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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宇昆
没有理会昨天晚上发来的七八条未读短信。
径直走向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面色暗黄，鼻翼两侧泛着油光，新长出了两粒粉刺，黑眼圈更重，头发也有些糟乱。
可能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吧，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学会用轻巧的胸衣束住日渐圆润的身体开始，自认为平凡到无可救药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拥有那种心脏悬挂在喉咙间的窒息感。
黯淡平凡如自己由父母姓氏拼凑在一起的姓名。
日记里曾根据无数部漫画剧和小说里夺目的男主角勾勒出一个自己憧憬的身影，有着樱木花道的执着坚韧和路飞的天真可爱。那个他被擅长素描的她重描了无数遍，略微飞扬跋扈的眉毛和尖锐的下巴更加明显。
从脑垂体下方无限喷涌出来的渴望，让她渐渐拥有了同异性问好时绯红的脸颊。静静生长在血液里的懵懂，好似一双深夜里警觉的猫眼。
新学期第一天，照例要分发接下来一个学期要使用的课本。个子经过暑期的突飞猛长后，一下子超过了班里最高的男生，为了不挡住后面的同学被要求调换至最后一排。一个人搬至教室末尾那个很久无人问津而布满灰尘的桌子。
稍稍一用力桌子会就剧烈颤动。
“喏！”女生被一本厚厚的习题册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吓了一跳。男生粗鲁的行为让她在心底唏嘘了一声。
桌脚垫纸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自己蹲在地上调试高度，自然伏在地上的手指却突然又被用力地踩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尖叫引来了五十多双原本背对自己的目光。
哎，连尖叫声都这么粗砺。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忙着发书没有看到。”男生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向女生道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湿巾，递了过去，“先擦擦手吧，剩下的交给我。”
疼痛下竟然没有拒绝，接过男生的湿巾后从座位上走出来。
——比男生整整高了一个头。
因为自己的不礼貌，男生又道歉了几遍。可准备发完剩余的课本时，却发现刚才放在桌上的书不见了。
“真不好意思，恰好你没有，那干脆把我的先给你吧，等补领时再换一下。”男生重复了刚才递纸巾的动作，只是纸巾换成了自己崭新的课本。
双手恭敬地递过来，皮肤是小麦色，和路飞的皮肤颜色接近吻合，手臂修长，和樱木花道的手形状相近，血管突起分布着像一条蜿蜒的蚯蚓。
简直天衣无缝地再现了日记本中的那双正在投掷橄榄球的手。晚睡前的女生又一次端详了一遍男生的课本。
都说十六七岁少女的心事像蜜一样稠浓，仅仅一个善意的微笑、优雅的道歉都会被扩大无数倍，这种满足感在体内无限地发酵，却又有不能见光的晦涩。接过男生的湿巾时暂时忽略的心跳，过去后再次想起，虽已是淡淡的痕迹，也可以被女生用温和的心思打磨清晰。
——所以，极其渴望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急促感。
给予友情帮助的男生，不善于同异性打交道的她在第二个学期伊始竟然才刚刚认识，但立马被男生柔和的光芒吸引，甚至连值日扫地经过男生的座位都会比别人仔细一百倍地清理。这些除了自己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开始在她的生活里被编织得越来越密集。
忘性大的她总是忘记在习题册作业本上署名，于是女生不得不习惯被大喊“无名氏”或是自己的本子被遗留在讲台上数个星期。这一次的作业本在女生苦找了一整节自习后依旧没有踪影，看着周遭同学紧锣密鼓地演算誊写，害怕完成不了作业的她有些恼火。
——明明可以多留意一下，不负责任，选你做学习委员干嘛！
——可是这不是第一次了，都怪自己粗心大意。
下课后在讲桌上扒拉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厚厚的一层粉笔末下发现自己的本子。
心里缀满了失望。
“是你的本子？没有写名字哟！”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女生的后背。
转身，视线恰好与男生的头顶平行，很沉重的尴尬。
“哦，谢谢你。”迎上男生的目光，接过本子，微笑。
“以后记得写名字……你原来也有虎牙。”傻站在原地的女生直到上课铃打响后才恍然大悟回到座位上，然后又瞟到这周的值日班委，“学习委员”一栏后面是男生的名字。
而此时，没有找到遗失本子的喜悦，心里却是满满的纠结。
刚才的笑容是不是很呆，不过因为虎牙而能多一些特别的印象，已经很幸运了。
早知道学习委员换成了他，一定不会发牢骚，不过幸好是在心里，他没有听见。
“以后记得写名字。”
“以后记得写名字！”
“以后记得写名字……”
……
这句话整节课都没有离开她的脑袋，笔头在纸上有意无意地停留，写了满满一页纸的告诫。
——以后绝对不可以忘记写名字！
身为校女篮队的后卫，身高成了别人侧目的重点。
所以从身高超越普遍同龄人开始就渐渐摒弃了照镜子的习惯。身边的女孩小巧玲珑，身材纤瘦，长相可爱，说话声音娇羞，留着恰到好处的长发。而同样年龄的自己却身材魁梧，长相普通，说话粗犷，因为是运动员所以只能留着一头比男生稍长的短发。
“可爱”这个词用在自己的身上被打了好几层折扣。
只是那从出生就注定相伴一生的丢三落四的毛病，又犯了。
而此刻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可是该怎么联系到他呢？该怎么开口向他借呢？该怎么感谢或是回报他呢？仿佛这些问题只有都妥善思忖好后才能笃定地按下号码，可是等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后面的队伍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骚动，身旁是工作老师不耐烦的眼神。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电话和短信共同发出十秒钟后，男生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恰到好处的身影，没有一丝犹豫地借给自己，还有那始终如一的笑容。
成功避免了尴尬的局面，两人一起走回教室。
“借这么多书？有时间读完吗？”第一次不带“谢谢”或是“对不起”之类词语的一句话。
“帮同学也借了一些，她的借书卡也丢了。”说罢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男生。
他又会提醒自己要细心吧，这次又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心里焦急地打着鼓。
“如果还是没有找到的话，以后可以和我共用一张。”男生善意的提醒附加温暖的邀请，让她的眼前顿时空白，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却收到男生几声碎碎地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借还书的时候一起。”
一同走回了教室，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女生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
十秒钟的时间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飞奔到这里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图书馆到教学楼一共261步，其中有200步两人迈出的是同一只脚。
下完晚自习回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再读一会儿英语，而是洗漱完直接倒在床上，拿起手机，迅速地按下几行字，发送。
不一会儿收到女伴的回复。
打字速度飞快的她在按下那两个字的时候却异常的缓慢，像是考试快要结束后的那遍严肃而又细致的检查。字有没有打错，放在这句话里的位置是否正确，现在公布会不会太早。索性还是改成“金某”吧，可是班里姓“金”的只有三个人，算了算了，不管了，点击“发送”。
手机屏幕的光线把瞳孔照亮，黑暗中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他的脸，嘴角旁有一颗黑痣，眉毛有些偏棕色，不是普通的男生，懂礼貌，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无法忽视的微笑。
来来回回，她还是禁不住女伴层层拷问公布了男生的名字，对方一串感叹号之后发来新回复。
——“表白吧，现在是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想要回复但却不知写什么好，想了很久输入完毕又通通删掉。
“你看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应该不会给你招来很多的情敌。”
“仔细看看长相很符合你的审美哦，你俩在一起很不错呢。”
“找这样一个男朋友，感觉多棒，比校队那些只知道耍酷的男生成熟多了！”
重温一遍聊天记录，然后清空。梦里，她梦见了他。
周三的体育课因为不小心磕伤，早一步回到教室。
意外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瓶矿泉水，上面粘着的字条“运动员奖励”让女生无形之中明白了些什么。女生打开水一口气喝下了一半，而剩下的半瓶却用胶带封好口被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运动员奖励”，他应该知道我是校运动员吧。
后来询问了周遭的同学，只得到了唯一可靠的消息，就是那节体育课之前男生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冥冥之中仿佛正中靶心，与自己所想契合得无私无缝。
在女伴每日的鼓动劝说之下，想要迈开那勇敢的一步，却又被种种的不可能和猜疑所挡住。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脑袋里那块拳头大小的玩意像在离心机上一样疯狂地转动，稍稍用力便能把自己的小心思全都暴露。
转念一想，与其等待它在心里默默地枯萎，何不拿出来晒晒阳光透透空气呢？至少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
隔天下午放学，她故意留到最后去办公室请教问题，算好清校时间就在男生离开教室前几分钟，她突然跑去洗手间。
女生捧了一抔水泼到模糊不清的镜面上，水渍中的她骤然清晰。这大概是这几年自己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照镜子吧。
长相总体还算秀气，只是鼻子不够挺立，嘴巴等会儿用唇膏抹一抹可以显得更润，头发再梳理梳理，好像自己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差嘛。
在走进教室之前最后用力将两片嘴唇贴合在了一起，目的让嘴唇有些血色。视线走近，看见男生正在收拾书包。
酝酿了许久，平缓终要喷涌。
“那个，金珉，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哦，不，问问你。”因为怕男生觉得突兀，瞬时转变了方向。
“你问吧，这么神秘。”男生依旧在收拾书包。
“你为什么要送我一瓶矿泉水呢？”女生终于张开了口。
“没有啊，什么时候？”男生有些疑惑。
“就是周三的体育课，你还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运动员奖励’，你忘记了？”呼吸节奏伴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哦，那天班主任看我最后一个走，所以要我清理一下教室里的垃圾，看到你桌子底下躺着一瓶未开封的水，上面正好写着‘运动员奖励’，记着你是校队的，所以就放在了你桌子上。”
“那……那次我忘带图书卡，你为什么十秒不到就赶来了，而且你为什么还让我和你用同一张借书卡？还有还有，为什么开学那天就来帮我修桌子，之后还帮我找到了丢失的练习本？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图书卡那件事是因为那天我恰好在二层复印试卷，所以收到你短信就赶来了，之所以让你和我用同一张卡，是因为这学期图书馆不补办旧卡了；修桌子是因为我不小心踩到了你的手，为了表达歉意才……你的练习本也是我从讲台上发现的，起初不知是谁的，因为是当周的学习委员，所以就一直保留在了自己这里。”男生已经收拾完了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咦，你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些呢？”。
“哦……哦，没什么？是我多想了。你快回家吧，时间不早了。”说话变得结巴，早已排练好的惊喜感动的表情和动作一瞬间被忘得无影无踪。
“那你也快点哦，马上要打清校铃了。”男生依旧美好地微笑示意明天见，然后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傻傻站在原地的女生，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一直愣愣地盯着男生消失的门口，仿佛在等男生突然跑回来说自己刚才的话都是骗她的。
——是我多想了？是我多想了。是我多想了！
六神无主地踩着清校铃离开学校，忘记拉拉链的书包挂在后背，女生走一路，书也掉了一路。
原来自己好像忽略了那百分之五十失败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