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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将军的逃亡和中国的保卫国防会议

一九五〇年六月三十日,麦克阿瑟在东京指示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将军,让他命令美军第二十四步兵师立即进入朝鲜。沃克向第二十四师师长威廉·F.迪安将军下达的命令是:

一、由两个步兵连,配属两个迫击炮排和一个七十五毫米无后坐力炮排,组成特遣阻滞分队,由一名营长指挥,立即空运到釜山,向丘奇将军报到;

二、师司令部和一个步兵营立即空运到釜山;

三、师其余人员依靠海上运输航渡;

四、尽快建立可以进行攻势的作战基地;

五、特遣队的任务是:在南朝鲜着陆后立即开始前进,与从汉城向水原南进的北朝鲜部队接触,并阻止其前进;

六、师长到达朝鲜后,出任美国驻朝鲜陆军部队指挥官。

美军第二十四师,在二战太平洋战区曾由新几内亚转战到莱特、吕宋,因在莱特登陆时的英勇作战而闻名于世。战后,该师进驻日本九州山口县。全师满编一万二千一百九十七人,现缺额约五千人。

第二十四师的行动是美国地面部队介入朝鲜战争的第一步。在这个最初的军事行动中出现了两个美国将军:一个是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另一个是第二十四师师长迪安。他们两人在以后战争中的命运是:一个死于中国军队的进攻中;而另一个被俘虏,在中朝战俘营中待了三年。同时,最初的军事行动还涉及一个下级军官,他就是第二十四师二十一团一营营长史密斯。当迪安把带领特遣队的任务交给史密斯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的营缺少军官。在师长答应从三营给他补充军官后,二十一团团长理查德·史蒂文森上校所能提供给他的关于朝鲜战场的情报仅仅是一句话:“去干吧,伙计,那里开锅了。”

一九五〇年七月一日凌晨三时,大雨。史密斯带领他的四百四十名士兵从熊本乘卡车向板付机场出发。他所指挥的兵力和武器的清单是:两个缺额的步兵连(B连和C连),半个直属连,半个通信排,一个混编炮排,四门无后坐力炮和四门迫击炮。B连和C连各拥有六个反坦克火箭组和一个小口径六十毫米迫击炮组。士兵们每人配备一支步枪和一百二十发子弹,另外还有两日份额的干粮。在史密斯的这支队伍中,约有三分之一的官兵参加过太平洋战役,大多数则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美国青年。

无论从沃克给第二十四师命令的措辞上,还是从派遣一支阻击部队的规模上看,美军都不像是去参加一场战争。也许包括麦克阿瑟在内的美国军官们在最初的时候就是这样理解朝鲜战争的。而这一切给史密斯营长一个错觉:这是一个用不着费劲儿的任务。但他还是在板付机场认真地问迪安师长,他此刻特别想知道,他和他的士兵在漆黑的雨夜中急忙奔赴的那个叫朝鲜的地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迪安师长的回答是:到达釜山后,向大田方向前进。第二十四师要尽可能在离釜山远点儿的地方阻击北朝鲜军队。所以你的营要沿京釜公路尽可能往北,同丘奇将军取得联络。如果不知道他在哪里,就上大田去。很遗憾,我无法再提供更多的情报了。祝你一路平安,上帝会保佑你和你的士兵们。

史密斯,这位来自著名的西点军校的军官心里更加茫然了,可他还是对他的士兵们说:“北朝鲜军队看见我们,会掉头就跑的。”

用来运送史密斯特遣队的六架C-54运输机飞到了朝鲜上空,却因为大雾无法降落又飞回日本。直到七月一日上午十一时,他们才降落在釜山附近的一条飞机跑道上。被颠簸的飞行弄得脸色苍白的士兵在釜山受到夹道欢迎,南朝鲜人对于美军的到来感到欢欣鼓舞。从火车站上车的时候,甚至还有一支朝鲜乐队为他们奏乐。到达大田后,史密斯找到了丘奇将军。丘奇将军展开地图对他说:“我们要在这里展开一个小小的行动,你们上去给南朝鲜军队打打气。”

于是,史密斯到预定战场去看地形。一路上,他们看见数以千计的南朝鲜士兵和难民一起往南跑。小菲利普·戴中尉回忆道:到处“挤满了人——士兵、军官、老人、妇女、儿童,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受了伤。上帝啊,我想,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真正的战争。”在乌山附近的一个阻击阵地上,史密斯命令士兵修筑工事。这时,他的头顶上飞过一群战斗机,飞机飞得很低,上面的红五星清清楚楚。但这些北朝鲜的飞机并没有向他们开火就飞走了。直到这时,史密斯都没想到,几天后,当北朝鲜军队的坦克扑上来的时候,“掉头就跑”的不是北朝鲜的士兵,而是他自己的一营。

不过,这一天,史密斯有幸看见了联合国军空军的轰炸表演:四架澳大利亚空军的“野马”式轰炸机用火箭和机枪向一列有九节车皮的列车猛烈开火,结果火车爆炸,把半个小镇都炸飞了。列车是南朝鲜军队向前线运送弹药的,正停在一个叫平泽的小站等着调度铁轨。其实,在这一天,整个联合国军空军“战果辉煌”:美国空军袭击了水原方向的南朝鲜军车队,气坏了的南朝鲜士兵居然用步枪把一架美军飞机打了下来,美军飞行员跳伞落地后,立即遭到南朝鲜军队的逮捕。下午,四架美军飞机空袭了乌山公路一带,炸毁三百辆南朝鲜军车,毙伤两百多名南朝鲜士兵。就连美军顾问团在这一天也五次遭到自己空军的袭击。一位顾问在给家人的信中自嘲地这样写道:“美国飞行员战果辉煌!他们袭击了弹药库、火车、汽车队和南朝鲜陆军司令部!”为了这混乱的一天,丘奇将军向远东空军指挥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空中行动控制在汉江大桥以北的地区。

美军第二十四师大部队开始陆续到达朝鲜。

七月五日,史密斯的部队乘坐征用的南朝鲜卡车进入乌山阵地。一路上除了难民和败兵堵塞道路外,开车的南朝鲜人因为害怕而磨磨蹭蹭。凌晨,史密斯按照典型的阵地防御方式布置了他的兵力和火力:阵地右翼部署B连的一个排,公路东边是其他两个排,B连的三排置后,在一个小山上。在公路和铁路并行的两侧部署了反坦克炮,而迫击炮被部署在山脊的另一面。天气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看来无法指望空军的支援了。五时,太阳露头,步兵和炮兵开始试射。除了试射的声音外,四周似乎很安静。史密斯在反坦克障碍后面紧张地望着北边的公路,尽管天气阴沉,他还是可以看见水原城。试射后,官兵们蹲在挖好的散兵坑里开始吃定量的早餐。早上七时,史密斯的视野里出现了好像是车辆移动的黑点。半个小时后,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向南而来的坦克纵队。没容史密斯反应,坦克就到了只有两千米的距离了。

八时十六分,美军第二十四师二十一团一营的一发榴弹炮弹出膛了,这是美国地面部队在朝鲜战争中发射的第一发炮弹。

炮弹在坦克群中爆炸,一辆坦克被击中。

但是,北朝鲜军队的坦克没有丝毫的犹豫,它既没有拐下公路,更没有迟缓下来的意思,仍在轰隆隆地向前推进。

接近四百米的时候,美军的反坦克火箭开始射击。T-34苏制坦克依旧若无其事地前进,沿着坡度很陡的公路爬上来。美军的七十五毫米反坦克火箭对T-34坦克似乎不起什么作用。在发射了二十多枚火箭弹后,一辆T-34坦克终于停止了,堵塞了公路。坦克中跳出三个北朝鲜士兵,跳出来的时候是举着手的,但是一落地,手中的枪立即开了火。由于距离很近,美军阵地上的一个机枪手中弹死亡。这个没能在史料中留下姓名的美国青年,是美国地面部队在朝鲜战争中第一个阵亡的士兵。

T-34坦克的火力十分猛烈。戴中尉手中的七十五毫米无后坐力炮被击毁,巨大的炸裂声震坏了他的耳膜,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一个小时之内,史密斯的部队已伤亡二十多人。北朝鲜的坦克开始冲下山口,有的坦克已经开到炮兵阵地的后面去了。一些年轻的士兵开始逃跑。炮兵军官亲自装填弹药,但仍然阻止不了人民军坦克的进攻。上午十一时,北朝鲜的坦克纵队冲过了美军的炮兵阵地。接着,北朝鲜的步兵蜂拥而至。

美国兵没想到北朝鲜士兵会在瞬间成片成片地向他们冲来。坦克的炮弹开始落在美军阵地上,有人在伤痛中尖叫着从阵地上滚下去。史密斯大声地命令:“向那个纵队射击!”但在胡乱的一阵射击后,他突然发现阵地左右两翼的山包上已经飘起北朝鲜的旗帜。C连和B连开始压缩,到十二时,史密斯原有的一千二百米的阵地已经被迫压缩到不足七百米了。史密斯呼喊自己的炮兵,但被报告说车载电台已被打坏。通讯的中断使炮兵无法射击了——美国式的炮兵指挥方式在朝鲜战争的第一场战斗中就受到了嘲弄。

下午十三时,北朝鲜军队开始压缩包围圈。史密斯本能地意识到,如果再固守阵地,等待他的特遣队的只能是死亡。他后来回忆说:“当时已经毫无希望,伤亡惨重,联络中断,缺乏交通工具,弹药耗尽,北朝鲜人的坦克就在背后。在这种情况下,我面临的抉择是:与阵地共存亡?还是设法带领士兵突围?我们至多还能坚持一个小时,然后就会全军覆没。我选择了突围……”史密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并宣布了撤退的顺序。但是,一营的撤退根本没按顺序进行,完全是一场只管自己的逃命。北朝鲜的马克沁重机枪横扫溃散的美军,美军士兵成片地倒下。史密斯最后撤出阵地,他在路过炮兵阵地时,发现那些炮完好无损地排列在阵地上,像是在展览美军的装备,只是阵地上连炮兵的影子都没有了。

这是朝鲜战争中美国地面部队的第一场战斗。

这场战斗在后来的各种战史中一次次地被记载。二十五年后,一九七五年在日本出版的《时代》周刊曾对史密斯的乌山之役给予了这样的描述:“美军在撤退时,只带走了伤员,给战死者盖上星条旗就不管了。有不少伤残士兵,恐怖之余,扔掉钢盔和上衣,甚至脱掉了鞋子。关于史密斯支队的全军覆没,美军总部没有如实公布,仅说在近五百名士兵中有一百五十名战死、七十二名被俘,轻重伤员没有计算在内。”

麦克阿瑟原以为,只要强大的美军象征性地一出现,北朝鲜人民军就会惊慌失措地逃回北方去。然而,从美军公布的保守的数字上看,史密斯特遣队在两个小时的战斗内至少损失了一半以上。被俘的人数是准确的。北朝鲜的有关公告说:共有七十二名美国人被俘。其中有一位没有负伤并且放弃逃跑机会自愿留下来照顾伤员的美军卫生员。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中树立起来的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在远东一个叫乌山的角落被迅速地粉碎了。被打散的美军士兵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在陆续归队。有的士兵甚至步行到黄海或日本海岸,然后乘小船回到釜山。这些士兵的神情是真正的惊慌失措。

北朝鲜史料在记载这场战斗时写道:

美国侵略者在李伪军的掩护下,在平泽、安城北方地区把地面部队展开,企图在车岭山脉一线阻止我军的进击。

七月五日,我军尖兵在乌山以北同美第二十四师的先遣队遭遇。

第一次与美军地面部队遭遇的我人民军官兵,内心燃烧着对美帝国主义侵略者愤怒和憎恶的火焰。尖兵不待主力到达,立即转入突击战。坦克部队在行进间即以纵队突入敌人阵地,一举摧毁敌人的防御阵地,压制并消灭了敌人的炮兵阵地。继坦克突进之后,转入突击的步兵在正面进攻的同时,迅速迂回到敌人的侧面打击敌人。

这样,我军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战斗中,几乎全歼美军步兵和炮兵各一个营,使其陷入了瘫痪状态。

面对与中国毗邻的朝鲜发生的战争,特别是联合国军的武装干涉,中国领导人感到深深的关切。

一九五〇年七月七日,在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周恩来的主持下,保卫国防第一次会议紧急召开。

“保卫国防”,对于一个新生的国家来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当时面对的不仅有国内战后恢复的巨大的压力以及解放全境的复杂的军事形势,更为重要的是,新中国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得到大多数国家的承认,还面对着强大的敌对势力的拒绝甚至是仇视。国际形势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新中国领导人的密切注视,何况战争就发生在与自己存在着上千公里边境线的邻国。对刚刚迎来新生的中国人民来讲,解放了的日子与和平建设的生活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因此,没有比“保卫国防”更能准确地体现那时中国人情感的词汇了。

朝鲜战争结束四十年后出版的《美国海军史》对当年中国调动部队的行动有这样的评论:“中国是不能容忍敌对的军队靠近鸭绿江的,正如美国不会容忍在它与墨西哥边界的格兰德河上出现敌对军队一样。”

对于中国领导人来讲,所谓“敌对的军队”就是美国军队。虽然参战的美军刚刚在朝鲜登陆,在初战中并没有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力,并且距离中朝边界还有一千多公里。但是,终究是世界上国力最强大的国家在远东真枪实弹地参战了,对此,新中国领导人不能不产生极大的警惕。应该说,从联合国宣布介入朝鲜战争之日起,毛泽东就预感到了未来战争进程的复杂趋势,尽管当时北朝鲜人民军正风扫残云般地胜利前进着。

参加保卫国防第一次会议的有中央军委负责人和在京的解放军各兵种负责人,包括总司令朱德、代总参谋长聂荣臻、第四野战军兼中南军区司令员林彪、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总后勤部部长杨立三、总政治部副主任萧华、军委铁道部部长滕代远、军委作战部部长李涛、海军司令员萧劲光、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摩托装甲兵司令员许光达、炮兵副司令员苏进。而彭德怀,这个将在朝鲜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著名将领当时并没有参加会议。

两天后,七月十日,由周恩来主持的保卫国防第二次会议召开。

七月十三日,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作出《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同时,还作出一个日后看来极其重要、极有远见的部署:动用最精锐的战略预备队,即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二军,即刻集结东北地区,组成东北边防军,布防在中朝边境以防不测。

从毛泽东为东北边防军配备的领导班子名单中,就可以看出新中国领导人对朝鲜战争的极大关注。中央军委任命粟裕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萧劲光为副司令员,萧华为副政治委员,李聚奎为后勤司令员。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比如粟裕身患重病,萧劲光正在组建新中国海军,萧华需要主持总政治部的日常工作,毛泽东最初任命的东北边防军的主要领导都没有到位。十天以后,经毛泽东批准,中央军委决定东北边防军归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指挥。

东北边防军中的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军,隶属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三兵团,是在几个月前才明确作为国家军队战略预备队的,它们部署在中国腹部可随时四方调动的河南地区。其中第三十八军驻信阳,军长梁兴初,政治委员刘西元;第三十九军驻漯河,军长吴信泉,政治委员徐斌洲;第四十军正在参加解放海南岛的渡海作战,军长温玉成,政治委员袁升平,虽然当时尚未归建,但驻地已经选定,在洛阳。第四十二军正在东北齐齐哈尔地区从事农垦生产。这样,四个军,加上配属的炮兵第一、第二、第八师等部队,共二十五万余人。之所以选中第十三兵团,重要的原因是,在这支以原第四野战军为主力的兵团中,官兵东北人居多,能够适应寒冷地区的作战,且对东北地区的地形也很熟悉。

有关第十三兵团的领导班子配备,也让毛泽东颇费心思。当时,第十三兵团的司令员是黄永胜。毛泽东,包括林彪、罗荣桓和刘亚楼在内都认为,第十五兵团司令员邓华各方面的素质比黄永胜更强。于是,出现了一个似乎是“临阵换将”的不大符合军事常规的现象,即以第十五兵团指挥机关为基础,组成第十三兵团的统帅部。调第十三兵团原司令员黄永胜改任广东军区副司令员,调第十三兵团原参谋长曾国华改任广东军区参谋长。任命邓华为第十三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洪学智为第一副司令员,韩先楚为副司令员,解沛然(解方)为参谋长,杜平为政治部主任。

在中国军队接到向北开赴的命令时,拿政治部主任杜平的话说,“有一个转弯子的过程”。

首先,必须动员已经决定复员的士兵留下来。在朝鲜战争爆发前的六月六日,中央军委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为减轻国家的经济困难,加强建设力量,决定在解放军中开展复员工作。解放军中的一些士兵,特别是一些老兵,已经习惯以部队为家,让他们复员回老家的工作很难做,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老兵表示坚决不走,说是走也要等全中国解放以后。政治部门为此花费了极大的耐心和精力,才使部队的复员工作开展起来。当然,还有一部分士兵对复员是高兴的,因为终于可以回家过小日子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农民出身的士兵的美好生活理想。现在,刚刚开展的工作必须立即停止,并且还要再做相反的工作,一遍遍地说明留队是多么的重要,而留队就意味着可能再次投入战争,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于是,第三十八军当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动员复员的,谁再负责动员不复员。

当时,驻扎在河南的第三十八、第三十九军的中心任务已不是打仗而是生产。在部队从作战转到生产的过程中,政治部门反复向部队讲述人民解放军从事生产的光荣传统,毛泽东和朱德甚至还为部队开展生产题词鼓励。毛泽东的题词是:“团结人民,发展生产。”朱德的题词是:“拥政爱民,帮助生产。”正是开春季节,本来就是农民的官兵们被渴望已久的和平的到来和对土地本能的热爱鼓动着,喊出“毛主席、朱总司令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的口号,立即开始了大规模的农业生产运动。这支在其发展壮大的历史上举世无双的亦兵亦农的部队,把作战武器收藏起来,在成片荒凉的土地上播下种子。到了初夏的六月,官兵们脚下的大地上已经有了一望无际的好庄稼。部队为减轻国家的负担,承担起运输粮食的任务。在中原几百公里的运输线上,上至军、师、团的军官,下至士兵、卫生员,人人推着独轮车载着粮食上路。中国军队特有的走到哪里唱到哪里的歌声让百姓们纷纷跑到路旁热闹地欢呼。第三十八军的一个师甚至还开了榨油的作坊,并且自己发电,给驻地的县城也装上了当时中国百姓很稀罕的电灯——军队的举动给予百姓的是一个强烈而温暖的信息:天下果真太平了。

更为浪漫的是,在长期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三四十岁但还没有顾得上寻找女人的军官们,当和平到来时,他们便急切地开始解决人生中这个特别重大的问题。当时,军队驻地附近的和家乡的姑娘是一种选择,而被分配到部队的由知识分子组成的南下工作团中漂亮的女同志成为最抢手的目标。对一些“老大难”的军官,组织上也出面搞点儿“包办”,“红娘”工作成为当时第十三兵团政治思想工作的重要内容。当兵团开始在郑州郊区大规模地建营房时,官兵们的和平思想里有了具体的内容:“该住上自己的房子,呼吸一下不带火药味的空气,让老婆孩子有个安身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第十三兵团接到了北上的命令。命令中还写明:将房子、庄稼、生产工具等一切与作战无关的生活设施向地方政府完整地移交。政治部主任杜平后来回忆道:“正是西瓜丰收的季节,我们坐上了北去的列车。临行前,我围着刚打起地基的营房默默地转了一圈,又驱车去郊外农场看了我们一锨一镐开出的土地,谷子正在抽穗,玉米正在吐缨,高粱正在灌浆……”力图使官兵们在丰收的土地面前摆脱缠绵的感情,确实需要费极大的口舌;但是,战争将使他们丢掉丰收的果实这个很伤感情的事实,同时又起到了对敌仇恨的效果。问题是,部队确实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不少兵器生了锈,甚至一门炮的炮筒里,麻雀在里面做了窝”。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中国领导人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和平永远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为此,有必要在任何时候都保有一支纯军事意义上的高素质的军队。

解放军兵团级别的大规模兵员运输开始了。

自从解放战争以来,解放军的大兵团移动都是向南、向南,而这一次是向北,再向北。

七月二十四日,第三十八军抵达凤城,后移驻开原、铁岭一带。

七月二十五日,第三十九军抵达辽阳、海城一线。

七月二十六日,第四十军抵达鸭绿江边的战略重镇安东(丹东)。

第四十二军本来就在东北地区进行农业生产,但他们的位置在中国东北的西部,必须向东移动。据军长吴瑞林的回忆,他接到结束生产的命令时间更早一些,六月二十九日,他就登上一列专列从齐齐哈尔出发了。吴军长从来没有坐过如此豪华的列车,车上为他准备的饭菜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山珍海味,而且这列专列还是一路绿灯,身经百战的吴军长由此知道不寻常的事情肯定发生了。列车到达沈阳后,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简明地向他传达了第四十二军七天之内集结于通化、梅河口一线的命令。

当天晚上,第四十二军党委会作出决定:

一、我四十二军军部移往通化;一二四师为第一梯队,集结于通化;一二六师集结于通化以东临江大理寺;一二五师集结于梅河口。要求各师必须在六天之内做好一切乘车准备,待命。

二、将我军的生产任务移交给地方,抽调我军各师的解放战士组成一个留守团暂时管理,待地方派人来后,办理交接手续。

三、军所属机关、部队,立即通知各单位外出执行任务的分散人员,赶到指定地点集合归队。

四、常委会决定,一定要把生产任务向地方移交好。把所开垦之土地全部交地方,把所喂养之牲畜牛、马、羊、猪及家禽等,全部移交给地方。不准随便杀猪宰羊搞会餐,不允许损坏庄稼,破坏生产。对所借群众和地方的生产工具,一律要归还。损坏的要进行赔偿,搞好群众纪律。

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大规模地调兵遣将时,美军第八集团军主力部队投入朝鲜战场后迅速建立起阻击防线。

七月七日,北朝鲜人民军打响了著名的第三战役。

北朝鲜人民军第三战役的方针是:不许敌人有占据新防线的时间,以迅速的行动猛烈打击敌人,突破锦江和小白山脉一线,在大田地区和小白山脉一线围歼敌人的基本主力,解放全州、论山、闻庆地区和蔚珍以南地区。北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把自己的指挥部前移至汉城,直接指挥第三战役。第三战役的目标很明确:打到釜山去,把联合国军队赶下海,把南朝鲜军队彻底歼灭,实现全朝鲜的统一。

就当时战争形势的进展而言,朝鲜统一目标的实现只剩下了时间问题。

但是,就在这一天,联合国安理会召开正式会议,在苏联代表和中国合法代表缺席的情况下,通过了由英国和法国提出、由美国政府拟定的“关于设立联合司令部以统一指挥联合国各国参战部队”的提案:“建议所有按照前述决议提供军事部队和其他援助的国家将该项部队和其他援助交由美国指挥下的统一司令部使用”。同时“请求美国派该项部队的司令官”。第二天,杜鲁门总统任命麦克阿瑟为联合国军总司令。至此,自联合国成立以来,第一支打着“联合国军”旗号的部队诞生了。

面对有十几个国家声明参战的联合国军,金日成表示出的是极大的蔑视。金日成的法宝是时间。因为他知道,北朝鲜人民军不可能持续保持强大的攻势,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战斗到全朝鲜迅速统一,很可能会出现预想不到的问题。尤其是目前联合国军队还没有在朝鲜站住脚,这是人民军击敌制胜的最好时机。在第三战役发动前,金日成坚决地撤换了一些指挥部队前进不迅速的高级将领。并决心在一个叫大田的地方,给予美军一次毁灭性的歼灭。

而此时,麦克阿瑟终于明白,他原来夸口说的“给我两个师就可以解决朝鲜问题”是多么的不切实际。麦克阿瑟是不会承认自己判断失误的。在史密斯特遣队惨遭失败的当天,麦克阿瑟要求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增派四个师给他,以“供他在七月至八月间扭转战局使用”,因为“情况正在发展成为大规模作战”。在华盛顿的杜鲁门听到的还是那个傲慢的口吻:要么增兵,要么失败了我不负责。

再向朝鲜战场增兵对美国来讲是一个极端困难和极端矛盾的事情。

朝鲜战争爆发时,美国全国陆军总兵力约为五十九万一千人,共十个作战师。其中,三十六万在美国本土,二十三万一千人分布在海外。美国战略安全的重点在欧洲,其海外驻军分布为:西德八万人,奥地利九千五百人,意大利七千八百人;而在太平洋地区分散驻扎着七千人,与苏联仅隔一道海峡的阿拉斯加七千五百人,南美的加勒比地区一万二千二百人。另外,数千名担任武官、观察员、援助人员的军人也在现役内。虽然美国在远东的兵力多达十万一千人,但承担着南亚广大地区的占领任务。小小的朝鲜战场,美国究竟要提供多少兵力才够用?朝鲜战场是不是一个无底洞呢?

麦克阿瑟的请求不是没有道理的。尽管美国在朝鲜前线使用了大批的空军,美国海军也直接游弋在朝鲜近海参战,但南朝鲜军队的节节溃败趋势却没有丝毫减缓。南朝鲜前线司令官甚至下达了“只要看见南朝鲜的散兵游勇,如果不立即上前线,就格杀勿论”的命令,但是美军和南朝鲜军建立的防线还是接二连三地垮了。为拯救败局,美军开始增兵。

七月十三日,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在大丘正式成立美军司令部。第二十四师在二十一团一营遭受失败后,师主力在迪安师长的率领下已经前进到大田。第二十五师于十日到达釜山,美军精锐的骑兵第一师也于十八日在浦项登陆。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南朝鲜军队全部归美军指挥。

从朝鲜战场双方的态势上看,一场大战已经在所难免。

对于美军一线指挥官第二十四师师长迪安来讲,在决心以锦江为天然屏障阻击北朝鲜人民军的时候,他的心情肯定是不安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史密斯特遣队已经遭受重创,连续的阻击失利也使部队减员严重。更重要的是,美军士兵自从踏上朝鲜的领土起,就没有看到过一丝“胜利的希望”,伤亡和失踪人数同时增加就说明了这一可怕的现实。在把锦江上所有的桥梁都炸掉、所有可以渡江的船只都烧毁之后,迪安师长对部下的暗示是:保持与友邻部队的联系,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撤退,并尽可能争取时间等待骑兵第一师的增援——尽管沃克将军的书面命令是:第二十四师在任何时候都不准从锦江一线撤退。

七月十四日拂晓,北朝鲜人民军前锋部队前进至锦江北岸。在南岸防御的美军第二十四师三十四团的L连和一个炮兵营看见只有两只驳船在渡江,就没把人民军士兵的进攻当回事。但是,当大批的人民军渡江行动出奇的迅速起来时,他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后路顷刻间就被切断了。惊慌的L连连长没打几枪就擅自命令撤退,把炮兵营和侧翼的连队完全暴露给了人民军。结果,一个小时内,六十三野战炮兵营营长和他的一百多名士兵,连同十门火炮、八十六台车辆全部被人民军歼灭或缴获。

美国军队又一次尝到了共产党军队特殊的战术。美国兵说这是“类似西部电影中的印第安人的袭击行动”。

由于三十四团的防线被突破,它与十九团之间的联系被撕开了缝隙。迪安师长急忙命令十九团坚决阻击。十九团组建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迪安在当上尉的时候曾在这个团任职。十九团的团长是后来成为驻韩美军上将司令的梅尔上校。十五日夜,人民军士兵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渡江手段,冒着美军空中和地面的炮火强行渡过锦江,顽强地向十九团的阵地冲上来。战斗一直打到十六日早上,十九团的阵地多处被突破。美军发起了几次反冲击,但效果不大。到上午十时,人民军终于把十九团唯一的退路封锁了。白热化的交战持续了整整一天。黄昏的时候,在十九团大部分部队被歼灭、打散的情况下,一名参谋开着最后一辆坦克载着受了重伤的梅尔团长突围。在坦克中,梅尔得知,他负伤后任命的代理团长温斯泰德已经战死,副团长乘吉普车自行突围去了,部队现在已经没有了指挥官。透过坦克的观察窗口,梅尔团长看见公路上至少有一百多辆美军的车辆在燃烧,成群的美军士兵争相逃命。他命令作战参谋休斯塔马哈上尉把逃兵组织起来,谁知这个上尉没过一会儿就死在了乱枪中,美国兵开始大面积地四处逃散。十九团在这次战斗中的损失是:C连的一百七十一人中一百二十二人没有归队。团部、一营、迫击炮连的装备全部丢失。而团长梅尔在总结报告中说:错误是自己过早地使用了预备队。

至此,美军第二十四师的三个主力团均受到严重损失。师长迪安意识到,阻止北朝鲜军队的进攻犹如“企图防止水从渔网中漏出来”。他被迫命令他的部队全线撤退。然而,就在这时,沃克将军却对他下达了一个几乎没有办法完成的任务:在大田坚守到二十日,等待美军骑兵第一师的接防。大田,扼守在通往朝鲜半岛最南端的咽喉要道上。“当然,如果您认为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在二十日前放弃大田。”沃克最后这么说。可是,迪安是职业军人,他知道这只是客气而已,他和他的第二十四师必须坚持到二十日那一天。

一九五〇年七月二十日,对迪安来讲,是一个终生不堪回首的日子。

人民军从十九日夜晚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人民军采取的还是正面进攻和两翼渗透的战术,第二十四师的各个阵地一次次出现告急。下级军官们多次请求撤退,迪安没有答应。凌晨三时,人民军突破大田防御的前沿阵地,T-34坦克甚至从美军一个营的营部帐篷上碾压过去。这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在大田的美第二十四师部队装备了一种专门对付北朝鲜坦克的口径为八十九毫米的反坦克火箭筒,它们是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于七月八日在美国本土的加利福尼亚装上飞机的,十日新式武器到达大田,十二日下发到第二十四师。锦江战斗开始前,美军士兵把这种火箭筒部署在公路边,然而当北朝鲜的坦克出现时,经过训练的八十九毫米火箭筒手却人影全无了。结果不但北朝鲜的坦克没被阻止,前沿美军的一个营瞬间就被打散了。

二十日天亮的时候,北朝鲜人民军突进大田市区。人民军与美军“在这座燃烧的城市里展开了一场艰难而又血腥的巷战”。师长迪安仍然相信八十九毫米火箭筒的效果,他亲自带领一个火箭筒小分队去打人民军的坦克。效果是有,但绝不像说明书上说的那么神奇,火箭弹打在T-34坦克的正面当当作响,只要射中的角度稍微偏一点就根本不起作用。不过,还是有一辆北朝鲜的坦克被迪安带领的反坦克小分队击毁了。如今在南朝鲜的大田市,这辆坦克被当作展览品陈列着,说明牌上写道:一九五〇年七月二十日,在W. F. 迪安将军的监督下将其击毁。然而,在一九五〇年七月的这一天,迪安的悲剧很快就来临了。人民军已经把大田严密地包围,迪安指望的外围部队始终没有来解救。他甚至说不清大田周围的阵地是否还在美军手中。到下午十七时,迪安得到的报告是:“三十四团团长不知去向。”迪安疲惫到了极点,于是离开指挥所,躺在一间充满腐土和粪便味道的破屋里倒下就睡着了。天大亮的时候,迪安醒来,看见美国兵仍在到处乱窜。迪安在发出要求增援的密码电报后开始突围。他在大田的街头拉着一门七十五毫米无后坐力炮向北朝鲜的坦克射击,但是炮弹打光了也毫无所获,极端的冲动之下他甚至拔出他的手枪向坦克射击。到第二天早晨六时,掩护撤退的三十四团代理团长在市区内走错了路,进入一个死胡同。后续部队好容易到达由二十一团坚守的一个隧道,结果那个隧道早已被人民军占领,突围的美军落入了人民军布置好的圈套中。迪安一行人在弹雨中上了向南的公路,但他立即意识到他们把方向弄错了,因为前边出现了人民军的部队,密集的射击瞬间就把他们打散了。迪安逃离公路上了山。从这时直到朝鲜战争停战,美军始终没能得到有关这位美国将军的任何消息。

大田一战,最早到达朝鲜的美军第二十四师损失了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员和百分之六十的装备。

大田阻击战结束后,美军认定迪安已经死亡,立即为第二十四师任命了新任师长。

迪安没有死。他带领一行随从进入大山中,因为不顾副官的反对自己去找水喝,迪安掉下山涧,与随从人员分开了。这位美国将军独自一人开始了长达三十六天的野人般的逃亡生活。他得了痢疾,肩部和肋骨骨折,头部也有伤。他到处躲避北朝鲜军队的巡逻,吃了他认为可以充饥的一切东西。中间,还被南朝鲜老百姓发现过一次,尽管他给了老百姓一百美元,老百姓还是向人民军巡逻队报告了,但是他却奇迹般地得以逃脱。第三十六天,他又一次被老百姓发现,这次他没能逃脱。他被抓住时原来八十八公斤的体重已经降至五十八公斤。

美军第二十四师师长迪安在战俘营中度过了三个年头,于一九五三年九月四日在板门店交换战争俘虏后回国。当他回到美国自己的家时,看见家中悬挂着一枚美国政府于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六日颁发给他的荣誉勋章,勋章颁发的理由是他为美国的利益“光荣战死”。 8wZobsIecedHNGyPZCMfr6qxGlZR//PpjcUF7gM9dyH4QfKyxgRjnQxDnZmEYZ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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