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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之涵

“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错,

还不懂这一秒钟怎么举动,怎么好好地和谁牵手。”

武汉的秋天只有天蓝得很应季,而不管是气温还是树木,都分明还是夏天模样。

我盯着头顶一小片云发呆,像是被费力揪扯出的一块棉花团,头重脚轻的。突然棉花团被一个脑袋取代——剪得短短的头发,有点毛刺,让人很想摸一下。小麦肤色,眼睛不大,倒是鼻子很挺,脸颊上有点肉肉的。

男生被盯得发毛,从表情看来,如果在动漫里,他的脑袋上一定会暴出一个红色的十字:“看毛啊看,拿着你的果汁!”

我接过他手里的形状奇怪的杯子,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水珠。“这杯子长得好像外星来的。”男生在我身边坐下,举起杯子无语地打量着,“和实验室那冷凝管有一拼,我们现在去哪儿?差不多逛遍了吧。”

放在三个月之前,我一定会对我现在的行径嗤之以鼻,“十一”长假从T城不远万里飞到武汉,不住青旅不压马路,一点也不文艺。珞珈山、东湖水,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男生是我阔别三年的初恋。一咬牙一跺脚不管不顾地飞过来,原来只是来用脚下这一堆logo各异的纸袋证明“女人天生都是购物狂”的箴言。

“去吃东西吧,这几天光谷那边有台湾美食节。”我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对男生一脸“大姐你吃正饭会死啊,我不想吃小吃,完全吃不饱好吗”的抗议报以谄媚的笑容。男生翻着白眼把自己的果汁递给我,一只手有点困难地拎起地上所有的纸袋,另一只手撑开太阳伞,“走吧。”语气无可奈何。

我的笑容瞬间由谄媚换成得逞,举着两杯果汁和他并肩走着,习惯性地把伞柄扶歪一点,让伞尖对着太阳。

街道两边的人不是在排队就是在等号,熙熙攘攘,逆着人流走得太慢,都算不上擦肩而过。挽着胳膊的闺蜜,牵着手的情侣,无一例外打着伞在阴凉里笑着,或是有着柔和的表情。无论哪种人都比当初的我们看上去温和太多。

《秒速五厘米》里说,人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爱我,我不怪你。

我咬着吸管用余光瞄着身边的你,表情竟和那里面温柔又从不回头的少年那么相似。

梁思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撑太阳伞。

“那寂寞有些许不同,我挑着留下没说,

那生活还过分激动,没什么,我已经以为能够把握。”

最后密集恐惧症的我果然还是放弃了从楼上看好像蚂蚁洞一样的所谓美食节,乖乖和梁思璟去吃饭。火锅蒸腾出的香味让胃有紧缩的饥饿感,看不大清楚对面的他的脸。

“我们基础外语居然还听写单词,不过关还要去办公室单独默写。我简直惊呆了。”梁思璟拉着一张吐槽不能的苦瓜脸。我拿过起子打开啤酒给他倒上,溢出的泡沫把杯底的暗红色桌布濡湿,“你这上的是高中,哪里是大学,活该高中玩那么欢脱。”

实际上在我认识梁思璟的整整六年里,这是第二次和他喝酒。第一次是半年多前的寒假聚会上,没怎么喝过酒的我喝了一箱百威,最后醉得站都站不起来,瘫坐在地上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不管是再怎么难过都没有哭成那样过,哪怕是至亲在本应出院的那天大出血离我而去,哪怕是两年前他和我分手。那三天来一直放空呈死人状态的我在喝醉之后毫无保留地爆发了。意外的是,与之前的三天相比,我同样是意识不清,抱着他的时候却感觉格外安心。在我生命中来了又走的那些人,只有梁思璟能让我安心地醉倒不顾形象地哭过后安心地睡去。

这些年异地求学辗转不能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和梁思璟形影不离的那三年。当时是初中一年级,从军训开始和他同桌,每天叮零咣啷地打闹。那时班里同学最常见的情景就是我被这嘴损的家伙气得满脸通红,举起厚厚的一摞书砸到他头上。当时我11岁,梁思璟12岁,他比144厘米的我还要矮小半个头。

初一时候的班主任治学理念很古板,也很偏执。终于在一次我课间追着梁思璟满教室打的时候勃然大怒:“陈霁!梁思璟!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换座位,不许再坐同桌!”

当时我愣在原地,局促地揉着手里作为“凶器”的课本。前面停住逃亡脚步的梁思璟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表情复杂地回头望向我。

在尴尬的安静和全班的目光里默默换好座位。我被安排到最安静的女生身边,梁思璟被安排到一个戴着厚“瓶底”每天下课都整张脸埋在书本里的男生身边。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超乎寻常的难熬,再也没有人抢我的漫画,或是用钢笔戳我的白色校服,或是在我工整的笔记上乱涂乱画,我却坐如针毡。余光里斜后方的梁思璟坐在一具木乃伊身边倒也安分得很,书本都没有翻开,一直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到放学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拿着小本子把要带的东西数了一遍又一遍,两个肩膀突然都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哎!”

受到惊吓的我眼泪汪汪地回头,看见梁思璟一脸有人欠债的表情,没等我发作,他便问道:“一起回家吧。”

我家在Z城最西边,他家在Z城最东边,完全不是一条路线。唯一能够同行的是一条不到一公里的向南走的路。

第一次一起回家,我们把平素疯狂飙起的山地车骑得很慢,没有以往的嬉笑打闹,中间隔着两米的距离。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他伸手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放心吧,我才不会被那个厚‘瓶底’同化。”

他笔直地站在我的视线里,像一颗终于抽条的乔木。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思璟已经高出我半头来。

要现在的我回想我走过的这十七年,最混乱的是高中那三年,最清澈最快乐的是初中的前两年。每天和梁思璟一起回家之余,还多了一群以我们两个为中心发展起的小伙伴,每个周末都黏在一起,打球、压马路、爬山,或者去河边打水漂,互相损来损去、大呼小叫。

当时的我们大概就是大人们眼里的熊孩子吧。翻墙偷不知道哪家的番茄,还青红夹杂的时候就被我们一网打尽。成功翻出来还要猫着腰逃走,买瓶矿泉水冲一冲便被争抢一空,再接二连三被酸得龇牙咧嘴。

沿着国道骑车到距离市区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县城玩。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好玩的是在路上互相推搡,想方设法把对方弄进道路两边刚刚收割捆好的麦垛。当然,我成功被梁思璟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弄进麦垛好几次,所以一路都是我追着他狂飙。

现在想来真是不怕死得出奇,多少年过去都被家长们当作反面教材不停教育。

Z城的天气和小孩子的脾气一样,不是阳光明媚就是大雨倾盆,这其中不存在任何阴天的过渡,所以在Z城的所有回忆要么耀眼得灼伤了日后混沌的眼眸,要么痛快得让日渐唯唯诺诺的心感到心悸。

即使是小伙伴,也难免会因为一些不经意或刻意的举动有了罅隙。初中时的喜欢要怎么比喻才能贴切,无非是多看了谁一眼就变得酸涩膨胀的心事,这种最开始就好像嵌进生活里一样的存在和陪伴显得理所当然。用刘震云的话说当初的我就是“拧巴”,回想起来没有一天不在赌气。梁思璟就是我年少时初尝的一杯酒,酸涩又放不得。

初三那年秋天,父母带我到T城一个新开发的城区,指着眼前那所学校说,“这就是你要考的高中。”

当时的我一下就懵了。T城和Z城之间相隔500多公里,跨越了两个省,这就是说我不能和他们上同一所高中了。

“下学期就要过来读书,准备这边的中考。陈霁,要努力啊。”

连告别的时间,都这么短。

从T城回到Z城的我一夜之间变得沉默了。离别二字是每个少不经事的小孩最初的心事。等到梁思璟终于从和我父母关系很好的家长口中得知我要转学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

冬天来了。

“而我不再觉得失去是舍不得,

有时候只愿意听你唱完一首歌。”

“为什么不告诉他?”

其实他们都或多或少地知道我快要走了,前来求证时被我叮嘱“不要和梁思璟说”的时候都会迷惑地蹙着眉这样问道。

不告诉他又能怎样,你想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年少的我们可以算得上是彼此折磨,从一开始的追逐打闹早已上升到心理战——当然也可能是我庸人自扰。他让我好多个夜晚感觉心脏紧缩难以入眠。因为太年少,那种感觉只能表达为“难受”。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满场撒花儿的角色,一旦单独相处或者有另外的异性存在,便明枪暗箭一起来了。无辜的小伙伴看得莫名其妙,又恍然大悟。

即使是这样,我仍然认为他给我的都是满满的阳光。

所以不想让离别这种伤感的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可他终于还是知道了。所有态度都瞬间变得柔软。那么笨拙,却还是试图把我定义为生活中仅有的、独特的存在。

“喂,情人节也算个节吧。你想要什么?”

又是一次回家的路上,冬天里天黑得很早。晚饭的时间,街口都是各家各户饭菜的香气。梁思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这样一句,又迅速把头转到另一边去死死盯着溜墙根的野猫。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是被冻红还是怎样的耳朵,感觉胸腔里好像有什么跃跃欲试地要蹦出来。

“唔,只要是你送的,我不挑啊。”

事实证明少女情怀冲头的我还是太高估这个被小伙伴亲昵地称呼为脑残的家伙的情商。

“你见过谁家送钟的啊!我就是去外地念个书而已,你至不至于这么恶毒想和我永别啊?!”

满大街都是捧着玫瑰花的情侣和卖花的小孩,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暖色调很流畅的空气,像巧克力广告里的丝绸一样严丝合缝地贴着所有空隙柔和地滑过去。

就在这样本应该充满浪漫甜蜜气氛的茶座里,我举着刚刚拆封的盒子满脸黑线地冲梁思璟低吼。那是一块手表,而且是柯南手腕上那块“凶器”的仿造品。这家伙居然像递给我戒指盒一样郑重地两手摆在桌子上再推给我。

梁思璟一脸无辜地挠着头,“你不是很喜欢看柯南嘛……手表怎么能算是钟?”

当然我也没让梁思璟“失望”。好不容易忸怩出一点小女生样子递上折了几个晚上的纸星星和一盒心形巧克力,刚刚露头的粉红色气泡被这家伙一句“啊,巧克力归我了,星星你拿去粘你那屋墙上好了”击得粉碎。

“粘……粘你妹啊!我拿星星丢死你啊!梁思璟!”

只交换个礼物就各回各家叫哪门子情人节!当时的我忿忿地想着梁思璟那句“啊啊啊没什么事我要回家了啊今天情人节任务经验双倍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连标点都不带一气呵成,然后就把我塞到出租车里心急火燎的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到家后怎么想怎么生气便给他发去短信:我到家了。打你的游戏去吧!

过了两分钟,梁思璟的电话打来,“喂喂,怎么啦?”

“……呵呵。”

“呵呵什么啊呵呵,我觉得见到你了就很开心了啊。”

这种狡辩一样狡猾的安慰放在现在我完全不吃这一套,可当时的我就那样捧着电话偷乐出来,并且为此心情大好了好几天。走到哪儿都戴着那块沉得要死的表,还一定要在隆冬里把袖子向上卷到胳膊肘的位置,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抿着嘴乐出花儿来。

我没有看日历的习惯,等意识到还有一天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请客在常常聚会的四川餐馆吃饭,叫了很多辣菜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互相嘲笑着。还不够,第一次叫来了一箱啤酒,学着大人们应酬的样子挨个碰杯。

从来没喝过酒的我两瓶下肚就已经头重脚轻了。他们拿出蛋糕的时候我的鼻涕眼泪还在脸上糊着,视线里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陈二货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字样。

“谁……谁订的蛋糕!谁敢叫我陈二货!”我像是撒酒疯一样咄咄逼人。

梁思璟坏笑着举手:“谁让你那破名字那么难写。”最后一个尾音听不清了,因为我直接抓起一大把奶油蛋糕糊在了他脸上。

好像这两年我们在河边打的水漂,场面瞬间从我这颗石子的划过开始混乱了。蛋糕被抓得不成样子,每个人都是一副地震幸存的样子,脸上七零八落挂着奶油和果酱。我耍着酒疯一样糊奶油糊得六亲不认,最后逼得所有人从房间里跑了出去躲在洗手间里锁上门。我还不罢休地咣咣踢门:“你们出来啊!躲什么躲啊?又不会吃了你们!”脚尖疼得厉害就不踢了,听见里面梁思璟就是被混音了我也能分辨清楚的嗓音:“靠,这个场景你们有没有想到一部电影。”

静默了一两秒,里面的人异口同声地说:“生化危机!”

好奇地站在一旁围观的服务员的偷笑顿时变成了狂笑。

那天我们在我们打水漂的河边放了好多烟花。“居然还放烟花,”我盯着头顶一朵一朵接连绽开的烟花想着,“一群二货,你们以为嫁闺女啊。”

在街上打闹着合影,无数次摁掉妈妈打来催我回家的电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我晃晃悠悠地被他们簇拥着漫无目的地走。天空里飘着一星火光,眯着眼睛用力看,是红色的。

“孔明灯,”我抬手指着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工星星,“等我回来,我们去放这个。”

“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错,

就快懂这一秒钟怎么举动怎么好好和你过。”

我坐在飞奔着离开Z城的车上,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好像是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舍不得我再回来便是夏天,特意不让我为今年看不到雪而遗憾。景色一点一点变陌生,“好像是心脏被一点一点拆线,随着离开迅速分崩离析”,失魂落魄的我这样矫情地想着。

到了T城味道陌生的房子——我从来不称呼那个房子为家——我偷偷跑出去对着电话那头的梁思璟哭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那么难过那么害怕,连自己走出楼道都不敢。所有的胆怯都在异地他乡爆发,我没想过骄横跋扈的自己也有那么狼狈的一天。

梁思璟一如既往得笨拙,让我觉得诉求落空,更难受却说不出。捂着嘴不肯再发出声音,眼泪默默地在脸上纵横,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眼泪有那么多。梁思璟也沉默着,电话里只剩电波微弱的声音。

开学之后每天都浑浑噩噩,疯了一样的几乎每分钟都在想梁思璟——这两年多的一点一滴都在脑子里从头播放了一遍。比我个头矮的时候被我打到抓狂的样子,毛茸茸的短发在太阳下泛着金色的样子,倔强又想装成熟微微挑眉的样子,眼神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真诚。每天晚上都和他发短信,发着发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好多脆弱的话就在那样背井离乡的情景下井喷,隔着屏幕我能感受到那边梁思璟的意外和无能为力的难受。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日比一日不尽如人意的成绩单,上课之余的时间除了趴在课桌上发呆就是在纸上乱写乱画。本来就敏感脆弱了一多半的心脏越来越感觉到空气被抽离的重压。

“呐……如果我消失两个月,你会怎么办?”

“怎么……应该会不习惯吧。不过会想你的。”

“咔嗒”。收到这条回复的我笑了一下,便把手机锁进了手边的抽屉。

“囚牢”,这是那三个月里我最经常写的两个字,距离让人心生猜忌。课间时我坐在位子上发呆,想梁思璟的频率已经没有那么频繁。身边还是陌生得要命的同学,有人打闹着跑过去碰歪了我的桌子,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回过神的我看见手边一直乱涂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一句话:

“我们就到这儿。”

三个月后结束了中考的我终于坐上回家的车,故乡熟悉的空气扑进鼻腔的那一瞬间几欲落泪。夕阳在地平线上还是蓬勃的样子,和T城夕阳的摇摇欲坠不同,给我一种过了今天明天只会更好的错觉。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要想死你了……”电话那头聚在一起的他们挤在梁思璟家的沙发上七倒八歪对着一个手机哀嚎着抱怨,“好啦好啦,我过两天回去。”说这话的我就站在门外偷乐,“梁思璟啊,别打游戏了,过来说两句!”梁思璟远远地喊过来:“赶紧回来!别废话!”

“嘭!”

“你等等啊,门口什么情况我去看下……”举着电话的小伙伴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口,迅速捂住嘴没让自己尖叫出来。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家伙又把门关上了。

“喂,不用怀疑见鬼了,真是我啊……”我扶着门感到很无力。电话那边小声的唧唧喳喳好像讨论着什么,激动的语气掩饰不住。门突然打开,还没反应过来的我被一把拽进去:“嘘……小声点,现在梁思璟在里屋打游戏,你快去给他个惊喜。”

我顺着大家指的方向蹑手蹑脚地溜进里屋,梁思璟和他哥们背对着门口捏着手柄打拳皇。梁思璟那边的血槽基本还是满格,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慢慢向他靠近着,距离他还有两步的时候,梁思璟打出最后一击,对方倒地,不再爬起。

“真听话,回来得好快。”梁思璟放下手柄,回过头冲我自然地咧嘴一笑。倒是他身边的男生被吓得不轻:“陈霁!我靠,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这怪我吗!谁让你那么笨啊,电视屏幕反光早就把你暴露了好吗?”梁思璟对我的抱怨哭笑不得,抬手敲着我的头顶。其他人都是一脸“唉呆萌犯法啊”“果然是陈霁真人一如既往的二”的吐槽表情。“这怎么能怪我?明明是梁思璟他不配合!不会假装没看见啊!”我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所有人都挂了一脸黑线。

“总之,This is our summer!”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爸妈也罕见地没有打电话来。聊到最后都在梁思璟家地板上横七竖八地睡着,我站在阳台对着楼下舔舐自己皮毛的流浪猫发呆。夜风很凉,树叶子哗啦啦的声音安抚着这一天里乱七八糟的情绪。除了一点从三个月缄默里被释放的不适应,总的来说都是愉悦的。

“怎么回来变得不爱说话了?”梁思璟从背后冒出来,伏在我身边的栏杆上。依然是有话直说的交流习惯,从不绕弯。“习惯了。”

后来他说,月光下我强拧出来的笑容很凄凉。

大概是,这场作为我三个月里仅有的精神支柱的久别重逢,想象和现实的差距让那些发酵得巨大的少女情怀变得岌岌可危。

“你知道你曾经被爱并且经过,

毕竟是有着怯怯但能给的沉默。”

所有回忆都是好的,关于你的没有不好。

哪怕是后来你生病住院玩失踪我急到抓狂,犯了所有恋爱中小女生的通病,每天犯矫情甚至电话打到你妈妈那里。

最后你说,我想做你最好的朋友。举着手机的我在十二月午夜的风里结了冰,没有眼泪,也没有狠话,只是挂了电话盯着圆月恍恍惚惚地想,夏天已经过去多久了。

常年上课看小说的我一心两用练就得炉火纯青,和你还是一如既往插科打诨,吃火锅抢最后一块肉抢得不择手段。往事在心里泛滥成灾,我盯着杯底的黑色珍珠——明明颜色那么浓烈,从浅色的欢快的奶茶表面也看不到它。

所有的放下,都需要一场恸哭。

和梁思璟分手是我高一那年的冬天,我彻彻底底进入了青春期,从浑身萦绕粉红泡泡的小女孩变身矫情文艺烟酒不离的装X犯。

晚自习逃课到操场,躺在人工草皮上抽烟。又是月光,它不管阴晴圆缺总见证着我每一个悲凉又不能哭的时刻。

“哎,那边那个!过来!”手电筒灯光照过来。我扔了烟头撒腿就跑。

矫情来矫情去,我高三了。又是重复三年前的挣扎,在试卷里浮沉,拼命举起我手中紧攥的所谓文学想让它呼吸到空气,活下去。所以接到文学大赛海选入围通知时,我又在自习课上跑了出去——我不是有意跷课的,但这次的动词不是“溜”,是“跑”。是童年时代在草原上张开双臂的奔跑,再大的风也无法把我吹得后退。

爱情似乎已经是太久远的词汇。

我坐上去往那个陌生城市的历经20个小时的火车。夜车,站票。这句话里无论哪一个词汇都让我觉得自己牛X极了。

——上帝终于还是在我好不容易复活的少年意气上开了一枪,还很刻薄地把枪口的硫磺吹了我一脸。

浑浑噩噩回到Z城的我是以一种挺尸的姿态去和他们聚会的,位置紧挨着梁思璟似乎已经是四年来潜移默化的定理。三天没有进食的我二话不说拿起啤酒一杯接一杯不歇气地灌,梁思璟在旁边沉默地看着我,并没有问什么。其他人想招呼我吃些东西,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慢慢的,我的眼神聚焦不到一个点。世界和人脸都在晃在扭曲。朦胧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踢翻了两个空了的啤酒箱子,拖着自己笨拙的身体去洗手间,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气力站起来。

坐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两条腿,那是谁蹲下来说着什么,听不清。

我只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是我这么多年来身边最常常闻到的味道。伸手扯过那件灰色羊毛衫的衣领把脸埋在里面,失声痛哭。

“我只是想看看人和人到底有多不同……我后悔去比赛了。”

“你看你怎么就不会趁我喝醉亲我呢。”

“对不起。”

这些口齿不清的话你听清楚了多少?

后来的你说那时感觉不知所措,因为分手之后紧接着是你的生日,我给你买了蛋糕也没怪你,可现在又抱着你哭得那么委屈。那么要面子的我又怎么会告诉你我那繁复纠缠欲语还休的少女心事。本来我是想,大学毕业那年我22岁,从11岁开始喜欢你的我终于可以说一句“半辈子了”,然后就再也不把你想起。

可惜这雄心壮志刚刚施行到一半,17岁的我就被狠狠掴了一耳光,最后一点温软心事胎死腹中。

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剪过短发爱过人渣。再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痕迹,消磨也好,心牢地缚也罢,都淡漠得让人想不起情绪。

《破碎故事之心》里有这样的一句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我曾经那么骄傲地告诉质疑我的偏执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坚定说爱过他吗?就凭他明天就算被毁容、家破人亡、残疾、变成累赘,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这样的小女生情结,再也没有了。

最让人唏嘘不已的不过那几年,那些柔软得让人掉泪的、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把真心捧出去,鲠在心里怎么也拔不出的一根刺,你一言一语就是这世界的阳光或阴霾。那时年轻到任由另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许时至今日会觉得那样“拧巴”何其难堪,会笑着说没什么,也会后悔当初不能洒脱。

可不管是当初翻覆辗转还是如今再无曲折,都不能交换。

再后来,就是那么多年偏执狂一样的执念,我在白纸上簌簌地写下那么多字,写到自己失声恸哭,面对你时仍然是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

早已释怀,唯余一笑。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tOJJgYHfBt5V3Dp+H0xFnAXPT/4gzO+63qxSFlpbd/wfRNu9rZDkKtNDjU9jaj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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