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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未成功,同志要努力”

2011年3月3日,在柬埔寨的最后一天,我醒得很早。Jared还在睡觉,我就一个人坐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发呆,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楼下的小巷里,旅舍前台的黑衣服务员走出来拦住一辆经过的小推车,买了两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早餐,接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孩嬉闹着跑远,一切慵懒宁静得好像时间完全停滞了。我喜欢这种感觉,如同文艺电影里一个很长很长的空镜头。

过了一会,我看见Kim骑着他的Tuk-Tuk停在了旅舍门口。Jared和Laura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今天终于不用再看寺庙了,他们计划去一个叫作“空邦鲁”的水上浮村。

“我不想出去了。”我从阳台走回房间,告诉他们。

“真的吗?”Laura惊讶地问道,“空邦鲁很不错的哦。”

“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其实我并非不想去,只是想试探试探。毕竟昨天晚上发了点脾气,问题又没解决,情绪难免延续到今天,我希望他们能给我找个台阶下。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Jared说。

“你不去太可惜了。”Laura表示惋惜。

啊?难道就这样吗?你们都不劝劝我?虽然我自己坐在旅舍里发一天呆没什么不好,但……但……你们也太不重视我了吧?我真的那么可有可无吗?听见他们下楼时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兴奋地讨论即将看到的风景。在暹粒这个空气微凉的早上,被朋友抛弃在旅舍的我更加落寞了。

我这种从小就高分低能,心思又敏感,做事又不爽快的人,是不是真的适合这种长期在路上的辞职旅行?我甚至有些怀疑了。

我在房间待了一会,又在阳台上坐了一会,然后又在房间待一会,又去阳台坐一会。Jared和Laura离开后,我一个人反倒不知道做点什么好,显得异常焦躁。

坐立不安的我决定下楼吃早餐,为了向自己证明我要跟Jared和Laura那两个“腐败”分子划清界限,我打算在路边摊吃法棍三明治,因为柬埔寨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满大街都在卖法棍三明治。

可是……当我看到玻璃柜里爬满各种不知名的小虫,老板娘若无其事地用黑糊糊的手指在法棍上抓来捏去,我最终还是默默走开了。好吧,我就是这么个没原则的人,我只好去前两天和他们一起去吃过早餐的那家越南咖啡店。

“Hi,Sir!Hi!”我一边走路,一边左顾右盼,突然瞟见有人在不远处举起双手拼命摆动,动作幅度之大,让我想起溺水的人喊救命的样子。

本来我没觉得这人跟我有关——毕竟这是在柬埔寨,难道还能碰到老相识不成?可后来他不依不饶地召唤,让我不得不把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然后我注意到他确实是在召唤我,因为他是Kim。

“你来了?快,你朋友在吃早餐,吃完了一起走。”Kim用英语跟我说。

Jared和Laura原来也在那家越南咖啡店吃早餐,他们抬头看见我,招手叫我过去。

我一拍脑袋,完了,他们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他们的吧?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本来想叫他们给我台阶下,现在反而被自己把台阶越铺越高,完全下不来台了。

我一边坐在Jared身边懊恼地低头默默吃越南米粉,一边想着我该怎样让自己不至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却输得很难看”。

结果,Jared和Laura根本没意识到我微妙的情绪变化,还是自顾自地聊着接下来的行程。吃完早饭后,他们起身出发,当然,后面跟着一个没出息的我,因为这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以什么理由单飞。

不过,我很想冲他们的背影喊一声,别以为我真的很“随便”,什么都“无所谓”,我其实是个有想法和情绪的人!

“我要吃杧果。”我不甘心,当Jared和Laura正准备爬上Tuk-Tuk,我突然说道,不等他们回应我就转身跑进了旁边的老市场。

我买好三个杧果走出来,发现他俩已经站在老市场的门口等我了。我心里特得意,伸手把杧果递给Jared,说:“好了,可以走了。”

于是我走在前面,Jared和Laura跟在我身后,想必已是满头黑线。好吧,既然这样,就当我原谅你们了,反正你们得意识到我的存在,否则我本来激情万丈的辞职旅行注定要沦落为低声下气的跟团游了。

后来事实证明,去“空邦鲁”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空邦鲁”位于洞里萨湖,就在暹粒近郊。Kim带我们在黄土漫天的道路上飞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达景区收费处,我们每人交了15美元门票,然后又继续开一段路程,看到远处几个简陋的木棚子,棚子里的人钻出来把我们带到一条黄澄澄的泥巴河边,河里停了满满一排木船,似乎游客并不多。

我们登上其中一艘船,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跳上来,他是我们的船长。

这条泥巴河是通往洞里萨湖的水道,洞里萨湖是柬埔寨最大的淡水湖,几乎没有受到工业污染。据说湖上的日落相当美丽,可惜这次看不到了。

整艘船只有我们三个人,小船长坐在前方靠左的船舵前熟练地进行操作,木船就在狭窄的看不见河底的泥巴河里穿梭,遇到河道拐弯处或者前方会船时,小船长便站起身从船顶抽出一根长竹篙,奋力插入河底将船撑开,改变航向。

小船长很酷,一路上默默地开船,完全不跟我们搭腔。

两畔的河岸是高高的黄土地,坑坑洼洼,等到了雨季之后,河水可能会漫至河岸。而更恐怖的是,泥巴河里还经常冒出一两颗人头,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正在摸鱼的村民。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摸鱼,反正这些人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只把脑袋露在外面。他们来来去去地游动,有船经过时,就停下来,定定地看一会儿,与他们四目对视时感觉很诡异。

船开了很长一段路,并未看见什么人家,倒是呼吸呼吸户外开阔的空气,让我沉郁的心情变得舒爽多了。我突然明白,旅行理应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过程,之前自己过于敏感了。

刚刚开始上路,我的心态还需要慢慢调整,旅行本就不该拘泥于形式,任何形式都只是形式,注重内心感受,接受一切你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这恐怕才是旅行的某种意义吧。

又经过一个河道拐角后,眼前豁然出现一大片棚户屋,都是用四根木头高高撑起的高脚楼,仿佛悬在半空中一样,这是为了预防雨季涨水而特别设计的。棚户区看起来杂乱无章,各种档次的屋子交错在一起,大多是灰扑扑的木材原色,有钱人家会在外墙刷一层亮丽的色彩,他们最喜欢用蓝色和红色,因为那是柬埔寨国旗上的颜色。

不管有钱没钱,许多人家都养花,艳红的花束从窗口伸出来,十分惹眼,远远望去,如同永远挂在柬埔寨人嘴角的那一抹浅浅的微笑。我情不自禁地掏出“小白”,为这些极具柬埔寨特点的棚户屋留下了一张我自己非常满意的照片。

在村子里,有一座金碧辉煌的砖石建筑,和旁边的棚户屋很不搭调,相比起来简直如同天堂一般,那是寺庙,神住的地方。

在笃信佛教的国家里,神住的寺庙远远比人住的房屋豪华奢侈,人们尽管贫穷,却绝不亏待神灵。这就是为什么吴哥窟那么多古代寺庙饱经风霜之后保留了下来而古代人民居住的房屋却消失殆尽的原因。

泥巴河尽头便是一望无际的洞里萨湖,湖水清澈,我们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空邦鲁,空邦鲁。”小船长把船停在湖中央,指着远处一排漂在水面的房屋告诉我们。

“能靠近一点吗?”我用英语要求,小船长很不情愿地把船稍微挪了挪,其实跟刚才没什么区别。

“还能再靠近一点吗?”我继续要求,小船长没说什么,似乎白了我一眼,他又把船挪了挪,可我觉得他好像把船又挪回去了。

原本想叫他送我们进浮村里面参观,后来我发现小船长支着船篙,单手叉腰,十分傲慢地立在船头,似乎不是友好的姿态,我怕自己会被船篙捅进湖里去喂鱼,只好作罢。我把手上的杧果吃得吧唧作响,以示抗议。

小船长就那样任凭游船停在一个距离“空邦鲁”很远的位置荡啊荡啊,直到把我们荡得头晕眼花了,只能叫小船长返程。木船沿原路返回,上岸之前,我们还给了小船长1美元小费,虽然他没有满足我们的要求,但这么小就要干活养家,还是很辛苦的。

从“空邦鲁”回城,暹粒的所有景点计划至此全部结束。

还剩三个小时Laura回国的飞机就要起飞,我们坐在安吉丽娜·朱莉拍《古墓丽影》时去过的咖啡馆Red Piano里写好各自的明信片,算好这几天我们在暹粒的账单,看时间差不多,就回旅舍帮Laura收拾行李,送她离开。

Kim对我们给他的5美元小费表示感谢,一如他刚刚见到我们时那样,双手合十加上诚恳的微笑,于是我用拍立得为他照相留作纪念,他对我的拍立得相机很感兴趣,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看自己的头像慢慢从胶片上浮现出来时他特别惊讶。

“可惜把我拍老了。”Kim拿着相片笑着抱怨了一句,不过他并未介意,欣然在照片上用高棉文签上名字。Kim也留下了我们的联系方式,还叫我们在留言本上留言,我们是第一批在他留言本上写下中文的游客。

送走Laura之后,我决定把这几天被享乐冲昏头脑的Jared重新拉回到我的战线上来,让他意识到我们这是辞职出来旅行,跟Laura请年假出来旅游度假的性质不一样,能省则省,不能再这么奢侈了。

“晚上吃路边摊。”我郑重其事地对Jared说,“吃饭预算不超过8美元。”我觉得自己应该穿个大马褂,戴个瓜皮帽,手里再拿把算盘,然后把眼镜挂到鼻尖,“吃完饭去夜市逛街,可以买东西,但每个人最好不超过5美元。”

Jared不仅同意了我的意见,甚至变本加厉,最后把晚饭的实际消费控制在了5美元,害我都没吃饱。Jared在夜市买了一本Lonely Planet的英文版《China》,准备在国内旅行使用,7美元,人均3.5美元,这是应该买的东西,我没办法反对,但这样我就只剩1.5美元的预算了。

Jared太狠了,他较真起来,比我这个金牛男还抠。

结果我为了花3美元买一条裆部垮到脚踝的花裤子,强行将原本应该属于Jared的1.5美元预算抢了过来。因为那条裤子穿在身上像裙子一样飘飘荡荡,我反复跟老板确认,他异常肯定那是给男生穿的。

“只要你敢穿上街走一圈,我就把自己1.5美元的预算白送给你。”Jared跟我打赌。

“好,你说的!”我马上付钱把裤子买下来,并且当场换上。不就走一圈吗?走三圈都没问题,我在暹粒街头像个傻子一样招摇过市,一边走路一边还跳个舞什么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不时引起路边一群妇女的哄笑,我觉得我简直成了柬埔寨的“师奶杀手”,可Jared却一直躲我远远的。 Os+CwNsWefczYByhAK/Q6Woe7mofpY90FtfC/VQSrbWxckAJgVkScnozbSUWsq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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