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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宇昆
绵绵妈转了三个街口才找到鲸鱼馆，看到玻璃展示窗里镶嵌着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功夫不负有心人”地走进去，却被老板截住。老板指了指“已打烊”三个字对绵绵妈耸了耸肩。
明明是花鸟鱼虫市场随处可见的金鱼品种，绵绵非要妈妈来鲸鱼馆买，买不到坚决不会吃晚饭，那“铁了心”模样只好让妈妈大晚上又踩上高跟鞋“啪嗒啪嗒”风风火火地走出家门。
只超了闭馆时间一分钟，绵绵妈再三渴求下还是没能说服老板。
回到家看到绵绵安静地坐在书房里打游戏，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地端着晚饭敲敲门，却听见“大头鱼买来了吗”的声音。妈妈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进去，绵绵见到妈妈空手而归瞬时变了脸色。
“我就是不吃饭，打死我我也不会吃饭的，我要大头鱼。”
绵绵妈拿绵绵没有办法，只好向绵绵保证，“明天你一醒来就会看见大头鱼，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吃饭。”绵绵的肚子叫了几声，只好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饭。
“什么嘛，做得那么难吃，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说着绵绵把筷子甩到了一边。
第二天，绵绵妈起了个大早，五点多顶着刚刚升起的太阳走出了家门。
鲸鱼馆的老板在听到大门“咚咚咚”敲了五声后，嘴里塞着牙刷穿着睡衣跑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我还以为是催债的呢。很抱歉，我们开馆时间是上午九点。”老板的小胡子一上一下，语气里有些疑惑，“买几只大头鱼，至于这么着急吗？”
“还不是我那儿子，非要买你家的大头鱼，我向他保证今天早上一定买到，这不马上就到他起床的点儿了，老板，我买完就走的。”绵绵妈哀求的语气让鲸鱼馆的老板破了例。
“你家孩子一定从小娇生惯养吧。我这里有个法子，保证他身上的坏毛病全改掉。”说着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出一个火炉。
从小娇生惯养的绵绵是独生子，从小到大任何东西都是独一份，这不仅让绵绵变得自私，更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劳。绵绵妈拿绵绵没有办法，一味的顺从和宠溺让绵绵变得越发以自我为中心。
要不然就狠狠心，绵绵妈欲下定决心，但又有所迟疑。
“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火炉叫做灵魂火炉，别看它长得跟普通火炉没有区别，它可有着‘交换’灵魂的作用呢，将任何人亲笔书写的自己的名字投入这个火炉中，他就会自觉进入‘灵魂交换’这个伟大的游戏里，每晚二十四点为灵魂交换时间，交换对象可以任选，每个角色交换时间为二十四小时，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你们的儿子将离开你们一天的时间。怎么样，想好了吗？”老板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绵绵妈有些动摇，想到一旦进入游戏，儿子将离开自己一天一夜，心里的不舍像洪水一般涌来。
绵绵妈鬼鬼祟祟地裁下了绵绵作业本上的姓名，心里又激动又忐忑地回到了鲸鱼馆。
“你真的想好了？”绵绵妈用点头回答了老板。
火炉点燃，冒出深蓝色的火焰，隐隐约约有凉意袭来。老板把三张名字投入了火炉中。
“我们的火炉发出的可是冰凉的火焰，现在告诉我你选择的三个想要交换的角色。”三张纸片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火焰灼灼燃烧着。
绵绵妈在纸牌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三个角色，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二十四时的钟声响了三声，正在熟睡中的绵绵渐渐消失了。躲在门缝里默默注视着的绵绵妈也张大了惊讶的嘴巴。
地球自转，一夜悄无声息地如雾霭消散了。
绵绵是被热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躺在柔软宽阔的席梦思床垫上，而是睡在一个狭小又坚硬的用砖头做的“床”上。
“大康，快起床跟哥哥去山里砍柴。”推开门迎面走进来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穿衣服，你哥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这个陌生的男人以及周围陌生的环境吓了绵绵一跳，心里不断疑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一切来得突然，让绵绵没有任何准备。
没有宽松干净的衣服，穿着陈旧破烂的衬衫，绵绵背着篓子跟不认识的“哥哥”上了山。一路上砍柴累得绵绵浑身湿透了，脱下背篓一屁股坐在了半道。
“我不叫大康，我是绵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要砍柴，我不要这么破烂的衣服。我怎么会在这儿啊？我的家呢？我的爸爸妈妈呢？”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大康，你今天是怎么了？没发烧吧你？你在这个大山里生活了十几年，每天都要砍柴，这是最基本的劳作啊。快起来，还有半筐我们就可以下山了。”哥哥拉起绵绵，继续向山头走去。
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城市，从来没有见过青山绿水的绵绵显然没有觉得眼前的一切如课本上写的那么美丽动人，想要逃脱的他面对着茫茫的山野充满了迷失感。
忙活了一上午，回到家里的绵绵已经累到虚脱，看着仍在忙着喂鸡、晒麦的爸爸妈妈那黝黑的皮肤，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辛苦简直微不足道。
午饭是简单的馒头加炒白菜，一家四口人围坐在圆桌旁，粗茶淡饭让平时少了荤菜没法活的绵绵无从下口，于是搬了小板凳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一旁正在睡觉的小猫。
“快吃饭，吃完饭下午还要上学，别磨磨唧唧的。”爸爸吆喝着绵绵过来吃饭，但绵绵却无动于衷，“我说大康，你为什么不听话啊！”眼前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火气十足，肚子不断发出哀求的叫声，绵绵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呶，煎鸡蛋，我偷偷给你做的，这可是家里最贵重的食物了。”吃过午饭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绵绵看到哥哥端给自己的鸡蛋，原来对于鸡蛋从来不闻不问的男孩面对眼前这异常珍贵的食物几下子吃了个精光。
人生第一次坐进希望小学的绵绵看到眼前这破旧的桌椅和摇摇欲坠的讲台时，脑袋里突然想起原来从电视上看到的宣传片。
耳边仍是同学们书声琅琅的诵读声，虽然身处贫穷和艰难，但仍然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生活的信心，这让娇生惯养的绵绵感到十分羞愧，他的鼻头有些酸楚，眼睛有些湿润了。
与午饭不同，晚饭时间的绵绵竟然吃掉了自己碗中的饭菜，少了偏见与厌恶，绵绵发现其实这样平淡的饭菜依然有独特的味道。
可是，他心里却在怀念妈妈做的饭。
躺在坚硬的土炕上，绵绵哭了。大山里幽静的夜晚，有一颗曾经聒噪的心灵安静地睡着了。
游戏开始的第一个晚上，绵绵妈习惯性地为绵绵准备好睡前牛奶，推开门却发现绵绵不在，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绵绵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从小到大的迁就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绵绵妈自责地问自己。
有些秘密永远是不能说的秘密。
与其说前二十四小时绵绵过得艰苦酸涩，那么这即将到来的二十四小时可以说是惊险重重。
绵绵变成了一只大头鱼，但不同的是他没有生活在水族箱里，而是在深不可测的湖水之中。
深秋十月，大头鱼正直洄游期间，刚生出来的小鱼需要逆水而行巡游几十公里到达暖和的内陆水域。
绵绵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鱼鳍，身上遍布鳞片，周围是和自己之前买来的宠物鱼一模一样的鱼种。冰凉的水流需要绵绵不断摆动自己的鱼鳍，方能游动身体。
“还不快走，要知道去晚了就没命了。”突然一只大头鱼贴近自己说道。
于是绵绵跟着大部队用力地游着，尽管水流的力量很大，随时有被队伍抛下的危险，但绵绵也依旧奋力紧追。
可是并没有绵绵想的那么简单。
簇拥在鱼群庞大的队伍之中，绵绵放松了警惕，就在转弯的时候，突然一只比自己大数倍的鱼向鱼群冲来，队伍被敌人吓得四处溃散，敌人张大的口腔像一个无底深渊朝着绵绵而来，此刻的绵绵内心充满了恐惧，他用力地摆动尾鳍加速游动并转变方向，可还是被敌人锋利的牙齿蹭伤了身体。
晶莹的鳞片从身体上滑落，绵绵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向自己蔓延而来。
从小到大一切困难苦痛总有人为自己承担，从来没有品尝过一个人舔舐伤口的疼痛感，而如今身为一只“鱼”的绵绵忍受着剧烈的痛苦独自挣扎着努力前行，觉得原来的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从来有很多大头鱼在洄游的路途中因为种种困难而丧失生命，如今的你躲过了强大的敌人，应该更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苦难。
绵绵用力地摆动身体，害怕自己因为放松而落单，此刻的他觉得自己充满了热血，充满了力量。
绵绵妈不安地又一次推开了鲸鱼馆的玻璃大门，老板笑呵呵地出来迎接。
“我就猜到了你会来找我，你放心，你儿子一切都安全。”老板又搬出火炉，不过这次老板竟然将手伸进火焰之中，然后拿出了两张绵绵妈写下的角色纸牌。
“你看这两张纸片由灰烬重归完好，证明你儿子这两天都成功度过了。你可以放心了，不过让我一直很难理解的是……”
老板挑了挑眉毛，然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绵绵的任性、飞扬跋扈和胆小怕事你从来没有加以约束，或是纠正过吗？”老板凝视着绵绵妈。
“没有……”绵绵妈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也就是说绵绵之所以会拥有这样的性格，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不加管束过分溺爱，我说的对吗？”眼前的老板活像个侦探，戳中了绵绵妈的心穴。绵绵妈默默点头，却沉默不语。
“那么可以说说为什么吗？”老板转身拿出了纸和笔。
鱼群的伟大让绵绵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以前不可一世的自己突然让绵绵觉得好笑。绵绵和伙伴们在暗礁之后作短暂的休息，不久又要开始一番新的旅程。
可是醒来的时候，绵绵发现自己又换了一种身份，虽然少了些之前的忐忑，但这次却有实足的惊诧。
本以为这场奇妙的旅行早已结束，因为自己已经在家中醒来。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走去洗手间，抬头的一刹那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绵绵吓了一跳。
他变成了自己的妈妈。
接到学校的电话，才发现自己已经迟到了整整一节课。绵绵穿着妈妈的工作制服一路别别扭扭地走去学校，原来妈妈每天要穿着如此难受不透气的衣服啊。
走到教室，看着一群等着自己来上课的孩子，绵绵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必须很快进入角色。
“真的很抱歉，各位同学，因为一些原因老师迟到了，希望你们能原谅我。”平常犯了错误绝对不会低头道歉的绵绵如今站在妈妈这个人民教师的角度上，才发现不管你是什么人遇到错误都必须敢于承认并改正。
原来老师也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妈妈是一名语文老师，绵绵拿着妈妈的课本，勉强读了一节课，站得双腿都麻了，这才体味到妈妈每天的工作是如此辛苦。嗓子像是在冒烟，刚到办公室没有一分钟又被告知要开会，便又急急忙忙地走去会议室。
以前总是抱怨妈妈只知道工作，如今终于了解妈妈之所以没办法轻易将工作和生活分离的原由。从前的绵绵认为无私奉献只是口头说说，当面对眼前如山的作业本需要批改时，才真正明白这个词是那么沉重，富有责任感。
五十多本作业需要一一批改，然后写上教师评语，绵绵完成工作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就像麦哲伦所言：“人往往会因为表象而忽略本质，进而妄加推测，这就是悲剧的源头。”
推开门，看到的是自己坐在沙发里对着电视玩拳皇，绵绵有些时空置换的错觉，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绵绵的妈妈。
“我饿了，我要吃饭，不过，先帮我榨一杯新鲜的橙汁。哦，对了对了，我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了，记得帮我洗出来，还有以后不要在我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收拾我的屋子，我说了N遍了已经。”
看着窝在沙发里的“另一个自己”，绵绵忽然觉得原来的自己是那么不懂事，那么自私和幼稚。
因为饭菜不合口就一口也不吃，但那是刚刚下班的妈妈忙了好久才做完的；不满意的衣服绝对不会穿，但那是妈妈辛辛苦苦赚钱为自己挑选的；一句不中听的话就怒气冲冲地反驳，却不顾妈妈因为班上的事情已经操劳了一天。一切的任性和不满换来的都是对妈妈赤裸裸的伤害，绵绵自责又伤感，可是现在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真正的妈妈”。
“还不快去，愣在那里干什么呀！”呆在原地的自己被“绵绵”不满的语气拉回了现实。赶快跑去厨房，趿拉疲乏的步子像个纤夫。
或许妈妈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愿，希望眼前的孩子可以体谅自己吧。
鲸鱼馆的老板让绵绵妈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给我讲讲你的秘密吧。不过，你放心，我会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老板对绵绵妈说道。
“……”绵绵妈放下笔犹豫了很久，心里这个埋藏了十几年的盒子就要被自己打开。或许这样会释然一些。
“其实我是绵绵的后妈，绵绵的亲生母亲因为医疗意外去世了，我嫁给绵绵爸的时候绵绵只有两岁半，那时的我本没有想到成为一个后妈需要承担那么大的压力，你一旦做不好，外人会认为你做后妈的不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对待绵绵。我为了证明我自己，只好特别宠溺绵绵，他的一切要求我都顺从，哪怕我知道他的要求是无理取闹，可是日子一长，这孩子身上的毛病就被我宠出来了。”绵绵妈看着老板，有些羞愧，心里那湾湖水也在不平静地波动。
老板突然抬手将写着绵绵妈姓名的纸片投进了火炉。
“其实一直牵绕着你的是你自身，你害怕别人对你的误解，你害怕自己做不到像绵绵亲生母亲那样对不对？现在，我可以帮你。”绵绵妈不可思议地看着老板的行为，“这张角色纸牌上写着绵绵生母的姓名，你自己选择吧。”老板将角色纸牌递给绵绵妈。
或许做个选择，一切可以变得简单许多。
结束了七十二小时的灵魂互换，绵绵现在正安睡在自己的卧室里，绵绵妈安静地在一旁守护。
“妈妈，我真的很害怕，我错了，我怕我永远见不到你们。”醒来的绵绵给了绵绵妈一个充满歉意的拥抱。
“没事的，宝贝，你只是做了个噩梦，醒来一切就都好了。”绵绵妈这几日担心儿子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正如鲸鱼馆老板所预料的那样，后来的绵绵变得懂事、善解人意、大方友爱，没有了懦弱，敢于正视困难。绵绵妈感慨于儿子的转变，也遵循了鲸鱼馆老板的建议，有张有弛的管理绵绵，让他健康地成长。
今天绵绵说要帮妈妈做饭，还为妈妈榨了新鲜的橙汁，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吃了好几碗，饭后还主动清理了碗筷，绵绵妈很感动，这可是十几年来绵绵第一次帮妈妈洗碗。
三天三夜，无声无息像过山车一样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同时砍断了灰暗的荆棘。
七十二小时，对绵绵来说是一场梦，是一种亲身体会；对绵绵妈来说则是心扉的袒露，无畏无惧地向世界证明。
两颗心从未如此贴近。
绵绵妈又一次叩响了鲸鱼馆玻璃大门。老板又拿出了那盏神圣的火炉，点燃，发出寒冷的火焰。
她在老板的注视下将那张角色纸牌轻轻投入了火炉中，热烈的火焰将纸牌幻化成晶莹的光沫。
只是这次游戏的不同之处是——
期限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