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因遭人参劾,官职不保,无力再留吕碧城在家寄宿。不过此时的吕碧成已经打开了眼界,是断然不愿重回闭塞落后的乡里,渴望留在京津一带求学。留在此地,首要做的便是找一谋生手段,对吕碧成而言,最好的职业莫过于教书了,而这就得有求于英敛之等人了。
不过清末教育主要以私塾为主,且私塾先生社会地位极低,收入当然特少。吕碧成是这样的女子,做一件事便要将其做得完美,不过要想做成一位有声望的私塾教师,要想教出好学生,岂非那么容易?并且当时吕碧成的国学学识已经颇为可观,京津一带,再无别的合适的学校供她深造。英敛之跟傅增湘等人一合计,何不让她去一年前开办的女子学堂教书呢?
就这样,吕碧成的生命就跟女子学校连结上了。其实生命何尝不就是这么神奇,人生历程中的一小步,或许会决定你大半辈子的方向。生活中的种种奇遇就像是给了你一个舞台,给了你一定的时间,让你自行上台表演,或许你就成为了主角,或许你就被轰下了台,吕碧成无疑成为了这个舞台的名角。
吕碧城将《大公报》作为一个舆论阵地,在上面发表大量诗文,倡导兴女权与女性解放。她不光有胆识,还有策略,她明白要真正实现女性独立,“启发民智”是必须的,只有极大提高女性人群的思想文化素质,才能真正实现女性的自主独立。譬如一个病人,站立不稳,需要我们手扶,但只要我们一放手,病人便会倒下;所以我们最要做的,便是医治好病人,让他能自己站立。
那个时代的中国,风雨如晦,不过吕碧城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那个阴暗的大地上亮出的不多的一线曙光。
她把女权高唱,将法国女革命家若安、女爱国者贞德赞颂,让封闭落后的中国有了一点进步的气息。历史选择了吕碧城,在那个漆黑的长夜中,束缚与羁绊无休无歇,我们能听到几个女子在深闺里挥泪发出狂言絮语也属正常。试想,谁能够经受得住这大地暗如晦,谁能承受这背井离乡的魂牵梦绕,一腔热血便化作女子自立自强挥洒出来了。
女人,多会为了爱与自由而逃离,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从这里逃到那里,并不能突破世俗的束缚。吕碧成则不一样,她用不着逃离,而是将自己的心悬空起来,这样她便能俯瞰一切凡情俗律了。
办女学,无疑成了“启发民智”的最好途径,吕碧城就抓住了《大公报》这一载体,在上面发表多篇言论,宣扬兴办女学是何等重要与必要,并将其提升到关系国家兴亡的高度,有力地冲击了积淀千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腐观念。
不能怪那是的女子太软弱,她们长期处于弱势,习惯了被保护,从懂得性别的那一天其实就已经暗暗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了男人,她们期望的是遇到一个好男人,而不是如果能与男人平起平坐。
如此一来,婚姻就像是赌博,赌赢了,便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倘若输掉了,那就要一后半生来做赔偿。吕碧成是不愿意做这样的赌徒的,她要自强自立,要永远确保为自己是赢家。
天津女子学堂是由傅增湘主办的,作为中国最早的女子师范学堂,能在天津创建,偶然是说不过去的。当时的天津已是国际大商埠,官商云集,人来人往,加上各国租借存在于此,欧美文化不自觉地在此地传播开去,各种思潮在此碰撞、融合,男女平等的思想也渐渐在此生根、发芽,妇女解放成了潮流,创办女学也成为了必然之选。
文化是最“弱肉强食”的,两种文化相遇,先进的文化必然要征服落后的文化,这在中国封建历史上已被无数次证明。列强侵占中国,强行租借,无疑是对中国的一种欺凌,但无意之中,他们带来的先进思想却又在此改造着我们落后的文化。历史就是这么吊诡,要如何去看待它呢?只能是仁者见仁吧。
吕碧成的才华,在《大公报》上早已暂露头角,她自己也早已活跃在天津上层社会,见识颇广,人脉颇众。经过英敛之一介绍,吕碧成顺理成章地跟傅增湘筹办女学了,没多久她的姐姐惠如也加入了办女学的行业。
提及吕氏四姐妹,可谓是当时教育界的一段佳话,长姐惠如时任南京师范学校校长,二姐美荪时任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四妹坤秀时任厦门师范学校教师,吕碧城自己后来成为了天津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四朵教育界的金花争相绽放,这或许是对他们父母亲当年的隐忍与开明最好的报答吧。
人的辛苦若能得到回报,人的决断若能得到证明,这是莫大的一种安慰,这会有一种不小的成就感。不过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大家习惯了随波逐流,习惯了听天由命。
傅增湘非常欣赏吕氏姐妹的才华,并且找来方若、梁士诒、卢木斋等社会贤达名流加入办女学中,大有轰轰烈烈勃发之势。
不过具体操作时,他们却发生了分歧。傅增湘主张官办,主要是仿照日本贵族女校的形式,只收官绅之女;英敛之却主张民办,认为官办有“势力之见”,最后几经博弈,定位民办,取名为“女子公学”。
吕氏姐妹也是同意民办的,这必定跟她们的经历有关,她们的主张得到了袁世凯和唐绍仪的支持,并正式委任吕碧成主办女学,由政府津贴,如此一来,女学在天津迅速成立起来。
吕碧城成为了中国第一位女校长。
那个时候的中国还处于风雨飘摇的清朝的统治之下,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如此“嚣张”地站在这样一个大公共舞台上,更可况,她还如此漂亮!
傅增湘主张官办跟他一直担任教育总长不无关系,长期端坐衙门,渐渐地疏远了民众,思考问题起来也多半是照搬照抄,这也不足为怪了;吕氏姐妹就不一样了,她们曾长期处于社会底层,深知那里生活的困苦和学识的需求,自然就主张民办了。可见,一个人的经历会若隐若现地影响人的一生,这种“阶级感情”是培养不出来的。
吕碧成是有自己的一套办学理念的:她首先呼吁女子教育的重要性,为此在《大公报》上发表了题为《论中国当以遍兴蒙学女学为先务》的文章,抨击旧礼教,呼吁新女学;她认为女子跟男子一样具有个人与国民的双重身份,女子教育不是培养贤妻良母而是造就“对于国不失为完全之国民”、“对于家不失为完全之个人”的新型人才;她主张“德、智、体”全面发展,重视女子道德培养,知识机能培训,发展女生健全人格和健康身体。
吕碧城的女权是一种自觉的反抗,不过这种高度却不是最初就能达到的,她必定是生而为女人,继而为才女,终而为女权者的。
初始,吕碧城只能借助《大公报》的阵地,言说自己最初的女权思想,无形之中,她附和了那个时代精英男性的观点。她的女权观念是契合在民族自立强大必然要兴女学的因果关系中的,如此一来她常常被裹挟前行,少了应有的那份自觉自立。不过依照吕碧城的个性,她怎能甘心被如此裹挟,慢慢地她萌生其了这种自觉,她对婚恋问题的见解便是明证。
吕碧成在这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教育,但她的这些教育理念就,就算是在今天,也一点都不显得落伍,可见她非凡的教育才华。
有人天生就对某方面有一种灵性,所谓“天将将降大任与我”,其实最重要的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大任”,否则,就算是白白牺牲了精力、时间,却一无所得,这无疑是一种悲哀。吕碧成在教育上找到了自己的天性,她的这些理念似乎天然就存在于她的脑海中,随手拈来,那种惬意不仅对她自己,对后世的旁观者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潇洒。倘若人能够找准自己的“大任”,便恢恢乎得心应手,全然不会有那种“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的痛苦,这或许是我在吕碧成身上得到的不小启发吧。
不过凡事皆难完全遂人心意,天津女子学校的开始还算顺畅,然当地的绅士一怕担责任,二怕被人闲言碎语,因为女学在当时中国毕竟还是新奇之物,他们畏畏缩缩,不愿出头露面,也实属正常。
这或许就是中国人的特性,有风险、有责任,不愿担当;有好处、有利益,驱而附之。虽然吕氏姐妹几多坚持,不过也有灰心的时候,好几次都要撒手不管,只身回到安徽老家。幸好,此时得到英敛之的宽慰、鼓励,才让她们得以坚持下来。
女性要自由,必定要取得社交的自由与平等,然而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一直有“严男女之防”之说,禁止女性参加任何社会活动,只能困守家庭、相夫教子,争当贤妻良母,每日“事父母、事舅姑、事夫子”。如此一来,女子已然成为男性附属品。
性情刚烈的吕碧城固然不愿如此就范,她有最开阔的视野,有最大的勇气,从而果断地冲破了男女之畛域,并依靠自身的才情、人格和精神气度,获得了男性社会的友谊与尊重。她成了20 世纪中国女性的典范人物,在其他女性还封闭在自己的闺房内时,她已经走出了家庭,走出了国门,走出了藩篱,见识了最广、最美的风景。
亦舒说,女人要人格独立、经济独立,才不会做男人的附庸。一点都不假,吕碧城是做到了,她一向特立独行。不过她“素习奢华,挥金甚钜,皆所自储,盖略谙陶朱之学也。”且没有父母荫庇,倘若不能自己赚钱,早已饿死。
吕碧城办女学,要的是争回自主权利,她认为“生材之实握呼女权手”、“若女学不兴,虽通国遍立学堂,如无根之木”,百年过后,今天重温此话,仍然能给人颇多启示。
吕碧城是个十足的思想开放者,加上报社本来就是一个接受新思想的窗口,在如此新旧思想的碰撞之下,吕碧城显然搭上了这趟列车,数月之间,便撰写了《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论中国当以遍兴蒙学女学为先务》等文章,宣传女学,宣扬女权。此役一出,已然完胜,吕碧城成为了京津一带瞩目的焦点。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这是那时女性生活的清规戒律,她们足不出户,幽居在深闺中或刺绣,或插花。
显然,吕碧城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的,她的心早已飞跃了到了海阔天空里,“盐车独困感难禁,齿长空怜岁月侵。石径行来蹄响暗,沙滩眠罢水痕深。自知谁市千金骨,终觉难消万里心。回忆一鞭红雨外,骄嘶直入杏花阴。”她要做一匹驰骋的快马,快马加鞭,览尽世间繁华。这种豪情,让吕碧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那个时代的风景。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在大多数女性还是足不出户的时代里,21 岁的吕碧城却有了飞向更广阔天空的愿望。这时期她写了《老马》一诗:“盐车独困感难禁,齿长空怜岁月侵。石径行来蹄响暗,沙滩眠罢水痕深。自知谁市千金骨,终觉难消万里心。回忆一鞭红雨外,骄嘶直入杏花阴。”吕碧城自比受困的千里马,在光阴催迫中感到无比压抑,充满了自由驰骋、一展才华的渴望!
对女性解放,女权独立,吕碧城有自己严格的逻辑推理。
一则,吕碧城将女性视为建设良好家庭与社会的基础:“儿童教育之入手,必以母教为根基”,“有贤女而后有贤母,有贤母而后有贤子,古之魁儒俊彦受赐于母教”,“民者,国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妇以成家,即积家以成国”。
二则,吕碧城认为女性解放与国家民族强盛关系密切,见解独到:的专制制度沉疴入手,把女性的解放与国家民族的强盛相联系,见解相当独到:“中国自嬴秦立专制之政,行愚民黔首之术,但以民为供其奴隶之用,孰知竟造成萎靡不振之国,转而受异族之压制,且至国事岌岌存亡莫保……而男之于女也,复行专制之权、愚弱之术,但以女为供其玩弄之具,其家道之不克振兴也可知矣。夫君之于民、男之于女,有如辅车唇齿之相依。君之愚弱其民,即以自弱其国也。男之愚弱其女,即以自弱其家也”。
三则,吕碧城认为要实现女性解放必然倡导男女平等:“殊不知女权之兴,归宿爱国,非释放于礼法之范围,实欲释放其幽囚束缚之虐奴;且非欲其势力胜过男子,实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刚毅之气……合完全之人,以成完全之家,合完全之家以成完全之国”。
四则,兴女权首要是开女智:“以改造国民素质为本,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完全之个人’和‘完全之国民’;女子应享有与男子一样的受教育权利;打破女子教育以识字和家政为主的教育清规,以西方教育为蓝本,对女子必须授予全面的教育;女子教育要大胆任用男教师,以提高女子教育质量;女师的学生,今后不仅做女子学堂的教师,更要做男子的教师……”
历史的进步总会先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十九世纪末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的鼓吹妇女解放的革命运动最先就是从吕碧城那里冒出来的。
她思想之新颖,认识之深刻,行动之果敢,热情之高涨,意志之坚强让她不得不成为一朵奇葩,绚丽于世。就她个人而言,她的人生无疑因为融入了这个历史潮流而显得精彩异常;就那段历史而言,虽然历史可能找出她的替代者,但历史选定了她就选对了人。
正如达尔文的进化论一般,每个个体都是遗传与变异的结果,如此这般,这个生物群体才能得以延续、进化。其实人的思想何尝不是如此?每个个体生下来必定要遵循社会、历史法则,但是他们必定又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想法。相较而言,吕碧城是那个时代遗传最少,变异最多的一个人。但幸运的是,她是顺应历史潮流的,于是她便走到了芸芸众生的前面,引领着女性走出男权社会,跟男人平起平坐。
当那个时代的女子还在遵循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古训时,吕碧城却开始鼓吹裂纲毁常,打破一切封建枷锁,积极参与广泛的社会活动。在当时,她无疑是个异类,但现在而言,她却是一个走在时代前列的人。
在 20 世纪女性心中,似乎自己天生就是那柔弱的藤蔓,如果没有了那树干做攀附,便无法生存,就算这树干是一根枯枝,那也是她们心中的支柱。
不过吕碧城却将这一谬论看得透透的了,这既跟她早年寒凉的经历有关,又与她过人的聪慧相连。吕碧城不需要依附任何的树干,因为她自己早已成长为一棵葱郁笔挺的大树了。
时代在变革,吕碧城永远站立在时代潮头,而不做盲目的追随者,她曾与秋瑾相遇相知,但当秋瑾劝她投身革命时,她断然拒绝。在原则上能大义凌然,在友情上则惺惺相惜!这便是吕碧城。
明末清初,欧风东渐,亚雨方新,当时的女性为追求个性解放,一直追求一种愉悦心志,追求健康的生活情趣。这些人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广交各种社会名流,女性的聪明和才华被她们发挥得淋漓尽致。
女翻译家陈鸿璧、女教育家张默君、女文学家吴芝瑛、女画家杨令茀等都是这些新女性中的点点亮星。她们高举解放女性大旗,在社会舞台上崭露头角,不仅让所有女同胞羡艳,就算是男士也对她们刮目相看。
而吕碧城就向时这些亮星中的一论圆月,点点星星围绕着她,让她光彩万分。碧城社交人脉颇广,樊增祥、易顺鼎、严复、袁寒云、廉泉、英敛之、傅增湘、李经羲、陈淯、费树蔚、金天羽、杨圻等众多名人志士都跟她交往甚密。他们之间们或纵论时事,或切磋学问,或诗酒唱和。
有人将吕碧城比作《红楼梦》中的史湘云,她们皆不拘礼法,放诞风流。世人对吕碧城印象最深的是她落入舞池时的姿态:“履舄交错相捉搦,回风流雪成婆娑。燕尾双分乌衣窄,凤翎斜展华裙拖。微闻碎佩鸣玉珂,更见浅笑生梨涡。”那时候,舞蹈多被认为是倡优之技,为良家妇女所不齿,吕碧城能如此突破,将优雅迷人的舞姿展示给世人,不得不视之为一种勇气与决绝。
吕碧城似乎一点都没有女子的柔弱,至少在性情上是如此,她最敬佩的人是唐传奇中的女侠聂隐娘,此人武艺高强,身轻如燕,她能用“凌波微步寒生易水”将那些贻害当世的贼吏豪强惩处。碧城希望如花木兰一般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虽不能如此她也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化作笔下的波澜壮阔。好一个鹤立在深闺女子中的巾帼女侠!
人的一生可以燃烧,也可以毁灭,可以飞翔,当然也可以静静地让时光磨灭,吕碧城希望能飞翔,能燃烧,不过就算是毁灭她也是不甘心老死深闺中的。就因跟舅舅吵一架,吕碧城便离家出走,在那个清末明初的几大才女中,张爱玲、萧红都曾出走过,不过出走最成功的唯有吕碧城。
吕碧城心中一直有股不泯的侠气,她曾拍摄过《求己图》,这不正是她“求人不如求己”的心性的写照吗?她的人生并不顺畅,不过她始终能如霜雪幽兰般“不因清苦减芬芳”,一次次超越自己的人生困境。她善于在理想与现实的博弈中抓住难得的机缘,并走上难能可贵的自主之路。
当时,也只有舞蹈最能表现吕碧城超脱的一面,因为那是一个舞台,谁人都可以在上面展示自己;谁人都可以无拘无束地放开舒展自己;你既能随着节奏翩翩起舞,又能无所顾忌让自己个性得到最大张扬,那种无拘与无束的畅快,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只有深入舞池的人才会懂得。
谁人又不爱舞池中的感觉呢?如旋风般融入其中,自由自在,彻底摆脱身心的一切枷锁,自己完成最大的张扬。只不过,有人看见周围的人都没有下去,尽管自己跃跃欲试,还是挪动不了双腿。
作为个人,吕碧城无疑是追求妇女解放上历史上的引领者,她散发着一股特有的阳刚之气:她乐善好施,尽其所能赈济灾民;她嫉恶如仇,讨伐旧势力,鼓吹新民主。她又有一种仅有的阴柔之美:她异常爱美,时常身著华服,招摇过市;她委婉生动,赋诗做词,辞藻华赡。不过正是这种特有的阴柔与阳刚的完美结合,让妇女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并为得到跟男人相媲美的地位创造了条件。
吕碧城最大的资本源于她的才华,虽然前有古人,却后不见来者,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她的父亲吕凤岐藏书无数,使得碧城从小便熟读诗书,擅长丹青,娴熟音律,精通治印,如此才华,几人能敌!
早年母亲被叔父们陷害,落入土匪之手,小小吕碧城几番手段,竟然将母亲解救出来,轰动一时。原本跟她订婚的汪家,觉得如此年纪的姑娘便能呼风唤雨,以后如何掌控,便退了婚。
在那个时代,男人最要的便是女人的柔软,吕碧城哪有这番心性,于是她便付出了被退婚的代价。
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吕碧城都是一个美女,不过都美成那样了,还需要灵魂吗?就靠面容不就能在一片天地挥斥方遒了吗?
不过吕碧城可不甘只消费自己的身体,她要让自己的灵魂更有价值。她自强、自立、开放、豁达。虽然她思想与美貌兼具,赢得了不少名门公子的垂青,但她的情感人生,似乎在汪家退婚的那一次便被奠定了基调:她气势笃定,气场坚硬,一开始尚有不少男人或因好奇,或因崇拜,聚集在她周围,不过慢慢地都各自散去了,剩下她茕茕孑立一人,好不悲怜!
同样是思想充实,同样是灵魂饱满,男人便会从容潇洒,受尽尊崇;女子则会孤独寂寞,无人来喝,这不是吕碧城能改变得了的,于是她被命运给捉弄了。
是吕碧城不懂世俗定律吗?不是,如羊羔般投入到男人的怀抱生活,已然成为世人艳羡的一种美满爱情。不过吕碧城却做不到,她不肯向世俗低头,也不愿让自己低头。或许她心中也无数次斗争过要不要扑入到一个男人的怀抱,但终究她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而非世俗。如此一来,注定她的爱情底色苍凉、虚幻。
不过吕碧城将这种情感空档期很好地利用了,她的才华跟寂寞成正比,别人花前月下,她孤身一人,别人无才有德,她才华横溢。
不过谁都拧不过时代,那个时代有个阮玲玉,她跌落在一段又一段的情事中无法自拔,最终被男人掌控,无奈地沦陷、颓废,走上了绝路。
吕碧城固然比阮玲玉聪明,她懂得情事不忍碰触,俗事不忍琢磨,不过她终究也没能逃离那寒凉的结局。就算她没有陷入男尊女卑的社会怪圈,没有跌进俗世的烟火,不过那又能怎样呢?
正是如此,大多女子早早地就关闭了自己的向往,龟缩在宿命的躯壳中,任凭流年匆匆。不过流年正是无情物,它所到之处,必定花瓣飘落,容颜凋零。
那是一个风雨如盘的时代,吕碧城只身一生在里面冲锋陷阵,不是她多么英勇,只是她不忍看见二万万女同胞在其中痛苦挣扎后,亟待新生。幸好年轻时的她历经各种艰辛与社会磨练,让她练就了一颗独立之心,一颗开明之心。从这个程度上而言,吕碧城的人生道路已然给予了那段历史,那段妇女个性解放的历史。
吕碧成等人的辛劳终究没有白费,1904 年11 月7 日,天津公立女学堂正式开学,这也算是对那些为这个学校出谋划力的人一些安慰吧。尽管上海的经正女学堂在1989 年就创立了,但是相较而言,它的性质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塾”学堂而已,没法跟天津公立女学堂相比。吕碧成当时名噪一时,甚至有南杜著名诗人陈庚白暗自前往学校窥视其风采。
学校最后定名为“北洋女子公学”,这遂了英敛之、吕碧成办私学的心愿,不过实际上它仍然是一所贵族女子学校,入学的多是官宦、富商的小姐,个中原因,吕碧成是最明白的:虽有了女子学校,但大部分人“仍守旧习,观望不前”,一般民众对此新鲜事物,多的是好奇,却不敢触碰,可见封建思想毒害之深,就这点,傅增湘要比吕碧成早看得透彻得多。
吕碧成又一次走到了俗民大众前面,幸好她走的是未来的正道,否则像她这么聪明的人就危险了。思想超前的人,不被理解,被误解,是常有之事。能够安慰他们的,就是后来者对他们的首肯了,虽然有点晚,不过也算是历史的公正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人都是个复合体,他有积极阳光的一面,也有消退阴暗的一面。提起袁世凯,我们知道的多是他卖国行径,而对他支持女学,废除科举则少有人知。
袁世凯曾红极一时,总理全民高、中、低各级教育,尤其提倡女学。当然,如此之人,在底下溜须拍马者不知其众几何,不过吕碧城却是一个例外,她让袁世凯一见倾心。当然让他倾心的不是世俗中想当然的男女模糊关系,而是吕碧城的过人的才华。
虽然袁世凯在某些方面也有圈点,但他终究是个遗老遗少,一心做着皇帝梦。历史岂能任由个人倒行逆施,袁世凯屁股还没有熟悉皇位就被推翻了。
袁世凯的倒下成就了一个人也倒霉了一个人,成就的人是秋瑾,因为秋瑾一向主张民主,积极讨袁世;倒霉的人是吕碧城,谁让她一直跟袁世凯走得那样近呢?于是各种不怀好意的猜测,世人的恶语污蔑蜂拥而来。
趋炎附势、人走茶凉、痛打落水狗似乎是某些国人最擅长的,吕碧城也没能逃离这种世俗定律,遭受着各种误解与非议,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最后还遁入空门,郁郁而终。
袁世凯是个颇具长远眼光的人,他曾让卢木斋东渡日本考察工商实业和教育,吕碧成一同随行。不过她对日本的印象极坏,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上过这片土地。这或许跟吕碧成的性情有关,试想,一个性情耿介、胸怀坦荡之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国家受他国欺凌,还要向别人寻求强国之道呢?
1908 年,吕碧成被傅增湘提名,出任女子师范学堂监督,时年二十三岁。她有敢于中国女子教育落后,尤以北方风气未开为甚。在创办北洋女子公学的同时,吕碧成还协助创办了天津河东女子学堂,专门收纳贫困子女,天津女子教育顺势迅猛发展起来,北洋女子公学的开风气之先的作用功不可没。
人生一世,几十年光景而已,与之熟悉与插肩而过者太多太多,不过能影响一生的,却只有区区几个而已。严复就是吕碧成生命中不多的影响她一生的人。
严复,京师大学堂监督,学富五车,学贯中西,吕碧成对他甚是仰慕,及其想拜在他门下。严复在看到吕碧成的诗文之后,对她的才华和见识很是赏识。真是英雄见英雄,惺惺相惜,在英敛之的介绍下,吕碧成拜严复为师,学习“名学”。
严复对于吕碧城甚是了解,他理解她在新旧两种文化圈中遭遇的种种尴尬,他对吕碧城身怀同情:“初出山,阅历甚浅,时露头角,以此为时论所推,然礼法之士嫉之如仇……即于女界,每初为好友,后为仇敌,此缘其得名大盛,占人面子之故。往往起先议论,听着大以为然,后来反目,则云碧城常作如此不经议论,以诟病之。其处世之苦如此。”
不过严复跟吕碧城,两人在乎的却不在同一方面,吕碧城结识严复多是被他的学识吸引;严复却多次建议吕碧成不必过于功于学问,而应早早嫁人。不过吕碧成却能矢志不渝,独立自强,这让严复佩服不已。
能够拜在自己钦慕之人门下,是古今多少文人志士的心结,不过能在拜们之后仍坚守那份独立,那份执着,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吕碧成没有因为崇拜严复而听从他早嫁人的建议,而是继续坚守自己,这不得不让人钦佩。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若接触了一个人,你便了解了一类人,也便通过他了解了某个陌生的世界,这便是交友的妙处。吕碧成正是通过严复,窥见了西方的文明,心生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当时,严复因为公事,常常游历于欧洲各国,回国后每每跟人提起西方的情形,吕碧成便好奇不已。在帮助严复翻译《名学浅释》时,吕碧成一方面提升了自己的英语水平,另一方面见识了西方文明。她本来就为周围的人与事而烦扰,她不齿于跟那些因循守旧、碌碌无为之辈为伍,不过在当时中国,也没有她理想的去处。
严复为吕碧成打开了另一个理想之境,对她这样才高八斗、年轻气盛的人而言,一旦心中有了桃花源,便是一刻也呆不住的。她托严复为她办公费留学,不过当时赶巧慈禧太后去世,便没能成愿。吕碧成不会轻易放弃,几年之后,她终于得以游历欧美,遂了心愿。
历史不能假设,但历史故事的多姿多彩又不忍让人假设,假如碧城没有遇见严复,后面还会有什么故事呢?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吕碧成通过严复,认识了一个新世界,进到了一个她理想中的地方,对她一生影响莫大。
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认识一个正确的人很难,遇上便是缘分,错过十足可惜。两个不同生命轨迹的人,交汇在一点,蓦然发现对方的世界,或许那就是你在生命中寻求已久的那个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