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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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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匈奴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他们的黄金时代,彻底被汉武大帝终结了。刘彻生前,几十年如一日地追着他们打,匈奴从南边逃到北边,甚至逃到更北边。刘彻崩后,他们仿佛中了邪,突然搞起了窝里斗。
匈奴之所以乱成一团,主要原因在于在单于继承人的选择上不守规矩,搞得该当单于的没当上,不能当的却当上了。所以,不能当上单于的,就不服当上的,大打出手。
匈奴之间,开始是两派打,打着打着,就变成了三派、四派、五派。打到最后,草原上竟然冒出五个单于。
匈奴人又认为,五个单于太多了,必须再打。接着,他们又经过一番激烈拼杀,分裂成了三个独立汗国。三个单于也不行,再打。又是一番激烈拼杀,终于只剩下了两个单于。一个统治了北方,名郅支单于;另一个统治了南方,人称呼韩邪单于。
以上两人是亲生兄弟。北匈奴王是老哥,南匈奴王是小弟。小弟先当单于,老哥不服,也自称单于,反了小弟,同时还斩杀其他匈奴单于。现在,草原天下,就是他们兄弟俩的了。
事实上,当匈奴五个单于互相砍杀的时候,汉朝中央曾有人向汉宣帝刘病已提过一个建议。那就是,趁匈奴内乱之时,发兵远征,一窝将他们端了去。
那时,刘病已认为此建议不错,就拿出来开会讨论。结果,大家举手表决,大多数人都认为可行,只有一个人强烈地投了反对票。
反对发兵远征的人,是萧望之。那时,萧望之还在御史大夫任上,他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他的反对意见,大约如下:
征伐匈奴,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没有好处。首先,你能打,他们也能跑;你会打,他们更会跑。所以,汉朝如果发兵征伐,他们肯定跑到更遥远的北漠,战线拉长,于汉军不利。其次,我们发兵,这是乘人之危,在舆论方面,出师之名不正,恐怕劳而无功。
我认为,萧望之第一条分析得有理,第二条太过牵强。但是,刘病己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断了发兵远征的念头。
刘病已能够采纳萧望之的意见,不仅是因为以上两条意见,更重要的是,萧御史还给他提出了一个小成本的解决方案。
萧望之的建议如下:派出使节,前往匈奴,吊丧该吊丧的,慰问该慰问的,安抚该安抚的。总之,让他们各得其所,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是汉朝的话一定要听。这样,汉朝以德服人,他们就不敢不服,自然把汉朝供奉起来。
这的确是一招妙计。刘病已的使者派出不久,那几个互相大打出手的匈奴纷纷表示愿意送太子入长安当人质,接受汉朝的管教。
首先提出送太子当人质的人,是南匈奴王呼韩邪单于。那个郅支单于一看老弟拉笼汉朝,也马上跳出来,说要把太子送入长安当人质。
两个敌对单于,都送太子当人质,算是扯平了。但是,窝里斗还得进行。郅支单于一举斩杀别的单于后,势力雄厚,盘踞王庭,野心勃勃。于是,野心勃勃的郅支单于,对老弟呼韩邪单于连续发起攻击。
老哥郅支单于出手凶猛,小弟呼韩邪单于顶不住,节节败退。败退的呼韩邪悲哀地看到,这样再跟老哥打下去,估计草原最后只剩下一个单于。而那个剩下的,肯定是郅支单于。
那怎么办?打是死,投降可以吗?当然不可以。要知道,是先有呼韩邪单于,后有郅支单于的。从法统角度讲,郅支单于是邪门单于,苍天不赋予他正统地位。
可现在跟苍天讲这些理论顶个屁用呢?实力就是话语权,这个天下,从来都是谁强谁说了算,谁牛谁就是正义,老天管得着吗?
打,或降,似乎都是死路一条。一想到这,呼韩邪单于不禁绝望起来。然而,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给他提出了一招妙策。
给呼韩邪单于出计的,是其属下一员大将。他是这样说的:反正我们打是打不过郅支单于的,与其等死,不如投奔汉朝。
呼韩邪单于开会讨论,结果马上出来了,众人以压倒性意见否定了以上计策。他们的理由只有一条: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对打,不过是兄弟打架,无论谁胜谁负,匈奴都还在匈奴人手里。匈奴人都是马上打天下的,战死沙场,理所当然。如果投奔汉朝,那不成了天大的笑柄了吗?
所以,投降汉朝,绝对不行。
一个说行,一堆人却说不行。于是,说行的就跟说不行的争吵了起来。这个说行的大将,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过上好日子。现在,与郅支单于作战即死,投奔汉朝,有汉人罩着,我们可以活得更好,这个道理是明摆的,难道你们都没长眼吗?
人家当然长眼,只是那个心十分不服。在这个世界上,俊杰多,还是庸人多?当然庸人。为什么庸人多,而俊杰少?很简单,真理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掌握真理的少数人,才是俊杰。
由此推断,持反对意见的,都是庸人。两派争吵很久,最后结果是,俊杰胜出——呼韩邪王决定投奔汉朝。
公元前52年,呼韩邪单于亲率军队,抵达汉朝边塞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然后派人快马入关,报告长安。
呼韩邪单于要投降汉朝的消息,犹如旱天之雷,轰响了长安。那时,每个人耳里,都是乱哄哄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里,热血仿佛开水,沸腾不止。当然,最为兴奋的,要数刘病已。
正是他听从萧望之一计,以最小成本换来了今天巨大的辉煌,真可谓要赚发了。
刘病已召集紧急会议,就迎接呼韩邪王进城出台相关方案。但是这时,大家都在一个问题上僵住了。这个问题就是,呼韩邪单于来了,汉朝该要以什么样的礼仪规格招待他。
事实上,匈奴投降汉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曾记否,汉武大帝时代,浑邪王曾被逼无奈,率数万军队到长安跟刘彻会面。那时,刘彻怀疑有诈,专门派霍卫病去做迎接工作。结果,人家还真是投降来了。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想起那事,汉朝人都心血管爆裂。当时,刘彻也没在招待规格上犯难,数万人来了就来了,猛吃狂喝数日,还送了不少特产,最后才把他们打发出长安,封浑邪王为侯。
问题是,刘病已要见的,不是什么王,而是匈奴单于。这在汉朝,绝对是头一回。所以,对刘病已来说,以什么样规矩招待人家,这绝对是个新问题。
还必须交待的是,那个呼韩邪单于,可是个正牌单于。如果认真数匈奴的家谱,属于第十四任单于。所谓的郅支单于,名不正言不顺,属邪派人物。
那时,汉朝的丞相是黄霸,御史大夫是于定国。萧望之被刘病已打发去后宫辅导刘奭读书了。不过开会的时候,萧望之也来了。
首先是由丞相黄霸和御史大夫于定国一起推出一套方案。他们一致认为:汉朝之内,首都位高,其次为封国;在天下,汉朝位高,其次才是蛮夷。匈奴是蛮夷,顶多按待诸侯王的规矩接待他们。
但是,萧望之马上站出来,否定了以上议案。
萧望之是这样说的:“匈奴本不是汉朝的臣属,不应该以臣属的礼仪接待他们。人家要来,就当他们是贵宾。接待规格嘛!可以高于诸侯王。我认为,以贵宾规矩招待,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换以臣属礼仪招待匈奴单于,将来问题多多。”
萧老师不愧是教书的,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接着,只见他吞了吞口水,又说道:“匈奴是什么人,我们当然知道。呼韩邪单于为什么要投奔汉朝来,不是他仰慕汉朝,更不是脑袋发热,而是他在北边混不下去了,找汉朝来罩他一把。如果他永远向汉朝称臣,那是汉朝的福气,如果哪天他翻脸不认汉,那也没啥好奇怪的。不过,将来匈奴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因为他不是我们的臣属,我们也不必把他们当叛徒,劳兵远征。所以,以贵宾待之,才是上上之策。”
真不得不佩服萧大师了。在他看来,面子固然重要,但是国家利益更加重要。他这招棋,可谓下得又准又狠,简直点到了刘病已心上去了。没有悬念,刘病已很愉快地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
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终于进长安了。匈奴人进城那天,长安街头,人山人海,挤海了看热闹的市民。大家看着看着,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热血又止不住地沸腾起来,于是汉朝市民都不禁喊着:“汉朝万岁!”
汉朝没有万岁,只有四百岁。然而,那冲天的汉朝万岁之声,穿越千年的时空,仍然震撼着今天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