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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品评《昭明文选》

毛泽东从青年到老年都很喜爱阅读《昭明文选》,又似乎特别喜爱其中的“赋”。他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出发,对《昭明文选》中宋玉、贾谊、枚乘等辞赋家的作品,做了生动而深刻的品评,妙语连珠,引人深思。

毛泽东对《昭明文选》的褒扬:“好文宜读”

《昭明文选》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古诗文选总集。萧统编。原30卷,后李善作注时析为60卷。编者萧统(501-531)是南朝梁文学家。字德施,南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人,梁武帝萧衍长子。天监元年(502年)立为太子,未及即位而卒,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萧统信佛能文。《昭明文选》一书,是萧统招聚文学之士而编。书中选录先秦至梁的诗文辞赋,不选经子,史书中也只略选“综辑辞采”、“错比文华”的论赞,已初步注意到文学与其他类型著作的区分,认为只有“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者方可入为文学作品,在艺术形式上,尤注重骈俪、华藻。

《昭明文选》全书共60卷,分为赋,诗,骚,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移,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38类,凡752篇。所选多大家之作,时代愈近入选愈多。其中以楚辞、汉赋和六朝骈文占有相当比重,诗歌则多选对偶严谨的颜延之、谢灵运等人作品。所选各家不少文集久逸,赖此得以流传。所分之类,则能反映汉魏以来文学发展、文体增多之历史现象。

唐代以诗赋取士,士子必须精通《昭明文选》。学习和研究《昭明文选》从唐朝起即成为专门学问,号称“文选学”。时至北宋年间,民间尚传民谣曰:“文选烂,秀才半。”宋代有“文章祖宗”之说。延至元、明、清,有关《昭明文选》的研究亦未尝中辍,影响巨大。但是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出现了“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口号,“文选学”属于被打倒之列,故而研究《昭明文选》者寥若晨星。解放以后,《昭明文选》被视为封建文学、贵族文学,问津者甚少。

青年毛泽东在湖南一师求学时,很爱读《昭明文选》这部书,多半能背诵。1916年寒假,毛泽东特地去游览了南岳衡山,登祝融峰。归途中,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罗章龙,备述览七十二峰孤游历险的情形,信中还附有一篇游南岳的诗。可惜这信与诗未能保存下来。据罗章龙回忆,信是用与《昭明文选》中《海赋》格调相似的语体风格写成的,他只记得开头的第一句是:“诚大山也。”后来,毛泽东写文章、演讲、谈话,常即兴征引《昭明文选》中那些赋的篇章、片段、名句,或鉴赏评析,或说明事理,或借以抒怀。

毛泽东对萧统选录这部书所持的标准,是很赞赏的。1957年3月8日,毛泽东在同文艺界的人士谈话时谈到了《昭明文选》,他说:“昭明太子那篇序言里就讲,‘事出于沉思’,这是思想性;‘义归乎翰藻’,这是艺术性。单是理论他不要。要有思想性,也要有艺术性。”

1959年10月23日,毛泽东带读书小组成员赴杭州前,在指定要带去的书籍中,就有《昭明文选》。

毛泽东批注过的《昭明文选》有三种版本。他对这部传世经典的正面肯定体现在李善注本封面的批语上:“好文宜读。”值得强调的是:这四个字不是题在某一具体篇章上,而是书的封面,因此可以视为对《昭明文选》的整体评价。毛泽东书此四个遒劲大字的确切时间已不可考,在解放以后则是确定无疑的。在把《昭明文选》视为“妖孽”的背景下,毛泽东大书其为“好文”,也是为这部书最有力的正名。深厚的古文功底、丰富的人生阅历、革命领袖的特殊地位,此三者完美结合如毛泽东者,恐怕绝无仅有,能被其称之为“好文宜读”者,当是浩瀚国学典籍中之凤毛麟角。因此,这种看似一般的评价实乃对《昭明文选》这部当之无愧的国学经典的最高褒赏。

毛泽东对《昭明文选》情有独钟,终生不渝,而且后来连“上厕所都要读几页”,老而弥笃。到晚年,毛泽东因视力不济,便选了一些他所喜爱的诗文印成大字本,以便阅览,其中就印有选自《昭明文选》中江淹的《恨赋》《别赋》,谢庄的《月赋》,谢惠连的《雪赋》,封面上都有他用红铅笔画的大圈。即使在病中,他还常读,有时还背诵。

毛泽东独钟《昭明文选》赋

《昭明文选》分60卷,其中赋有19卷,几占三分之一,可见萧统对赋的重视。那些赋内容上的民主性色彩,艺术上的浪漫主义,更适合毛泽东的审美心理。有些赋,毛泽东读得烂熟,很多年后他都能成段成篇地背诵。所以,相比较而言,毛泽东对《昭明文选》中的赋更是情有独钟。

《昭明文选》收宋玉的作品较多,有《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风赋》《对楚王问》以及《九辩》等,这些作品毛泽东都读得很熟,还多次将《风赋》《登徒子好色赋》推荐给党的高级干部们阅读。

1942年5月23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到普及与提高的问题时说:“任何一种东西,必须能使人民群众得到真实的利益,才是好东西。就算你的是‘阳春白雪’吧,这暂时既然是少数人享用的东西,群众还是在那里唱‘下里巴人’,那么,你不去提高他,只顾骂人,那就怎么骂也是空的。现在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统一的问题,是提高和普及统一的问题。”这里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就出自宋玉的《对楚王问》。

1956年6月上旬,毛泽东创作了《水调歌头·游泳》这首极负盛名的词。词的下阕云:“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这里“巫山云雨”、“神女”的典故就出自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

1958年1月,在南宁会议上,毛泽东批评“反冒进”时,风趣地谈起了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来。

据参加了会议的吴冷西回忆:毛主席说,《人民日报》的社论反冒进,使用的是旧中国时代楚国一位文学家宋玉攻击登徒子的一些手法,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起因是登徒子大夫在楚襄王面前说宋玉此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希望楚襄王不要让宋玉出入后宫。有一天,楚襄王对宋玉说,登徒子大夫说你怎么样怎么样。宋玉回答说,“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楚襄王问,你说自己不好色,有什么理由呢?宋玉回答说,“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宋玉说这样一个绝代佳丽勾引他三年,他都没有上当,可见他并非好色之徒。接着,宋玉攻击登徒子说,“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龋齿厉唇,旁行踽偻,又疥且痔”,意思是说登徒子的老婆头发蓬松,额头前突,耳朵也有毛病,不用张嘴就牙齿外露,走路不成样子,而且驼背,身上长疥疮还有痔疮。宋玉问楚襄王:“登徒子的老婆丑陋得无以复加,登徒子却那么喜欢她,同她生了五个孩子。请大王想一想,究竟是谁好色呢?”毛主席说,宋玉终于打赢了这场官司。他采用的方法,就是攻其一点,尽量扩大,不及其余的方法。整个故事见宋玉写的《登徒子好色赋》。

昭明太子把这篇东西收入《昭明文选》,从此登徒子成了“好色之徒”的代名词,至今不得翻身。第二天,毛泽东把宋玉这篇赋印发给大家看。

其实早在几天前,即1月6日,在杭州西子湖边一所水木明瑟的庭园里,毛泽东与谈家桢、周谷城、赵超构三位著名学者谈话,也说到了这篇赋,他朗朗背诵了其中宋玉对楚襄王说的那一段“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接着说,“宋玉攻击登徒子的这段话,完全属于颠倒是非的诡辩,是采用‘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尽量夸大’的手法”。他还十分风趣地说:“从本质看,应当承认登徒子是好人。娶了这样丑的女人,还能和她相亲相爱、和睦相处。照我们的看法,登徒子是个专一的、遵守‘婚姻法’的模范丈夫。怎能说他是个‘好色之徒’呢?”

1958年3月29日,毛泽东乘“江峡轮”从重庆出发。30日毛泽东披着睡衣来到驾驶室欣赏巫峡风光,还从船长手中接过望远镜,从几个侧面观看了神女峰。他兴致勃勃,用他那特具韵味的韶山方言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了宋玉的《神女赋》中的一段: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

接着,他对站在身边的吴冷西、田家英说:其实谁也没有见过神女,但宋玉的浪漫主义描绘,竟给后世骚人墨客以无限的题材。

1958年5月23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的最后一次大会上讲话,讲到要辨别风向的问题时,说到宋玉的《风赋》。他说:今天,我主要讲辨别什么风向。大风容易知道的,十二级台风人人容易辨别,人吹得不舒服,房子吹倒了,树木吹倒了。小风不容易辨别,领导干部要更加注意。宋玉写了篇《风赋》,值得一看。他说风有两种,一种是贵族之风,一种是平民之风,即所谓“大王之风”、“庶人之风”。风有小风、中风、大风。宋玉是楚国的文学家。他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有书为证,在《文选》第十三卷,昨天晚上我还翻看了一下。他说,风起于青的根尖上,“侵淫溪谷”,大概就是成都;“土囊之口”,就是三峡。宋玉是湖北人,大概是指那个地方。风“起于青之末”的时候,最难辨别。

对相传为宋玉所写的《大言赋》,毛泽东也甚是喜爱,对其中很有名的“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介,倚乎天外”句,他几次凭记忆手书,见于《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选》中的墨迹就有两幅。毛泽东1915年5月写的五言古风《挽易昌陶》中的“愿言试长剑”之“长剑”,1935年10月写的《念奴娇·昆仑》中的“安得倚天抽宝剑”之“倚天”,均源于此。可见,宋玉赋对毛泽东诗词创作也有影响。

毛泽东在湖南一师求学时,就熟读《昭明文选》中贾谊的《鸟赋》《吊屈原赋》《过秦论》等。1975年10月1日,垂暮之年的毛泽东对身边的护士孟锦云说:“汉朝有个贾谊,写过一篇《鸟赋》,我读过十几遍,还想读,文章不长,可意境不俗。”他还说:“不少人就是想不开这个道理,人无百年寿,常有千年忧,一天到晚想那些办不到的事,连办得到的事情也耽误了。秦皇、汉武都想长生不老,到头来,落得个‘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其实,任何事物都不过是一个过程,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有始必有终。”他称赞《鸟赋》“意境不俗”,是因其中表达了唯物辩证的生死观。此时,毛泽东已重病在身,风趣地说过“上帝请我去喝烧酒”,也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讲过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事,老人死了是辩证法的胜利云云。他赞赏贾谊的《鸟赋》,说“还想读”,正清晰地表露了他这一生死达观的心境。

毛泽东对载入《昭明文选》的西汉辞赋家枚乘的《七发》也很欣赏。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8月2日,毛泽东在给张闻天的信中说:“《昭明文选》第三十四卷,枚乘《七发》,末云:‘此亦天下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然汗出,霍然病已。’你如有兴趣,可以一读枚乘的《七发》,真是一篇妙文。”毛泽东还指示将《七发》印发给与会者。8月16日,毛泽东又专门针对这篇“妙文”撰写了《关于枚乘〈七发〉》的长篇批语,他对屈原及“骚体”的评论,对宋玉、景差、贾谊、枚乘之后的“七体”的批评,具文学史家的眼光,独到,深刻;对《七发》的分析,撇开联系现实的一些语句不论,还是甚为精当的。

1960年5月,毛泽东在山东视察工作时,与时任山东省委书记舒同讨论曹植封陈王的问题时,随口背起谢庄的《月赋》:“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不怡中夜……”此“陈王”即指曹植。毛泽东接着评论说:“自古以来赋月亮的,就是谢庄的这一篇最著名。”《月赋》收在《昭明文选》卷十三。

对于《昭明文选》中江淹的《恨赋》《别赋》毛泽东也很爱读,且做过深入的研究。

1939年7月9日,毛泽东在陕北公学讲演中说:从前中国有个文学家叫江淹,他作了一篇《别赋》,最为人们熟记的有“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多么伤心流泪,文笔很好。我们今天不需要这样写,改一下,作“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延安,快如之何”。毛泽东一改古人低沉之绪,转为欢快之调,可谓古为今用的楷模。

1975年夏,一天,芦荻给毛泽东读《别赋》,读到“秋露如珠,秋月如琏”时,毛泽东对芦荻说,你那个对“琏”的解释我看了。你注为“圆形的玉”,而李善注《昭明文选》将“琏”注为“碧色,圆如日月”,“秋月如琏”,侧重在形容月色、月光。毛泽东委婉地指出芦荻的注不全对,也表明他对《别赋》读的次数多,且非泛泛。

芦荻还为毛泽东读了收入《昭明文选》三国时的王粲的《登楼赋》。《登楼赋》是一篇著名的抒情短赋。王粲避难荆州,欲登楼以解愁,不想愁上加愁。芦荻读后,毛泽东说:“这篇赋好。作者抒发了他拥护统一和愿为统一事业作贡献的思想,但也含有故土之思。”准确地概括了此赋的内容,而且发前人之所未发,即把“拥护统一和愿为统一事业作贡献的思想”放在首位,这与他的政治家的地位是分不开的。接着,毛泽东又说:“人对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故乡,过去的朋侣,感情总是很深的,很难忘的,到老年就更容易回忆怀念这些。”紧接着,毛泽东若有所思地说:“我写《七律·到韶山》的时候,就深切地想起了32年前许多往事,对故乡是十分怀念的。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就是怀念杨开慧的,杨开慧就是霞姑嘛!可是现在有的解释却不是这样,不符合我的意思。”

此外,《昭明文选》中所收入的李斯《谏逐客书》、诸葛亮《出师表》、李密《陈情表》、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丘迟《与陈伯之书》、李萧远《运命论》等文章,也都是毛泽东爱读的,并有所评论或引用。

总之,一代伟人毛泽东对《昭明文选》的热爱和精辟分析是新“文选学”的宝贵财富,也是我们学习古典文学的独特教材。 G17D28d7q+bmh7CoPpoxmE0kTZlFNIWkaoOdG/G3LXeutTG/4W9n8IKK5ZFpFK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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