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清晨,杜聿明被专机从葫芦岛接到北平。见到蒋介石,杜聿明发现他已“变得很虚心”:
“现在廖兵团电讯已失去联络,罗参军有个很好的意见,马上调海军运输舰将葫芦岛的部队海运营口登陆,策应廖兵团从营口撤退。你看怎么样?”我想蒋介石听信了罗泽闿的意见,已将沈阳主力送完,现在又要送掉葫芦岛的部队,心中对罗愤恨已极,就转身对罗说:“罗参军的意见‘真好’,是一个很好的战术作业,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调兵舰要几天?”蒋介石见我的口气不对,怕同罗闹起来,就接过来说:“我想两三天。”我又问:“由葫芦岛运到营口要几天?”蒋又说:“三四天可能运完。”我说:“这就是说,要将葫芦岛的部队运到营口,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在这一周内,廖耀湘要是存在的话,就可以自己打出来退到营口,否则一两天就完了。再把葫芦岛的队伍调去,不是等于送死吗?”这时蒋介石完全没有前几天那种逢人便骂的威风,变得很虚心,甚至表现出对我言听计从的样子。他问我:“你看怎么办好?”我考虑了一下说:“我看廖耀湘已经靠不住了,只有赶快调船把营口的部队撤退。沈阳是否能撤得出来还有问题。”蒋介石说:“好!好!我叫桂永清准备船,沈阳叫周福成指挥第五十三军、第六军、第二〇七师[该师只调一个旅去辽西归廖指挥]死守,你马上到沈阳去见卫总司令,召集周福成、赵家骧[已发表为第六军军长]等部署沈阳防务,等部署完毕你再回葫芦岛。”我当时觉得罗泽闿可恨,蒋介石可怜,现在蒋既然信任我,明知无法挽救也只好再去一趟。我站起来说:“那么学生就去了。”蒋介石说:“你赶快去吧!”
至少在这天上午,蒋介石对东北战场形势的判断是混乱的,混乱发生在最高军事统帅身上,无疑是国民党军的又一个灾难。一个细节证明了这种混乱到了什么程度:杜聿明告辞刚要走,蒋介石接到空军的电话,说侦察机发现“现在有一万多人由辽中向沈阳前进中”。蒋介石立即说:“我料定是廖耀湘,赶快派飞机去同他联络。”——刚才还决定调军舰去营口接应,没过几分钟就判定廖耀湘正向沈阳撤退,蒋介石凭什么断定那“一万多人”就是廖耀湘?
杜聿明离开北平前往沈阳。飞机飞过锦西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先在葫芦岛停留片刻,于是命令飞机降落。
此时,锦西方向的国民党军还在根据杜聿明的指令,在打了十几天也没有进展的攻击线上实施突击——从战役大局上看,当廖耀湘兵团已被围歼的时候,国民党军依旧在这个方向根据与廖耀湘兵团南北夹击收复锦州的预案发动攻势,其行为显得荒诞而令人费解。
二十五日,国民党军一五七、一九八师和新二师,全部展开在塔山侧翼的东西尖子山、靠山屯、前后瓦庙一线,炮兵也进入了攻击阵地。东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司令员程子华在召集指挥员开会的时候,判断国民党军不但还要发动进攻,而且会避开塔山当面四纵的阵地,将主要攻击方向转向十一纵的阵地,企图沿着老锦西大道迂回塔山的侧后北上。
果然,二十六日拂晓,十一纵三十三师的阵地遭到猛烈的炮火轰击,接着,一九八师和一五七师兵分两路开始进攻。一五七师动用团的规模,波浪式地冲击九十七团的阵地,九十七团一营连续击退敌人的两次进攻后,二连长王长海和指导员王金禄指挥全连实施反击,扑入敌阵展开白刃战,在一连和三连的配合下把敌人压了下去,但是阵地上只剩下二十八名官兵,巨大的伤亡令他们全部退入二线阵地。这天拂晓,九十八团在魏家岭的警戒阵地同时受到猛烈攻击,一营三连三排副排长崔占发率领全排连续打退敌人的五次冲锋,弹药打光之后,官兵们就跳出战壕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最后除四名重伤员被转移到二线阵地外,三排其余官兵全部阵亡。
黄昏的时候,九十七团团长夏绍林和九十八团团长于庆华分别指挥两个团的预备队实施反击,将丢失的阵地重新夺回。
二十七日清晨,国民党军再次发动攻击。三十三师各团阵地都遭到长达两个小时的炮火轰击,随着上万发炮弹的倾泻,阵地上所有的防御工事全被摧毁。三十三师的山炮营企图对敌人的炮火进行压制,但反而受到敌人炮火的反压制。直到上午十时,国民党军的炮火开始延伸,步兵才发起冲击。一九八师和一五七师齐头并进,九十七团一营和三营因为伤亡过重,一线阵地再次丢失。与此同时,国民党军新二师和一〇三师向九十八团一营阵地也发动了猛攻,一营在副团长郭宝玺的指挥下,利用有利地形顽强抵抗,一度将敌人压制在阵地前,但当国民党军投入第二梯队后,九十八团的一线阵地丢失。
国民党军此时的攻击,已不再是威胁锦州的问题,而是一旦让他们突进来,将会影响野战军对廖耀湘兵团的围歼作战,尽管他们距离黑山战场还有相当的距离,但在主力集中打围歼战的时候,侧后方冲来兵力不小的一股敌人,总是会让围歼战打得不怎么舒服——罗荣桓直接把电话打到三十三师,要求他们坚决顶住。
国民党军的四个师在夺取一线阵地后,开始用炮火实施大面积、大纵深的延伸轰击,掩护步兵向二线阵地冲击,企图一举占领老锦西大道两侧的要点。坚守福寿屯阵地的九十七团二营,在营长段勋臣的指挥下艰苦作战。六连长程栋和指导员韩运武与当面的国民党军一个加强营苦苦纠缠。沙河营阵地上的九十八团一营二连在击退敌人的多次冲锋后,杜连长率领一个排从侧翼冲进敌人的一个连阵地,敌人向他包围过来,他连续刺倒十六个敌人后,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气绝。危急时刻,九十七团副团长胡兆友指挥三营九连和团警卫连冒死实施反冲锋,导致敌人的冲击队形一下子出现混乱。九连长窦怀生中弹牺牲,副连长刘成义打红了眼,负伤之后拒绝包扎,呐喊着带领战士继续冲锋,当把阵地夺回来的时候,他躺在阵地上血流殆尽。
三十三师尽了最大的努力。
十一纵司令员贺晋年打电话给纵队副司令员兼三十三师师长周仁杰,建议他把师指挥部向后移动一下,这个长征时就英勇善战的指挥员坚决不撤,周仁杰说:“我们一定坚守指挥阵地,有进无退!”
国民党军再次加强了炮火强度和步兵数量,三十三师全线阵地陷入惨烈的激战中。九十七、九十八两团伤亡巨大,最终二线阵地被敌人突破。这是整个防御作战千钧一发的时刻,三十三师动用两个营加两个连的预备队,在九十九团参谋长刘仁绪和师警卫营副营长廉登富的率领下,兵分两路向敌人发动反击,国民党军没有任何抵抗,退潮般地滚滚而去,三十三师夺回了大部分丢失的阵地。
杜聿明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
杜聿明的命令,让觉得攻击还算顺利的将领们很是诧异,因为他们听说此时塔山正面的解放军已经撤退,第六十二军的弟兄们已经进入塔山村,“一举收复塔山”的消息已经传到南京去了——“塔山、白台山之线的解放军不知去向,也看不见阵地前线各处的行人来往,查不到解放军的行动意图。”第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颇为疑惑,他判断这一定是共军有计划的举动,意在诱使他离开阵地再加以歼灭,或者是准备袭击葫芦岛后方然后实施合围。林军长制止官兵冒进,派出搜索队前出侦察。可是,塔山阵地前的村庄里找不到任何一个村民,更看不到任何一个解放军官兵。搜索队不敢再前进,在塔山阵地上停下来报告。林伟俦亲自上了阵地,他还叫班以上人员都上来,看看共军死守不退的阵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林伟俦很快就为他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因为他看见的情景让他心惊肉跳:
国民党军横尸累累。在这些官兵的尸体上,大部插着竹签标语:“你为四大家族殉葬”,“你为什么这样来送死”,“你的家中妻子在怀念你”等等。我当时认为这种标语能瓦解军心,影响士气,就叫随从人员拔掉。但尸体遍野,拔不胜拔,即调集卫生队迅速掩埋。我继续在阵地侦察,虽然是白天,也无法通过解放军原来设置的纵深鹿砦、木桩、铁丝网,还怕遇到触发地雷和拉发爆破筒,乃急调工兵部队排除各种障碍物。我进入塔山村时,村中空无一人,见不到解放军一个尸体,足见是有计划的行动。我恐怕在村中遭遇伏击,不敢随处行动。我从塔山转到白台山脚二〇七高地一带时,沿途堡垒星罗棋布,障碍物纵深,交通壕连贯,构成了铜墙铁壁般的坚固阵地。在许多堡垒工事中插满了标语,如“沉着瞄准杀敌”,“与阵地共存亡”,“为人民立大功”,等等。解放军在塔山的阵地是如此完整。我环顾塔山周围,几十里内树木很少,解放军怎能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找来这样多的木材,做出这样的奇迹呢?这真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当时国民党军的班以上人员观看塔山工事时,有些人还夸口说:“这样的阵地堡垒我们攻不下,将来我们照样做出来,他们也是攻不下的。”
杜聿明对葫芦岛增援部队的将领们说,现在廖耀湘兵团情况不明,共军很有可能来攻锦西,你们各自退回原来的阵地守着,等我从沈阳回来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各将领这时恍然大悟,一致认为只有守不能攻了。”
杜聿明当天飞往沈阳。卫立煌一见他就说,我早就在老头子面前划了十字,一出辽西走廊定会全军覆没,他不相信,现在我说中了吧。杜聿明、卫立煌和赵家骧开始商量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三个人一致认为,现在东北的国民党军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从营口调回部队来没有把握,从沈阳向营口撤退更没有把握,万一调不来又逃不掉,最后不是被俘就是被蒋介石惩办。还是按照蒋介石的指令,叫周福成(第八兵团司令官兼第五十三军军长)守沈阳好了。于是,他们把周福成叫来了——“周本来是一个迟疑不决,好讲困难的人,可是这次接受任务很痛快,接着就回去部署了。”周福成走后,赵家骧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低声对卫立煌说:“我看周有问题。”卫立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话未说但心里都明白,“有问题”就是也许要起义?说到廖耀湘兵团为什么这么快就完了这个关键问题,卫立煌强调说:“我始终未给廖下过命令。他的攻击部署、撤退计划,我都不清楚。”——当时,连杜聿明都觉得这话未免有点离奇,一个战区总司令,不但没有给他的下属下达过任何命令,而且连下属的作战部署都不知道,这打的是什么仗?杜聿明提起在北平时蒋介石接到的那个电话,说蒋介石判定空军看见的那“一万多人”是廖耀湘的队伍,卫立煌很是不屑一顾:“要是廖耀湘能回来的话,郑庭笈早就回来了。”——二十五日晚上,卫立煌命令郑庭笈撤回沈阳,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很快,卫立煌就查明了,空军发现的“一万多人”,既不是廖耀湘,也不是郑庭笈,而是国民党辽宁省府派到辽中和台安一带趁火打劫的保安部队,以及混杂在他们中间往战场外逃跑的地主富农和他们的家眷——这群与战役毫无关系的乌合之众人数竟然达到了万人以上。
终于,有两个人出现在杜聿明面前:身穿百姓衣服的新一军军长潘裕昆和新三军军长龙天武。
杜聿明问,你们的部队在哪里,他们说不知道。
杜聿明又问,你们的司令官廖耀湘在哪里,他们也说不知道。
这是十月二十八日上午,此时此刻,廖耀湘正将自己埋在一堆高粱秸里,地点在绕阳河边一片收割后的旷野中,他的身边只剩下新编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
二十六日晚二十一时,林彪给各纵队下达的命令是:
一、今夜及明日、后日各部队均应勇敢主动寻敌攻歼。
二、应集中主力各个击破敌,最好以三个师围敌一个师,以二、三个团歼敌一个团。
三、应各抓住一股敌人,先包围后,经过几个小时准备再发起攻击;对溃退的敌人立即发起冲锋。
二十七日凌晨,东北野战军对廖耀湘兵团发起最后总攻。
九个纵队从各个方向向以胡家窝棚为中心的狭小地域展开了迅猛突击。这是这片国土上罕见的奇特战争场面:双方都无法辨明攻守阵地,双方的建制混杂在一起,数十万人马在一个漩涡般的战场上急速地周旋作战。被追歼的国民党军弄不清到底哪个方向受到了攻击,更不知道攻击他们的是林彪的哪支部队,他们从这一天的凌晨就开始奔逃,与上级指挥机关瞬间就失去了联络,部队的各级长官纷纷没了踪影,不同建制的官兵本能地拥挤成一团,在方向不明的奔跑中忽而停下来忽而又继续跑,看见身边的人扔了枪举起手就跟着举起手,然后在解放军官兵的喊声中,懵懵懂懂地朝着方向不明的地方走。走累了,黑压压的俘虏群蹲下来歇一会儿,这时候茫然四顾,身边的官与兵谁都不认识谁,四周的旷野上枪炮声连成一片,不远的地方还有部队在向不同的方向跑,忽而又听见解放军官兵喊:“到这里来集合!有吃的有喝的!谁再跑就打死谁!”
东北野战军各纵队各师指挥员都已进入各自为战的状态,只要大致方向正确,师长们就带着自己的部队朝可能有国民党军的村庄冲过去。打起来的时候,也弄不清攻击的到底是敌人的哪支部队,更弄不清当面到底有多少敌人,已经打红了眼的官兵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奋力追击,大喊大叫,追上一群敌人就让少量战士看管着,部队继续往前追。各级干部都有点手忙脚乱,面对遍地被丢弃的枪支、火炮、弹药、汽车、坦克,他们一时不知道如何收集才好,更无法明确地标出哪些物资是自己部队缴获的。政工干部带着几个战士在管理和甄别俘虏的过程中满头热汗,数百数千名俘虏来自好几个番号完全不同的部队,他们除了重点清查团以上军官,特别是那些可能藏在俘虏群里的师长、军长以外,干脆就现场号召国民党军官兵加入解放军,使自己迅速成为一名“解放战士”,然后只要换上顶帽子就能帮着管理俘虏,或者跟着部队去参加追歼作战。不可能一个人一个人地做工作了,索性临时用树枝搭起一个“解放门”,只要从这个门里走过,就算是被“解放”了,门那边就握手拥抱成为同志和兄弟——这个办法显出奇效,绝大部分被俘的国民党军官兵从“解放门”蜂拥而过,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辽沈战役中这场规模巨大的围歼战,是东北野战军主力在长途奔袭之后完成包围并且迅速转入作战的一场战役,因此它的战场情景与解放战争中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都有所不同。对于被围歼的国民党军来讲,中枢指挥机关过早地被打乱,主要指挥者的犹豫不定,主力部队之间联络中断,官兵普遍士气低落以及各级军官无一例外地临阵逃脱,造成了一个巨大军事集团战斗序列的迅速瓦解和溃散,从而导致十几万人的部队在受到攻击的时候陷入盲目乱撞的境地。而对于东北野战军来讲,这不是久困之后缓慢的蚕食,也不是备战之后顽强的攻坚,而是急速地赶过来、凶猛地杀进去。从干部到战士都懂得冲进去把对手搅乱了再说的道理,将敌人割裂并分别歼灭是他们惯用的战法。一个纵队可以撕开当面敌人防御线的连接点,将其切成几段后再逐一歼灭;一个班长也能熟练地使用中间突击两面迂回的战术——严格地说,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七日,东北野战军对廖耀湘兵团的攻击,是世界战争史罕见的全方位、大纵深的追歼战。
国民党军第七十一军八十七师上校参谋主任胡煅夫回忆道:当第七十一军接到“争取时间,夺路撤回沈阳”的命令时,“全军上下欣喜若狂”,官兵们终于“认为有了一线希望”,“可以避免彻底覆灭的命运”——二十七日凌晨,在黑山作战期间损失惨重的第七十一军,就是怀着这样死里逃生的心情,丢弃了伤员和所有的重武器脱离战场的。当他们撤到胡家窝棚附近时,发现那里人山人海,各军各师的部队都有,场面一片混乱,特别是大量的伤员躺在被遗弃的大炮和汽车下面无人顾及,令官兵们感到极度恐惧。更让官兵们茫然的是,不但一些东北籍的军官跑了,而且军长向凤武也不见了。之前,当廖耀湘将第七十一军归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指挥后,第七十一军的军官们很是不服,因为论资格他们的向军长要比潘裕昆老得多。于是,向军长在发了几句牢骚之后,突然从军部消失了。接着,参谋长王多年也找不到了。有人说参谋长是辽宁人,人地两熟,化装之后投奔他的朋友青岛绥靖区司令官刘安祺去了。第七十一军自从无人指挥后,各师和各团开始各自为政,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人知道向哪个方向逃跑最安全,结果在厉家窝棚附近大队人马被包围。
军长向凤武和副参谋长陈桂谟一行离开部队后,跑到一个位于三岔路口的小村边,在一堆玉米秸垛里藏起来,想等到天黑再跑。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突然听见有人喊:“这里有人吗?”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即刻从玉米秸垛里钻出来,接着又钻出来两个人——或许,他们认为自己已被发现,不出来就可能被打死。这个误会铸成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结局。喊话的是九纵二十六师七十六团的战士。二十六师奉命向营口方向追击,官兵们跑到这个三岔路口迷路了,想找个老乡问一问。一看见有人,官兵们客气地问去营口怎么走,结果钻出来的三个人支支吾吾都说不清楚。官兵们立即警惕起来,因为这三个人都是南方口音。七十六团侦察股长和组织股长把这三个人分开盘问,他们都说是在沈阳做生意的买卖人,沈阳马上就要打仗了,他们准备返回老家。但问他们的老家在哪里,一个人说是天津,另一个人说是汉口,第三个人直往两个股长手里塞金条。再三追问后,他们才承认是第七十一军被打散的人。于是,玉米秸垛里的其他人也出来了,七十六团政治委员与其中一个年纪较大、满口金牙、中等身材的胖子单独谈话,这个人很快就承认他是第七十一军军长向凤武。
第七十一军侥幸逃出战场的是九十一师师长戴海容。二十三日,他的九十一师在黑山战场上不战而退,廖耀湘没能枪毙他,因为他在战场上扔下部队跑了。戴海容一路跑回沈阳,但他不敢在沈阳停留,用重金买了几张飞机票,带着夫人和几名亲信飞到北平。当飞机在北平落地的时候,戴师长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国民党军宪兵盯上了。他们的样子不但一看就是从东北战场逃出来的,引起宪兵注意的还有他们携带的沉重的大皮箱——皮箱里装着一千多两黄金。在被宪兵围住之后,犯有临阵逃脱罪的戴师长不敢纠缠,只好忍气吞声将一半黄金送给了宪兵,然后他又跑了。几个月后,当武汉警备司令陈明仁奉命组建新的第七十一军时,原本想收留他当副军长,但他在东北临阵逃脱和在北平机场分金条的事泄露了,戴海容立即被关押。后经朋友说情被释放,他径直跑到香港去了。
二十七日凌晨,位于陈家窝棚的第四十九军陷于四面火炮的轰击中,部队瞬间失去控制,在炮击下毫无目标地乱跑。东北野战军十纵的围歼开始了。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第四十九军军、师、团之间联络都已中断。军长郑庭笈率军指挥所人员和一九五师师长罗莘莍跑到一个步兵团里,随即被包围在李家窝棚。“二十七日激战整日”,罗师长指挥部队冲了几次都没冲出去。半夜时分,郑庭笈和罗莘莍偷偷率领特务连突围,向东北方向的辽河跑去。天亮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跑进七纵直属工兵连的警戒区,一群解放军官兵围住了他们,连同郑庭笈在内的八个人都还穿着军装,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们举起了双手,身上的加拿大手枪、子弹和地图、文件等都被收缴。这时候,有个解放军战士喊出了郑庭笈和罗莘莍的名字——这是个刚刚被俘又立即被“解放”的原第四十九军的士兵。
在这个夜晚,位于黑山北侧的新六军同时受到几路围歼。首先是十纵自西向东从正面发起攻击,接着东南方向的后路被八纵截断,最后五纵从西北方向插了进来。五纵的穿插给新六军带来致命的混乱,十三师三十九团插得最猛,竟与新六军的部队迎头撞上。正是凌晨时分,谁也看不清谁,只见一股人流向三十九团前进的反方向跑,张团长以为自己的官兵把方向搞错了,直喊:“谁让你们往那边跑?都给我回来!”结果遭到对方的喝斥:“咋呼什么!暴露目标枪毙了你!”接着,就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前来问张团长是哪部分的,并说他们是新六军警卫营的,正在保护参谋长突围。张团长在黑暗中又惊又喜,忙说我们是五十师的,也在奉命突围,接着就示意部队开始动手。这股国民党军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全部当了俘虏,包括企图突围的新六军参谋长黄有旭。
新六军军长李涛和第九兵团参谋长杨焜一直跟着廖耀湘,但是一伙人跑着跑着就被冲散了。李涛不化装则已,一化就把自己弄成了乞丐模样,他穿着一件女式旗袍上衣和一条花棉裤,居然在混乱的战场上没有受到盘问。也许他迷失了方向,连续跑了十几天,依旧还在战场内转着圈,最后他被十纵二十八师通信营的哨兵注意上了,引起这位解放军哨兵怀疑的依旧是他的南方口音。尽管哨兵在他的包袱中搜出一支钢笔和一枚印章,但李军长依旧在装疯,他抓起高粱米饭胡乱往嘴里塞,一会儿说自己是沈阳难民想回锦州的家,一会儿说自己是铁岭县府的文书想回湖北咸宁的家。盘问他的解放军干部让他写出铁岭县府科以上人员的名字,他写不出来。当解放军干部问,你觉得黑山这边的仗打得怎么样时,李军长一下忘记了自己的乞丐身份或者是文书身份,军事术语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战术颇佳”,“运动神速”,“炮火猛烈”……解放军干部又向他要身份证件,他竟然说“丢在胡家窝棚”了——无法自圆其说的李涛,终于无法掩饰下去,他说自己是新六军参谋长丁一安,并且要求换上军装。换上军装,吃饱了饭,他看着一直陪着他的解放军干部说:“我不是丁一安,我是李涛。”与李涛走散的兵团参谋长杨焜几乎逃到了沈阳,在距沈阳还有十五公里的地方,他听说沈阳也不行了,于是掉头往营口跑,想从营口乘船逃回关内。走到黑山以东的一个路口时,他被解放军哨兵发现并拦住盘查。杨焜自称是在锦州被“解放”的一名文书,还拿出一张上面贴有他的照片的“解放证”。解放军哨兵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和上级发下来的需要特别注意的某个人很像,于是把他带到机关继续盘问。杨焜一会儿说自己是个散兵,一会儿说自己是个上士,最后在照片的比对之下,他承认了真实身份。
在胡家窝棚以西,当新三军军部受到攻击的时候,包括警卫部队在内,所有的官兵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就开始溃逃。当时,新三军军长龙天武和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正在一起,两人头天晚上谈到半夜,忧心忡忡,情绪低落,都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出路。派去探查周边情况的侦察队回来说,只有右前方大约有共军的一个纵队。但是,二十七日拂晓,远不止一个纵队的解放军官兵冲了过来。新三军司令部里很快就没有人指挥了,右翼的新一军防御线也随即被冲垮。解放军官兵将两个军分割开,然后发动猛烈的攻击。新一军代理参谋长陈时杰记述道:“新一军整个主力被分割在周围约四五公里的环形零散村落上,解放军的包围圈如同一条不断的铁链子。我军虽然不断地从包围圈内外发动逆袭,但终于无力打断这条坚固的铁链。最激烈的战斗,是在前后孙家窝棚一带,被包围的新一军主力就在这里。”在孙家窝棚村里,新一军主力五十师凭借着村庄里的房屋和围墙进行抵抗,尽管攻击的解放军不断喊话要求他们投降,但是均被拒绝,于是整个孙家窝棚招致毁灭性的炮火打击,五十师很快就被歼灭了。潘裕昆和龙天武决定放弃指挥逃离。
两位军长相依为命地开始了亡命之旅。他们带着几个人乘一辆吉普车和一辆装行李的卡车向沈阳方向跑。过一条小河时,两辆车都陷在泥水中,两位军长丢掉汽车和行李徒涉过河。跟随他们的,还有南京国防部派到东北“剿总”的少将参议郭树人——“水深没膝,河面结有一层薄冰。过河后,寒冷打颤。因裤管和皮鞋内都灌进冰水,走路时哧哧作响,我俩成了落汤鸡,退逃大为不便,龙天武仅夹军用皮大衣一件,我只提皮包一个,此时只有护兵一名跟随。”黄昏时,在混乱的战场上,两位军长在一个小村庄附近收容了属于自己司令部的几十名官兵,他们一起展开对空联络板,朝着乱飞的空军侦察机挥手,但是侦察机像没有看见他们似的飞走了。两位军长只有继续逃亡。一路上,他们不断地收容溃兵,还收容了身边已没有任何部队的暂编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所有的公路和村庄都有可能朝他们射击或者盘查他们的解放军,因此他们没日没夜地在荒野上奔。二十八日黄昏,他们竟然成功地走到新民火车站,并且顺利搭上一列开往沈阳的火车。
新一军副军长兼新编三十师师长文小山没有那么幸运。部队被打散以后,他和副师长谭道善、参谋长唐山一直躲在黑山东边的一个洼地里,结果被五纵十五师机关的一名炊事班长发现了。五纵在围歼战中,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都加入了抓俘虏的行列。仅二十七日一天,全纵抓的俘虏就超过两万。有抓俘虏警觉性的炊事班长,发现了藏在洼地里的这两个国民党军官后,马上觉得有名堂,因为他俩个个细皮嫩肉,而且年龄偏大,于是炊事班长横着扁担大喝一声:“干什么的?”文小山说他是做饭的,炊事班长一听,说到自己的行当上来了,抓过他的手看了看,上面没有裂口,又闻了闻,身上没有油烟味道,顿时火了:“不说老实话我揍你!”文小山师长立即说了老实话。
二十八日凌晨,东北野战军围歼廖耀湘兵团的战斗基本结束。
廖耀湘的五个军和特种兵部队共十万余人被歼。
解放军官兵们和成千上万的当地百姓开始打扫战场,掩埋阵亡官兵的遗体,向后方转运大量的伤员。排成长列的俘虏群也要向后方押运。在辽西平原上,到处散落着国民党军遗弃的武器和物资,军民们收集和清点着战利品,缴获物资被装上大车,这些大车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边。被俘的国民党军汽车兵被动员来开汽车,但依旧有大量的火炮无法拉走,百姓们把自家的骡马拉来,帮助解放军拖拉这些重武器。东北野战军炮兵纵队二十七团政委张英被紧急召到特种兵司令部,说在野外发现了十几门完好无缺的美式重炮,只是牵引这些重炮的汽车让敌人开跑了。张政委立即筹集款项向百姓购买马和骡子,最后终于把那些大炮全拉走了。在这个基础上,东北野战军组建起第一个重炮团。
林彪不断询问廖耀湘的消息。
二十七日拂晓,廖耀湘在第四十九军军部吃了早饭后,便和李涛等人一起从陈家窝棚朝老达房方向移动,准备按照郑庭笈军长指的路从老达房向沈阳撤退。但是,走出几里之后,前面的新编二十二师六十四团发生战斗,剧烈的枪声令廖耀湘心里一沉,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经老达房通往沈阳的路已被截断。廖耀湘立即命令六十四团攻击前进,打开缺口。但是直到六十四团团长阵亡的消息传来时,当面堵截他们的解放军不但没有被击退,而且冲击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廖耀湘命令新编二十二师主力火速上来,但是新编二十二师主力“久候不至”。廖耀湘决定返回第四十九军军部,半路上遇到新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周璞报告说,第四十九军军部受到袭击,新编二十二师主力被阻隔在那里根本上不来。当时,廖耀湘身边只有新六军特务连的两个排,周围到处是枪弹的射击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廖耀湘观察了附近的地形后,决定先去路边水渠北面的村庄里,在那里组织部队抵抗到晚上,然后雇一名当地的百姓带路,趁夜色沿田间小路回沈阳。但是,当廖耀湘快要接近那个小村庄时,发现村庄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于是又赶快跑回来。为了防止人多目标大,廖耀湘命令特务连分散隐蔽警戒,而他和李涛等人藏匿在一个洼地里直到夜幕降临。
天黑了,该走了。
但是,分散警戒的特务连不知上哪里去了。
廖耀湘身边只剩下李涛、周璞、新六军的一名高级参谋和他的随从副官。
廖耀湘决定往南走。几个人刚走不远,发现随从副官没影了。
再次徒涉白天往返的那道水渠时,身边的周璞突然大叫起来,他掉进一个没顶的深坑里了。他的叫声引来解放军的巡逻队,四周响起搜索的脚步声。这时候,新六军军长李涛也不见了。
把周璞拽出来后,剩下的三个人继续向南。走了一夜,天快亮时,他们绕过一片小树林,发现旁边的村庄里战斗还在进行,廖耀湘估计那是新编二十二师六十四团的残部。三个人小心地绕过村庄往前走,走着走着,那位高参不知不觉走进一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庄。突然,高参的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接着高参被抓了。远远地落在后面的廖耀湘和周璞立即钻进田野中的高粱秸垛里。
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八日,是廖耀湘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白天。他蜷缩在高粱秸垛里,忍受着饥渴和寒冷,远处传来的零星枪炮声不断提醒着他此时的处境——廖耀湘,湖南邵阳人,农家子弟,一九二六年考入黄埔军校,因成绩特优,由蒋介石亲自批准赴法国军事学校、法国陆军大学留学,毕业时成绩名列全校第一。一九三八年,三十二岁的廖耀湘升任国民党军新六军新编二十二师副师长,随部赴广西参加昆仑关大战,先以残酷的拉锯战阻敌增援部队,后以代理师长之职指挥新编二十二师与第六十军协同作战,全歼守关日军,攻占广西南部要地昆仑关。一九四二年春,廖耀湘率部参加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成功地解围陷于日军四面攻击的二〇〇师,新编二十二师因此被盟军誉为“世界上最精锐之部队”。第二年,新编二十二师进入印度,为打通中印公路,廖耀湘率部与孙立人的新编三十八师共同发动反攻缅北作战,战役期间擢升新六军军长。一九四六年一月,新六军奉命从驻地湖南进入东北战场,廖耀湘在平生第一次领略东北寒风之凛冽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仅仅两年后他竟然落得无处藏身。
夜晚终于来了,两个人继续逃亡。在一条田间小路上,他们遇到一个当地的百姓,用重金购买了些食物和两套衣服,吃了东西换了衣服之后,他们终于走到辽河边。要想逃出战场就必须过河,但是河边到处都是解放军官兵,他们藏在草丛里,等了很久也等不到机会。路边不断地有人来往说话,他们突然听见有人说沈阳已被东北野战军占领。
绝望的廖耀湘决定往回走,朝着葫芦岛的方向走。
几天之后,他们到达靠近锦州的一个名叫中安堡的地方。
中安堡当地有句俗话:“一过山海关,吃饭到中安。”意思是凡在锦州一带赶大车跑运输的把式们,都要在这里歇脚,这里的饭馆、旅店一家挨一家,价钱便宜饭菜丰富。
其中的一家小客栈名叫谢家饭店。
这个不起眼的小客栈注定将留名中国当代战争史。
小客栈的掌柜叫谢连方,他总觉得住进来的那个胖子很不顺眼,因为他不但神情紧张,穿的衣服与身材也不协调。当时,中安堡的民兵都被组织起来盘查过往行人,于是当民兵队长赵成瑞来巡查的时候,谢掌柜把这个情况汇报了。赵队长马上对胖子进行盘查。胖子自称叫李德胜,原籍江苏,现住黑山县北姜屯,昨天跑买卖被乱军抢去了财物。胖子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还说家里有妻儿老小,恳求赵队长放了他。赵队长将信将疑,把胖子带回农会继续盘问。中途,胖子掏出个蓝色小布袋,拿出一个金镏子和金元宝,悄悄地往赵队长手里塞。赵队长一下子觉得这个胖子肯定有问题。三纵后勤部的李股长特意赶到农会,胖子又对李股长说自己叫胡庆祥,湖南东安人,被乱军抢了财物之后,向朋友借了这身衣服跑出来的。李股长越看这个胖子越像通缉中的廖耀湘,但又一时拿不准,决定将他带到警卫连继续审查。到了警卫连,连部卫生员恰恰是个“解放”战士,他一见胖子就说:“你不是廖耀湘吗?”胖子说:“我不是。我见过廖耀湘,他是秃脑门,没胡子,大肚子。我是胡庆祥。”警卫连里还有个炊事员,廖耀湘在新编二十二师当师长的时候,他是师里的炊事员,这个解放战士一见廖耀湘就说:“我给你做过饭。”可廖耀湘还是不承认。接下来的盘问没完没了,每一句询问都折磨着廖耀湘的神经。但是,新编二十二师副师长周璞因为被断定是普通勤务兵被释放了,于是廖耀湘决心等待可能出现的一线生机。
廖耀湘被三纵带走了,官兵们撤离战场时,只好带着他一起行军。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东北日报》:
一天夜里,他想翻墙逃走,押送他的战士一梭子子弹打出去,大喝一声,吓得他搭到墙上的腿又缩了回来。林指导员告诉他:“你最好自己承认,不然新解放的战士也能把你认出来。”他还是否认,并乞求给他开通行证,放了他,达不到要求就装病不肯走路。后勤部让他坐卡车,司机是新解放的战士,一看就说:“没错,他就是廖耀湘!”十一月十一日后勤部段政委亲自审问,在无法抵赖的情况下,廖耀湘终于低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三纵司令员韩先楚命令七师政治部主任刘振华负责把廖耀湘押到沈阳去:“林总要见他,林总和廖耀湘是黄埔的同学。”临走,韩先楚把他披着的那件军大衣给了廖耀湘。在去沈阳的路途中,神经松弛下来的廖耀湘与身边的解放军干部们聊起天,当他听见解放军官兵唱起“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就打新六军”这首歌的时候,甚至还笑了。
东北野战军第三纵队与新六军誓不两立。一九四六年的四平之战中,廖耀湘从本溪以猛烈的火力北上增援,令在宽大防御线上阻击的三纵伤亡严重。几天以前,三纵官兵终于冲进了廖耀湘位于胡家窝棚的兵团司令部,现在官兵们唱起这首歌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特别是当着廖耀湘的面。
廖耀湘兵团,一个兵力庞大、火力强劲的战略机动兵团,长时间徘徊于无用武之地的境地,不断地失去战场突破的战机,不断地延误突围生还的时间,最终在两个昼夜内招致全军覆灭的结局——对于国民党军来讲,损失之惨重,前所未有;而对于人民解放军来讲,战果之巨大,史无前例。
十月二十九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致电中央军委和东北局,他们已经梳理出了这场曾令他们眼花缭乱的大规模围歼战的基本脉络:
从敌高级军官口供与缴获敌人作战命令及敌人行动位置等材料研究,敌廖耀湘兵团此次被歼经过如下:
当我军包围锦州尚未攻击时,廖耀湘奉命向彰武前进,切断我军联络线,策应辽西作战。当锦州战斗业已基本结束时,蒋介石十五号下午到沈阳,立即决定廖兵团与锦西之敌立即向锦州前进,十八日敌占新立屯,十九、二十日两日继续向黑山前进,二十三、二十四日敌以新六军与二〇七师一个旅猛攻黑山未奏效,新一军企图向北镇包围,二十四日夜敌发现我五、六纵队赶到新立屯以东,二十五日十二时发现我三纵赶到打虎山(大虎山)以西时,敌遂改变攻锦计划,转向台安、盘山、营口方向前进,但二十五日敌四十九军与新六军之骑兵到达台安、盘山受我独立二师之迎击,敌误以为台安方向有我主力,于是又改变计划,各军皆从打虎山以东地区向新民、沈阳转进,但不意遭我五、六、七、八纵共四个纵队的顽强堵击,又受到我一、二、三、十纵队的猛烈攻击,遂全部被歼。
毛泽东发来电报,虽只有寥寥一语,但欣喜之情充溢字间:“庆祝你们歼敌十二个师的伟大胜利。”
紧接着,中共中央致电林彪、罗荣桓、高岗、陈云诸同志及东北人民解放军全体同志们:
庆祝你们此次在辽西地区歼灭东北敌军主力五个军十二个师的伟大胜利。东北我军在两星期内连获锦州、长春、辽西三次大捷,使敌人损失二十六个整师共约三十万人的兵力,对于全国战局贡献极大。尚望激励全军,再接再厉,为全歼东北匪军,解放沈阳而战!
沈阳,国民党军在整个东北的军事指挥中心,已在林彪的刀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