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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当房奴了,每个月的工资都要被扣去还贷,几乎是一分不剩,期限为二十年。二十年,如果按现行的刑法,已经是最长的有期徒刑了。工资没有了,经济上的困难还不算够,还有可能再戴上一顶绿帽子。妻子曹小慧和门亮出去吃饭,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而且门亮一下给借了五万块钱。为什么有这么一笔交易,三岁孩子也能猜得出来。现在心里最难受的,还是这顶绿帽子。想想妻子大半夜和人家干什么,心里就疼得发慌。戴绿帽子还不算完,职称的事也不顺利,几年也没凑够副教授所需的那些条件,几年下来,他已经成了大龄讲师。当房奴、戴绿帽子、评副教授,简直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要推翻这三座大山,不但艰难险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些天申明理总是痛苦地思考,但发展是硬道理,拯救自己还得靠发展。长远的发展规划是向领导靠拢,力争三五年内弄个一官半职,给自己戴顶红帽子,哪怕是院长助理也行。有了红帽子,绿帽子就会被击垮,就会自动掉在地上,然后让他踩在脚下。至于另外两座大山,当然也不在话下,有了官职,即使没权,也有了门路,有了资格,科研费辛苦费各种经费就会找上门来。经济问题解决了,职称的问题就更简单,大不了多花点钱出书出科研。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短期要做的,就是接近领导,积极表现,而且再争取多带点课,多挣点课时费,缓解一下眼下经济上的困难。

按学校的规定,讲一小时课,讲师挣十五块,副教授二十,教授三十,多劳多得。但课也不是谁想多讲就多讲,多讲少讲,让谁去讲,那要院领导说了才算。申明理决定找找院领导,给他再加一门课或者再开设一门选修课。

虽然和院领导常见面,但平日没啥交往,有事去求人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院长吸烟,申明理决定买一盒好烟装在兜里,至少给领导敬支烟表示尊敬。糟糕的是自己不抽烟,只给人家敬烟有点尴尬。看来,吸烟也有吸烟的好处。但现在学吸烟,花费更大。人没钱,真是处处都有难事作对。

院长室的门紧紧地锁着。问办公室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好等着。好在等到快下班,院长吕万有回来了。申明理红着脸先敬烟,但却忘记了带火柴。好在吕万有迅速掏出了打火机。申明理随手将整盒烟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张信纸,不好意思了说,我最近又自修了一门课程,想开设一门选修课,我写了个申请,请院长审查一下,看能不能开设。

吕万有看一眼申请,说,如果你想多带点课,就不用申请选修课了。人事处的鲁处长承担了一门课,正好没时间讲,想找个人替代一下。具体条件是讲课的钱算你的,工作量算他的,各算各的账,但你占点小便宜:鲁处长是教授,课时费按教授领取,但全发给你,鲁处长一分不要。

这点小便宜可占大了。教授的课时费是讲师的二倍,上一次课就等于上了两次。鲁处长叫鲁应俊,是学校人事处的副处长,也是院里的教授,算双肩挑两条腿走路。按规定,双肩挑必须要承担一定量的教学,否则职称将不能保留。鲁应俊需要教学工作量。申明理每年的教学工作量足够,他再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钞票。各取所需,这样最好。申明理高兴了一口答应,然后连说几个感谢。吕万有说,如果你同意,我给鲁处长打个电话,然后你再和他联系,课怎么上,你和他商量。

吕万有打通电话说清了大意,可能是鲁应俊要申明理接电话,吕万有把电话递给了申明理。

鲁应俊说他在外面,说课他已经讲了几次,课本在家里,讲到哪里了他也说不清,但明天一早就有课,他要申明理晚上到他家,然后他再详细交代。

鲁应俊家虽然也在校园,但校园的住房分为新旧两个区,新区是新建的现代化住宅,旧区的房屋就各式各样。申明理住的筒子楼在旧区,申明理也很少到新区去。估计鲁应俊这样的领导要看晚上的新闻联播,联播过后,申明理才往鲁应俊家走。

鲁应俊正在书房电脑前忙活,和鲁应俊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一位女研究生。这位研究生申明理更熟悉一些,经常见她在系里进进出出,好像姓朱。他想起来了,应该叫朱雪梅。鲁应俊要申明理到客厅坐,客气地让申明理坐到客厅沙发上,又把几样水果都摆到申明理面前,要他随便吃。

感觉鲁应俊家的茶几特别大,大得像张单人床,申明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茶几。但茶几上还是摆满了各式东西,单那些水果,就有苹果橘子香蕉石榴,还有几样见过但叫不上名来。可以看出,他家每天来的客人不少。申明理拿起一个小点的香蕉,慢慢剥去皮,一点一点慢慢地吃。

鲁应俊起身去书房拿课本。申明理乘机打量一下客厅。这个客厅真的不小,估计有近三十个平米。粗略数一下门,估计至少也是三室两厅,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平米。自己买的房虽然也有九十几个平米,但客厅就比人家的小很多,大概也就是人家的二分之一。不过也够住了。人家客人多,咱家就自己住,太大了也麻烦。他想起身转了看看,马上意识到自己脑子有毛病。这一阵子看房买房,都看出神经病来了,见了房子就想看就想比。申明理从心里觉得自己可笑。

鲁应俊讲的是《生物化学》。怪不得他没时间去讲。这门课有许多分子结构要记,还要找一些挂图,很费事。鲁应俊为什么选这样一门课,要知道,别的双肩挑领导带课,一般都要选一些容易讲而且发挥余地大的副课选修课,比如思想修养政治理论。看来鲁应俊还是不愿意丢掉专业知识,还想在专业领域搞点东西,也说不定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他曾经听人说过,说鲁应俊最早是附中的化学教师,后调到人事科当科长,因化学和生命科学有点血缘,便把教师关系转到了生科院。既然是学化学的,和化学沾亲的课也只有《生物化学》了。鲁应俊翻一阵书,然后喊朱雪梅过来。鲁应俊将书递给朱雪梅,说,最后一次是你讲的,讲到哪里了你给申老师说一下。

学校明文规定,严禁研究生代替导师给本科生上课。说明鲁应俊还是让研究生代上了。申明理觉得鲁应俊也不必避讳,像他这样的领导干部,谁又会去查他,查住了谁又会撕破脸皮得罪他?朱雪梅接过书并没翻,说,绪论是鲁老师讲的,我只讲了第一章的一二节,后面的,你就接着讲吧。

开学已经几周了,才讲了这么点,可见也太应付差事了。申明理问有没有这门课的教学大纲,鲁应俊说应该有,自己到系里找找吧。

鲁应俊也坐下后,问申明理是哪里人。申明理回答西府县后,鲁应俊笑了说,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老乡,果然是。我也是西府的,不过你的普通话还不过关,还带了不少家乡口音,以后得加强练习普通话。

其实申明理早就听出鲁应俊像家乡人,感觉鲁应俊的普通话还不如他。但申明理还是特别高兴。这么重要的领导是老乡,自己竟然不知道,可见这么多年是多么孤陋寡闻。老乡见老乡,有难必须帮。鲁应俊虽然是副处长,但正处长去年到北京读博士后去了,人事处处长的工作,就由鲁应俊暂时代理。去年申明理申请副教授没通过,人事处职称办的人说他差零点三分。现在鲁处长成了老乡,真是意外的喜讯,即使鲁处长不能帮他评副教授,但给想个办法,给指点指点,肯定大有益处。但申明理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老乡见老乡的喜悦和亲近,想一想,只好撒谎说,我早就想来认认老乡,但又不敢,怕你太忙。

鲁应俊说,既然是老乡,还顾忌什么,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就是了。

问一阵申明理家的一些情况,又谈一些学术方面的事,鲁应俊觉得申明理这人还算不错,感觉人还诚实可靠,性格也不死板,学问也还可以,完全可以让申明理做更多的一些事情。去年申请到的地方猪保种科研项目还没真正展开研究,许多事情至今还没有一点眉目。自己确实是太忙了,那么多的行政工作,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光靠朱雪梅也确实不行。申明理毕竟是教师,经验要比朱雪梅多一些,做事也肯定比朱雪梅踏实一些,工作起来也有章法一些。保种研究经费总共三十万,不算多也不算少。花这么一笔钱,即使不能研究出个成果,至少也应该有个完整的研究过程,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发几篇像样点的研究论文。让申明理来完成这样的工作,应该是合适恰当的人选。当然,朱雪梅马上也要毕业,如果不能留校,必须还得有一个助手,帮自己干一些学术方面的事情。鲁应俊给申明理泡一杯茶,然后说,今天算又认了一个老乡,老乡遇老乡,互相帮帮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一个科研项目,一直由朱雪梅帮我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现在朱雪梅马上要毕业了,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如果你不太忙愿意参加,就帮我做一些研究工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些年他每年都申请研究项目,也希望能参加别人的研究,但都没有成功。现在突然好事降临到了头上,难道真的要时来运转?他评副教授就差零点三分,参与一个科研,即使是省级科研项目,最少也能获得这零点三分。有了这零点三分,副教授的问题就不成问题。申明理兴奋地一口答应。鲁应俊说,项目是省立项目,是关于黑香猪的保种研究,我原打算除了调查,再提出一些保护措施,最好能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现在看来,不但应该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而且我还想做得更好一点,更扎实一点,甚至建一个保种繁育场。这些你都要考虑考虑,具体怎么搞,朱雪梅也在,咱们正好商量一下。

突然有人敲门。鲁应俊起身透过猫眼观看,来的是中学教书时的同事吴老师。吴老师提了两个大黑塑料袋,可能也是一般礼物。鲁应俊转回来对申明理和朱雪梅小声说,是我过去的同事吴老师来了,你们先到书房坐一坐。

让吴老师坐下,鲁应俊便默不作声等待她开口。吴老师叹口气,说,老都老了,活得越发不得安宁。大儿子没好好上学,一辈子只能干苦力活。好不容易给娶了个老婆,这不,没过三年,最近两个人彻底离了。小儿子还算争气,不但考了大学,还考了师大的研究生,今年毕业,品学兼优,但命运也不济,刚好赶上工作难找。我想,如果小儿子也没有个好点的工作,我这辈子就更别想活好。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你,看在咱们同事一场的分上,请你帮个忙,在咱们学校随便给找个地方,给他一碗饭吃。

随便找个地方,说得倒随便。可她哪里知道,今年的形势比哪一年都严峻。“文革”后恢复招生,因当时教师短缺,便让一大批七七、七八级的学生留了校,现在这批人在学校都身居要职,子女都刚好大学毕业,不说别人,仅机关处长以上领导的子女,今年毕业的就有七位,因七位中有三男四女,便被称为三大太子四大公主。这些太子公主学校不安排不行,安排也有困难。第一个问题是如果安排了这些太子公主,别的职工的子女怎么办。如果要搭车,那肯定要划分一定的条件,很可能划到教授一级。吴老师只是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副教授,很可能边都沾不上。鲁应俊本不想说这些,但不说这些又怎么能说服她。鲁应俊只好实话实说。

吴老师立即说,那情况不一样。我儿子是师大毕业,是一本重点学校,他们的是什么学校?特别是财务处游处长的儿子,大学考不上,只上了个自费大专,然后又拿了个学校的自考本科,然后又读的是不脱产在职人员硕士。他这一步步所有的文凭,都是混来的,没有一个是通过国家正式考试考来的。这样的情况,怎么能和我们比。

吴老师说得有点激动,但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其实来他这里的,差不多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鲁应俊给她剥一个香蕉,平静地说,不管人家读的是什么硕士,可都是国家承认的正式文凭,国家也没有给文凭分什么重点不重点。至于能力,你也不能说人家的能力就比你的差。如果你的儿子能搭人家的车和人家一起进来,那算咱们的运气,别的话,就什么都不要说,也说不清。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这些年留校的分来的子弟太多,人家说咱们的学校快成子弟学校了。有次在会上,校长就严厉地批评了这件事,并且说以后要严格控制,咱们刚好赶上了严格控制。

吴老师立即问搭车的可能性有多大。鲁应俊说,关键是能不能搭上车,怕的是到时要划一个等级,比如划到正处级和正高级的子女。如果真这样划,谁也没办法。

吴老师着急了分辩说,那也不能领导的子女就要老百姓的子女就不要,这样明目张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鲁应俊说,听起来是太过分,但文件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你也知道,早在多年前就有文件,高级知识分子身边无子女的,就可以安排一个子女工作,哪怕子女一天学也没上,你也得给安排。你也知道,同样是当兵转业,正高级正处级的子女学校就得安排工作,别人的就不能。这就是说,人和人是不平等的,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那么人们为什么总要说什么平等,其实这都是舆论宣传出了错误,或者说人们把理想当成了现实。如果人人都平等了,谁还会去努力拼搏。如果领导都成了老百姓,那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当领导。

在学校,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指正高职称以上,学校的处级领导当然都有正高职称,比如财务处长,教几天会计学,就轻松评上了正教授,因为职称等等都要在领导的领导下来评,领导自然不会落在群众后面。人和人要划分三六九等,这一点她也清清楚楚,全世界也都是这个样子,这她能够理解,学校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她也不想计较。问题是,作为一名在学校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难道学校就不能对照高知政策照顾一下吗?难道学校就不需要优秀的人才吗?吴老师几乎要哭了。她抹把眼睛,说,靠山吃山,别的部门都是这么做的,别的人也都有山靠。电力银行铁路公安甚至演艺,哪一个部门不是老子干什么儿子就干什么,人家这些部门都有内部安排的政策,我们学校为什么就不能?正因为人家都是内部安排,我们的子女才没有地方可去。难道我们入错了行子女也应该跟着倒霉?你说学校子女太多,但几千教职工的大学,每年进入学校工作的不下六七十人,自己的子弟才有多少?最多不过十几个,四分之一不到,怎么就多了?再说,别人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我们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难道我们的就不如别人的?再说,别的单位都能给职工谋点福利,我们怎么就不能。你是领导,这些问题你应该提出来,你应该和校领导商量商量。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这个问题也可以和校领导说说。鲁应俊说,商量倒可以商量,我们也是尽力为大家谋利益的,这些年,我们就想出了许多办法,也解决了许多职工的实际问题。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和校领导说,如果能办,我尽力给你办。

吴老师急忙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想让你在校领导面前争取一下。说着,吴老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我准备的一万块钱,现在的事,干什么也得花钱,白让人帮忙不行,这件事你也得求人,这点钱你先用着,如果不够,花多花少都没关系,花多少我都愿意。

吴老师边说边把信封往鲁应俊的怀里塞。鲁应俊立即说不行。鲁应俊说,这钱你赶快收回去,我肯定不会拿你一分钱,咱们同事那么多年,你对我又那么关照,你给我钱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吴老师说,这钱不是给你的,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我还用给你钱吗。这钱是让你帮我办事的,办事不请客不花点钱,人家也不尽心。再说,解决工作这么大的事,不少人都花几万十几万,我不花点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事。鲁应俊想发火,但对吴老师不能。吴老师以前确实对他不错,再说她也是快退休的人了,论理,他也应该叫姨叫婶。但鲁应俊还是严肃了说,这不是花不花钱的问题,说句心里话,事我肯定给你尽力办,如果能办成,一分钱也不用花,如果办不成,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办不成。

鲁应俊的脸色严肃而真诚,但吴老师却觉得他的话很假,是推脱的意思:给一座金山办不成,谁信?如果我有一座金山,我还用求你?我直接就让儿子当政协主席银行行长了。但吴老师还是竭力想把钱留下。说实话,虽然在学校呆了三十几年,但真正能给她办事,真正能搭上点关系的领导,也只有鲁应俊了。吴老师几乎带了哭腔说,小鲁,你不收我的钱,我就知道你没想着诚心给我办事,至少是办也行不办也行,可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我不能随便。我的心你也应该明白,花多少钱我也不怕,不花钱谁会给我认真办事?在学校,我也只认识你,关系也一直不错,你一分配到学校,我就觉得你是个好青年,我就特别喜欢你,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我煮点玉米做点好吃的,总不忘给你拿一点。

吴老师也真是急了,而且有点急不择言的味道。给他拿玉米吃的事他当然记得。在她的心目中,也许煮玉米棒就是好吃的东西,可他来自农村,整天啃玉米棒子早啃怕了。不过那时他单身,灶上的饭也不怎么样,玉米他还是能够吃得下去,而且那份情谊让他感动。其实他记忆最深的倒不是玉米棒子,而是每年端午中秋,吴老师总会给他带几个粽子几个月饼,然后像母亲和大姐一样,什么也不说放在他的桌上。鲁应俊清楚,今天如果不收,吴老师真的会哭,也会骂他没良心。但收了,这件事就真的是一个压力,就真的变成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养了儿子,却把难题往别人的头上推,鲁应俊又止不住一阵心烦。鲁应俊说,要不你就放下,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事我给你尽力办,钱我到时再还你。

刚才进了书房,申明理和朱雪梅都不想把门关上。书房连着客厅,客厅里干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这一幕看得申明理心酸。人比人气死人,老牛比马骑不成。人家坐在家里,就有人硬给往怀里塞钱;咱向别人借钱,都没人肯轻易借,只好老婆去借,只好戴一顶绿帽子。看来也得想办法谋个一官半职,要不然不仅自己受穷,后辈儿孙,也要吃大亏。

送走吴老师,鲁应俊来到书房,叹口气,说,在别人眼里,都以为这个人事处长轻松有权,可谁能知道,这个职位从来就不让人消闲一天,整天都有各种关系的人来办这办那,可多数情况下是不能办或者办不到,可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你,不是死缠烂磨,就是不满抱怨。你们看到了,刚才的事你说怎么办,不收,她要死要活,好像你没一点良心。收下又怎么办,只能等事情过后再还给她。现在我好像得了职业病,见到熟人提了东西登门,心里就一下莫名地烦躁恼火,如果是正在吃饭,就本能地饱了,再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申明理和朱雪梅静静地听着。他们离这样的烦恼还远,这样的烦恼也许一辈子也轮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甚至还希望有这样的烦恼。重新回到客厅坐下,鲁应俊问申明理保种研究最好从哪方面入手,有没有好的主意。申明理说,咱们是学生物的,我觉得最好从基因入手,把黑香猪的基因提取保存下来,然后除了留纯保物种,还可以进一步研究杂交,培育出新的良种。

鲁应俊说,这些我也想过,从基因入手工程浩大,费时耗力,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咱们这三十万科研经费根本不够,根本无法铺开。我的意思是立足实际,就这点钱,还要完成一个完整的研究。这样看来,只能是先摸清黑香猪现在的生存状况,分布状况,种质纯度状况等等基础的东西,如果可能,再建一个小型保种场,保存一些纯种的黑香猪,等再能申请到后续资金,咱们就拉一帮人,搞基因工程。

这个想法也是对的,但申明理明白,鲁应俊是学化学的,他也不懂基因,也没能力搞什么基因工程。让申明理不解的还有,这个保种研究项目,怎么落到了申明理的手里,真的是有点乱点鸳鸯谱。搞调查就搞调查吧,如果真搞基因工程,他也没搞过,真不知道怎么搞。如果边查资料边实验,即使能搞成,也得若干年,而且是跟在别人的后面重复研究。申明理只好附和了说这样最好,先搞清基本的东西再说。

鲁应俊要申明理先找一些有关黑香猪的资料,先熟悉一些情况,发现一些问题,然后有的放矢。申明理不停地点头,然后说,我尽快搜集一些资料,然后把这些资料汇集到一起,打印出来给您送来审阅。

这样很好,看来有社会经验的申明理就是比朱雪梅要成熟,要老练。鲁应俊表示赞许,说,这个研究你就多操点心,多动点脑筋,大胆地创新,有什么想法,你就放心和我说,咱们多讨论多研究,争取把研究搞好。

申明理再次想说职称的事,可朱雪梅硬是也坐了不走凑热闹,而且一颗一颗剥了吃石榴,没有一点走的迹象。申明理只好厚着脸皮说,其实我跟你搞科研也是帮我自己,我评职称正好差零点几分,有这个科研,我的问题也解决了。

鲁应俊噢一声,好像突然想了起来,说,你好像去年就申报了,我还不知道没通过。不过这个项目明年才能结项,你明年再报副教授就太迟了。这样吧,我还有个小科研项目已经完成了,是关于事业单位人事制度改革方面的研究,省人事厅的研究项目,我把你也加进去。你也赶得正巧,今年的职称过几天就要评定,你明天就填写材料,还能来得及。

申明理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难道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吗?职称这座大山,压了他几年,压得他心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曾经无数次想过,有了副教授,也算进入到了高级知识分子的行列,也算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交代,以后别的事情,都可以不急,都可以不用这么烦心费心。可这么难的事,说简单也简单。申明理的心一下激动得狂跳起来,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命运啊,你真的是无法捉摸。原以为这个副教授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原以为凑够这零点三分真要把人难死,想不到突然就出现了转机。可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感觉走投无路,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呢。申明理一连声感谢后,心里又有点不踏实。人事改革研究好像应该属于社会科学,而他要评的职称属于自然科学。犹豫半天,申明理还是说了自己的担心。鲁应俊笑了说,评职称的事你还不懂,评职称要的是条条框框,哪一个条条算几分,哪一个项目算几分,都是规定死了的。至于研究门类,它只分国家级省部级地厅级,然后再分第一主持人第二主持人,如果详细到是什么研究,那研究门类多如牛毛千奇百怪,情况也复杂得无法分清归类,你怎么能规定得过来。这些条条框框都是上面规定的,而且都是正式红头文件,况且审查材料的人也不只是我们,关键还是教育厅和省职改办这两关。你不知道,省职改办负责审材料的那个人已经审了十几年材料,全省的材料都要经过他的手,据他自己说,每年审过的材料码起来最少也有几大卡车,经他手成长起来的高级知识分子,至少也有十几万人。这么多年材料审下来,那眼睛亮的,真的是火眼金睛,不管你材料填写得多么密密麻麻,他一手快速翻看,一手用铅笔勾划,翻过勾完,哪一条算数哪一条不算数,哪一条算零点几分总共得多少分,他已经算得清清楚楚了。谁够谁不够差几分,都别想骗过他,谁也别想在他那里喊冤叫屈,那个准确,让你找不出半点差错。

如果是这样,他也放心了。再说有鲁应俊,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申明理再一次不知怎么感谢,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简单地说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最后试探说,明天我就到您办公室领表填写?

鲁应俊毫不含糊说,明天早点去,去了先找我,我给你安排。

申明理和朱雪梅走后,鲁应俊觉得还有一件事得办。人事处长不久就要博士后出站回来,如果再回到人事处,他这两年的工作就算白主持了。他曾经向书记校长提过这件事,而且明确提出如果处长博士后回来,就给他或者他换个岗位。两位领导都说可以考虑,但考虑是考虑,怎么考虑就关系到他的命运和未来。人事处长是个众人瞩目的位置,竞争也将是相当地激烈,如果和领导没有点特殊关系,从副处长升为正处长,总要过渡一下,官场上称为慢半级。比如他,人事处副处长算实权副处,如果升为正处,一般不会再给个实权正处,而是过渡一下,给一个次要的非实权的正处,像环卫处长教研处长院系总支书记等。直接由实权副处转为实权正处,那就得点特殊的原因。他算过,如果今年能当上人事处长,按他现在的年龄,按他的能力,他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他现在已经读在职博士,明年就能拿到博士学位,然后再到有博士点的专业挂个博士生导师。想想看,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十多岁的人就有这么多的金字招牌,当个副校长校长应该有很大的概率。去年省里改善基层领导知识结构,要挑选一批博士学位教授职称的知识分子正处干部到地市任职,因符合条件的不多,愿意去的都如愿了,不少被直接任命为副市长。如果去年自己拿到博士学位,现在已经是副市长了。也许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如果人事处长回来后学校按常规把他提拔到下面哪个学院,转正是转正了,但情况就差得很多,没什么权力,各种琐碎事却一堆,学生的事教师的事,事事都得经过院里,像个村长,整天都要为鸡毛蒜皮争争吵吵。在这样的部门当领导,将会更烦,更没意思。更麻烦的是,到了学院,相当于到了基层,别说参与学校的管理决策,见校领导的机会都不多,时间一长,领导也把你淡忘了,你这辈子,也算被埋没了。

牛校长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最近学校不少中层领导都往北京跑,说是到北京出差,其实就是借机去看望牛校长。他也正好去看望看望,然后把人事处领导职务的事详细说说。

去看望也不必带太多的钱,有两三万也可以了。借口也是现成的,就说校长您在首都学习花费很大,我刚好带了点钱买实验用品,结果东西没买成,钱装在身上很危险,不如干脆给您放下一点,补贴一下花费。这个借口不仅堂而皇之能说得出口,接受的人也好接受一些。如果牛校长仍然不收,那他该表达的意思也表达到了,该说的话也可以说了。

该表示的都表示了,该说的都说了,提拔不提拔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明天就从科研费里借三万块出来,后天如果能出发就出发。

但每次使用科研经费,报销时朱雪梅都要搭车报几张自己的发票,不然就不高兴不愿意去办。很明显,朱雪梅是知道那些钱并没用来搞科研。今后也可以用一用申明理。鲁应俊从来电显示查到申明理的电话号码,拨通后说,你能不能再来一下,我还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申明理到来后,鲁应俊说要到北京出差,要他帮他借点钱出来。鲁应俊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借款单,要申明理填写一下。鲁应俊说,咱们这里设备差,有几个实验数据需要到北京去做,我准备过几天就去,你填个借条,从我的科研费里借三万块出来。没办法,现在什么都贵,到人家的实验室做几个实验数据,动辄就得几万块。

申明理愉快地答应后,立即填写好借条,然后让鲁应俊批上“准予从科研经费里借支”几个字,然后说,我明天上午就去借,不知是要现金还是要支票。

鲁应俊说,还是现金吧,现金方便一些。 s5eQeuCzAKdY/pNowxsNjRyPazOqi0t18CsAQue3OMwXbAx2hhxsp3b0YiKs4Y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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