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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迷乱

1

在与第一次来差不多的季节里,郁达夫回到了名古屋。他身心疲惫,提着皮箱缓缓地走向后藤家时,幻想着与那次一样,隆子会身着和服站在院门前恭候他,或许,他还可能看见她穿着木屐的玲珑自然的赤脚呢。

他果然见到了隆子,她果然站在院门边。可是她不是在迎接他,而是在送一个刚出门的日本青年。那日本青年年轻英俊,与隆子微笑着说着话,并且亲昵地搂了搂隆子的肩。

郁达夫一时就怔住了,他忽然心里一空,像抽掉了一样东西。他不声不响地闪到路边的断墙后,默默地倾听着。

只听隆子用她婉转悦耳的口音说:“谢谢你的光临!”

那青年说:“我还会再来的。”

“下次来,认识路了吧?”

“当然。”

隆子鞠了一躬:“那,再见!”

日本青年也鞠了一躬:“再见!”

隆子向那青年挥着手,直到那个矫健的背影远去了,才转过头来。她这才发现了近在咫尺的郁达夫,两眼一亮,惊喜地叫了起来:“达夫!你回来了?”

他从墙后走出来,点了点头。他感到隆子有些陌生了。隆子去拎他手中的箱子,他把她的手挡开:“我自已来。”

隆子便挽住他的胳膊往门口走,说:“没想到,你回来这么快!”

他闷声道:“是的,可能回来得太快了。”

“家里人都好吗?”

“谢谢你的关心,都好。”

隆子瞟瞟他的脸色:“那就好呵,可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他不回答,他确实不开心。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到了门口,他仿佛不经意地问:“刚才那个青年人是谁?”

“他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嗯,我也订婚了。”

他张口结舌,半晌才说:“那,恭喜你呀,隆子小姐!”

隆子浅浅一笑:“谢谢!我也要恭喜你。”

他转身看了看田野里摇曳着的庄稼,说:“你未婚夫很漂亮,至少比达夫漂亮多了!”

“是吗?”隆子瞥他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来?达夫的未婚妻也很能够漂亮吧,也比隆子要漂亮得多?”

“是的,她也很漂亮!”

他瓮声瓮气地答道,回头走进门去。

后藤先生不在家,于是他径直上楼,进了自己的居室,将皮箱打开,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东西。隆子跟了进来,跪在榻榻米上,细心地铺被褥。她两条丰满结实的小腿裸露出来。他忍不住把眼光落到她的小腿上,心里竟一阵发紧,脸色也慢慢地涨红了。他听到了内心的潮汐翻涌的声音,他有些害怕,于是赶紧将眼睛挪开,看着别处,看着那些没有生命,没有律动,没有温度的事物。

可是他的听觉变得十分的敏锐,他可以根据细微的声响看见隆子的任何一个动作。隆子身上的温香也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深深地呼吸着,恍惚之间,似乎隆子整个人都被他吸进身体里去了。

隆子铺好了被褥,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心里一颤,欲望立即涨满了全身。她与他距离如此之近,伸手可触,他甚至可能数清她唇上的绒毛。他的眼睛灼热起来了,呼吸也急促了,他极想将她搂在怀里,然后亲吻她的头发,她的额头,她的鼻子,还有她花瓣一样鲜艳的嘴唇。他的血液在奔流,他的心情在燃烧,他口干舌燥。然而他四肢僵硬,他动不了手,他被什么不明的东西缚住了。他艰难地背过脸,咽下一口痰,喘息着说了一声:“谢谢……”

隆子无声笑笑,转身走了。他感觉她完全洞悉了他内心的秘密,她是那样的聪慧而善解人意。他侧耳聆听着,她的脚步清晰地响下楼去……很快,楼上楼下都陷入一片寂静,寂静之中,隐约地响过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从箱子里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折扇,慢慢地躺到榻榻米上。他展开扇面,看了看隆子娟秀的题字,将扇子盖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开始光临窗户的时候,他才翻身爬起,将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又一一塞回箱子里,然后提着皮箱趔趔趄趄地走下楼梯。

在客厅里,他遇到了后藤。后藤诧异不已:“刚刚听隆子说你回来了,这又要到哪里去?”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说,临近毕业,学习更紧张了,想搬到离学校更近一点的地方去。后藤愈发不解,因为这不成其为理由,除非去学校寄宿,否则没有比后藤家离学校更近的了。而住在学校没有这里安静,对学习并无有利之处。

后藤说:“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他红了脸,他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犹豫了片刻,他坦率地说:“后藤先生,我和隆子的感情,您是知道的,现在我们都已订婚,我再住在这里,怕是不太合适了。”

后藤噢了一声,摸了摸脑门,默默地想了想说:“依我看来,既然都订婚了,那就没关系了,能够想到这一层,说明你有责任心,是个好人。只要你约束自已,怕什么呢?”

他说不出话来,从内心来说他是不想走的,但他还是怕控制不了自己。

后藤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当然,你一定要走,我也不勉强你。只不过,你要把今年的房租付了。”

他愣住:“为什么?”

“现在不是招生季节,你突然走了,我到哪去招揽房客?这个损失当然要由你来弥补了。”

后藤说的在情在理,他无从反驳,但对他来说,钱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他放下箱子,往身上乱摸了一气,只找出几张钞票来,期期艾艾地交给后藤。

“就这点钱?”后藤笑着数了数票子,斜瞟着他,眼里多少有些不屑。

他脸蓦地烧了起来。他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恨意,但他不知是恨谁,恨自己的穷,还是恨自己的无奈?他只知不是恨面前这两个人。

这时隆子绷着脸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把从后藤手中夺过那几张钞票塞回他的手里,瞟他一眼道:“父亲,你怎么还收他钱?好像我们不让他走似的!他要走就让他走吧,他是个小心眼!”

他怔怔,提起箱子往外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似乎也只有走了。但他才走出一步,隆子突然挡住他,气恼地嚷道:“你还真走啊?好,要走一起走,我也跟着你去,我去给你做饭!”说着她就推着他往外走。

到了台阶下,他一个踉跄站住了。在他的意识里,他并没有站住,而是跌倒了,他跌倒在一片温柔迷茫的大雾里,他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往。这时一只玲珑如玉的纤细胳膊穿过雾障向他伸来,紧紧地挽住了他。

当天夜里,他又听到了楼下隆子的洗浴声和她哼唱的《樱花谣》,隆子赤裸身体活灵活现地展露在他的想象里,他没有下楼去,而是赶紧将拉门的挂钩挂上了。

2

郁达夫忘记不了远在富阳的孙荃。不是他不想忘记,而是他无法忘记,几乎每过一两个月,孙荃就有信来,而且几乎每封信里都会附带几首诗。他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事实:孙荃不仅诗写得不错,而且对他一往情深。她的思念和哀怨之情也不知不觉地感染了他,让他的心情愈加复杂忧郁。

风动珠帘夜月明,

阶前衰草可怜生。

幽兰不共群芳去,

识我深闺万里情。

这是孙荃写给他的一首诗,默读之余,他也禁不住泪光闪烁,起身推窗,遥望蓝天,心潮难平。他的心弦被拨动了,孤独寂寞的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何以解忧,唯有笔墨,于是也赋诗一首:

题君封号报君知,

两字兰荃出楚辞。

别有伤心深意在,

离人芳草最相思。

这并不表明他对未婚妻有多么强烈的思念,更难说明他已对她怀有了情爱。他确实是很怜惜她的,但与她蒂结连理,似乎还是一个荒诞而遥远的事。她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一支他不得不哼唱几句的凄婉的歌。

春天,后藤家院子里的豆蔻花开了,郁达夫坐在花前的木凳上,凝视着花朵发着呆,心中吟咏着一首诗。他凝然不动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块岩石。隆子扫着院子,觑觑他的神态,悄然一笑,结结巴巴地用汉语念道:“风动、珠帘夜、夜月明……”

他敏感地转过脸来,问:“你偷看了我的信?”

隆子咧嘴一笑:“怎么,生气了?”

他板起脸:“你……太没规矩!”

隆子毫不在意,故意逗他:“嘻嘻,你未婚妻好想你呢!她多了不起,会写这么美的诗,像我们日本的紫式部呢!你可要好好地爱她啊!”

郁达夫面红耳赤,用几句硬梆梆的话,将他心中的郁闷全喊了出来:“是啊,我是要好好想她,好好爱她,我只能想我应该想的人,只能爱我应该爱的人,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女人有理由去爱了!”

3

隆子却不像郁达夫这么压抑,想说就说,想笑便笑,想拍他一下就拍他一下,很随意地表达着她对他的亲昵。一天,郁达夫坐在学校图书馆做笔记,隆子提着竹饭屉,穿过众人的目光,悄悄地来到他面前。郁达夫全神贯注,懵然不察。隆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郁达夫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隆子说,是给他送午餐来的。其实,只要有课,他的午餐都是在学校吃的,隆子纯粹多此一举。但是,如果隆子做的是寿司,并想借机见他,那又另当别论了。隆子把饭屉打开给他瞧,他急忙说他吃过了。隆子却噘着嘴说:“吃过了也要你吃,你不吃我就不走!”

郁达夫涨红了脸,把一个指头压在嘴唇上,“小声点!这儿是图书馆,不是食堂!”

隆子朝四周扫了一眼,不管不顾地说:“那你出去吃,我等你!”

郁达夫无奈,只好收拾起书本,躬着身体,跟着隆子走出图书馆,来到校园里的一棵大雪松下。四周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走动。他气恼地瞥隆子一眼,叹口气道:“唉,真拿你没办法!”

隆子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害怕同学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郁达夫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哼,嘴硬!你肯定怕别人说我是你女朋友,也许,还怕别人说我丑,丢了你的面子呢!”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看你,当真了吧?跟你开个玩笑嘛!”

“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理你了!”

隆子嘴一噘:“好好,我把嘴缝上!”

他将书包放在一张长椅上,接过饭屉,坐下胡乱地吃起来。隆子依偎着他,问:“好吃么?”他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隆子碰一下他:“你慢点吃嘛,又没人跟你争,当心噎着。”他白她一眼,放慢了速度。

隆子忽然又问:“哎,她做的饭怎么样?”

“谁?”

“你的未婚妻呀!”

“不知道。”

“为何不知道?”

“我们还只见过一面。”

“哎呀,还只见过一面,就写那么好的诗,真是个才女!”

“请你别提她了好不好?”

“为什么?”

“烦人!”

隆子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

郁达夫吃完寿司,打了个嗝,将饭盒盖好,往隆子怀中一塞:“你走吧,我要复习去了。”

隆子说:“你送送我嘛!”

“你不认识路?”

“人家想让你送嘛!”

“好好,达夫应该有绅士风度,送你送你!”

隆子跟着郁达夫往校门口走,走了几步,嬉皮笑脸地:“达夫,烦隆子了吧?”

“不烦不烦,达夫欢迎隆子天天来,这样复习也不用复习了,考试也不用考试了,连毕业证书都不用拿了!”

隆子说:“放心吧,仅此一次,你背我来我都不来了。让你拿不到毕业证,我不成了罪人了?隆子再不懂事,也不想当罪人呢!你复习去吧,不用你送了,免得你心里像猫爪抓!”

4

郁达夫将隆子送到离校门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就走不动了。因为他看到了久违的郭沫若和许绍棣。这两个人西装革履,正四下探望。郁达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此时郭沫若也看见了他,拉着许绍棣朝他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达夫!”眨眼之间,他们就跑到了他的跟前,一人抓住他一只手,亲热地摇晃。

郁达夫激动得有些结巴了:“沫若,许君,什么风把、把你们吹来了?”

许绍棣说:“老早就和沫若相约,想来名古屋看看你,不是他没空,就是我有事,总是凑不拢,直到今天,总算了此夙愿!”

郁达夫兴奋得满脸放光:“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郭沫若说:“呵呵,给你一个惊喜,不更好吗?”

隆子走过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大方地说:“你们好!”

郁达夫脸一红,忙作介绍:“哦,这位是隆子,我房东的女儿,来给我送午饭的……隆子,这是我的两位中国朋友。”

“请多多关照……”隆子鞠了一躬,“你们谈吧,我告辞了,再见!”说着就转身款款而去。

郁达夫心里便轻松下来,审视着两个朋友说:“这一眨眼,我们三年多没见面了吧?这三年多,都是只见其信,不见其人啦!走,到酒馆去,我做东,给你们洗尘!”

他们来到校外的小酒馆,挑了临窗的座位,兴致勃勃地饮酒聊天,交换着三年来各自的种种遭际,抒发着积累在心间的种种感慨。

许绍棣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忽然说:“哎,达夫,给你送饭的房东女儿长得挺漂亮的嘛!”

郁达夫点点头:“隆子不但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很善良。”

许绍棣笑道:“嘿嘿,看她看你的眼神,就知达夫兄找到红颜知已了!”

“隆子?就是你《赠隆儿》一诗里写的隆儿吧?”郭沫若问。

郁达夫赧然一笑:“正是她……不敢说红颜知已,两情相悦倒是真真切切的。自到日本以来,遭受的白眼不知有多少,是隆子的温情给了我心灵慰藉,才不至于对这个岛国彻底失望。只是,唉……”

许绍棣说:“你艳福不浅嘛,还唉声叹气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郭沫若关切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郁达夫颔首:“可说是吧。”

郭沫若举起酒杯:“来,不管什么难不难,先为你们的两情相悦干一杯!”

郁达夫露出一丝苦笑,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郭沫若豪爽地一把抹去嘴边的酒液:“好,现在把你的难处说说,也许沫若和许君可以为你指点迷津!”

郁达夫沉默了一会才说:“二位有所不知,母命难违,我已经回富阳把婚订了,有了一个一面之交、三寸金莲的未婚妻!就孙小姐来说,荆钗布裙,虽其貌不扬,然而谈吐不俗,诗赋皆通,也有可取之处,可离我心中所想相去甚远……现在我是家里有一个不爱而又不得不爱的人,身边有一个想爱而又不能去爱的人!真是,难煞达夫也!”

许绍棣点头:“原来是这样!”

郭沫若不以为然:“这有何难?想爱就爱!”

郁达夫摇头:“我已经没有爱的理由了。”

郭沫若手一挥:“此言差矣!什么是爱的理由?爱本身就是理由!别的都不能成为理由!”

许绍棣道:“慢、慢,沫若兄,此话我可不敢苟同!做人总还是有点原则的。古人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见一个爱一个,岂不乱了套了?”

郭沫若不示弱:“我不反对你只取一瓢饮,可这一瓢,总得由我自已去取、我自愿去取吧?如果不是,那就不能算数,我就有理由去取一瓢我喜欢的来饮!”

郁达夫想想说:“嗯,沫若兄说的也有道理。”

许绍棣笑道:“达夫,你可别听他的谬误之论!他这所以这样说,是在替他自已辩护!他呀,家里本来已给了他一瓢饮,可他呢,跑到日本,自已又取了一瓢来饮了!”

郁达夫不解:“噢?”

郭沫若坦率地:“没错!我可不管封建礼教的那一套,既然头一次婚姻不是自愿的,我就还有恋爱的权利!到冈山之后不久,我就爱上了安娜,和她同居了,并且当了爸爸!以后,我还要带安娜回中国呢!”

郁达夫咂舌:“啧啧,沫若,我可没有你那份勇气,佩服、佩服!”

郭沫若:“那,你打算怎么办?”

郁达夫眉头微锁,抿了一口酒道:“唉,我不想伤害家里的,更不想伤害身边的……”

“那你就只好委屈自已了,”郭沫若想想说,“不过,要压制一种真情爱意,是极为困难的,需要有巨大的意志力。何况你和隆子小姐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一旦动情,难免失控。”

“明知勉为其难,我也只好尽力而为了,”郁达夫无奈地笑笑,看一眼许绍棣,说,“这么说来,在座的只有许君还是正人君子了?”

许绍棣笑道:“不敢当,运不交桃花,奈何?”

郭沫若调侃道:“许君该不是没吃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许绍棣说:“那倒绝对不是,若不是感到沫若的‘饮水论’有违道德,我还是为二位兄长感到庆幸的!”

郁达夫举起酒杯:“来,为正人君子干一杯!”

三人便又干了一杯。

郭沫若眯眼笑道:“不过,我却风闻正人君子曾现身烟花之所呢!”

许绍棣正色道:“谣传!人言可畏,不足为训。我看还是莫谈风月,且论国是吧!”

郭沫若手在桌上一拍:“我同意!莫谈风月,且论国是,好!说真的,两个月前北京发生的事,真是大快人心,人心大快!”

郁达夫两眼放光:“是啊是啊!火烧赵家楼,痛殴驻日公使章宗祥,北京学生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从报上看到消息后,我还特意去照了张相,以作记念。当时,真恨不能胁下生两翼,飞往北京去参加这场救国运动!”

许绍棣说:“不过,上街游行真能吓跑外国列强么?它有多少实际效用?这是值得考虑的,其实,所有留学生都回国去,也未必救得了国。”

“不管怎样,总能唤起民众吧?我觉得,要救中国,必须要有一批年轻人,特别是一批留过洋、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投身进去!”郁达夫两炯炯有神,打着手势,把他孤独时的一些思考说了出来,“中国之颓政,非得要我们来整理不可!我们就要毕业了,不知二位如何打算,我是有一些想法的。前些天大哥来信,说北京九月里有一场考试,成绩优异者将录取为高等文官,机会难得,嘱我前往。达夫对此很有兴趣。如能考上,有个职位,是能为国家做点事情的。考不上,再回来继续学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郭沫若思索片刻,说:“眼下国内政局混乱,个人还难以有所作为,我还是想继续上大学,完成学业再说。古人不是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嗯,沫若说的也有道理,”郁达夫转向许绍棣,“许君呢?”

许绍棣说:“我也和沫若一样,暂时还没有回国谋职的想法。”

郭沫若笑道:“这样吧,我们就委派达夫为回国急先锋!来,祝你马到成功!”

三人又将酒杯举了起来……

这一顿酒喝得酣畅淋漓,直到酩酊大醉,堂官出来打招呼了才作罢。

5

一个偶然的事件,导致郁达夫提前离开了后藤家。

那真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那天只要不是买了一大摞书回来,或者买的书少一点,不至于累得他东倒西歪,这件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但假设是不能成立的,也是没有用的,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买那么多书。他抱的那摞书一直顶到他的下巴,让他在上楼时颤颤巍巍,难以站稳。

更巧的是,当他艰难地爬到楼梯中部时,隆子正好从楼上下来,见他趔趔趄趄的样子,急忙下来接他。于是他们在楼梯中上部相遇了。隆子伸手去欲从郁达夫手中分一部分书出来,两人没配合好,哗啦一声,书全部散落在楼梯上。与此同时,隆子身体摇晃了一下,郁达夫便去扶她,身体也随之一歪。刹那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抱住了对方。他们倒在楼梯上,互相盯了一眼,便松不开对方了。他们发疯地亲吻起来,他们扭动着,喘息着,带着一股狠劲咬着对方的嘴唇……他用舌头撬开了隆子的嘴,他含住隆子温柔灼热的舌尖拼命地吮吸,啧啧有声。隆子的小手像只小老鼠,在他的脖子里、胸脯上和腰间钻来钻去,怯怯地想去一个地方,却最终没有去。她的腰带被他无意识地弄开了,像条蛇一样地散落下来。接着他的手被那只小老鼠轻轻叼住了,它将他的手往某个地方引。他的手于是登上了两座柔软的山峰,接着又深入到一个狭窄的幽谷,他触摸到了她身上最湿润最温暖的地方。她开始呻吟了,他们的脸在极度的冲动中扭曲了……

就在这时,楼下客厅里传来后藤的叫唤:“隆子!”两人如同被一颗钉子钉住了,顿时停止了动作。世界一片死寂,万物似乎不再存在。他们也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了。冲动的红晕从隆子脸上悄然消褪,她慢慢地松开他,系好腰带,用变调的声音应道:“我来了!”低头下楼去了。他瘫痪了一般,在楼梯上不知坐了多久,才收拾起散落的书,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下楼吃饭。他躲在卧室里,咕嘟咕嘟地喝水,哼哧哼哧地啃饼干,聊以充饥。他像一头困兽,在屋里走来走去,脑子里许多不明的念头在打架。天色开始暗下来时,他听到了隆子上楼的脚步,接着听到了她携拉门的声音。但是她推不开那扇门,门被他用挂钩钩住了。他想用那挂钩管住自己。隆子在外门轻声说:“达夫,你把门打开呵,我要见你……”

他走到门边,聆听着门外她的气息,咬咬嘴唇,毅然说:“隆子,我们不能再单独相处了。”

“我知道。”隆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他说:“我也不能再在你家住下去了……”

“没别的办法吗?”隆子问。

他鼻子发酸,瓮声道:“只怕是没有。”

隆子沉默了好久,才勉强说:“好吧,你……多保重!”

他心中一阵刺疼,不由眼睛一眯,眼前的世界就一片模糊不清了。幸亏他的听觉为他勾勒出了隆子哀怨的姿态。她在流泪,她在揩眼睛,她用小手捂住了疼痛的胸口……然后,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低头下楼去了。

直到门外确实没有隆子的声音和气息了,他才回到桌前。他发了好一阵呆,待情绪有所平缓,铺开纸,提笔蘸墨,稍作思忖,便笔走龙蛇,一首题为《别隆儿》的绝句一气呵成。

犹有三分癖未忘,

二分轻薄一分狂。

只愁难解名花怨,

替写新诗到海棠。

或许,这首诗就是他这一段无果之恋的终点吧?他心里掠过一阵钝疼。他让诗笺平铺在桌上,拿搪瓷缸压住一角,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

他提着皮箱,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时,紧张地四下张望。还好,没有碰到后藤,也没有看到隆子。他走过客厅,走过小院,他的箱子碰得院落里种的花草摇晃不已。

原以为可以不告而别的,但是在院门外,他差点与后藤撞个满怀。

后藤惊讶不已:“你还是要走?”

他一脸尴尬,语无伦次:“是的,是的是的,感谢你和隆子对我的照顾,可是我必须要换个地方了,我要毕业了,然后又要回国参加文官考试,总之我得走了。我的那些书先放在这,会有人来拿的……请代我向隆子告别,对不起了!”

后藤怔怔瞪着他,他匆忙地鞠了一躬,转身逃也似的离去。

6

1919年深秋,已经从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毕业的郁达夫来到北京,与阔别五年的大哥大嫂重逢了。住在巡捕厅胡同二十号的大哥腾出西厢房给他住,要他抓紧时间温习考试科目,争取一举考上高等文官。

这日吃完晚饭,大哥郁曼陀问他考试有没有把握,他想想说:“留洋五年,读书上千,国学西学,不敢说融会贯通,却也是强闻博记,应该没问题吧?”

大嫂陈碧岑插嘴说:“哎,这几天胡庭府上人来人往,据说大多是考生来送礼,打通关节的呢!”

郁达夫便问:“胡庭是何许人?”

大哥介绍说,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兼主录,权力大得很呐。

大嫂对大哥说:“三弟参加考试的事,是不是该和他通个气,打个招呼?”

大哥摇头:“不用,都去打招呼、通关节,那还要考什么试?三弟要有真才实学,就能考上,如果考得不好,即便录取了,对国家、对自已都无益处。”

郁达夫点头道:“大哥说得对。那些有心走歪门的人,即使录用了,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国家做事的。”

大嫂却忧虑地说:“你们呀,两个书呆子!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去烧香进供,只是要合适的场合打个招呼,一来表示对他的尊重,二来在三弟考得不错的情况下,请他留心一下,关照关照。你想想,你和他相识,你胞弟又要由他来考试录用,别人请客送礼,而你却一声不吭,他会怎么想?”

大哥拍打一下衣袖说:“怎么想,是他的事;怎么做,是我们的事。你说的那些,我们岂能不懂?可是,欲为清白人,不做污浊事。该呆的时候,还是呆一点的好!”

大哥的为人,是郁达夫历来佩服的,同时,他对自己的学识水平也深信不疑。对于这次考试,他是志在必得。饭后,兄弟俩相邀出门,沿着胡同慢慢散步,聊着天。夕阳已沉,胡同里光线暗淡,微凉的晚风不时将他们的衣角高高地扬起。大哥边走边说:“三弟,看来这次你是下了当官从政的决心了。”

郁达夫说:“位卑未敢忘忧国,只要给我这个机会,我想,是该为国家做点事的时候了。”

大哥点头:“嗯,有这个志向很好……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对政界的黑暗与腐败,要有足够的认识和心理准备。官场险恶,个人的力量是相当有限的。大哥为官数年,伤痕累累,心力交瘁,深知做一个正直清官之不易,更遑论改变颓政。能够做到独善其身,出污泥而不染,就相当不错了……依我看来,中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必得要改变政体,而改变政体,除了效法西洋,实行真正意义上的民主宪政,别无他途。否则,既使有无数的个人在努力,也于事无补。”

郁达夫便笑了,说大哥似乎比他这个留学生还崇洋媚外啊!大哥说这是他多年考察得出的结论。郁达夫觉得大哥好像比过去消极一些了。大哥直言,也不是消极,只是更清醒一些罢了。郁达夫想想说,清醒一些好,免得盲目乐观,不过,还是要知难而进。

大哥说那是当然,否则人人都踟蹰不前,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两人拐过一个弯,胡同敝亮了许多。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个大宅院前。大哥呶呶嘴:“那就是胡府。”

郁达夫往前望去,只见胡府门前站着一个卫兵和两匹马,一个穿黄袍马褂的人正送一个军官出门。兄弟俩不由对视一眼,折身而返,继续沿胡同散步,久久无言。

光线愈来愈暗了,天空中偶尔传来几声鸽哨。朦胧之中,一辆人力车从前面过来,慢慢靠近了他们。人力车擦着郁达夫身子驶过时,他无意中朝车上瞟了一眼,顿时一愣:坐在车上的人似乎是许绍棣!他下意识地高叫一声:“许君!”

人力车停了,一个人跳下车来。果真是许绍棣。郁达夫惊喜不已:“真的是你呀许君!”

“是呵是呵,没想到在这碰上你!”许绍棣抓住他的手直摇。

郁达夫问:“哎,在日本时怎没听说你要回国呵?”

许绍棣说:“我也是临时决定,回国参加文官考试的!我原本没有这打算,可那次到名古屋看你回东京后,家里又是快信又是电报的,催个不停!父命难违,只好回来赶考。”

“那好呀!我们又从同学成了考友了!”

郁达夫将许绍棣向大哥做了介绍。许绍棣忙与郁曼陀握手:“您好,我听达夫说起过您,听说您是一个刚直不阿的法官啊!”

郁曼陀笑道:“过奖,我只是尽职责而已。”

又寒喧了几句,许绍棣说,他要去拜见一位朋友,便匆忙告辞了。郁达夫一点也没有想到,许绍棣要去拜见的人是主考官胡庭。

7

临考之前,许绍棣来到巡捕胡同看望郁达夫。郁达夫问他复习得怎样了,许绍棣却说复是复习了,不过,能否考取,只怕‘工夫在诗外’呢。

郁达夫问,此话怎讲?许绍棣说他这次一回国,就有许多人向他说官场腐败之风盛行,凡事得孔方兄开路,特别是这次高等文官考试,不打点打点是不行的,都说那个主考官胡庭,是个敛财高手。

郁达夫敏感地:“那天晚上你就是去打点去了?”

许绍棣面露愧色,说:“是的,我是持我老师吴若愚的引见信去见胡庭的。在你大哥面前我都没脸说,只好说是去拜见朋友……而且,那打点的方法都是别人现教的!”

郁达夫笑问:“什么样的方法?让我也见识见识。”

“我都没脸说,饶了我吧,反正是件伤面子的事,你是肯定做不出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内是这样的风气,只好入乡随俗了。达夫,胡庭似乎对我们回国参考的留学生有成见,大意不得呢。你大哥是大理院推事,你让他替你疏通疏通关系嘛。”

“如果靠疏通关系,这样的考试还有什么意义?”

“达夫的才学我是佩服的,考试肯定没问题,可是现在社会如此,就怕阴沟里翻船呢!”

郁达夫笑笑:“我相信自已的实力,如果输给比我强的人,我会心服口服;但如果社会真变成了一条阴沟,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还是心不旁鹜,做点准备,考出好成绩来吧,让国内的人对我们留学生刮目相看!”

考试是在太和殿进行的。进考场前,郁达夫和许绍棣各自拿着装笔砚的小布袋,和一群考生站在流动的薄雾里。只听得旁边有人议论:“哎,今天来了不少留学生呢!”“留学生还来考?这次应该考取的人,其实大多早由部里指定了,这些不知底细的可怜虫,还在那里梦想做新翰林洋学士呢!”

许绍棣碰碰郁达夫:“达夫,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郁达夫说:“管它是真是假,我们自已考好就行了!”

8

中华民国的这次高等文官考试,只公布录取名单,不公布成绩。但考试之后没几天,许绍棣就他的老师吴若愚那里打探到了成绩,他考了个乙等第三,郁达夫则是甲等第二。都是一般人看来必录无疑的好成绩。

当许绍棣把消息告诉郁达夫时,郁达夫喜悦而又自傲地说:“这是意料中的事。这种试卷,一点不难。”。

让郁达夫有些疑惑的是,考卷上只有考号没有名字的,阅卷官怎知道成绩?

许绍棣说:“阅评完了不是还要对号入座吗?当然知道罗!据说,初录名单都报到胡庭那去了呢。吴若愚对你非常欣赏,很想见见你,走,我带你见他去!”

郁达夫不以为然:“有这个必要吗?”

许绍棣说:“当然有啊!”

就这样,郁达夫被许绍棣拖着去见了吴若愚,这个后来他在文坛上的宿敌。

这天许绍棣领着郁达夫穿过北京的大街小巷,走入吴若愚的客厅时,吴若愚正和几个考生高谈阔论。初次见面,吴若愚倒也和蔼,端详一下郁达夫,招呼着:“唔,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坐、坐。”

郁达夫不太说话,许绍棣和几个学生则口口声专声地感谢老师的栽培和看重。吴若愚摆摆手道:“哎,是你们考试考得好,不是我阅卷阅得好。特别是郁达夫,如今的留学生中,有这么深厚的国学功底的,还不多见呵!”

郁达夫矜持地:“吴先生过奖了。”

吴若愚说:“你的那篇短文,真是写得文采斐然啦!我和几个阅卷官都交换读过,无不为之赞叹!要不是其中有些观点不敢苟同,我早将它评为甲等第一名了!”

郁达夫不由有些自得:“是吗?”

吴若愚点头:“好、好,前途无量呵!看来,你虽然留学在外,还是没有丢掉诗书啊!”

“那当然,中华文化是我们的根,树长得再高,它也站在自已的根上。”郁达夫说。

许绍棣介绍说:“达夫在名古屋还参加了日本诗人服部担风组织的诗社,经常吟诗作赋,把那些喜欢汉诗的日本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呢!”

吴若愚饶有兴趣:“是吗?说来听听。”

郁达夫笑道:“论作汉诗,他们当然不是对手啦!那天佩兰吟社中秋聚会,分韵作诗,达夫得寒韵,略加思索,首成七律,当众吟咏,满座皆惊!”

吴若愚看着郁达夫:“噢?不错啊!。”

许绍棣怂恿道:“达夫,你就将诗吟诵出来,请老师评点评点。”

“行呵,”郁达夫也不客气,从座位上立起,润润喉,意气高扬地朗声诵道,“依栏日暮斗牛寒,千里江山放眼宽。未与嫦娥通醉语,敢呼屈宋作衙官。斩云苦乏青龙剑,斗韵甘降白社坛。剪烛且排长夜烛,商量斗韵到更残……”

众人不禁纷纷击掌:“好!”

吴若愚道:“好,确实好!难怪让日本人满座皆惊啊!有你这样的留洋学生,我感到非常欣慰啊!这样的道德文章,要比《新青年》上那些鼓吹什么文学革命的‘新文学’要强多了!”

郁达夫立即说:“先生此话达夫可不敢苟同。”

吴若愚一愣:“噢?愿闻其详。”

郁达夫侃侃而谈:“从形式上来说,新文学的体裁比古体诗词和文言文更有活力,从观念上来讲,它们对旧礼教的冲击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吴若愚脸色骤变:“新文学坏就坏在无视礼教!泱泱大国,没有礼教,那还成何体统?”

年轻气盛的郁达夫针锋相对:“那些吃人的旧礼教正是扼杀人性、阻碍社会进步的根源,只有将它们彻底扫荡,才会有好的体统。”

许绍棣急了,扯了扯郁达夫的袖子,郁达夫却毫不在意。吴若愚瞪着郁达夫,半晌才喃喃地说:“看来,我看错人了。”

郁达夫淡然一笑:“先生眼神不济?呵呵,其实,人各有志,亦各有所思,一点不奇怪。”

吴若愚气呼呼地:“是不奇怪。话不投机半句多,绍棣,替我送客!”

许绍棣唯唯诺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郁达夫坦然地拍打一下袍子,拉许绍棣一把,笑道:“走啊,老师都下逐客令了,还待在这干啥?”转身冲吴若愚拱拱手,“学生告辞了!”

许绍棣尴尬地随郁达夫出门来,埋怨道:“达夫,你怎么这么冲动?只晓得逞口舌之快,搞得我好没面子!”

郁达夫不介意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争论几句吗,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嘛!”

许绍棣忧心忡忡:“不是我说你,你这叫什么?恃才傲物!这样为人处世,你是要吃亏的!幸亏是阅卷之后你才和他吵,否则,你的成绩就难说了!还有,现在正在录用的关口,要是受此影响,岂不功亏一篑?”

郁达夫笑道:“国家需要的正是我们这样的人才,不录我们录谁去?总不至于优劣不论、良莠不分吧?你放心好了,选优拔萃,舍我其谁?!”

9

不送礼打点的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张贴在太和殿的高等文官录取榜上,没有郁达夫的名字,但是有许绍棣。这样的结果令郁达夫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如此的人生际遇,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只有收拾好行李,从这黑暗腐败的京城离开了。

他清点自己的东西时,大哥郁曼陀来到他身边,轻声说:“三弟,你不要灰心丧气,也不要太消沉。”

他说:“我不是消沉,我只是愤懑!”

大哥说:“经历一次挫折也好,也是一种人生锻炼,让你更深切地理解政界之混乱,社会之黑暗,国家之艰难……不知三弟以后有何打算?”

他说:“既然报国无门,我只好再次去国,到东京帝国大学继续学业了。而且,我对政界已彻底失望,所以可能会转学经济学。今后,我也再不会有涉足仕途的打算。”

大哥问:“回日本之前,是不是回一次富阳?”

他说:“不了,新学期已经开始,课程很紧,没时间了。”

大哥推推眼镜:“你和孙小姐关系还好吧?”

他说:“关系尚可,时常有书信往来,诗赋唱和。”

大哥说:“前不久母亲给我来信,母亲和孙家都有让你们早日完婚的意思,还让我劝劝你。”

他说:“不行,我根本没有这份心情。”

大哥说:“你们订婚也有两年了吧?不能老拖,人家孙小姐可拖不起。”

他想想说:“我知道,孙小姐也是无辜可怜,说实话,我也时常想着她,有一份相思之情,毕竟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不思念她,思念谁去?可要我现在就和她成亲,心里实在难以接受……如果硬要逼着我结婚,婚后我是不会带她出来的,母亲不是还在摆炒货摊吗?就留她在母亲身边当个书记,记记账吧。”

大哥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就过些时候再说吧。”大哥说着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放进他的皮箱里:“这点钱,你带上用吧。”

他立时胀红了脸:“大哥……我,真是惭愧啊!” WO5HHwNCMmIK96YvgUUs3FqrXD1WLoUoR+sR6F4d8mC/u03PzdKtN8Gj2wEcH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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