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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与爱情

“你是说,沈倩和方以民好上了?”魏铁头问儿子。

“是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方以民可能是正好路过,农场的小牛的确被狼吃了一只。”

“就算是正好路过,也正好让我看出来了。就算是他们没有好上,小沈喜欢的也是方以民。”

“那就完了。”魏铁头泄气地说,“我们已经收到方以民的调令了,他很快就会回北京。”

“方以民可以走,沈倩一辈子也别想走掉。”魏伟说。

他的话让父亲叹了口气:“儿啊,如果他们真好上了,方以民一回北京,就会找人给小沈做调动,我们拦不住。”

“能不能不让方以民走?”

“晚了。调令来了,我们顶多拖上两天,他早晚要走。”魏铁头又挠了挠秃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除非他以前犯了错误……可方以民什么错误都没有犯过,表现不错……实在不行,我们换个人吧,你还看上谁了?那个小蒲行吗?”

他看见了儿子愤怒的目光。他明白,儿子是咽不下这口气,感到丢了面子,至于感情反而是其次的。他又叹了口气。

魏伟离开父亲,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过了一会儿,他想起应该去牲口圈那儿看一看。牲口圈修在紧靠院子的西墙外。两个牛圈紧贴着西墙,几个羊圈分散开来。在牛圈旁还围着几个人,但并没有方以民。魏伟还没有走进牛圈,就看见了小牛的尸体。它的内脏都已经被狼掏空了,被咬断的喉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地上有一摊已经凝结的血块。牛群已经被赶开了,免得小牛的尸体和血腥的气味引起它们的骚动。

一个人弯着身子,膝盖跪在小牛前,魏伟认出来这个人是裴新利。这头小牛本来是交给他照顾的。

“你怎么看牛的?”他责怪裴新利说。

“狼是晚上来的,这里离宿舍太远,没有人能听见声音。”裴新利抬起头。他的眼角还流着眼泪,为自己辩解着。

“不管怎么说,场里的损失总要有人赔。”

裴新利瞪大了眼睛望着魏伟,显得非常吃惊。自从他送出了五十元钱的礼物,魏伟对他的态度一直非常好,裴新利甚至认为他们已经成为朋友。此刻,魏伟说的话显得非常冷酷,让他感到不舒服。

阴谋与爱情“你跟我来。”魏伟对裴新利说。

他们向着保卫科走去,保卫科在院子的南墙内,屋子的后墙就是院子的南墙。这儿有两个小屋子,一个用作办公室,一个作临时关押用的牢房。做关押用的牢房进行了特殊的处理,门上包着厚厚的铁皮,窗户上装上了钢筋。

“你今天心情不好?”裴新利在魏伟身后小心地询问着。

“嗯,有点儿。”魏伟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回事?”

魏伟没有回答。他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拿出烟来,递给裴新利一支。他友善的举动让裴新利放下了心,挨着他并排坐下。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裴新利再次问道。

但魏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岔开了话题。“你的朋友方以民快离开了。”他说。

“是吗?去哪儿?读书?”

“去北京,有一个研究所要他。他高升了,再也不用在这穷乡僻壤待着了。”魏伟说着,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裴新利。裴新利的嘴角不甘心地撇了撇,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脱魏伟的眼睛。

“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在这儿称兄道弟,一旦离开,就变了个样,把这儿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方以民会不会也这样。”

说完魏伟抬头看了裴新利一眼,裴新利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于是魏伟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方以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定不甘心一辈子待在这里,这次他终于找到个机会。弄不好过两年,我们就只能在收音机里听他的名字了。”

“方以民是我的朋友,我很了解他。”裴新利终于忍不住了,“他不会忘记朋友的,他不是那种人,我很清楚。”

“那还好,你这样一说,我也放心了。我也希望从这儿出去的人都过好日子,找个漂亮的媳妇才能干革命。”

裴新利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话,又闭了嘴。魏伟决定单刀直入。

“我知道你的心情。”魏伟拍了拍裴新利的肩膀,“我知道你对我这么亲近,是为了什么。”

裴新利感激地望了魏伟一眼,那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期望。他明白了,魏伟找他谈话一定有目的,也一定会给他点甜头,但这甜头是什么?

“我叫你来,就是想安慰你一下。本来今年回京或者读书的名额要给你留着,可既然方以民走了,今年的名额就占掉了。我能保证,明年如果还有名额,会优先考虑你的。”

“谢谢魏科长。”裴新利说。

“叫我小伟就行了,我比你小好几岁。”魏伟说。

“谢谢……魏科长。”裴新利别扭地说。

“什么谢不谢。我喜欢你,你没有架子,又有文化,不像方以民那样清高。有事情我一定帮你盯着。这可不是因为你给我的那对景德镇瓷碗,我不稀罕那个,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明白吗?这次的事是没有办法,人家直接点名要方以民,否则,我就把他拿下,把你换上去了。可这次不行……”

“我明白。”

“我就是告诉你,我已经尽力了,连用你把方以民顶掉这种办法都想了,可是没有用……我想找他点儿错,只要他有错处,就能把他扣下不让走,名额就空出来了。可我找不到,没有办法帮你……”

魏伟说到这儿,突然看见裴新利的眼中有光闪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的事。

魏伟继续说道:“好了,就这些。你在这儿再待着吧。不过别指望方以民还会记得我们,这不现实。好好考虑自己吧。”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进了办公室,没有邀请裴新利。裴新利也站了起来。小牛的尸体还没有处理,他本应该回到牛圈去。然而裴新利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去哪儿了,他朝着牛圈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最后,又回到了原地。他的牙关紧咬,脸部的肌肉如同石膏雕刻的一般僵硬。

“你还有事吗?”魏伟在屋里问道。

“没事。”

“如果没事的话,进来坐会儿也行,我现在也没事,喝杯茶,聊聊天也不错。这里还有口酒。”

裴新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屋。与书记父亲的办公室相比,魏伟的房间布置得极为舒适,地上铺着几张狼皮,一张厚实的红木桌子上,放着几块玉石雕成的小佩饰。在农场外不远处有一座古代吐谷浑人留下的城池,这些小配饰都来自于那座废墟。裴新利送的景德镇瓷器也在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笔筒里插着两支钢笔,旁边放着一盒印泥。文件整齐地码在桌子的另一端。整个房间布置得整洁有序。在屋内还有一个书架,魏伟从书架上拿了半瓶酒和两个酒杯。

“你还有什么心事吗?”魏伟边倒酒边问。

裴新利摇了摇头。

“你就是有心事。”

“如果说有心事,就是想家。”裴新利捏了捏拳头,才痛心地说,“你的家就在这里,和爸妈在一起,你永远也不知道亲人们都在远方,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的滋味。”

“我知道。”魏伟说。

“你怎么知道?”

“看了你就知道了。你现在的脸色铁青,跟死人一样。我很想让你走,如果能帮忙,我一定会帮忙……”

“可你还是不知道我想家的滋味,你永远理解不了。”裴新利喝了口酒,捶着桌子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刚来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哭,我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这回却被送到几千公里之外。在我来的第二年,我的父亲就去世了,我甚至都不能回家看他老人家最后一眼……”

裴新利的诉苦被魏伟粗暴地打断了:“我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我怎么帮你啊!”

“如果方以民走不了呢?”裴新利抬起头,眼睛血红,艰难地问道。

“他怎么可能走不了?他的调令已经来了。”

“如果他就是走不了呢?”

“不可能。”

“如果他本人有重大的政治错误,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这怎么可能!”魏伟大声说,他望着裴新利更加铁青的脸,疑惑地摇着头。

“那是不是他就走不了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魏伟说,“我已经查过了,他没有政治错误,他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他开会的时候表现不算积极,可也从不落后。他干活的时候乐于帮助别人。他是个狡猾的狐狸,不会给你留什么把柄的。”

“他不会给你留把柄,可他会给朋友留。”

“他的朋友?你吗?”

裴新利吃惊地站了起来,他为刚才自己说的话感到羞愧不已。

“你知道他什么把柄?”魏伟看到裴新利又清醒了,连忙追问说。

“我不知道什么。我刚才是在胡说。”

“你根本就没有他的把柄。”

“我是没有。”

“好样的!你是他的好朋友,希望他到北京还能想着你这个朋友,最好让他想办法把你调回去。”魏伟不怀好意地说。

“他会想着我的。”

“他肯定会想你,更想他的娘们。”

“他的娘们?”

“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他朋友。”魏伟故作吃惊地说。

“我知道。”

“他一定会先把他女人接走,对吧!明年说不定又从北京来一个调令,把沈倩调走。这样他们就团聚了。而你,明年也别想走掉!”

“你想干什么?”裴新利突然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可怜你。你们的事儿和我没有关系,我犯不着生气。”

“我明白了。”裴新利说。

“明白什么了?”

“我告诉你,方以民平常看上去老实,可他没有一天不在等机会。”

“等机会?”

“反革命。”

“你怎么知道?”

“他的想法都在一本书稿里,那本书稿是他父亲写的,可他一直留着,上面写着变天的步骤。”

“这怎么可能?”魏伟两眼放光,可裴新利的指控太大了,他不敢轻易相信。

“我见过那本书稿,名字叫《中国经济目前如何转型》。听了这个书名,你还不明白吗?他否定现在的公有制经济,他觉得需要转型。”

“可我不懂经济。”

“你会懂的,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那本书在什么地方?”

“在他柜子下面的地里,有一个他挖的坑,书就放在坑里。”

“你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胡说。”

“我不是胡说,我见过。”

“你为什么见过?”

“他想拉我入伙,就让我看书,我不干。”

“他同屋的赵永坚知道吗?”

裴新利迟疑了,他摇了摇头,颤抖地说:“不知道。”

“这件事情太重大了,如果属实,不光他跑不了,他北京的老头子也跑不了。凡是知道这事的都跑不了。你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置身事外。”

“我想好了。他就是想拉我入伙,我没答应。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我会给你证明的。我能证明你是好人。这样吧,你把这件事情写出来。详详细细写出来,把你看见的、听见的,都写出来。要想好了,把事情说圆了,说不圆可不行。”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号声,农场书记在召集全场的人开会。裴新利想离开去会场,魏伟制止了他。“你留在这里写材料,一定要详细。不用去开会了,我会给你请假。”

魏伟起身,从裴新利身边经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出去把门锁上,才放心地去开会。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向大院的中央,那儿有一个磨盘,魏伟的父亲正站在磨盘上等待着人们集合。魏伟看见了人群里的方以民和赵永坚,他们在激烈地争论什么。

对于方以民和赵永坚秘密组织的学习小组,他早有耳闻,他深信赵永坚是知道情况的。但一年前,赵永坚从一头狂奔的牦牛蹄下救了魏伟的性命。魏伟只想对付方以民,决定不牵连其他人。

人群聚齐之后,魏铁头在队伍前挥舞着一张纸,大声地宣布:“北京来了调令,方以民就要离开我们了!”

人们发出欣喜又带着妒忌的叫喊声。

“我们开个欢送会吧!”一个人提议。

“好啊!”大家附和着。

魏伟望着显得有些矜持的方以民。在方以民的不远处,站着沈倩,姑娘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爱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

在屋里写材料的裴新利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我都干了什么?”他边飞快地写,边自责着。 U8ksV3vuzURXrJH2izWoE2p5vyFJqFiw3Xb/1/ev5EsqCet9eqh/8grDFp2FiW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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