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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温暖长得过时光

文/邱曌奇

Chapter 1

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是清晨。

颠簸了一夜的大巴,在暮色里穿行了许久,终于在天边微亮的时候,把我和程霜丢了下来。

售票员麻利地把我们的行李丢到草地上,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看一眼,就关上了车门。

程霜在一旁叉着腰瞪着眼,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汽车匆忙离开的背影叫嚷道:“他们就这么走了?”

我随手扶起倒在草丛里的箱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她再留下来跟你聊会?”

程霜扭头瞪我,我看她精神出奇得好,浑然没了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就拉起箱子径直朝前走去,她只好跟在后面,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哼了几声。

虽然早已经入夏了,但这里是半山腰,走在沥青的公路上还能感受到潮潮的湿气。不同于城市里的逼仄,走在山间的路上,自然的气息使心绪更能平稳。

我回头再看程霜的时候,她已经从背包里换上了长袖,一张小嘴高高地噘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她看见我回头看她,又立刻瞪圆了眼睛:“程霖,干吗非要带我来这个破地方!我要回家!回家!”

我哼了一声:“不行,既然来了,待几天再走吧!”

“你在这里早已经支教完了,还回来干什么?就算你恋恋不舍地想回来,那你带我来又是什么意思?”程霜着急地说道。

我加快了步子,受不了程霜喋喋不休地质问,她却跑了两步追了上来,喘着粗气说道:“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收住脚转身面对她,说道:“汽车把我们丢在了爬山公路上,要想进村,还得再徒步走一段路。”

程霜张嘴又想说话,我提起箱子就向前跑去。随即她的怪叫声就在平静的山上好似一声惊雷炸了开来,声音极其刺耳。我想这半山腰上肯定没有飞禽,否则一定会被她的叫声惊得四处乱窜。

“程霖你个浑蛋!浑蛋!”我不回头看都能猜到她的样子:跺着双脚,噘着小嘴,瞪着大眼。

我实在不想再跟她解释,这些问题她问了一路我都没有回话。反正她被我连拉带拽地上了车,就别想轻易回去了。

因为在这里支教过两年,所以我来这里算是故地重游了,可程霜是第一次来,她从小被我奶奶带大,脾气骄纵易怒。我知道以她大小姐的性子是根本不会来的,所以我就骗了她,说要一起去旅游。

我告诉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被我迅猛地捕捉到了。她迟疑了一小会儿,半推半就地答应道:“就两天!”

我没有轻易地相信她,因为她的聪明我是领教过的,自小她就是孩子王,带着小区里的一群孩子上蹿下跳,处处搞破坏,鬼点子更是层出不穷。

我为了让她不心生猜忌,装模作样地在网上订好了车票。我专门挑选了一辆没有标目的地的大巴,连哄带骗地带她上了车。

不过当大巴行驶了一段路以后,她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终于在快要上高速的时候,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龇着牙冲我咧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问我:“这是要去哪?”

我装作没有听见,不理她。她有些恼羞成怒了,声音高了八度:“不是订的车票吗?”

前面有在打盹的乘客猛地抽动了一下,从座位上瞬间弹了起来。这一举动又吓着了前面的孩子,“哇哇”地哭出声来。

我使劲拧出一副笑脸,笑嘻嘻地告诉她:“退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两只腮帮子鼓起来像是一条滑稽的鲶鱼,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车内已经乱糟糟的吵成一团,不少从梦中惊醒的人站起来瞪着程霜,她一一又瞪了回去,恐怕要比眼睛大小,程霜从来没有输过。

程霜瞪了一圈后停在我的脸上,目露凶光。我冲她眨了眨眼睛,云淡风轻地说道:“岚县。”

Chapter 2

程霜看我没有再搭理她,识趣地又跟了上来。清晨的阳光擦亮了夜色,皮箱在地上滑动的声音莫名地给我安稳。

沿着公路走了许久,我们又转到土路上,程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出门时画的眼影也晕开了,给人一种落难到此的感觉。

“程霜”,我开口喊她,她低下头不看我,我拉着箱子走到她面前,忽然发现她已经哭了。

她才十八,却打扮得像个精明老练的职场女孩,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校园气一点都找不到,精致的妆容掩住了她的瑕疵,也抬升了她的气场,让人浑然不觉她只是一个高中学生。

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歉意,这样骗她或许并不好。我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等我一会,我先进村去借辆车子?”

她不说话,我站在一旁多少有些尴尬。“程霜,别哭啊!”

她抬头看我时眼角还有些湿润,浓浓的鼻音里带着几分不情愿:“我想回家,你骗我!我还要照看奶奶。”

我的心口重重一沉,感觉嗓子忽然被堵住,因为我尽可能地想好了一切回绝她的理由,自以为她所有的借口我都能从容解决,但是唯独这个理由,让我哑口无言。

程霜自小是在奶奶的照顾下长大的,平心而论,我与她情分不多,甚至她都有恨我的理由。我比她大了七岁,便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我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而程霜却是在年迈的奶奶照顾下长大。同为子女,不同待遇,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纱,全然没有别的兄妹之间的亲近。

我思量许久,对她解释道:“程霜,就待七天,好不好?咱妈会去照顾奶奶的!”

程霜的眼睛猛地瞪大,声嘶力竭地对我喊道:“我从小就没妈,那是你妈!你少跟我提她!我是死是活她都从来没管过,你还指望她去照顾奶奶?”程霜的嘴角往后一咧,扯出一声冷哼,眼神里多了一分偏执:“程霖,你说好去旅游,我信了;你说好待两天,我还是信了。可你竟然骗我!你带我来这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你知道吗?咱爸咱妈要离婚了。”

程霜一愣,随即冷笑道:“程霖你不会是傻了吧!他们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说一遍,那是你爸妈!他们跟我没关系!没半点关系!”程霜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你胡说什么!他们不是你爸妈,那你哪来的奶奶!”我的声音比她还大,可再大的声音,也掩盖不了我心虚的事实。

程霜想不出反驳我的理由,干脆坐到土路旁的草丛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我伸手想拉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好受一些,仿佛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对她都是一种伤害。就算不是因为我,她本该有的东西,的的确确地都得不到了。

从小程霜就羡慕我,我跟她在一起玩的时候,她总问我:“哥,爸妈不是说把我放在奶奶家只待一段时间吗?怎么还不来接我?”

那时我的生活多自在,独生子的优越是与生俱来的,万千宠爱加在身上总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小时候的我总是自私地想:爸妈永远都不来接她才好!

结果我的小心愿,如愿了,而程霜问了一遍又一遍,都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也终于放弃了。她渐渐地也适应了这种生活,有妈不能喊,有爸看不见。

Chapter 3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直等到太阳升到半空。我把皮箱随意地倒在地上,丧气地坐在草地上。

程霜把脸埋在臂弯里,渐渐地也没了哭声。我抬头看着天上奇形怪状的流云,心里早已一团乱麻,没了思绪。

不知又过了多久,程霜站了起来,她脸上的眼影晕染在洁白的袖子上,像两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她喊我:“哥,咱们走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这回我听你的,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我盯着看她脸上的表情,为她的妥协感到讶异。

她冲我笑了笑:“不要笑我,妆花了不好看。”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程霜是谁,即便妆花了,也一定……”我语气一转,“比她哥好看。”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一切还好,都在朝我的计划迈进。

当我们进村的时候,已经正午了。程霜一路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我们穿过村子里的老槐树,有村子里的老人坐在树下纳凉,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是热情地寒暄。

程霜站在我的旁边插不上话,老人们穿着发黄的白褂子,手上还拿着闪着火星的烟斗,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吐烟圈,程霜皱着眉毛抿着嘴站在一旁。

我偷偷看了一眼程霜的表情,知道这位脾气骄纵的小姐会受不了,所以匆忙说了几句便急忙告别。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程霜好奇地问我:“村里不修水泥路吗?这坑坑洼洼的让人怎么走?条件比我想的还要差。”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没一会儿,我们便到了一户农房旁。普通的砖瓦房,小小的农家院,不远处还有两排鸡窝。

程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问我:“程霖,这空气里是什么味?”

我撇了撇嘴,干脆地答道:“鸡粪。”我不敢等她的反应,拉着皮箱率先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一条黑狗,瘦得皮包骨头,它一眼就认出了我,冲我兴奋地摇着尾巴。我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有些心疼地说道:“黑子,你怎么又瘦了。

屋子里听到了声音,一个小姑娘打开房门快步跑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稍有褪色的蓝色T恤,一条打着补丁的牛仔裤。看到我的时候,她晒得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绚烂的笑容。

“程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她拉着我的手使劲把我往屋里拽。

我对着院门外喊道:“程霜,你还不进来?”

果儿收住马上迈进门的脚,不解地看着我:“程哥哥你喊谁?”

我指了指门外:“我还带了我妹妹。”

果儿有些愣,我摇了摇她的手,“怎么了?不开心吗?”

她的小脸局促地笑了笑,辩解道:“没有,没有”又低下头小声地说:“就是不好意思见生人。”

程霜一步一挪地迈过了大门槛,站在门板后一脸茫然。黑子从角落里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汪”的一声吓懵了程霜。

果儿急忙跑过去拽过围着程霜转的黑子,我笑嘻嘻地凑到程霜面前,取笑道:“我刚刚真应该照张照片,你不知道你的表情有多好笑。”

程霜瞪了我一样,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好你个程霖,你还敢取笑我,看来我真不该跟你来受这个罪。”

果儿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我大大咧咧地拽着程霜进了屋子。

Chapter 4

屋子里只有一小扇窗户,明亮的光洒在这么一方黑漆漆的小天地里,带来一丝光亮和暖意。

程霜四处张望,我牵着程霜的手到了床边。

床上坐着一位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满含笑意。她伸着手向我打招呼,嘴里含糊得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

我上前凑到她的跟前,握住她的手,喊她:“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她张着嘴傻笑,嘴里没有一颗牙,她的目光总是柔和亲切的,仿佛从一个眼神里就能读到一个长辈发自于心的慈爱。

程霜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老人没有说话。我和她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回过神来。

程霜挤出一抹笑,张口喊:“奶奶,你好。”奶奶坐在床上,没有回应她,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转头对程霜解释道:“她年纪大了,听不太清我们说话了,不要介意。”

程霜轻轻地点点头,小声地抽泣起来。屋子里太暗,我看不清她掉下的泪,但我知道她一定哭了。相似至极的境遇,让她心里压抑许久的憋闷找到了一个出口。

果儿站在门槛上,轻声地问:“谁哭了?是姐姐吗?”

程霜没有答复,转身走出门去。果儿小心翼翼地跑到我的面前,问我:“哥哥,刚刚怎么了,你们想吃饭吗?”

我想了想:“没事,你给姐姐准备一点吧。我还不饿。”果儿欲言又止,随即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老人坐在床上。一直笑着,时不时含糊不清地说几句话,我虽然听不懂,但我一直点头,不发一言。因为我知道,她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只要我陪着她,就是快乐的。

院子里的程霜和果儿很快聊到了一起,程霜的笑声干净又纯粹。

等到晚上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烛火的光亮,只能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老人躺在床上睡着了,我抽出被紧握着的手,轻声地下地穿鞋。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设,避过一张小桌子,便到了门口。

程霜和果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聊天,院子里的槐树叶沙沙作响,阴沉的行云借着风的助力,急匆匆地划过天边。

程霜坐在台阶上手舞足蹈地讲着她的所见所闻,那些在我们看来平凡琐碎的日常所见,却在这大山深处显得稀罕无比,仿佛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果儿双手抱在胸前,尽管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身体还微微点着点头。

“程霜,”我轻声喊她,“天阴了,回去吧。”

果儿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台阶上站起:“我去拿蜡烛吧。”

我点了点头:“拿一根就好。”程霜的表情有些讶异,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果儿一眼。

果儿快步进了屋子,程霜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难道还要点蜡吗?没有电吗?”

我苦笑一声,心里有些难受:“不光是没有电,连蜡烛都只能省着用。”

程霜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说话。

屋子里亮起了火光,屋外的风吹进了屋子,摇摇晃晃的火光明灭不定,时亮时暗。果儿手里握着蜡烛,缓步前行,烛光把她的影子映到墙上,

程霜小声地问我:“哥,咱们今晚睡在这儿吗?”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一间黑漆漆的小房子:“就这间,唯一的一间柴房。”程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在这里支教的这些日子,就是睡在这个简陋的柴房里。因为我住了进去,果儿只能在院子里烧火做饭。

程霜迟疑了半晌,嗫嚅着说:“哥,我饿了。”

我问她:“中午的饭你吃了没?”

程霜急忙答道:“吃了,吃了一些。”

我笑了笑,这里吃的野菜常常是没有油水的,甚至连盐都舍不得放。最多只能在烧得不开的水里煮一煮,我刚来这里的前三天,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因为除了苦得难以下咽的野菜,只有硬得几乎咬不动的干饼子。这里的生活,难以想象。

Chapter 5

果儿从院子里端来两碗野菜,递给我一碗:“哥,你和姐姐吃一碗吧。我去照顾奶奶吃一些。”“好,你不用管我们了。天黑了,吃一些赶紧睡吧,明早起来咱们再聊。”

黑暗中果儿点了点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声音却干脆明亮:“桌子上有蜡和火柴,你们点一根进屋吧!姐,实在不好意思,没屋子住人了,你们两个只好挤一挤了。”

程霜急忙点头:“没事,没事,你忙吧。”

我摸索了半天,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亮,向前伸手,脚下的凳子绊了我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了桌子上。

程霜站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哥,你扮个盲人还挺像的。”

我拿起桌子上的蜡烛和火柴,避开脚下的凳子,凑到她面前,趁机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还敢笑话我!”

程霜拿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真笨,手机可以照明啊。”

我摇摇头:“这里没有电,等手机没电了你会后悔的,赶紧关机吧。”

程霜的笑脸僵住了,我拿着点着的蜡烛在她眼前晃悠,她瞪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屋子的一面墙上有个洞,呼呼的风从洞里传过来,又穿出门外,我伸出一只手护住颤颤巍巍的烛火,和程霜一起慢慢挪到柴房里。

小小的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程霜指着靠在墙角的一张小床,又瞪着眼睛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把蜡烛放在拿砖头垒砌的灶台上,转身拍了拍床上的土,扬起一阵灰尘夹着柴火味。

程霜抚了抚胸口,不可置信地问我:“这么小的床怎么睡?”我伸出手比画了一番,嬉皮笑脸地说:“挤一挤,反正是夏天,大不了我睡地上。”

程霜压着嗓子低声叫道:“你来的时候怎么不拿个被子!是不是故意的!”

我举起一只手:“你哥哥我保证,绝对不是故意。一来这里没多余的床可以铺被子,二来带被子你会怀疑我,会露馅的!”

程霜叹了口气,不问我了:“你真是奸诈。”我苦笑两声:“哪有这样说哥哥的?”

程霜拍了拍土,坐在床上,语气恶劣地问道:“那你说,带我来是想干什么?”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容不得我说假话,态度也咄咄逼人:“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对和我一样的孤儿寡母?”

听到她说孤儿寡母,我心里窜起一股火气:“你说话好听些!什么是孤儿寡母!我是觉得你和她们很相似,所以带你来看看他们。”我放缓语气,“其实果儿是有爸妈的,只是他们在外打工,回不来罢了,他们其实很爱这个家的。”

程霜冷笑一声:“你不要在为你爸你妈说好话了,我能猜到你的心思。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他们,也就是你爸,你妈,我是不可能原谅的!”

“为什么你不能原谅他们呢?他们也很爱你啊!当初把你送到奶奶家,他们是有苦衷的!”喉头有些哽咽,一些话卡在嘴间,说不出来。

程霜扭过头,不再看我,声音冰冷地说道:“他们有什么苦衷?养我十六年,管过我没有?我从小被人笑话没爹没妈的时候,他们在哪?他们送你来奶奶家,躲躲闪闪不愿意见我的时候,他们心里想过我没有?”

程霜回头瞪我,一行泪从眼角滑下来:“不就是重男轻女吗!那他们生我干什么!”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哥,我真是投错胎了!”

她这句话说的我猛地一震,我抬起右手作势要打,可她止不住的眼泪看得我刺眼,让我右手悬空,滞在那里。

我低声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哀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骄纵,你说的话很伤人的!”

程霜又冷笑了一声:“骄纵,放养大的孩子谁来骄纵我!你想打我?呵呵,我喊你一声哥是给你面子!你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话仿佛一支箭,一支一支的刺向我的心口。我的眼眶里也蕴满了水汽,我眨了眨眼睛,它们就不争气得流了下来。

程霜不再理我,转身一躺,睡在了墙角。我站了一会儿,也躺在了她的旁边。老化的床板发出“吱吱”的响声,扰得我心里一阵烦乱。

小床上刚好能挤下两人,我们侧卧着躺在一起,背对着背。程霜小声地啜泣着,我们彼此不说话,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呼呼风声,等待着一场山雨。

Chapter 6

在昏昏沉沉中睡过去了,僵硬的木板上只铺着两层薄薄的褥子,我迷迷糊糊中翻转了几次身。灶台上的烛火早就被风吹灭了,柴房也没有门,院子里的风就这么拐了个弯,吹了进来。

夜深的时候,我被天上轰隆隆的雷声骤然惊醒。我缓慢地坐了起来,屋檐上滴答的雨声由小渐大。冰凉的雨水滴落到脸上,我抬头看了看房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这时又有两滴水落到了脸上。

我在这里待过一年,每到下雨时便是我最头疼的时候。

果儿还小,上不去房顶,漏雨时只能找人上去盖上塑料布。我在这里的时候,一定是我上房顶,而当我离开的时候,果儿就只能置之不理,等雨停的时候再把水扫出去,所以屋里的东西都很潮湿。

我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场雨会等到明天再下,可是它半夜就来了,恐怕今夜很难睡觉了。

我悄悄地穿上鞋,在黑暗中向院子里摸索。果儿已经起来了,她穿着白天那件短袖,拿着蜡烛站在门口,我刚出柴房的门就看见了她小小的身影。她努力把身子探出去,又急忙缩回来。

我喊她:“果儿,过来照一下路。”果儿回头看见是我,手捧着蜡烛向我走来。我三步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不怕,有哥在,哥回来了就好了。”

果儿懂事地点点头,轻声说道:“可是哥,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雨太大了!”

我往外看了看,黑暗中溅起的水汽迎面扑在脸上,冰凉的湿意让我心头一个机灵,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上房顶。因为不去看我也知道,奶奶的床上肯定在落雨水。

我把上衣脱了,递给果儿,光着脚就要往外走,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看过去,程霜正站在屋子里。

夹着水汽的风骤然吹了进来,把果儿手中的蜡烛吹灭了。我匆忙擦亮了一根火柴,一眨眼的工夫,程霜站在了我的身边。

“哥,我也出去帮你。”程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躲闪着没有看我。

我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房檐并不高,我一个人就上去了!”

程霜皱起了眉头,着急地问道:“那这么黑你能看见吗?连个手电都没有!”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果儿在旁边小声说道:“还是不要上去了吧,明天我把水扫出去就好了!”

我摇摇头:“奶奶年纪大了,屋子里平常又进不来光,这么潮湿的环境对她身体不好。”

程霜向屋里看了看,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我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冲了出去。

山雨又急又猛,院子里早已被冲刷出了一条窄窄的河道,哗啦啦地从墙角的洞口流了出去。

我赤着脚跑到墙根处,豆大的雨滴砸得我睁不开眼,雨水落在脸上生生的疼。我拿手抹了一下脸,轻轻一蹦,坐到了墙头上。

由于这山里穷,所以连盖房的砖都是能省就省,不到一米多高的院墙轻轻松松便能跃上去。空气里本该是泥土的清香,可我坐在墙头上,分明闻到了刺鼻的鸡粪味。这时天上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刺啦的响声像是扯开一匹黑色的幕布,天地间有了一瞬间的明亮。

我借着短暂的光亮,迅速地上了房顶。亮光很快就消失了,我压低身子在房顶摸索,按照记忆中上房顶的经历指引,一步步挪动。

没有穿鞋的脚底被瓦片硌得生疼,我咬着牙闭着眼睛,只能坚持。瓦缝间有连日的阴雨生出的青苔,我无意间踩在了上面,脚下一滑,我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差点滚了下去。

几乎在我惊叫的同时,院子里惊叫了一声,我在房顶边缘稳住身子,喘着粗气,吞咽着雨水。

“哥,你没事吧!”程霜的声音从房顶下方传了上来,一帘雨幕的遮挡让我听不太清,但是她的声音独一无二。我心中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满满的感动。

我没有说话,小心地在房顶上移动,不时有闪电划过的亮光,助我看清了脚下的瓦片。

房顶就有压好的油布,我一一压好后,才放心地下来。

Chapter 7

我下来的时候,程霜站在墙头下等我,我用力一跳,溅了她一身泥水。我正想得意地笑话她,脚下的泥泞又让我摔了一跤。

程霜咧开一张大嘴,笑得有些像月黑风高之夜图财害命的盗匪。我假装哼哼了两声,在泥里打了一个滚,程霜就止住了笑。

她拽着我的胳膊往起拉,无可奈何地服了软:“行了,怕了你了!”

程霜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地换下了湿衣服,可她半天不进来,我有些放心不下。她正站在门口看着门外黑漆漆的雨幕,回头看了看我还穿在身上的泥裤子,扑哧一声就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哭了。我站在原地不说话,静静地听她讲。

程霜说:“哥啊,你知道吗?”她指了指门外的大雨:“我小时候也是像果儿一样,对待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永远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观望,心里默默承受。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像别人一样,有父母撑腰。欺负我的人,底气都足,天不怕,地不怕。可我呢?我只有一个年老到连院门都很少出的奶奶!”

我的愧疚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屋檐上密集的雨声,仿佛砸在我的心口。我的嗓子忽然有些沙哑:“不是的,他们真的……”

程霜歇斯底里地对我吼了出来,打断了我的话:“够了!你少在这假仁假义地装仁慈!你从小高高在上,集荣宠于一身,你过的日子永远都是我羡慕的。”她悄悄地补了一句,好似呢喃:“可又得不到的!”

我坐在床头抬起头看她,闪烁的火光照着她的半边脸,一滴一滴泪水往下滚落。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如今他们要离婚,真是报应!”

我瞪了她一眼,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顷刻间战胜了理智:“他们不爱你,你的日子会这么好过吗!你的吃穿不都是他们在承担吗?你身上的衣服难道花的不是他们的钱吗?是你!一次次冷眼相待,他们笑脸相迎,你都弃之不理!”

程霜的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他们真虚伪!我从小过着寄宿的日子,在学校里受尽了白眼和嘲笑!他们笑脸相迎又有几分是真心!”程霜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

“三年级的时候开家长会,老师问你爸,‘这是你家的孩子?’你猜他怎么说?呵呵,他几乎连一分钟的迟疑都没有,脱口而出一句,‘不是,是抱养的!’”

程霜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我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她藏在心底多少年的秘密,我从来都不知道。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程霜站在原地,通红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我思量了许久才开口,如果不告诉她,仇恨会扭曲了她的善良:“其实,你不知道。咱妈生你那一年,你本不该出生,那时查得严,一旦被人发现,爸妈的稳定工作就都没了。可是他们还是坚持生了你,给了你生命。”

“他们不是不爱你,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啊,你在奶奶家他们常常会去看你,可是你每次都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去’,他们真的回答不上来。所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他们也心存愧疚,不敢再去看你。别人问起,他们只能说是捡来的孩子。”

程霜盯着我看,眼里是震惊和猜疑。

我接着说道:“你知道果儿吗?她的爸妈在她三岁时就出山去打工了,可是外面的灯红酒绿远胜于这里的落后村子,于是她妈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在这里支教的时候,除夕夜是跟他们一起过的,三十的晚上,果儿他爸才到家。”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吗?他风尘仆仆的脸上只有笑容,全然看不出在外面承受的凄风苦雨,即便对于奶奶的药费无能为力,对于这个残破的家束手无策,也依然忍着到吃完饭后,才敢坐在院子里悄悄地哭。我问他,‘你这么坚持累不累啊?’他害羞地笑了笑,眼角还有没擦干的泪:‘累什么,为的是自己的家人,我自己愿意!’”

“大年初一的早上他就走了,果儿抱着他在门口哇哇地哭,问他:‘妈妈呢?我的妈妈呢,明年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带她回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我说不下去了,声音颤抖的控制不住。

程霜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她蹲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落到手背上。

我平复了情绪,哀求地说道:“你就跟我回家,劝劝他们。如果你原谅了他们,他们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一定会和好如初的!他们毕竟是你的血亲啊!是对你不离不弃的父母啊”

我期待地看着她,她双手遮着眼睛,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时间过一秒,失落感多一分。

过了好久,程霜的声音传了出来:“好!”

一块大石落地,我紧绷着的神经得以放松。我看了看屋外的大雨,有些感叹它来的不早不晚。

一个轻巧的字让爸妈等了十六年,他们心中的失落和愧疚从程霜离开家的那一天起,就像是一粒种子,在心底深埋。每一次失落,每一次误会,都像是瓢泼的雨水,把这粒黑暗的种子催发出新叶。

如今心结打开了,她体谅了爸妈的苦衷,释怀了深藏已久的积怨,终于云开雾散了。

心和心之间没了隔阂,那么回家的日子就近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家的温暖是经久不变的,最爱你的人一直都在守候着你。不必怀疑他们的爱会悄悄变质,因为不管时光怎么冲刷,误会如何牵绊,这一份温暖一定会陪伴你走过一生。

不必艳羡烟花焰火的绚丽璀璨,人烟稀少的长街也会有属于你的灯火阑珊。

只是你常常闭着眼,走过了万水千山。

有朝一日你回头看看,爱你的人从未走远。

无论寒夜有多长,相信总有温暖长得过时光。 DksRZ7tyatbeXeOhAYCgrLyzszqAYGvB/hlY9Si2UEtFeMvwS0ZsSoxRgDeTsq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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