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中心就像皇帝的露天朝堂,火车站就是龙椅,五一路在它面前向下延展,就像铺好的地毯,整齐端直,两旁的建筑就是文武大臣,错列两旁,并慢慢向左右发展。虽然现在长沙已经得到很大发展,但五一路在长沙人的地图中依然耀眼。火车站那高耸的钟塔还固执地高昂头颅,一到整点时就迫不及待地敲响大钟,如欲号令群雄。
星星台球馆尽管门面不大,但开在五一路上,且离火车站不远,占尽地利。刚过正午,午休的人们已经将这里的球桌瓜分完了。李大海一个标准的抬杆,将最后一个球打入中袋,像得胜的将军傲然一笑,走回休息座位,向还在打电话的付波说:“嘿,嘿,完了没?”
“快点吧,等你哦。”付波说完终于挂了电话,走到李大海身边说:“搞定了,两美女过来,但还要等一下,她们不知道怎么来这里,我得叫雷垒过去接。”说完,又拨通了电话。
“雷垒,是我,在干吗?哎呀,先放下,帮我接两个朋友到我这里来。什么,工作哪里做得完,中午也不着急工作啊。别说了,先去给我接来再说,就在五一路我们平时打台球这里。你没见过,我一会儿把她们的手机号码发过去,你给她们打电话。快点啊。”挂了电话就开始拨弄短信。
李大海说:“行啊,那小雷还真听你话。”
付波得意地一笑:“那是,没我他能进艾洁公司吗?能当业务主管吗?再说陪您李总打球,接美女过来陪好您可是最重要的工作啊。”
李大海哈哈一乐:“别价,你小子好色不能推到我身上。听说小雷是你一个什么亲戚,怎么搞进公司的。还当主管,那个沈默会同意?”
付波说:“是我表弟。我怎么说也是艾洁长沙的经理,搞个业务员主管不是应该的吗?沈默,他?哼,我趁他还没来,上任区域经理刚走,没人管的时候就直接任命了,他来了还能撤了咋的。”
李大海说:“哎,你别说,那沈默我怎么看都不像刚毕业一两年的,我见的销售人员多了,哪个不是吃喝嫖赌的?哪个不是一张嘴滔滔不绝的?哪像他,话都很少说,刚到还没说请客户吃饭,就跟经销商拍上桌子了。”
付波一摇头:“嘿,我看他就是年轻不懂行。”
李大海说:“你呀,还是勤奋点。我看他跟别的区域经理是不一样。你们这个月销售一点没有,你这个长沙经理不着急啊?不怕公司骂啊?”
付波一边开始排球,一边说道:“今天之前怕,现在不怕了。他不是跟经销商拍桌子吗?公司问起来我就说是他把销量拍没了的。”
“你来开杆吧。他是你领导,公司领导问他,他就推到你身上,小心背锅。”
“哼,”付波俯下身,瞄瞄杆说,“没听说湖南铁打的付波,流水的区域经理啊。公司领导我也熟。打报告我也会。我明天就打电话给领导,长沙销量都是这个大学生搞没了的,领导对他我估计也是走着看的。在长沙乱拍桌子,拍完了就不管,听说明天又要去二级出差,二级那些小客户加起来还不到长沙的一半呢。看谁先完蛋!”狠狠的一杆打下去。
“我这招叫隔山拜佛!”
虽说五一路当仁不让地成为长沙的中心干道,然而最有人气的却是与它垂直相交的黄兴路。自平和堂到步行街,短短几里路,却浓缩了长沙商业的繁华。长沙的主人包括客人,无不愿到这里来购物、休闲,因此这里的商业异常火暴,再加上一段酒吧一条街,一到周末或者夜晚,人们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寸步难行。
在这里,你或许可以说,能体会到长沙的现代商业文化;同时,也在这里,长沙用另一种方式向你证明古城特有的传统文化。
黄兴路本不长,被五一路穿成两截。可黄兴南路、黄兴北路相比,生意却差别巨大。虽然这里有休闲广场、地下停车场,但仍不能留住市人的心,对比起来,萧索不少。让人不能不想到几千年来中国特有的风水问题。
而这种明显的对比,在沈默公司楼下就被复制了。如果说黄兴路怎么也是隔着一条八车道的五一主干道,那这里隔着的就更近了,近到十步之内。人民路家润多店门口是车水马龙,而一路之隔的百脑汇就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成功往往就离你一路之隔,看着很近,走起来却很远。是坚持还是放弃?艾洁长沙公司就在百脑汇的12楼。沈默从俱乐部回来,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打量着这家润多超市与百脑汇之间的路口。十步啊,要如何迈过去。
回到办公室里,刚收了两封邮件就把从俱乐部带回来的信心赶走了,满心的沉重。一封是文员发回来的中转仓库盘点。一大张复杂的表格后面,文员总结道:沈经理,中转仓有一大批型号过期及一批快过期的产品,如何处理?公司仓管部已经催过好几次了,再不处理,就要报亏损了。
另一封是领导每天转发过来的公司销售报表,湖南月完成30%,本日销售为零,距离本月结账时间四天,兄弟省份都完成得差不多了。领导在邮件下批示:湖南是不是要放弃?
湖南是不是要放弃?
他沈默是不是要放弃?
沈默站起来,摸摸牛皮坐椅,在这个位置上他还没有找到半点感觉呢。
窗外人来车往,一片繁忙。下班的时间到了,太阳却没有一点要休息的意思,从十二楼俯视下去,大地一片透亮。沈默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奔波,没有一丝风,一片安静,只听到外面办公室关门的声音,知道同事们下班回家了。
突然,沈默感觉到后背刮起一阵风,然后听到一阵脚步声。沈默转过身,麦丰扬着头奔了过来,没有敲门。
沈默好奇地看着她,还没见过她如此激动过。这个小姑娘身如其名,中性。一件衬衣、一条裤子把身体捂个严实。这年头,很少了。哪个年轻女郎不时尚,哪个不在身上乱七八糟地穿一大堆,遮得却越来越少啊。
麦丰冲到办公桌前,用手指敲着桌子说:“给我换个办公室,我受不了了,那个付波又抽烟又吃槟榔,我实在受不了了。”
沈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一颗心提得老高,现在却不甘心放下来。干脆就默默地看着她,让她继续说。
“换不换啊?”麦丰很着急。
“原来是想换个办公室,那你想坐哪里呢?为什么今天这么着急要跟我说这个?平时工作可没看你如此着急过。”沈默很生气,现在生意压力如此大。自从认识她开始,此女把一大把时间都花在打游戏、上网上。沈默早想找她谈谈了。
“我就坐到文员那个办公室去,反正我们都是女孩子。”麦丰早为自己准备好了答案,“工作吗?没人给我事情做啊!”
“什么?没事做?”沈默更生气了。
“你没听付波给你讲过啊?问他啊,他不让我做的啊。”
“哦,”沈默倒没有就这个问题问过付波,不过倒听他讲过一件关于麦丰的事情,也充满疑问,拿不准,“麦丰,我问你,听说你在C5超市谈判的时候跟课长吵了一架是不是?”
“什么啊,”麦丰感觉蒙了冤,气愤地讲道,“哪有吵架!上次谈判的时候,我想把在C5里做的主题陈列在通道上,那个鬼课长就要收费,而且收很高。我当然不愿意,本来销量就不大,平时也有很多费用支持给他,现在又要收,产出比太低,那个付波为了冲销量,还要和他联合起来做特价促销,让经销商来团购,然后付波又给费用做补贴。这不是违规吗?就和他们吵起来了。后来你的前任与付波商量,就不要我负责了,我就天天打游戏了。”
“哦。”沈默没有想到一个C5超市就被他们操作得这么复杂。
“我还以为换了个领导就会改变,好好做市场呢,哪知还是这样。我们是做销售的、做市场的,专业的,不能像付波那样专门靠去求人给钱买销量。你还让他一手遮天啊。你知不知道,他肯定在搞贪污。”
沈默反而不急了,他耐心地听着麦丰的牢骚。
“现在长沙每个月才做一百万,库存多少,两个月不用进货了,不但经销商这样,C5、WN、MY等我们自营的国际大卖场也是每个月底给钱压货。这些店的库存我也悄悄盘过,也可以两个月不进货了。看来付波这个月冲着你,没有去门店给钱,也没去搞定经销商,所以这个月长沙经销商没有进货,自营门店也没有进货。至今还是个零挂在那里。只有几天了,看你怎么办。”
沈默点点头,想想说:“你讲得有一定道理,看来你也没有白白浪费时间,还是在思考问题。以前忽略了你,也是我的不对。现在我们湖南就需要大家精诚一致,把生意做起来。只是问题比较多。你觉得该怎么做?”
“啊,不知道。”麦丰一股脑把牢骚发出去,开始的时候也是怀着必死之心,反正在这里混得不好,破罐子破摔,想大吵一架,出口气。沈默这一认真聆听并真诚道歉倒出了她的意外,毕竟是直接领导。麦丰心里有些愧疚,像泄了气的皮球,语气也软了:“经理,我也着急,生意不能这么做,迟早会死的。好久没有负责实际业务了,现在倒没有想好。”
沈默看着她明显的表情变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个急性子且又真诚,智商高但情商肯定低,让她发泄情绪对她很重要。聆听是解决她的最好办法。沈默安慰道:“不要着急,我也在思考中。你说得对,应着眼于长远,着眼于市场去分析问题。我现在需要你尽力帮我,你能不能做到?”
“能。”麦丰刷地挺了腰,“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努力。”
沈默看着她的眼睛:“那太感谢你了,我考虑好会通知你的。我也相信以你的才智会把我们的生意做好。不过,我也要批评你。”
麦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好的,批评吧!”
“不要笑,你刚才说付波贪污有证据吗?”
“这个,没有,不过肯定的,他每次去给门店、经销商费用的时候都用现金啊。”
沈默失落地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头:“我要你记住,贪污是原则大事,影响不止一个人。如果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你说他贪污,他也能说你贪污。”看着麦丰要辩白,又摆了一下手,“不要打断我,不管你理解不理解,以后这种话不能乱说。付波在我们艾洁服务了很多年,作了很多贡献,是湖南艾洁生意的功臣。公司领导都很信任他。现在我需要大家团结一致,把这个难关挺过去。不但贪污这种话不能乱说,此外任何影响我们团队团结的话也不能乱说。你要破坏了这个团队的团结,你就是罪人,知道吗?我明天会给你安排新的工作,你在这个团队还没有贡献,我需要你用业绩来证明你在这个团队中的地位。知道吗?”
麦丰看着沈默严厉的眼神,有点害怕。赶紧点头说是。
“还有,”沈默继续说道,“你想搬办公室我没意见,但必须换一个更好的理由知道吗?你这么聪明,不准给我惹麻烦。”
“好的。”麦丰低下头,不敢看沈默的眼睛。这个年轻的经理理解她的时候像她的父亲,严厉的时候更像她父亲,她麦丰一定不会给他惹麻烦的。
“好了,也不要多想,没事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
“行。”突然问道,“现在付波什么工作都自己把握住了,你怎么给我分工作啊?会不会得罪他啊?”
沈默看她眼珠骨碌骨碌地转,有点想笑,听她问这个问题,看来还真是精明的人。
“麦丰,”沈默一顿一顿地说道,“这个问题你不能问,知道吗?”
麦丰有点疑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这是不是政治啊,我想学呢。”
“很多问题你都不能问,但是,你可以悟。回去吧。”
等麦丰离开办公室,沈默打了个电话给付波,约他明天早晨先去C5超市等他一起看看店。又给岳阳的城市经理王正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明天晚到常德一个小时,要先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