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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以前就说过,如果买房,家里会借点钱,可是事到临头,谁都打了折扣。申明理跑了一趟老家,兄弟姐妹借遍了,才带回来六万多。曹小慧的父母答应过借五六万,打电话真借,母亲却说没那么多,只有三万块,还一再叮咛,千万不能让哥嫂知道。

已经是箭在弦上,房子必须得买,不吃不喝卖了裤子也得买。现在,她看到自己住的屋,就感到屈辱,也感到低人一等,仿佛自己也是那些打工的。那天她也没请木匠,自己找了一块木板用刀砍了一下,然后将被撬坏的门框钉好。她相信,偷了她的贼已经很是失望,绝对不会再偷二次;没偷过她的贼进来,也再没什么可偷。

只能向同事借了。但借钱给人,那是没事找事,甚至是自找倒霉,没有特殊关系,谁会轻易把钱借给别人。

如果有同事能给她借钱,那么这个人也只可能是门亮。最近两年,特别是这一阶段,门亮见到她,眼里总是放出异样的光芒,如果开会学习,门亮总是死死地盯着看她。五一节学院组织旅游,在一个卖纪念品的摊位,她觉得一个项坠很好看,只是一百多块钱太贵。她放下项坠走开后,他却买了,而且买了两个,然后把一个硬塞在了她的包里。她当时没坚持还给他。过后她就有点后悔,怕从此门亮更进一步纠缠不清。可是没有。她清楚,并不是门亮没有了那种心思,而是他知道怎么克制,或者说他想给她点东西的心愿已经得到了满足。门亮不但有钱,也有车有房。也许向他借点钱,他有可能答应。

只能借一点算一点,一点一点往齐凑吧。她决定给门亮打电话,请门亮吃饭,然后在饭桌上提出借钱。

查门亮的课表,门亮今天没课,应该在家里。又怕门亮午休,曹小慧决定等到下午三点以后再打电话。

曹小慧想洗个澡。感觉浑身都脏了,也许还有味道。如果请人家吃饭,这副脏样子当然不行。

家里没有洗澡的设备,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学校的洗浴室洗。但每次去洗,她都感到羞愧,因为到公共浴室洗澡的,除了学生,就是没房的困难职工和来校务工人员,青年教职工,也很少能看到。赤裸裸地和学生搅和在一起,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示给学生,她还是很难为情。所以每次去洗澡,她都是选择晚上,而且低了头快快地走,见了人也装没看清。现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学生也多。曹小慧犹豫一阵,决定在家烧一盆水,用大洗衣盆洗。

洗衣盆是一个紫色大塑料盆,直径没有一米也差不多,洗被套洗床单绰绰有余,但洗澡还是小了点,也浅得多。站到里面,水只到小腿肚,坐到里面,腿却没处可去。只能蹲着擦洗一下了。

弄了满地的水,感觉还是没洗干净,甚至感觉有的地方就没沾上水。盆里的水已经泼洒得只剩半盆。起身往盆里再加水时,申明理开门走了进来。申明理愣一下,说,吓我一跳,赤条条的干什么哪。

明明在洗澡,还问干什么。曹小慧没好气了说,干什么,跳艳舞呗,只是舞台小了点。

正好让申明理帮忙洗一洗。申明理接过毛巾,说,天又不热洗什么澡,是不是要出去。

当然是要出去。但要不要告诉他向门亮借钱,曹小慧一下有点犹豫。她觉得还是先不说为好。一是如果借不到钱,也免得让他小看。二是请门亮吃饭,带上他去会不方便,不带他去又会误会。曹小慧说,让你向同事借点,不知你张没张嘴,有没有点希望。

他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希望。这些年忙忙碌碌,也不知干了些什么,虽没得罪人,但也没结交朋友,感觉和大家都是同事关系,没有一个铁哥们儿。如果借钱,一般的同事根本不可能。事实也如此。他们教研室的马老师平日爱吹自己有钱,他试探性地刚说借钱,人家就立即说最近没钱,钱借给了妹夫。申明理不知该怎么回答曹小慧。他只能边给她擦背边说,这年头,钱就是命,没有特殊的关系,谁肯把钱借给别人。

申明理的话,让曹小慧借钱的信心也减了一半。刚才,她还是充满信心的。但她还是相信门亮,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门亮有钱,肯定不会一点不借,很可能是数量多少的问题。

洗浴后,曹小慧感觉清爽了许多,也精神漂亮了许多,信心也增加了许多。照照镜子,感觉皮肤还是有点干燥。贴了面膜,打开衣柜又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连试几件,都不合适,都有点过时。连换几件衣服后,申明理忍不住问要干什么。申明理说,不过年不过节,打扮这么隆重有什么意思。

曹小慧生气了说,难道只有过年过节才穿衣服吗?

可穿来穿去,明显是有什么重大活动,而且还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不告诉自己的丈夫。申明理斟酌半天,说,结婚也没这么打扮,打扮得这么仔细,是去上台演出还是去约会朋友。

人家的女人有空就化妆打扮自己,而她有空却是收拾家务洗锅做饭,不仅不化妆不打扮,连洗漱都是匆匆忙忙。想起这些,她心里就难受。曹小慧没好气了说,反正是去干坏事,但干什么,今天偏不告诉你。

但他一定要弄清她去干什么。申明理说,我能猜出你去干什么,很可能是去借钱。

明明知道,还故意要问。曹小慧伤感得想哭。她什么也不想说,扔下手里的衣服,转身坐在了床上。

精心打扮,当然是向男人借钱,如果是向女人借,打扮成这样,不但借不到钱,说不定会泼一身醋。申明理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心里就是发酸。他还是忍不住说,我想知道你向谁借,该不会是那个秃头房老板吧。

竟然还吃那个房老板的醋,曹小慧觉得好笑,也觉得申明理小看了她。别说什么秃头老板,即使学者教授,不是才貌双全,她也不会多看一眼。曹小慧厌恶了说,你除了嘴上有力量,再能干什么。你以为你老婆是妓女,你以为我会看上老板的钱。我如果真的看上老板的钱,我早就是亿万富姐了,别说今天看着我,你见我一面,比登天还难。

申明理不再说什么。但他却更想知道她要向谁借钱,而且这个问题憋在肚子里胀得他心都发慌。钱这东西,没有点特别的关系,谁又肯轻易借人。申明理在地上转一圈,说,昨天我收到一条短信,说他们可以无担保贷款,要不我回个电话试试?

曹小慧一下火了,说,你是傻瓜还是白痴!骗子的话你也要相信吗?

申明理说,那怎么办,亲戚又没钱,不沾亲不带故人家又不借,你说怎么办。

曹小慧一下明白了,他是故意这样说,故意逼她说出向谁借钱。说出来又怎么样,借钱有什么秘密,何必要偷偷摸摸。但他用这种方式逼她说,她还真不想说。曹小慧不想理他。曹小慧起身来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安心查她的资料。

三点过后,曹小慧觉得门亮如果午休也该起来了。要打电话时,才发现申明理一直在看着她,样子有点可怜兮兮。曹小慧突然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自己的丈夫,不关心这些关心什么。曹小慧说,怎么样,我向谁借钱研究出来了没有?如果研究不出来,我告诉你,是我们教研室的门老师。门老师为人仗义,也大方豪爽,有点宋江的味道,好多年前我们一个同事结婚缺钱,他一下就借给了三千。那时的三千,也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三万。

申明理认识门亮,但不熟悉。感觉门亮还像个学者,不至于偷鸡摸狗。申明理自我解嘲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向谁借,借到钱就是好钱。

申明理走后,曹小慧开始拨门亮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曹小慧却止不住有点紧张。拨通,又一下有点张不开口。本来想好了怎么开头怎么过渡,但曹小慧却突然想直说。曹小慧说,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门亮显然没有准备,他脱口问有什么事。曹小慧想说借钱,又难以张口,也觉得这种事不好在电话里说,更何况她想多借一点。曹小慧说,是有点事要求你,我想在饭桌上说。

门亮说,有什么事你就放心说,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惜。

门亮如此爽快,曹小慧也轻松了下来。她也想用玩笑的口气来说这件事。曹小慧说,没那么严重,更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出点血就行。

门亮说,我虽不是热血青年,但热血我倒有一腔,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奉献。

再不能开玩笑了,再玩笑,也许会说出更玩笑的话。如果扯到男女情感上再提借钱,那就有点像交易了,谁心里也别扭。曹小慧说,我最近看好了一套房,就是价钱高得吓人,如果买,首付我还差一点,我知道你是大款,我想让你当一回黄世仁,借点高利贷给我,到时不用你逼,我一定会主动连本带利都还你。

门亮一下笑了,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让我当黄世仁。我穷得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不多的几个钱了,你说吧,缺多少。

曹小慧心虚了说,你知道,买房需要的钱多,我还缺四五万,但你能借我多少,就借我多少,少了不嫌少,多了也不嫌多。

门亮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什么时候要,我给你送货上门。要不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到时或者给你现金,或者你给我一个卡号,我把钱转到你的卡上。

挂了电话,从兴奋中平静下来,门亮才觉得事情还真的有点麻烦。家里钱倒是有些,他估计最少也有五六十万。但这些钱都在老婆的手里,这些年他基本上是甩手掌柜,花钱伸手,吃饭张口。当然,这些钱基本上也是老婆挣的。老婆在后勤处公寓科当科长,管着两三万学生的住宿,管着新生被褥日用品的采购,每年从她手里流出的现金,大概在一百万左右。负责花这么大一笔钱,虽然他一再告诫她必须廉洁自律,但总还是有点推不脱的钱、拿了也很安全的钱。

所有的存折都放在卧室写字台的抽屉里。抽屉的钥匙他也有一把,他虽然不管钱,但象征主权的钥匙,他这个家长不能没有。打开抽屉,再揭开纸鞋盒,家里所有的财宝便展现在眼前。最上面是两个活期存折,这是他和她的工资折。下面,便是一年期三年期不等的定期存折。门亮数数,竟然有十七张。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但自以为自己是一个学者,算钱管钱,应该是妻子的事情。洒脱得竟然从没数过,更没算过。这么多的存折还是让他振奋。仔细看,存折的面额都不大,一般都是一两万三四万,最大的一张也才七万。可见都是随有随存,而且有两张的存入时间很近,相隔只有四天。今天,门亮想算算究竟存了多少。本想找个计算器来算,又觉得没那个必要。粗略口算一遍,大概是七十四万多。

存折的下面是国债等票证,有厚厚的一沓。粗略看看,大概也有十几万。门亮懒得细算,反正这么多的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腰板硬朗了。

这么多的钱,借几万给人当然是没一点问题。但如果告诉老婆真相,而且要借钱的是个女同事,老婆肯定不会答应。不但不答应,很可能会被审问审查,审查清了,钱也不给借了。但不说借钱给谁,一次要那么多钱又干什么。门亮想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能让老婆拿出四五万块钱的理由。

存折有六七张已经到期,可能是最近新生报到比较忙,妻子并没整理这些存折。究竟有多少张存折,也许妻子也记不大清。

答应晚上和曹小慧一起吃饭,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了,而且再迟,银行恐怕也要下班。手拿这么多的存折,却看到吃不到,门亮一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地上乱转一阵,还是想不出办法。再将存折拿起细看,存折的户名绝大多数写的是他的名字,有几张是儿子的名字。门亮清楚,妻子知道他常用的密码,但户名写他的名字,密码不一定用他的。但他分析,这么多存折,总有一两张可能是用他的密码存的。门亮拣出几张,他决定到银行试试。

结果哪一张都不是他的密码。门亮不死心,反复试几次密码,却引起了银行工作人员的警惕。他虽然反复解释,银行工作人员还是让他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

出了银行门,门亮又无比恼火。这家长当的,这丈夫当的,也够窝囊的,竟然无权支配家里的财产。不行,今天一定得把钱取出来。

看来妻子已经真正防范他了。妻子常说男人有钱就学坏,看来绝对不是随便玩笑说说。这么些年,他还真没深入地想过这些问题。好像是从这几年开始,日子富裕了,妻子的心也细腻了,他的衣服还不太脏,妻子就给他洗衣服。洗他的衣服时,妻子总要反复掏他的口袋,说以防把什么东西洗掉,掏出钱,便认真地去数,如果超过一千,就说钱多招小偷,疙里疙瘩也不方便,然后取掉一些。钱少时,她也会主动再给加一点,说男人身上不装钱,也不方便。好像总是将他身上的钱控制在五六百块。他一直还以为这是妻子的善良温柔,现在看来,妻子要比他想象的精明得多。

结婚这么多年,他确实没爱过妻子以外的女人,更没胡思乱想。漂亮的女人也确实让他感到兴奋,确实让他爽心悦目,但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没产生半点感情。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学院将会议室改成了乒乓球室。那天他也想去锻炼锻炼身体。但打球的人太多,便改为双打。也没有特意地挑选,他和曹小慧很随意地组合成了一对。上场时,曹小慧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月白碎花紧身半袖。只看一眼,他突然发现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气质优雅,那么摄人心魄。不仅她的身材婷婷玉立丰满动人,而且举手投足又是那么恰到好处活力四射。好像有什么魔力,他突然兴奋异常,而且激动得有点亢奋,恨不得就这样一直玩下去。回到家,她的身影仍然无法抹去,而且越不去想,越是要想,越想克制自己,越无法克制自己。这样强烈的情感还从来没经历过,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情会逐渐地淡去,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不仅没有淡去,而且越久越浓,有时简直要让他神魂颠倒,只要空闲下来,他就止不住想她,而且感觉想她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但他清楚,一切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但看看她,想想她,他也就得到了幸福和满足。让他想不到的是,她要向他借钱,竟然要借四五万。也许她已经发现了他爱她,也许她已经看出了他的感情,要不然,那么多的人,她怎么会向他借钱,而且好像还很有把握。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他突然爱上她是天意,她向他借钱,也是天意。如果真是天意,那就是不可抗拒的东西,那就应该任其发展,而且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站了想半天,还是想出了主意。他拨通妻子的手机,说他的两个研究生要出差查资料,财务室一时取不出现金,他要取点钱,问她密码是什么。妻子问需要多少,门亮说,去的时间长,大概要七八千。

妻子吴芸芸说,你来吧,我这里能够凑够。

真是倒霉透了。门亮着急了说,不行,我已经在银行了,而且银行的工作人员怀疑我是小偷,我得证明自己不是,你必须得告诉我密码。

吴芸芸小声说,密码是你手机号后四位再加我出生那天的日期。

门亮高兴得连声感谢。往回跑两步,又觉得不准确,又问出生日期是多少,一共是多少位。妻子又小声说,就是161912。

有两个存折加起来是五万六。干脆都取了。

急急忙忙回到家放好存折,这才感觉到汗水已经把衬衣湿透。仿佛经历了一场恶仗,嗓子也干得发疼。门亮长舒一口气,然后找出一瓶饮料一气喝干。把钱装在挎包里,在沙发上舒服地躺下,又担心妻子会不会准确记得她存了多少钱。如果记得,事情还是麻烦。但他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承认取了这么多,就承认取了八千。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死不认账,她也没办法。

看着一包钱,门亮兴奋得想跳舞。想想,这辈子还真没干过更大更刺激更鬼鬼祟祟的事。门亮止不住叹口气:这辈子活得,也太平淡了。

看眼表,已经快五点了。必须在妻子下班前离开,不然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说好了六点整他开车去接她。将车开到她住的筒子楼,才五点刚过。门亮拿出手机给曹小慧打电话,问她干什么,现在出来早不早。曹小慧说随你,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门亮说我就在你门口。曹小慧高兴了说我马上就来,然后拎了包急忙往外走。

要去哪里门亮早已想好了。那次一个在外地发了财的同学回来请客,就把大家请到了世外桃园。世外桃园在郊区,环境幽雅,也有宽敞的停车场。他虽然买了车几年,但平日很少开,到现在,每次开车他都怕到人多车挤的地方。曹小慧也不问去哪里,高兴地坐在副驾驶座一言不发。看来她是把自己交给他了。也好,本来他是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的,现在不用了,把车开到郊区,看她问不问,如果还不问,那她就不仅仅是对他的信任,而是真真实实地想把她交给他了。

车开到郊区,门亮倒沉不住气了。他看着她玩笑说,你也不问我去哪,假如我把车开到荒郊野外,你也不怕?

曹小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故意装出吃惊说,你觉得我会害怕?我怕什么,你一个大教授大款爷,腰缠万贯;我一个穷女子身无分文,难道我还怕你把我抢劫了不成。

门亮想说漂亮美丽就是最大的财富,但马上意识到这样说就有点钱色交易的味道。想说那也未必,你小心我活吃了你,也觉得不妥。他突然想起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男人是胆怯的,也是笨嘴笨舌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什么都不说。

发现曹小慧一脸笑容在看着他,门亮的心猛然一动,方向盘都差点打歪。那天第一次打动他的,就是这样一张似友好似妩媚的微笑。他觉得是有点天意,而且觉得她也有点那个意思。不能说她也爱上了他,至少是知道他喜欢她,而且她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已经准备迎接他的爱意。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坦然,如此毫不设防。

因为只有两人,服务员便把两人领到了小雅包。小雅包真的很小,在中间放一张小方桌,两人既可以并排着坐,也可以面对面坐。待门亮坐下,曹小慧坐在了他的对面。

点菜时,曹小慧声明今天她请客。门亮立即说,说好了我请就我请,你也不用客气,男士请女士,天经地义,咱们就按规矩办事。

曹小慧说,不行,又借你的钱又要你请客,我也太不好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门亮将菜谱递到曹小慧的手里,说,不要再争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付款,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怕花钱,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钞票。

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必要再争。看来他是真心爱她的。结婚以来,还没有哪一个男人这样爱过她。一股温暖和幸福迅速涌遍全身。她看着价格,点了几样便宜一点的家常菜。门亮立即说不行。门亮接过菜谱,说,咱们要不吃海鲜吧,我看这上面的海鲜倒不错。

门亮真的点起了海鲜,曹小慧立即制止。曹小慧动情了说,向你借钱,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再不能让你破费。再说,借钱已经让你为难了,再吃喝浪费,你的负担也太重了。

门亮愉快了说,你不用担心,钱我已经给你带来了,吃饭的钱,是我另带的零花钱。

钱已经拿来了?她还一直担心能不能借到,他的老婆会不会同意。曹小慧想问拿来多少,又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门亮说,你不是需要四五万吗,我给你带了五万。

曹小慧简直不敢相信。但门亮的样子绝不会开玩笑,她也没有听错。也许是门亮看出了她的吃惊和疑惑,说,这几年我存了点私房钱,也不多,就这么几万,就都拿来了。

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曹小慧浑身轻松得没有一点重量。她拼命控制住要涌出的泪花,说,我还担心借钱会给你造成压力和麻烦,想不到你存了私房钱。看来你的本事还不小,挣钱的门路也多。

门亮说,哪里有什么本事,我只不过是多工作了几年,工资也比你高几块,家庭条件也好一点,在经济上,父母也能帮助一点。

曹小慧知道,门亮是学校子弟,父亲曾是学校的一个什么领导,母亲也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多年前就都退休了,但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看来,基础好就是起点高,哪里像自己,出身贫民,又嫁了个贫农出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当时真是幼稚无知。曹小慧说,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学教员,申明理一家祖宗八代都是农民,拼命搜刮了一遍,才凑了几万。想不到你非亲非故,却慷慨解囊,一下拿出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门亮心里温暖得有点沸腾,他知道她已经动了感情,而他心里带感情带热情的话,早已经汹涌翻腾。他想说不是非亲非故,你是我心里最亲的亲人,又觉得不行,还没到时候。想说能为深爱的人做点事,苦死累死心里也高兴,也觉得不行。还是克制一点为好,来日方长,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哪里还像个有素养的知识分子,弄不好,倒让她误以为是别有用心的色狼。门亮谦虚了说,你也不用太客气,其实也是应该的。能给你帮点忙,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曹小慧吃得很文雅,而且也不时抬头看他,不时招呼他吃这吃那。方桌很小,低头时,两人的头差不多要挨在一起。日思夜想的美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且能够感觉到她嘴里呼出的气息,门亮的心突然狂跳得几乎无法控制。下意识地想给她喂一片鱼。筷子伸到她嘴边,才一下意识到了荒唐,也看到了她稍显吃惊的脸色。他急忙将筷子收回,止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下作,骂自己笨蛋。还副教授呢,智商也太低了点,刚刚给人家借钱,就要占人家的便宜,这也太轻佻太赤裸裸了。都是知识分子,如此浅薄,确实是文化含量太低。再说,真爱就是一种无私的奉献,真爱就是想把一切都给予对方。既然真爱人家,就不应该时时想着得到和索取。门亮将那片鱼放到曹小慧的碗里,红了脸说,你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看着曹小慧将鱼肉夹起放入嘴里,慢慢地咽下,门亮觉得他的心意也被咽了下去。只是菜太少了。刚才在菜谱上看到有鲍汁潦参,应该来一份,让她也尝尝。门亮叫来服务员,对曹小慧说,我再点几样菜,你别拦我,我要让你吃好,多吃几样。

这回曹小慧真的要流泪了。记得那年“五一”旅行结婚去爬华山,爬到华山解放纪念碑那里,已经是半夜,她再也爬不动了。休息下来,却冷得无法忍受。旁边有宾馆,但看看都不敢去问价格。有出租军大衣的,但半晚二十五块钱也让申明理觉得太贵。旁边有卖稀饭的,热腾腾的稀饭又热乎又解饿,申明理还是嫌贵不买。那一晚,真的是难熬,两人冻得抱在一起取暖,浑身冷得哆嗦到天亮,才有一点下山的力气。现在想来,她真有点怀疑申明理是不是真的很爱她。如果真爱,他就不会心疼那点钱,他就会像今天的门亮一样,不仅唯一考虑的是她而不是钱,而且拿出几万块钱,竟然那么高兴,那么愉快,就像自己突然得了那么多钱。而申明理,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心疼那几十块钱,那几十块钱竟然比她更加重要,她想喝一碗热稀饭暖和暖和身子,他都不同意。

她也给他夹一块菜,放入他的碗里。她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脸也烧得厉害。还是说点学术方面的话吧。在学术方面,门亮应该是全院公认的权威,虽然只是副教授,但发表的论文和提出的观点,博得过不少同行的称赞。正想说什么,门亮却说,最近的金融危机越演越烈,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真是心有灵犀。曹小慧说,我觉得经济和任何事物一样,只要发展,就有变化,就有波动,不可能平稳得一条直线,波动和起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要想波动减小,就应该宏观调控,这一点,还得向社会主义国家学习。

门亮说,你说得没有错,但我认为,这次的金融危机,从表面看,是银行出了问题,但我认为实质上还是生产过剩,是生产出了问题。拿美国来说,首先是银行的房贷政策太宽松,零首付就可以贷款,什么人都可以贷款。买房太容易导致购买力过度,过度的购买力,又导致了房地产过热,生产出了过多的房屋,一旦绝对超过需求,房价就会大跌。全额贷款的买房人一看房价跌破贷款,买房人就会不还贷款而让银行收回房子。银行收回房屋当然还得出售,而且是低价出售,这样又使房价跌得更快,银行收回的房子更多。最终导致银行破产。

她也是这么看的,而且她还写了一篇论文。刚才她还以为他是随便问她这场金融危机的危害。曹小慧说,你的观点正是我的观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写了一篇论文,你可别以为是我抄袭了你的观点。

门亮说,你那么高傲,别说你抄袭,怕是东西放在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不过我倒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需要一些资料,我可以帮忙为你找一找。

其实论文写出来,也只能放在抽屉里。现在发表论文都要收费,而且动辄就是上千块,为发表论文,她已经花费了不少,当了房奴,就更没余钱来发论文了。曹小慧说,我评职称的论文已经发表够了,随便写出来,也只是当讲义讲讲罢了。

门亮知道曹小慧要评副教授。门亮问曹小慧评副教授还差什么条件。曹小慧说,我没科研也没获奖,至少还差一项,现在只能凑够二点几分。

评副教授至少要凑够三分,光有教学项没有科研项也不行。但申请科研就等于申请经费,也等于申请钞票,当然不是那么容易。门亮说,申请科研课题我倒可以帮帮忙。我有个同学叫于利明,在省财政厅当副厅长,手里还有点权,科技厅的那帮人也要巴结他,到时我找找他,看能不能搞来一个课题。

曹小慧高兴地问一声是吗,又觉得不能再麻烦人家。她知道申请课题有多难。这些年她每年都申请,没有一次成功。门亮也要评教授,评教授更需要科研,他现在也没科研,可见他申请也不是那么容易。曹小慧说,借钱已经够麻烦你了,科研的事你就别再管了,我自己慢慢找机会吧。

门亮说,没什么,我和于利明的关系特别好,上大学时我们住一个宿舍,那时他家里困难,我没少帮他,我们家里的旧衣服,他能穿的都给了他,他不能穿的也给他带回了老家。现在他发达了,几次主动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都没说什么,如果张口,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这么些年他没张口求人家,并不是不需要帮忙,而是他不愿轻易求人,求人对他来说很难。自己的事不求人,为了她却不顾一切,可见他是多么爱她。曹小慧动情了说,你真的不要去求他,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去要课题,就是去求人家,我不想让你低三下四。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些年他之所以没去求于利明,就是不想低三下四,就是不想麻烦别人,当然也有点抹不开面子放不下架子。自己的事,能过去就过去了,不求人不巴结人,倒也活得轻松自在。但曹小慧的事他不能不管,而且他也特别想管,特别想办成。如果办成了,如果她明年就能评为副教授,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她心里的一件大事也算了却了。她高兴,他当然也高兴。但他不想再说。过几天悄悄去找于利明,设法办成,给她一个惊喜。门亮兴奋地转移了话题,说,你认为这场金融危机该怎么应对。

曹小慧手握茶杯看着他说,金融危机虽然是生产过剩,但我觉得还得用货币这个杠杆来调节,调节生产,调节消费,调节各方面的平衡。

门亮一下笑了,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有时想,什么是货币?按现在的说法,货币是一般等价物的商品,而且有五大职能。我觉得都不够全面,都不够准确。我觉得货币最大的职能,就是调节经济的关系,调节社会的关系,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调节人与人的地位。总之,在一个经济社会,它什么都可以调节。

她俩所在的财经学院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有七八个教授,对有些教授的水平,曹小慧向来不屑一顾。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当的教授,也许当了教授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不看书不看报,不调查也不思考,有空不是打牌就是闲转,要谈论的,不是电视里的故事,就是张家长李家短,和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至于讲课,也只知照本宣科。门亮确实有点水平。曹小慧说,你为什么不写一本书,如果写一本书,即使不能走红,也可以确立你的学术地位。

门亮笑了谦虚说,我哪里就有那个水平,再说我目前的地位目前的才能,许多观点未必有人认可,当然我也没达到成名成家的水平。再说有时我也不想再教书,想到外面换个行当干干。我还有个同学是一家大贸易公司的老总,他曾经请我去他那里,我犹豫再三还是没去。

曹小慧说,如果是我,我倒想去。我目前急需要的是钱,能挣钱,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如果你觉得可以,你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下。

他那年没去贸易公司,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和他们为伍,觉得那里乌七八糟尔虞我诈,他还是更愿意活得单纯一点,活得简单一点,活得轻松一点。他都不愿意去,曹小慧就更不能去了。女人一旦进入金钱世界,就没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更何况这位同学就是个花花公子,女情人女秘书女办公室主任一大堆。漂亮高雅的曹小慧去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正中狗嘴。这绝对是不可以的事情,他不能把一个清纯的女学者糟蹋成一个交际花。只怪刚才急于显摆没仔细考虑。门亮不再说这件事,他转了话题提出真的合作写一本书。曹小慧高兴了一口答应,她真的愿意做他的助手。曹小慧突然一下觉得眼前一片光明,道路一片平坦。今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借到了钱,而是结交了门亮。门亮是有办法的,门亮能够把她带到一个新的境地,让她站到一个广阔的高点。凭门亮的才能,凭门亮的社会关系,跟着他,前途肯定一片光明,机会肯定还会很多。就在昨天,她还一片悲观,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默默地教书,默默地当房奴,挣一辈子,吃一辈子,一辈子默默无闻,最后平平常常地老死。曹小慧默默地剥一个虾放到门亮的碗里。再剥一个再放到门亮的碗里。

门亮继续转移话题说,我有一套光盘,都是全世界顶级经济学家的讲座,哪天你也看看,看能不能从中受点启发,吸收一点营养,丰富一下咱们要写的著作。

吃饱了,时间还早,门亮不想这么早就分开。今天能这样相聚真的很不容易。但曹小慧又不想喝酒,这样干坐下去没有道理。门亮开始想接下来再干什么。到歌舞厅去唱歌跳舞?他觉得不好,也许曹小慧喜欢,但唱歌跳舞他都不太擅长,再说这些场合也不是知识分子最应该去的地方。还是一起去看光盘最好。门亮说,既然决定写书,咱们就早点动手,现在咱们就到办公室去看光盘,然后我们讨论一下,争取早点定下一个提纲。

回到学校时,虽然没到夜深人静,但整个办公楼不见一个人影,静得如同深夜旷野。办公室在七楼,下班后电梯就停运,门亮和曹小慧只能爬楼梯。爬到二楼,就感到一片漆黑。两人知道,虽然有声控照明灯,但大多都坏了。当然两人也都愿意就这么黑着,如果灯亮了,亮光光的让人看到误会。在黑暗中爬楼梯两人都感到很好。很快,门亮就很不经意地揽住了曹小慧的腰,有搀扶她上楼的意思。虽然看不清曹小慧的表情,但感觉她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也好像没有不情愿的意思。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收获让门亮兴奋不已。他慢慢将她搂紧,然后干脆搂了她往上走。走一阵,门亮就有点气喘吁吁,而且感觉曹小慧比他还喘得厉害,几乎全身都在起伏。如此剧烈的喘息,他不知她是真的累了还是有点紧张。上到一个平台,他决定休息一下。两人站定,他仍然不想松开她的腰,仍然那么搂着。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想面对面把她搂入怀里,然后进行一次热烈的亲吻。但搂入怀里时,她开始本能地抵抗。高跟鞋不经意地一下碰地,声控灯一下亮了起来。他即刻看到了她紧张害怕的面孔,同时也看到已经到了七楼。他只好放开她,然后低了头摸索钥匙开门。

大学教师不坐班,备课也一般都在家里,没事很少有人来办公室,地上桌子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土。门亮急忙擦干净桌椅和电脑,将电脑打开放入光盘,两人开始看讲座。

虽然一直在学英语,但外国专家用英语讲还是不能完全听懂。换成港台专家的,听一阵也觉得没什么新鲜,基本都是些常识的东西,有些还有点啰嗦。其实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门亮就止不住心慌意乱,讲座根本就无法进入大脑。他几次想再搂住她的肩,但感觉没有一点理由,也觉得刚借钱给人家,就一心想着占人家的便宜,也有点下作。如果让她误解了,倒以为他借钱就是为了占有她。七上八下坐了看一阵,发现曹小慧也有点心不在焉,而且几次下意识地看表。门亮看眼计算机显示的时间,已经是零点十分了。他还是不想就这么分手,也怕她提出回去。突然想起那部外国风俗片。这部片子是一个在国外的同学给他发过来的,他下载后已经看过两遍,基本是和性有关的一些风俗,可以了解一下国外的性开放程度和随意自由程度,这对她也是一个启蒙。她确实太保守了,确实需要启蒙一下。但要征求她意见时,又觉得愚蠢可笑,意图也太过明显,而且有点下流。曹小慧这样聪明的女子,什么意图识不破。如果她也能爱他,那应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互相爱慕、一个发自内心的两情相悦的过程。门亮一下觉得自己太幼稚,水平根本不像个知识分子。门亮说,你累不累,时间不早了,再想看不看?

曹小慧看眼表,说,确实太晚了,要不今天就看到这里吧。

今天就看到这里,说明以后还可以看。门亮高兴了起身关机,说,我开车把你送到家,明天如果去交房款,我还可以开车送你去。

把曹小慧送到楼门口,门亮从车座椅下拿出那包钱递给曹小慧。将钱紧紧地抱在怀里,曹小慧高兴了伸手和门亮握手告别。手握在一起时,他一下感觉将要分别。此次分别,不知再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手松开后,曹小慧慢慢转身,摇摇手,轻轻说声再见,便像小鸟一样愉快地飞进了楼道。

感觉楼道内很黑。门亮快步也跟了进去。也许听到了门亮的脚步声,曹小慧站了下来。门亮赶上来,然后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说,我想拥抱一下你。

曹小慧什么也没说,但她无声地张开了双臂。门亮一下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短暂的拥抱,门亮一下得到了满足。他迅速放开了她。这回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低了头快步跑到了门口,迅速打开门,然后无声地进了屋里。 N64rOB1H6VyNF7WMe4p0suR8VaCf4dw193dLxLlcLWw0TmkcgCuq+IAJBk9kS/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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