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什么都是圆的

2011年2月27日凌晨，亚洲航空公司的大红色飞机缓缓降落在马来西亚吉隆坡LCCT机场，我从冻死人不偿命的机舱里走出来，吉隆坡尚未天亮，可还是让人感受到了那股来自东南亚特有的湿热气息。

啊呀啊呀！我终于出国了！我身上背着巨大的登山包，掏出卡片相机开始绕着飞机四处乱拍，像一个刚从病房里放出来的疯子。

Jared突然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登山包，冷冷地说了一句：“再跑，小心被飞机撞死。”Jared是我认识了快十年的好友，他是个冷静沉着的软件工程师。哦，不对，他曾经是个软件工程师，现在他跟我一样，是个无业游民。

因为登山包被Jared生生拽住，我以一种四肢朝前的狼狈动作刹车，可嘴里还在哇哇乱叫：“原来外国的月亮也是圆的啊，原来外国的车轮子也是圆的啊，原来外国什么都是圆的啊……”即便不回头，我都知道Jared脸上应该满是黑线了。对于我这种愚蠢的举动，他早就习以为常。

然后，我被Jared半拉半拽地往航站楼走去。因为坐的是廉价航班，机场连个接驳车都舍不得给我们，只能靠步行出站。如果不是Jared时时刻刻盯着我，这短短一段路对我这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土包子来说，估计能走到天亮。

回想五个小时之前，我们人还在杭州，而现在却已经站在马来西亚的土地上了，感觉真的好神奇。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所以在杭州机场时全部事情都得Jared手把手教我，毕竟他是在美国做过培训的软件工程师，好吧，“前”软件工程师。

“你等下过去把护照和机票交给边检，因为我们只有泰国签证，而机票是飞到马来西亚再转飞柬埔寨的。他们如果问你，你就说我们会从柬埔寨陆路去泰国。”我们在杭州机场排队准备过边检时，Jared仔细叮嘱我。我看见不远处有几个身穿橄榄绿的武警坐在工作台里面，Jared告诉我这是国际航班和国内航班最大的不同，国内航班过一道安检就行了，可国际航班还要多加一道边检。

“啊？这么复杂的话全要我说吗？你等下不跟我在一起？”我面有难色地问Jared，刚才他说的那么一大段台词我怎么背得下来？

“当然不，边检是一个一个过的，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

“哦，好吧。”我知道，这是我此次旅行中即将遭遇的第一个坎。我一边排队，一边默默地背诵台词。

“对了，他们是问我中文吧？”默诵了一会，我突然抬头问Jared一句。

“你说呢！”Jared把那双单眼皮小眼睛硬生生瞪成了赵薇眼。

“只是问问嘛！我又没出过国，我哪知道？”我耸耸肩，小声抱怨道。Jared干脆转身背对我，本来他个子就不高，再背个硕大的登山包，转过身去连头顶都看不见了，活像《倩女幽魂》里去赶考的书生宁采臣。

“他们不会不让我出国吧？”虽然登山包把Jared整个人都挡得死死的，我还是忍不住对登山包说话。

“会。”登山包冷冷地飘来一句。

“为什么？”我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两年前我曾经被越南拒签过，那个代办签证的南宁旅行社工作人员在电话里用他这辈子最高频的惊讶音调告诉我，我是他们办社十几年以来第一个被越南拒签的人，还反复用了五个“不可思议”来加强他的惊讶程度，而越南拒签我的原因至今仍不明。为什么我买彩票就没有这种十年不遇的“运气”呢？

“因为你出国之后，会侮辱中国人的智商。”登山包又冷冷地飘来一句。要不是我脾气好，随手一推，本来背着包就颤颤巍巍的瘦小Jared肯定连人带包朝前摔个狗吃屎。算了，他前面正好排着一个高挑美女，不能让他占了便宜。

谢天谢地，边检武警检查我的护照和机票后，什么都没问，直接让我通关了。我兴冲冲地跑到等在不远处的Jared身边，感觉自己像个刚打了胜仗的英雄。

“理论上，你现在已经在国外了。”Jared告诉我。

“没有啊，我现在还在杭州啊！”我说的是实话。

“我是说理论上。”Jared有点不耐烦。

“哪个理论？”

“……”Jared脸上又是一堆黑线。

我和Jared走进吉隆坡LCCT机场的航站楼，准备到移民局柜台办理过境签证，翌日凌晨我们将从吉隆坡转机飞往柬埔寨的暹粒，那就是举世闻名的吴哥窟所在地。现在，我们终于不是“理论上”在国外，而是“事实上”在国外了。

LCCT航站楼看起来似乎是专门为亚航准备的，满眼大红色亚航标志，几乎占据了所有醒目位置。这个世界最佳廉价航空公司对每一个背包“穷游”的驴友来说，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每年两次超低价机票促销，更是全世界背包客的节日，纷纷奔走相告。任凭亚航网站再强悍的服务器都会被挤得不堪重负，千疮百孔。

那个时候你就能深刻体会到，世界上有多少不安于室的躁动灵魂！

LCCT移民局柜台里站着一个黑黑胖胖的男官员，接收递进去的护照和机票，他身后不远处坐在办公桌旁的两个包裹头巾的女官员正埋头写字敲章，柜台外面则站着两个同样包着头巾的女警察在维持秩序。

为了不再刺激脆弱的Jared，我依葫芦画瓢，看他在前面是怎么做的我就跟着怎么做，也不再啰里八唆问东问西了。我不是真蠢，好不好？

我把护照和机票递给那个黑黑胖胖的男官员之后，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什么话，还指了指我身后。

“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在中国了，赶紧改口，“What?”

他又指着我背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话，怎么听都不像英语，我还是满脸狐疑，这让我开始为自己在国外的交流问题产生一丝焦虑。终于，守在旁边的女警察看不下去了，过来拉我，我这才知道他们是叫我去旁边的座位上等候。

当我走到等候区，Jared早已跟旁边一个看起来也像是背包客的长发美女攀谈起来。他们在用中文，所以我知道那应该是个中国女孩，长发，戴一个绿色发卡。

绿发卡女孩和我们是坐同一趟航班从杭州飞过来的。我看她只有一个人，心底暗暗佩服她这种独闯世界的豪情。因为之前看过太多女驴友走南闯北的传奇故事，个个就像无敌女金刚一样，花几十块钱走遍西藏，花几百块钱周游世界，要我肯定做不到，我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普通人，没多少钱，还吃不起苦。想辞职出来长途旅行，做不到说走就走的潇洒，老老实实攒够了自以为足够的盘缠，把国内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才敢付诸行动。所以，每每看见潇洒独行的女人我都忍不住心生敬意，我觉得她们应该被供奉起来。

可是，绿发卡女孩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玩的，她还有一个女朋友，由于坐了一夜飞机，又水土不服，她朋友现在正在卫生间呕吐。

“唉，不行，我朋友第一次出国，有点不适应。”绿发卡对Jared说道，Jared就下意识地转头看我一眼。我瘪瘪嘴，看什么看？我适应得很，我是个男人好不好！虽然我有时候确实脑袋低能了一点，但身体还是倍儿棒的！

绿发卡女孩跟我们一样，也是第二天凌晨4点的飞机去暹粒。可惜她没有订到机场里的TUNE酒店，只能住到市区，这意味着她和她朋友最晚凌晨两点就得出发赶往机场，基本上不用睡觉了，真不知道她那个已经呕吐了半天还没出现的朋友到底能不能撑到暹粒。

好在Jared半个月前就未雨绸缪地订好了TUNE酒店，所以我们不用如此狼狈，可以多睡一两个小时。没出发之前不知道，现在发现Jared真是个万能的Jared！出行必备之良品。

要说亚航旗下的TUNE酒店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开在LCCT机场里面，地理位置一流，专门为亚航转机的乘客准备，价钱比市区的酒店高很多，却天天爆满，不提前预订根本住不进去。

之前Jared嫌TUNE酒店价钱贵，迟迟不肯下订单，想等等看会不会降价，结果房间价钱一路从68涨到了88马来西亚元，供不应求的房间压根没有降价的迹象，他只好赶紧抢下来，跟买股票一样惊险。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和Jared一边在等候区跟绿发卡女孩闲聊，一边轮流去卫生间洗漱。当时是2月底，我们从杭州出发时，还穿着冬装。我在卫生间脱掉身上的秋裤后，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想，在东南亚应该用不着秋裤这种东西了吧？谁知道，这却成了我日后非常后悔的一件事。世事无常，秋裤也是伤不起的折翼天使。更气人的是，Jared并没有把他的秋裤扔掉，之前他还说好一起扔来着，骗子！ IXVcqBAcNdgXnKRSHsNIwLpF02c0hGscK9ya6+bQwh1n5KeCwbsnmZwrUK9reC6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