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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印度,在不同时代、对不同民族而言,显现出各异的色彩。在古希腊人的想象中,印度是一个寓言般的国度,充满着神秘。波希战争时一位名叫提西亚斯的希腊医生,他生活在波斯宫廷里,传回了印度虎寓言般的模样:“上下颚各有三排牙齿,尾巴顶端长着一些防护用的刺,依靠这些刺,在近战中保护自己,并放出刺攻击远距离的敌人,就像弓把箭射出一样。”斯特拉波是古希腊地理学家,其地理学巨著《地理志》对后世影响颇大,但其中有一段对印度的描述,无疑也是亦真亦幻的,“有身高10英尺,身阔6英尺的人,有些没有鼻子,仅用嘴上的两个出气孔替代鼻子。有故事说,有人就在这些人的耳朵里睡觉一。还有些没有嘴的人,他们生来温顺,生活在恒河源头周围,靠空气维持生命……”

在中世纪的欧洲人看来,印度是与财富、智慧和某些莫明的魔力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看到,全身佩带金银,穿着奇异华丽服饰的土邦主们,安坐于大象背上豪华的鞍椅里,在卫士们前呼后拥下,浩荡前行。他们也看到,密林深处的哲人们端坐树下石上,远离世俗事务,寂然修道,硕果累累。他们更常常在集市中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对着前面置放的破篓,吹奏着葫芦形的笛子,篓中突然竖起一条眼镜蛇,随笛声而摇摆。就在不远处常有人耍着绳索把戏,娱乐众人。

当欧洲人逐渐跨入现代时,他们对印度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产生了尖锐的分歧。英国史学家、法学家和作家麦考莱(1800—1859)认为印度文化是停滞的,没有新欧洲所推崇的理性主义和个人主义。他鄙视印度的传统文化,认为:“一书架的欧洲文学典籍,比得上全部的印度和阿拉伯的文学作品。”那一派人对于印度政治贬斥有加,他们认为相对欧洲的民主革命,土邦主和苏丹的统治是专制暴政。面对印度的种种不足,他们狂言要将“泰晤士河和恒河的河水混合,造就一代棕色英国人”。另一些欧洲人通过对印度古代哲学和梵文典籍的研究,意识到印度文化的非实利性。他们对印度思维的形而上学、精密的宗教信仰以及无暇顾及世俗的观念,大加赞赏,推崇印度为“东方文明”的发源地。叔本华(1788—1860)在读了《奥义书》后,激动地说:“在这些书的字里行间,到处充满了明确而彻底的和谐精神。每一页都向我们展示了深刻的、基本的和崇高的思想。”施宾格勒(1880—1936)在《西方的没落》中,感叹欧洲文化的每况愈下,而凯瑟林(1880—1946)给苦闷和迷茫中的西方人带来新希望。他在《一个哲学家的旅行日记》中,对东方充满美好憧憬,并以自身的感受向西方人推荐印度。

随着印度对西方人的诱惑力和浪漫感渐渐消退,随着西方人对印度的认识由“幻”变真,分析不断深入,领域不断拓展,近代印度学得到了奠基。

另一方面,从印度本身来看,历史学等一些研究领域恰恰是它的薄弱点。印度人强调现象实体的内在规定性,避免明示现象实体,亦即重视隐于背景中的或无法直视的事象的基本属性,无视或漠视具体的可知实体。这种传统的思维方法使古代印度人在数学、天文学以及在哲学、宗教等宏观和抽象研究领域中业绩显赫,但在相对具体的研究领域几无建树。印度人从来没有比较详尽的地方志和风土志,作为比较,中国人擅长对具体事物和个别事物的研究,因此这方面典籍甚多,如《山海经》、《水经注》,甚至更具体、更专门化的如隋朝裴矩的《西域图记》,元朝袁桷等人的《延祐四明志》等。同样,印度人不重视记述和评析具体事象的历史学。因此,古代留传下来的历史著作寥寥无几,而且他们对个体不重视,也绝少留下个人传记,即便如波那的《戒日王本行》,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神话加历史文学。而中国《史记》恰恰就是以个人传记开始的。

西方人迫切希望了解印度从古至今的历史,而印度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因此,印度历史学,作为印度学的一部分,直至近代才真正开始显现出自身的轨迹。

18世纪,一些欧洲学者,更主要是在印度的耶稣会会士和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他们为各自目的,探究印度的过去,寻找印度对欧洲的启发。当时哈斯丁斯总督企图以印度法律治理印度,所以资助几名欧洲来的印度学者搜集有关的梵文典籍。汇编后,先译成波斯文,再由哈尔海德译成英语。该书取名《印度法典》,于1776年刊行。1784年,威廉·琼斯等一些英国人成立了“孟加拉亚细亚学会”,印度学研究逐渐开展起来。到19世纪,他们在历史学、语言学、人种学等领域,取得了可观的成就。

应该指出,早期的印度历史研究主要涉及王朝和帝王们的兴衰。压迫臣民且不关心民众祸福,这是印度统治者的标准形象。所以欧洲学者们断定,印度的专制统治是落后且效率低下的,远远不能与西方世界相比。这一代学者坚信,古希腊文明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他们常用它作为标准来衡量印度古代文化,并总是认为印度文化是欠缺的。在碰到出类拔萃的印度杰作时,他们也试图把它们与希腊文化硬扯在一起。例如,历史学权威、《牛津印度史》作者文森特·史密斯,在述及阿旃陀的一幅壁画时,他写道:“可以推想,绘画艺术中的阿旃陀画派有可能源出于波斯而归根结底源于希腊。”这一阶段,西方中心论在印度历史学的研究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步入20世纪,这种印度社会远不如西方,英国管理优于次大陆历史上任何一位统治者的鄙视性论断,深深刺痛了印度史学家。这一代印度学者,他们或投身于争取独立的民族运动,或深受运动的影响,兴起了带有明显民族主义烙印的史学研究,并且显然是对西方蔑视印度文明的反冲。他们的论点是:印度的“黄金时期”在英国到来之前就存在,比如孔雀王朝、笈多王朝;甚至在远古就曾有过特别荣耀的历史时期,例如哈拉巴文化。马宗达、赖乔杜里等人的著作中明显有这一倾向。但他们在把握民族主义的“度”上,似有矫枉过正之嫌。例如,印度古代文明对东南亚确有着较强的影响,但将其归诸于印度殖民地,就显得十分牵强了。

印度新一代史学家的崛起,可视为印度史学史的第三阶段。他们大都留学欧美,吸收先进理念,跳出狭隘的民族观,又不乏民族自尊。他们把印度历史放入世界范围进行考察,运用新的史学研究方法,来评判印度文化本身的价值。他们成为被世界接受的一派,罗米拉·塔帕尔应是领军人物。同时作出贡献的还有一些国际学者,如巴沙姆(澳大利亚)、斯皮尔(英国),等等。

当然,我们也注意到中国、东南亚、西亚各民族对印度的了解和认识。他们的看法与西方人的理解有很大差异,许多人对印度文化是敬仰的。例如,中国古代尤其是东汉以来,众多的求法僧连续不断地向西取经就说明了这一点。法显近六十岁还跋山涉水去佛国;唐玄奘为取真经,不顾禁令,越城出关,九死一生到天竺。又如,东南亚一些王朝的名字、国王的称谓,都取之于印度,有些王室甚至将自己的出身溯源到印度的神。我们还注意到,这诸多民族的学者们编纂了有关印度的众多典籍。亨利·伊利奥特和约翰·道生在《印度史学家所述的印度史》八卷本中,将往来印度的使者和游人们撰写的有关印度文明的情况,做了有用的选录和精辟的摘要,让我们能一瞥诸多珍贵的资料。年代更早、数量更多的有关印度的资料,则是中国呈现给世界的,如《佛国记》、《大唐西域记》、《南海寄归内法传》等。尤其是魏晋至宋,是中国研究梵文的高潮,唐玄奘成立了规模很大的翻译机构,甚至编出如《梵语千字经》等梵文字典。然而应该看到,东汉以来各代中国学者偏重的是佛学,注目的是寺院典籍,至于佛学以外的有关印度的知识常被忽略。法显、玄奘等只是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并非深入而系统地对印度历代政治、经济、文物、典章制度等进行潜心研究。此外,西亚人留给我们的也大多是一些游记。

所以,中国学问僧的典籍、西亚人的记载,都是在某一时段或从某一方面记录和反映了印度的社会和文化。就印度学而言,这种全面的、系统的和科学的研究,毕竟是近代兴起的,随着近代文明的发展而奠立的。 URnoPkdDJK5WB1rZ4x8SL7zCUQA0RCv61RgFmj058zaeBdZb3drqDEy+yeo7hN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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