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很多人会追问一个问题:黄光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笔者更愿意讨论这样一个更有意义的问题:黄光裕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在1987年之前,黄光裕是纯白色的。在南方那个偏僻的小乡村,他艰辛却努力地生活着。他聪明、敏感、自强、友爱、倔强。在黄光裕眼里,世界是一张大大的白纸,他渴望着早一点把它涂抹成自己心目中斑斓的五彩。
在1998年之前,黄光裕是嫩青色的。在硕大的京城里,二十几岁的黄光裕渺小如粟。他勤奋、大胆、坚韧、上进、机灵、羞涩。即使冷漠寒冷的北京,也阻拦不了他青涩的爱情萌芽,阻止不了他青涩的事业抽枝。
在2004年之前,黄光裕是火红色的。仅仅17年时间,黄光裕变得无比强大,曾经硕大的京城都无法盛下他的野心和梦想。他火红色的热情,迅猛地向全国扩散流溢。他狂热、执著、坚强、蛮横、自信。在商业领域,他开疆拓土,速度快过成吉思汗,热情高过拿破仑。
在2006年之前,黄光裕是金黄色的。因为2004年国美的借壳上市,他让自己的身价像魔术般一夜狂增,达到了上百亿元的天文数字。他惊喜、慷慨、自妄、放纵、虚荣。这个曾经的穷小子终于让自己的名字散发出黄金般的光泽,成为财富梦最完美的阐述者。
在2008年之前,黄光裕是深灰色的。在2006年底,黄光裕与其兄长陷入“调查门”的旋涡之中,虽然后来涉险过关,但从此蒙上了浓重的阴影。他焦虑、不安、固执、偏激、侥幸。他走得太快,没有想着停一停疾行的脚步,让灵魂和理智也跟上来。
在2008年底,黄光裕变成了墨黑色。因为被拘查,关于他的各种传闻纷纷扬扬:涉嫌操纵股价、涉嫌官商勾结、涉嫌非法洗钱、涉嫌违规贷款、涉嫌向境外转移资产、涉嫌豪赌……“黑社会老大”这顶大帽子,在他满怀愤懑地抵触了数年后,终于像紧箍咒一样套牢在他头上。他沮丧吗?后悔吗?自责吗?怨恨吗?清醒吗?一切不得而知。
而网上有一位网民的眼光很独特,他看待黄光裕既不是崇拜也不是仇视:“黄光裕成了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但在我心中,一直觉得他有些可怜。16岁初中毕业随着大哥来北京做生意,中间经历了多少白眼和辛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后来虽然成了中国首富,但是内心的自卑和不安全感并没有消失。当时(2005年9月)黄光裕还不像现在那么出名,媒体也才刚刚习惯他的存在,他似乎是一下子就出名了。当时的他,已经有些江湖大哥的样子了,剃了一个大光头,一上台就双手抱拳:‘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大哥。’回答媒体提问的时候,也还是有些害羞,说话非常谨慎,像是刚刚出道的明星,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则有些刻意地做出大哥模样。那时得知,黄光裕的办公室有400平方米那么大,平时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很少和下属沟通,非常孤独,也非常用功,因为事必躬亲,曾经累得眼睛出血……”这个网民写的是一个多面的黄光裕,看了也自然让人心中五味杂陈。
国美电器一位原高管,也描述了他眼中的黄光裕:某年公司的年会,在开了总经理大会之后,举行了宴会。在表演了节目后,大家强烈要求黄光裕上台发言。当晚,黄光裕喝了不少酒,脸红彤彤地就上去讲话:“你们今天在这里玩得都很开心,我也算开心。但是你们有谁想过我的负担有多重,压力有多大?> 你们每时每刻都可以从国美全身而退,而我呢?我永远也退不了!退了也不可能全身!”
黄光裕接下来的话让所有在座的人始料不及:“你们这几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别以为我不说话就是好糊弄的。你们那点小九九我是心知肚明!别看你们喊我黄总黄总,你们心里怎么埋怨甚至诅咒我的话我心里跟明镜一样。”台下的总经理们面色各异,大部分人张大着嘴巴面面相觑,个别的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如石胎泥塑。
黄光裕不管不顾,脸上带着讥讽的笑继续说了下去:“你们现在翻翻口袋,哪个口袋里的钱不比我的多?我的口袋是空空如也!不要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站出来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黄总,我的口袋是干净的?你们其实都比我强,你们老婆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而我有什么?我的个人的钱在哪里?都是你们的、都是国美的、都是社会的!我就是一个表面上的风光。但是你们在座的有几个能理解我心中的苦?”
一通牢骚发完,他就从台上下来扬长而去,台下响起几声礼节性的稀稀落落的掌声……
“我永远也退不了!退了也不可能全身!”黄光裕很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现今,他果然身陷囹圄之中。原罪的交给历史、现罪的交给法庭。黄光裕现在更应该花时间思考的,恐怕是自我的救赎问题。其实,黄光裕可以从自己信仰的宗教中,找到这种自我救赎的力量。
人背弃上帝而寻求自身的安全与独立可以借助不同的手段,比如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虚妄的幻觉,或者靠不断攫取权力和财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等等。因为世俗的奔波而日益疏离上帝的黄光裕,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回归并忏悔?
什么是忏悔?忏悔就是对于罪性的自觉,或者说是对人类生存悲剧性的自觉。中世纪的经院派神学家说:“悔改是为已犯的罪哭泣,并决意不再犯那使人哭泣的罪。”、“悔改是一种哀痛的报复,就是因过去所犯的罪而惩罚自己。”
笔者曾经在一篇《民营企业家如何“洗大澡”?》的文章中提出了“断根、赎罪、养晦、舍得”的八字方针:
断根,就是斩断过去的种种。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因为某些部门对权力的垄断,生存空间狭窄的民营企业家不得不与某些官员进行“权力寻租”。这种官商勾结形成了极端恶劣的经济环境,养成了部分民营企业家投机取巧甚至违法乱纪的恶习。而在法律与制度日益健全的今天,他们仍然有钻法律漏洞的习惯与冲动。不断根,被逮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赎罪,就是为过去的不规范行为“埋单”了事。利益,是激发社会矛盾永远的动力;利益,也是浇灭人类怒火永远的甘泉。你捐款也好,你提高职工福利也好,你提高产品质量也好,你改善生态环境也好,每一次的“额外付出”,都让你的原罪减轻一分。当然,对企业家来说,最好的同时也是最擅长的“赎罪”行为,就是“消灭”穷人和闲人——这么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这么多的下岗职工,这么多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不靠企业家们来化解,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多一个穷人,对于富人而言,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在其《道德情操论》一书中如此告诫:“如果一个社会经济发展成果不能真正分流到大众手里,那么它在道义上将是不得人心的,而且是有风险的,因为它注定要威胁到社会的稳定。”
养晦,也就是埋头做事、少发狂言。这本来就是一个矛盾与恶性情绪飞扬的时代,一个张牙舞爪的商人只会被淹没在唾沫之中。
舍得,也就是用舍换得。说得直接一点,就是用金钱换平安。当矛盾激化,有身家性命之虞的时候,让出若干股权和现金又何妨?这个道理连普通人都能想明白,但偏偏有很多固执的企业家迎着锋刃而上,结果常常是人财两空,这真是让人欷歔不已。
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中国企业家群体的突然觉悟和有所作为,这值得称赞。在这个经济精英阶层中,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与其他阶层分享利益的必要性,并有一定作为,反映了自身成熟度的一定提高。汶川大地震成为弥合贫富阶层之间裂缝的一个很好的契机。
黄光裕其实也有现实境况中的参照系。同样作为商人、也同样经历过原罪折腾的冯仑,在研究企业家的求生之道和解决之道方面深有体会和手段。“在面对这个问题时,要坚持我们曾经提过的‘四化’,就是‘资本社会化、公司专业化、经理职业化、发展本土化’。用这个‘四化’使你的自有资本金得到充实,同时让公司在一个专业领域形成自己的竞争能力,再培养一个好的团队,然后认真地经营企业,坚持在本土市场成为强者。我坚信,只要按照这‘四化’走,原罪的绳结就可以解开。”
黄光裕最喜欢的图腾莫过于鹰,他甚至以此作为鹏润集团的标志。其实鹰有一个特点,就是到了40岁时爪子开始老化,喙变得又弯又长,翅膀变得十分笨重。它必须要做一个痛苦的抉择:一个是等死;一个是更新。但更新的过程既漫长又痛苦——首先,它必须很艰难地飞到高山之巅,找一个安全的悬崖筑巢;然后,再用它的喙狠命地击打岩石,直到长长的喙全部脱落;接着,它要静静地等候新的喙长出来;新喙长出来后,再用它把爪子上的指甲一根根地拔出来;等到新的指甲长出来后,再把羽毛一根一根地拔掉……直到5个月后,新的羽毛长出来了,获得新生的鹰终于可以像从前一样展翅高飞了。经过这样一番长达150天的艰难蜕化,换来的是又一个30年的新生!
刚过不惑之年的黄光裕,如果也能够承受这番痛苦的蜕变,顺利地把身上的负担卸下,把心中的结打开,真正地做到不迷茫、不疑惑,对以后的事业或生命无疑都是一种极大的福音。
有这样一首诗,它镌刻在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世界著名的古城遗址——巴比伦花园的墙砖上。正遭遇变故的黄光裕值得好好诵读,也许可以让他从容面对接踵而至的更为惨烈的变故,也或者是日后更为辉煌的事业与人生——
多谢命运的宠爱和诅咒
我已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天使还是魔鬼
是强大还是弱小
是英雄还是无赖
如果你们以正义的名义把我毁灭
我只会无奈地叩谢命运的眷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