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马车把那个车夫押到警察局,做完了必要的记录,自称是哈普的凶手瞪着我说:“你是医生,你来看看我的胸口。”我上前仔细一看发现他并不牢固的胸膛内像是安装了电力马达一样颤动不已,并发出不规则的嗡嗡声。
“你得了动脉血管瘤!”我问道。
“没错,医生说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动脉破裂。我想在死之前说明一切的真相,我不想被人说成是一个普通的杀人犯,也请你们把我所说的所有都记录下来。”
他说:“我杀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他们犯过罪,曾害死过一对父女,因此死亡对他们而言是应得的报应。他们犯罪的时间已经隔了几十年,我不可能向法院提出什么罪证,到任何一个法庭上去控告他们都不会被审理。但是对于我而言,他们是有罪的。于是我下定决心,由自己担当法官、陪审员和行刑的刽子手。如果你们是正义的人,如果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一定也会像我这么干的。
“二十年前被他折磨而死的姑娘本来是要嫁给我的,可是被德雷柏大打出手将她抢了去,以致她含恨而死。我从遗体上把她的指环取了下来,当时我发誓,一定要让德雷柏看着这只指环毙命;还要让他认识到死亡是由于他自己的罪恶而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我万里迢迢踏遍了美洲和欧洲两地,始终追踪着德雷柏和他的帮凶斯坦森的下落,这只指环一直都带在我身边。即使我明天就死,这是很可能的事,但在我临死之前他们两个一定要被我亲手杀死,此外,我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要求了。
“当我一路追他们到了伦敦的时候,我已经一贫如洗了。我必须找个工作维持生活。于是我就找到一家马车厂去帮人赶马车。一边赚钱糊口,一边寻访他们的消息。
“过了好久,我终于打听到他们住在河对岸的一家公寓里。我东查西问,直到最后我在无意中碰上了他们。他们住在泰晤士河对岸坎伯韦尔地方的一家公寓里。只要我找到了行踪,他们就算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赶着马车来到他们住处的附近,监视他们的行动。我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不一会儿,车夫把一些行李拿了出来,德雷柏和斯坦森也跟着出来了,接着他们坐上马车走了。我赶紧快马加鞭跟了上去,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他们到了尤斯顿车站下了马车。我找了一个小孩替我拉住马,跟着他们走进站台。
“我仔细听到他们在打听去利物浦的火车。站上的人回答说,有一班车刚刚开出,几个钟头以后还有下一班。斯坦森听了似乎很懊恼,可是德雷柏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夹杂在人群之中,离他们非常近,他们之间每一句谈话都很清楚。这时德雷柏跟斯坦森说他有一点私事儿要去办,马上就回来,叫斯坦森等他。斯坦森说一起去比较安全,但德雷柏说这是一件私事,他必须独自去。于是斯坦森只好告诉他万一他耽误了最后一班火车,可以到拉里私人旅馆去找他。德雷柏说他十一点之前一定赶到,然后就急匆匆走出了车站。
“我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好下手,但是一旦分开,他们就完全落在我掌握之中了。虽然如此,我并没有鲁莽行事,而是按照定下的计划逐步执行。恰巧,几天前一个坐我马车的人在花园街看几处房子,他把其中一处的钥匙遗落在了我的车上。虽然当天晚上他就把钥匙领了回去,但在取走之前,我就已经配制了一把。这样一来,我至少找到一个可靠的地方可以干我的事情,要解决的困难就是如何把德雷柏弄到那个房屋中去。
“我见德雷柏走进一家酒店,过了半晌,他出来的时候已是步履蹒跚,显然他已喝醉了。他招手坐上一辆马车,我则在后面一路紧紧跟着。使我感到诧异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他原来居住的地方。我想象不出,他回到那里究竟是想干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跟了下去,在距离这所房屋大约一百码的地方,我便把车子停了下来。
“等了一刻钟,突然房子里面传来一阵打闹声。接着,大门忽然大开,只见德雷柏和另一个年轻小伙子扭打起来,这个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小伙子一把抓住德雷柏的衣领,一脚把德雷柏踹到了大街上。他对着德雷柏摇晃着手中的木棍大声喝道:‘狗东西!我教训教训你,你竟敢污辱我妹妹!’这时德雷柏拼命地向街中逃去。德雷柏一直跑到转弯处我停车的地方,顺势跳上我的车来。他说:‘送我到拉里私人旅馆去。’
“我见他竟然自己跳进了我的马车,喜出望外,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办才妥善。这时,他又要求我将他拉到一家酒店外面停下来。他吩咐我等他,便走了进去。他在里面一直待到酒店打烊,等他出来已经是烂醉如泥了,我心想,这下已是胜券在握了。
“请不要以为我会趁他不备就杀死他了事。如果这样就只不过是死板地执行审判而已,我仍然选择给他一个机会。我在美洲流浪的时候,曾做过一家学院实验室的看门人和扫地工。有一天,教授正在讲解一种毒药叫作生物硷,是他从南美洲土人制造毒箭的毒药中提炼出来的。这种毒药毒性非常猛烈,只要沾一点儿立刻就能致命。我记住了那个放毒药的所在,在他走后,我就倒了一点儿出来。我把这些毒药做成了一些易于溶解的小丸。我在每个盒子里装进一粒毒药丸,同时再放进一粒样子相同但是无毒的。我想只要我能得手,这两位就要每人分得一盒,让他们每人先吞服一粒,剩下的一粒就由我来吞服。这样做和玩左轮枪只有一发子弹的死亡游戏一样,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当时已是午夜时分,风雨交加。我点燃了一支雪茄,借此平定我的情绪。那时我激动得有些发抖。当我赶着马车前进时,我看见老费瑞格和可爱的女孩在黑暗中对我微笑。
“当我来到花园街的那所空宅,除了淅沥的雨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从车窗一瞧,德雷柏蜷缩成一团,因酒醉而沉入梦乡了。我摇了摇他的臂膀说:‘该下车了。’他在迷醉中走下车来,我搀扶着他走过空屋前的花园。
“我开了门,引着他走进客厅。屋里漆黑一片。我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带来的蜡烛点亮。我把脸转向他,把蜡烛举近了我的脸。我说:‘你看看我是谁,德雷柏!’
“他眯着眼瞧了半天,他认出了我,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畏缩着后退。
“我说:‘你这混蛋!我一直从盐湖城追到圣彼得堡,可总是让你逃脱。现在你的好日子总算到头了。他不停地哆嗦着往后边退边说‘你要杀我吗?’‘的确,我们今天就做个了断吧。’我想起被他杀害的父女二人,悲愤交加,太阳穴上的血管猛烈跳动不止,这是因为我有动脉血管瘤,这时病发,血从我的鼻孔中缓缓涌出。
“我厉声喝道:‘此刻为因你的罪恶而逝的我的父亲和妻子。’我把毒药盒子送到他的面前,‘让神来裁决,这两颗一模一样的药丸,一颗有毒一颗没有,我们看看是谁得到死亡的惩罚吧,或者说咱们两个都来碰碰运气。’
“他吓得退缩着,哀求饶命。我拔出刀子,架在他的咽喉,逼迫他吞下了一粒,我也吞下了剩下的一粒。我们对峙着,等着瞧究竟谁死谁活。当他显出痛苦狰狞的表情时,我不觉大笑起来,显然是他得到了毒药丸。我掏出我与女孩的指环举到他眼前,他的表情越加痛苦扭曲。因为生物硷的作用发挥得很快,他两手向前伸着惨叫一声,心脏停止跳动,他死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鼻腔里的血还在一直往外流个不停,我并没有在意这些,这时因为一种成功感油然而生,我想起曾在纽约被谋杀的一个德国人事件,他旁边的墙上写着‘rache’这个字。当时争论认为是秘密党干的。我想,这个扑朔迷离的字可能会使伦敦警察困惑不解。于是,我就用手指蘸着我自己的血,在壁炉的墙上写下了‘rache’。
“事成之后我就回到了马车上。外面依然是风狂雨骤。我赶着马车走了一段,忽然摸到那只指环不见了。我大吃一惊,这可是她留下的唯一的纪念了。我想,可能是我弯身看尸体时掉下去了。于是,我又赶着马车往回走。我把马车停在附近一条街上,向那间屋子走去。我刚想走进那房子,从那房子里走出一个警察,我只好装成醉汉蒙混过关。
“这就是我谋杀德雷柏的全部情形。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要用同样的办法来收拾另外一人——斯坦森。这样我就彻底替那可怜的父女报仇雪恨了。
“我知道斯坦森当时就在拉里私人旅馆。我在这家旅馆附近徘徊了一整天,但他一直未露面。斯坦森这个家伙很狡猾,他一直都谨慎提防。但很快我就知道了他卧室的窗户是哪一个。第二天清晨,我利用旅馆外胡同里放着的梯子爬进了他的卧室里。我把德雷柏死的情况告诉了他,并且要他同样拣食一粒药丸。他不愿接受我给他的活命机会,反而从床上起来要掐我的脖子,我就干脆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事后我又接着赶马车,因为我想攒点积蓄用作路费回美洲去。那天我正把车停在广场上晒太阳,忽然有一个乞丐小孩过来打听名叫霍普的车夫,他说,贝克街有位先生要雇用车子。我并没有产生怀疑就跟着来了。直到你将我用手铐铐起来。诸位先生,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你们可以认为我是一个杀人凶手,但我却认为我和你们一样,是一位执法公正的法官。”
他的故事讲得这样惊心动魄,他讲完后,我们都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说道:“还有一点,我希望多知道一些。在你看到招领指环的广告后,前来领取指环的那位是什么人?”
“容我冒失,我只能供出我自己的秘密,我不愿牵连别人。当我看到广告后,也想到这千万别是圈套,但又无从考证。就拜托我的一位朋友前来帮忙了,他办得应该很漂亮吧。”
“确实干得漂亮。”福尔摩斯赞叹地说。
当天晚上,霍普就因动脉血管破裂而死在了狱中。他临别时脸上流露出平静、安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