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是千古香毒,惹万愁肠。
烛花一抹影,烟雨一段情,春花秋月扰了多少人的梦境。
然而时光的步履匆匆,我们再也回不去古香陈梦。有幸在三百多年轻,一位满腹才情的女词人,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最后的想念。
当时光之流冲刷着所有的记忆,带走了所有的浮华和喧嚣之后,她曾经的美丽与哀伤都化作了民国记忆。
吕碧城,一个清雅的词人,一个时代的思想先锋的。一名兰清,字遁夫,号明因、宝莲居士。安徽旌德县人,生于清光绪九年。一个暧昧不安的年代,四处流离着苦难的飞烟。她却能妙手如花,笔端生莲。
吕碧城的祖父名伟桂,字馨园,太学生—即受公家资助在国子监读书的士人,虽然不是官衔,却也是一种身份的标记。吕碧城天生对诗词颇具灵性,也或许是有一部分承袭了祖辈沉淀的书香。命运给了她一个闪耀的旅程,闪耀文坛,照亮生命。
她的父亲吕凤岐乃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及第,曾任国史馆协修、玉牒纂修,后外放山西学政。其父清高的品格,又使吕碧城得以穿袭风骨。
母亲严士谕,亦工诗文。严氏于同治十三年嫁给吕凤岐为继室。严氏幼承庭训,有一定的文化素养,能诗会文;到了吕家后,生有四女。
严氏秉承家教,亲自教课。所以四个女儿都自幼博有才名。四朵娇花,艳艳开放。又是富贵门庭,书香世家。那些悠然的年华里都散着恬静的味道。
吕氏姊妹无忧无虑地饱读天下文章,澄净的明眸,汪着一泉泉幽幽净水,只等着秀美地层层绽放,却从不曾料想未来的人生路上还要有多少苦痛。
吕碧城排行老三,她和她的两个姐姐吕惠如、吕美荪均以诗文闻名于世,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大公报》编辑出版了《吕氏姊妹诗词集》,并发表评论,称她们是“硕果晨星”式的人物。
一篮花开艳,而沾了书香的女子更多了一种宁静的芳馨。一家里,出落三个才女,更是奇艳,有一种天然傲绝的美。而吕碧城在姐妹中更是略胜一筹,美中之首,乃如奇葩。惹人眼怜,受后人牵念。
吕碧城三岁时,跟随任满的父亲回到安徽家乡。吕凤岐见那时朝政窟败,官场上也是乌烟瘴气,自己秉性耿直,必不见容于当局;遂把继续为官的心冷了下来,决定乞病休致,虽然那年他虚岁才刚满五十。
美好的往事总会在岁月里沉淀出一抹温暖的色泽,即便是多年之后。经世事伤愁。那一抹芳馨的记忆会悄然沉淀出岁月的老香,徐徐地温暖人心,微醺出淡淡伤逝愁情。
在吕碧城的心中,也同样陈年了一份温暖宁静的记忆。在父亲任职及卸任以后的一段时间,吕碧城曾经在家乡庙首,享受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在她早年的作品中曾有所反映,如《生查子》:
清明烟雨浓,上已莺花好。
当年拾革时,共说春光早。
游侣渐凋零,追忆成烦恼。
六幅画罗裙,拂遮江南早。
温山软水的江南,所有的景致里都藏着无线温柔,在烟雨溟濛的清明,看莺花娇俏,拾起一片大好春光雾色,烂漫的景,轻灵的心,细细的愁情。氤氲出一个隔世美好。幽静的童年,美好的恍如一帘好梦。即使在多年之后,还散着古朴芳馨。
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好梦。我们也只能在回忆里,淡淡地咀嚼,回味的。
好花好景不常在,明月又有几时圆。年华再好,也挡不住时光荏苒。吕凤岐并没有定局在庙首。他却选择定居在六安。族德庙首在安徽的东南角,紧邻浙江。吕凤岐放弃富庶家乡的一切,移家数百里之遥贫瘩的江北,推想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家族人际瓜葛。
吕碧城那时只是个孩子,她还未尝到人情冷暖,世事苍凉。她也就只能随同父亲,来到新的居所,寻找新奇的触动。乖巧地温书识字,做一个幸福的孩子,安然地享受她的寂静时光。
出生的吕碧城跟别人并无两样,她也爱蝴蝶,荡秋千,踢毽子,那种欢乐是必然的,不过不曾想这竟然成了她一生不多的真心欢乐记忆;不过她也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的父亲藏书无数,每每欢乐过后,落日之余,碧城便会来到她父亲的小屋,似懂非懂地东翻西阅,此时她心亦如那迟暮般和煦。
时下,血统论似乎已不流行,只要你能在名利场风生水起,谁又会管你祖上姓甚名谁呢。
陈胜吴广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终究没能入主汉室。就算不讲血统,但传承却不能回避吧。一家之言,一脉风流,好的东西都是经过岁月的锻打后留下来,成为中华经脉的。那种融入血液中的精气神是模仿不出来,也丢不掉的。
吕碧成的父亲藏书万卷,精通国学,显然他很好地将自己的爱好传承给了吕氏姐妹,融进了她们的血液之中,这是时光无论如何变幻,她们都没有失掉的东西,并成为了她们安身立命之本。
之后吕碧成几多不顺,并通过诗词抒发心中的幽怨,多情人看到了其中的凄凉,而我看到的却是她父亲遗传在她血脉中的那一份才华,那一份风流。
造物弄人,无人可知,幸福的不远处,却是一串串苦痛的故事。
光绪十三年,吕碧城五岁,她的异母兄贤钊因为逃学,受到老师和家长的责怪,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年仅十九岁。四年后,她的另一个异母兄贤铭也不幸因病夭亡,吕家的男嗣竟至断绝。连番丧子之痛,使得吕凤岐尝尽锥心悲痛,病魔缠身。而在悲痛之余,只好把丧子之痛移作对女加倍的爱,精心地教育几个女儿。一颗饱受痛苦慈父心,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触痛。
接踵而来的不幸遭遇,犹如霜刀锋剑,给碧城心灵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正像多年以后她在《欧美漫游录》中所回忆的那样,当时“众叛亲离,骨肉??,伦常惨变”。由于这场人间惨剧,对年幼的吕碧城打击太沉重了,使她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扭曲。从此性格倔强,疏于人和,以致后来终生未嫁。她的62岁的另类人生,似乎都在这时埋下了不幸的种子。
碧城姐妹也没有辜负老父的期望,惠如、美荪、碧城三人年轻时即享有才名,吕碧城更显卓越不凡。
吕碧城五岁的时候,一次父亲在花园中,面对垂柳,随口出了一个“春风吹杨柳”的上联。她竟然不假思索应声答道:“秋雨打梧桐。”应对的快捷不禁使吕凤岐也有些惊讶。
七岁时,她已然能像模像样地作大幅山水画了。山光水色里,尽现她浑然天成的才情。
她自己倒无异然,诗画,是她天性所爱;文墨,是她最好的伙伴。也许,从生命初到,她就被赋予了一个诗画传奇使命。
12 岁时,吕碧城诗词书画的造诣已达到很高水准。吕凤岐的同年进士樊增祥,有一天读了一首署名“吕碧城”的词,不禁拍案叫绝: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毫兴,写入丹青闲寄。
丹青墨笔闲寄情,小小年纪,出此绝句,让我们看到她心底的另一个澄澈旷达的世界。使得她的诗词以超越时俗的激情与识见融入丰饶瑰丽的意象,创造出雄伟阔大、奇妙多姿的世界。举手投足间,尽是流淌着芬芳才情。
古来多少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附庸风雅堆词砌藻来拼凑一首词作。到头来,弄巧成拙。然而她却是诗词的精灵,轻轻一声感叹,却是口生莲花,片片芳馨,自然倾斜流淌。
吕碧城虽然出生于书香门第,也并不是她9 岁时便与同邑一汪姓乡绅之子订婚,不谙世事的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光绪二十一年秋天,吕凤岐在六安的新宅和藏书室“长恩精舍”,经过三年的经营终于落成,其中的藏书竟达数万卷之多。时年又逢他寿辰,当地的官绅们都来凑趣,在新宅里面为他做寿。可能又因为兴奋过度,加以劳累,吕凤岐离世。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未经苦难的孩童却过早饱尝了人情冷暖。因无子嗣,全部家产被恶意族人霸占,并唆使匪徒将母亲严氏强行幽禁。
一颗烂漫的心,一双稚童的眼,早早地窥见最丑恶的人性。世事凉苦,铺在心底,化成了永生也挥洒不去的浓愁。
一连重重变故,如同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囚困着吕家人。然而,命运厄难已遭逢头上,再多凄苦愁怨也是挽不回从前的幸福光景,当命运逼迫没有任何退路时,唯有两种选择,要么唯诺地结束生命,要们翻越愁山苦开,迎接命运的试炼。
倔强的花蕊在苦难中变得坚强,十二岁,吕碧城挑起重担,给父亲的朋友和学生写信,四处求人告援。
最终囚禁多时的母亲得以脱险。照说,这也算得上一段佳话,不过谜底往往会出人意料,碧城“夫家”却起了戒心,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能耐,能够“翻云覆雨”,这样的媳妇日后过了门恐怕难以管教,于是落井下石,提出退婚。
我们已然无法猜度年幼的吕碧城彼时的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变故已然在她心中荡起了波澜,对婚姻也从此饱含疑问。
如此结亲不慎,虽是不幸,却道也并不坏事。突遭厄运,命走偏锋,也使得吕碧城摆脱了一场强制的婚姻。还我们一个如碧水般清灵脱俗的词人。
吕家自此劫难后门祚衰微,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只得委曲求全。那时女子定婚身不由己,而被退婚则当做奇耻大辱。这段经历,在幼小的碧城心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烙印。
生活失去着落,母亲便带着 4 个尚未成年的女儿,投奔在塘沽任天津盐运使的舅父严凤笙,开始她们寄人篱下的生活。
书香门庭里的娇花芳蕊,在浮世的苦难中化身为流萍,在宿命风云中辗转,开始她非凡的人生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