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和孔子,并为两大圣哲,垂宪万世;《道德经》与《论语》,同为旷世经典,流传千古。晚周以降,历代学术无不导源于这两部巨著,每个中国人的文化心灵无不受其滋养。近世中西交通,外国学者对两部经典多有迻译,各主要文字皆有译本,有的还不止一两种。可见其对古今中外的莫大影响。然而不同于孔子和《论语》的是,老子其人其书,颇具神秘色彩,尽管古今中外的学者做了相当深入的研究,迄今仍然没有明晰的定论。
约略言之,关于老子其人,主要有“老莱子”说、“太史儋”说和“隐君子”说。依照司马迁的记载,“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关于老子的事迹,流传下来的可靠记载很少,比较有名的是“孔子问礼”和“老子出关”。现有五种不同的文献,都记载了孔子问礼于老子的故事。但在“问礼”的时间、地点和内容等方面,学者聚讼不已。主张老子晚出者,质疑史料的真实性。“问礼”时老子的年龄;孔、老对礼、仁义的言说等问题,也都存在争论。“老子出关”的记载同样见于《史记》:(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这个叙述非常简略。老子作为“周守藏室之史”,在周居留了很久,发现周的衰落,于是就离开周。到了函谷关,关吏尹喜对老子说:“你要隐去了,勉强你为我著书吧。”于是老子著《老子》上篇和下篇,言说道德的意涵,有五千多字,然后就离去了,不知所终。
老子其书,世称《老子》或《道德经》,在道教传统中也称作《道德真经》。现代学者关于《老子》一书的论争,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以胡适、唐兰为代表的“早出论”者,认为《老子》成书于孔子之前,是老聃的著作。另一派是以梁启超、钱穆、冯友兰为代表的“晚出论”者,虽然他们对《老子》成书年代的看法不尽一致,但是都认为《老子》成书在孔子之后。
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老子》主要有三种版本,即通行本、马王堆帛书本和郭店竹简本。通行本主要有三种分章:八十一章(河上公本、王弼本)、七十二章(西汉严遵《老子指归》)、六十八章(《道德真经吴澄注》、清魏源《老子本义》)。通行古本中流传最广的,是三国魏王弼注本和西汉河上公注本。具体到每个章句更细致的理解和划分,历代注疏更有出于各种缘由的增删、窜改以及阙文、衍文等,纷繁复杂,难以概说。
《道德经》五千言,古朴简约,义旨幽玄,连孔子这样伟大的哲人,都称赞老子“不可知也犹龙”,可见老子思想博大精深,《老子》一书不易晓谕。《老子》自古无达诂,历代注本浩繁,见仁见智,有胜义、谛解,也有附会、臆说。虽然如此,古人的诠释解说,各有一定的家法。今人更有“自出手眼”,随意“创新”,变换花样的。简言之,诠释《道德经》实非易事。
我们这里依据的是清代黄元吉《道德经注释》。简单来说,是出于以下考虑:
甲、帛书本和竹简本的确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材料,但主要句子、重要文字,并无多大改变。而且,历史上真正深入人心、影响中国人文化心灵的,无疑是古本而不是新版本。因此本书以黄元吉本为底本,在诠释上略参酌简帛本。
乙、王弼精研玄理,其注本偏于形上学的思辨。而我们的诠释归趣则重在道德修养、情欲克制方面,要在阐发人生内圣修养方法。显然黄元吉本更适合我们的义旨。
丙、河上公本虽然措意养生,却与黄元吉本同属道教系统,所异不胜其同。黄元吉本具有融汇儒道的特色,除去内丹修炼部分,与儒家多有会通,皆重视人生内圣修养,又避免了所谓“道家笑儒家之拘,儒家嗤道家之放,皆不见其本也”(傅玄语)的弊病。
《道德经》长卷 截图 书法作者:贾兆盛
丁、老子哲学有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是老子经由修养获得的体悟和直觉而来。因此要与老子有同样的证悟,才能真有契入、实有体证。理性的思辨止步,方能穷智见“道德”。黄元吉是近代有记载的成道之人,陈撄宁、萧天石等对其评价极高。这也是我们选择黄元吉本的一个理由。
我们以黄元吉《道德经注释》为据,同时对其他版本也多有借鉴,尤其是河上公本和明焦竑《老子翼》。焦竑《老子翼》荟萃韩非以下解老者六十四家之言,又附以作者的《笔乘》,实为不世出的解老佳作。
本书将《道德经》全文加以注释。个别疑难字的读音和字义随文附释。为了畅达文义,译文部分多有增补,置于括号内,以区别于原文。书后附有全文和疑难字的注音,方便读者通篇记诵。
现代人读古书,已有多重隔膜。名物训诂是一层,通晓义理是更深的一层。名物训诂已经不易,通晓义理需要有相应的理解力、思考力,更为困难。理会文句之外,还有一个新的问题。就是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已浸润在现代(主要是西方)的概念之中,很容易用西方观念来穿凿附会,结果非驴非马,制造笑柄。详见余英时短文《怎样读中国书》,愿读者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