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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佳音
“嗨。”有人叫我，“能帮我叫一下某某吗？”
我回头，陌生的男孩子，不很高，瘦，亮橘黄色的夹克和大红漆皮鞋子，半长的头发向空中嚣张直立，好看五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哦，”我应了一声，反问，“你是谁？”男孩嘴角一挑，淡淡说：“我是楚寒。”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最能说明他的身份。这个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的高年级男生，似乎全校女生只剩下我不认识他——在那个还未流行夸张色调和爆炸发型的年头里，楚寒的吸引力，明显要比校规大得多。
日子在不经意里一天天过去，我进入本校的高中，在各色各类的学生中间怡然自得地生活。渐渐学会沉静地走路，波澜不惊。偶尔在学校碰到楚寒，总是勾着头，瘦削的肩膀斜挎书包，也已褪去从前的耀眼光芒，在众多小女生的注目、尖叫和私语里，沉默地走过。当时他已高三，传言准备到国外读书，然而高考的前一天，他仍然出现在视野里。深色衣裤，白色篮球鞋，独自一人在校园里走着，有忧伤的模样，从他细瘦的身影中显露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看到他，随后高考，直至张榜，直至我在一所极为普通的大学名字后面猛然看见“楚寒”二字，他都再未出现过。这个校园曾经的传奇，在我一个观望者的视野里划过一道淡然哀伤的弧线后彻底消失，仿佛预示着什么，我读不懂的命运。
楚寒窝在寝室里用新买的手机把新号码一一发给朋友们。他到这所中德学院不过半个月，然而这里的一切令他手足无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人，学习陌生的语言，期待陌生的未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撕掉录取通知书跑到这里读预科之后出国的选择。躺在狭小的床上望着天花板，手机震动起来，是短信。打开来一看，短短两句话，“你发错了吧，我不是×××……不过，你是S中的楚寒吗？”
我在晚自习时感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掏出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消息，然而短信内容却让我的心跳明显漏掉半拍。屏幕上清楚显示着，我是楚寒，这是我的新号码。仿佛一瞬间画面跳回到几年前，那个打扮另类气质淡漠的男孩子，在教室门口拦住我，请你叫一下某某。他的眼睛在阳光里发出沉静而明亮的光芒，我几乎难以正视。
回复了短信，我感觉手心里微微冒汗，于是不自然地笑了。心里却在悄悄地想着，真的是他吗？
楚寒很纳闷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记错了朋友的手机号，却误打误撞，跌进了一个同校女生的世界。之后每夜的苦读，他都把手机放在案头，边看书边等待着它突然震动起来。两人的交谈其实很简单，谈话内容不过涉及些现在S中的鸡毛蒜皮，以及他如同“高四”一样艰苦的大学生活；有时谈到两人都认识的人，楚寒都会很开心地笑一笑，因为那种微妙的默契和联系。女孩说见过他，然而无论他怎样回想，都记不起这样一个人，曾看着他日复一日地穿行在那个熟悉的校园。
他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一些莫名地依赖。
楚寒这个人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撞入了我的生活，每天在短信里与我说一些很细小的有趣的事情，平凡简单如我身边任何一个男孩子。而他现在的努力却令我瞠目结舌，这样一个曾飞扬跋扈的人物能够坐在书桌前拼命读书，奋力练习那些一般人根本发不出的古怪音节，甚至忘记吃饭忘记睡觉。我逐渐习惯在临睡前提醒他时间；在天气变化前提醒他加衣；习惯在那些念旧的“花痴”小女生提到他时微微一笑，附和她们“帅死了”之类的感慨。
然而终究在怀疑着，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楚寒如何将我放在心上。
日子很快过去。国庆节就要到来，楚寒想回家休息几天。他犹豫，是否该告诉她。现在他已变成自己都不敢认的样子，比以前更瘦，阳光的暴晒和紧张的学习生活使他看起来黝黑疲惫。头发已剪短，穿纯色的衣服，看起来如同大学里任何一个普通的男生，遍地都是。
他也曾想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善良的、开朗的，不像周围那些冰冷的面孔。然而他自己，已经不允许再有任何浪漫的幻想。
一直到他坐上归家的火车，他那一条“我要回去了”的短信，都犹豫着，不曾发出去。
升入高二之后学业一直很紧张，国庆长假也被缩至短短三天。补课开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楚寒，这个假期，他会做些什么。没想到他发来信息说，“我回来了，下课到操场吧。”
我盯着手机屏幕，很久没有动，没有说话。楚寒现在与我在同一座校园。我突然就难过起来，想到那么久之前他第一次面对我跟我说话，之后一直存在的似不经意的注视，高考前他那个我看起来有些悲伤的谢幕，现在他的艰难、我的艰难，即将拉开的我们之间真正遥不可及的距离。我似乎重新回到不敢正视他的尴尬场景，然而，这一次夹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陌生。
下课铃终于响了。楚寒放下手中的篮球，掏出手机。打开，是她发来的一句话，“如果抛开其他所有一切的话，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楚寒笑了，回复道，“当然愿意。”他抬眼的时候看见操场边有一个女孩子掏出手机低头阅读，刘海掉下来挡住了她的额头。他的胸口，突然敏感地疼痛。
我看到楚寒的回复时差点心软，我多怕一直这样下去做个不明不白的朋友，直至离开。当然愿意。这句话对于我，已然足够。
我删掉楚寒的手机号，起身准备离开。却无意看到，远处一个白色T恤的男孩子孑然地站立，有那样忧伤的模样，从他细瘦的身体中显露出来。我的胸口，突然敏感地疼痛。
初秋淡淡的金色阳光，盛放在我与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