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鸣打开自己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葛建亮呢,不是安排他跟自己同一室了么?跑哪里去了,会不会想不开,或者,又像前两个房客一样遇到不测了?一想到这,他的心脏就怦怦怦激烈地跳了起来,难道他去了躺着钟丹尸体的那个房间?一想到这里,他感觉全身发寒,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钟丹死后的惨状。他找遍了旅馆所有的房间,依旧没有葛建亮的身影,最后他还是来到了那个房间门前,轻轻地喊着葛建亮的名字,推开了门。走廊的灯光微弱地投入房内,却见钟丹的脸上那两个空空的大窟窿仿佛正直直地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了,这种奇特的目光看得他全身发怵,令他的牙齿都有点打战,“葛,葛建亮,你在吗?”他观察了一下整个房间,很明显,这里没有活人,也没有第二个死人,他迫不及待地打算退出来,却感觉钟丹的眼睛突然像是动了一下,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时光也不再流转,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而只有钟丹那张可怕的脸在无限无限地扩大。他甩了甩头,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怎么可能,再仔细地看,那眼窟窿真的在动。他感觉心被提到嗓子眼里,夺门而出,跑到了楼梯口感觉背后无任何动静,想想不对,难道钟丹还活着?如果真活着我不能不管啊,不行,我这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可以怕个尸体呢,我得回去看个究竟,说不定她真的还活着。迟子鸣又一次来到那房间,这次,他想到的是把灯开起来,那个窟窿确实是有东西在爬动,不过却是一只小老鼠,只见那只老鼠吱呀一声从里面爬了出来,全身的毛东一撮西一撮地粘着暗红色的血迹。他重重吁了口气,刚才真是惊吓不小,但是,随即又疑惑起来,那么葛建亮去哪里了呢,这个旅馆里没有,他能去哪里呢?难道会去了海边?当他跑出旅馆门口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以为是葛建亮,忙把他扶了起来,“可找到你了。”但是,仔细一看,却是那个走起路来脚有点跛的叫罗跛子的老伯,“老伯,怎么是你?”是啊,自己在村子里找他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而此时,他却在这里出现。“听说这里又出事了?”迟子鸣点了点头,“是啊,又一个女房客自杀了,死者的老公现在也不见了。”“怎么这样,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找找?”“那太好了,你对这里熟悉,不过——你行动方便么?”罗跛子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拍了拍大腿说:“好着呢,小时候小儿麻痹症留下的,现在只是短了一点点,走起路来年轻人都不一定比得上我。”迟子鸣笑笑,于是他们去了海边。但是,海边空寂无人,迟子鸣非常担忧,“他不会想不开跳海自尽了吧?”罗跛子凝视着大海,他的目光又变得深邃而忧郁,“你知道吗,罗洋村有个古老的秘密,这里每死一个人,海边就漂浮过来一束花。这种花长得像玫瑰,但比玫瑰更娇美、更动人、更鲜红,就像是用鲜血浇灌成长的,我们都喊它们亡魂花,因为它们的出现就表明有灵魂要随着它们漂走。据说,亡魂花就是泅渡灵魂抵达另一个彼岸的圣花,让漂泊的幽灵不再毫无目的无处流离无处可依。这三天里,我就看到了两束,那花来到这里,像是招魂一样地招走了死去的人。曾经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从死者的身上飘走的灵魂,影子一样的东西,它朝海边慢慢飘去,然后投入了亡魂花的怀抱,跟随着这些美艳的花,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现在,你看,这里并没有,虽然花的气息很浓。噢,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味道愈浓,死亡的气息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罗跛子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令迟子鸣也感觉到那种气息,像春天的风一样扑面而来,又像梦一样很缥缈地飘过来,飘过来。亡魂花?多么诡异的名字,多么诡异的花朵,又有着怎样一种美艳的姿态?但是此时,迟子鸣却暂时对它没兴致投入过多的热情,“那么说,葛建亮还没有死,是吧?”罗跛子点了点头,“如果不打破咒语,应该是这样。”“咒语?什么咒语?”“这是罗洋村的秘密,外乡人是不能知道的,否则——会死得很可怕。有一种众所周知的说法是这个村子被一个穿着黑衣的死神给下了咒,这里的人,会一个个非正常地死去,所以,一般离开罗洋村的人,都不愿意再回来,而亡魂花是死神所培植的植物,这是他唯一最慈悲的东西。”“我有点想不明白了,如果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可怕地死去,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难道,夏逸民与钟丹的死也跟这个秘密有关?或者说,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而遭受死亡?“罗跛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离这个秘密越近,就是离死期也不远了。我们最好不要再谈这个。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继续找人吧。“迟子鸣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个村子,难道还真的有什么可怕的秘密,比关于死神的传说更为可怕?这事越来越离奇了,越是深入,越是坠入越来越浓的迷雾之中,最后连仅有的一点方向感都没有了。”老伯,你觉得葛建亮会有危险么?为什么这几天出事的人都是外来的人,而且都是住在旅馆里的,村子里难道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吗?”“不,村子里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向来居高不下,基本上,这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去了外乡。你已经发现了吧,你走遍了整个村子,也只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迟子鸣点了点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知道的话,可能就不站在这里了。”迟子鸣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就是,可能就跟他们一同去了。”迟子鸣越来越觉得蹊跷,难道这村子就这么邪么?难道真的被诅咒了,或被一种无形的邪恶力量所控制了么?迟子鸣想起这美丽的海边,原始而古朴的村庄,还有背后连绵不绝的山崖与峭壁,看上去是那么绝妙与美丽,仿佛是上帝的鬼斧神工造就的。当初,他跟蔡依莲来这里玩时是非常喜欢这里的。现在,他才想起,在这个村子里,人是那样稀少,以前是,现在也是,而且,那些人看见他大多是跑进自己的家里,关上了门,罗小凤开始也是那样难以接近,唯一让他感觉到不同的就是罗小凤的奶奶与眼前的这位背部佝偻的老人。还有个很大的疑惑是,他在这里真的是看不到一朵花,难道仅仅跟冬天有关系?难道这个村庄就如马尔克斯笔下的那个贫瘠小渔村那样,这里的泥土是培育不出花的?可是,那只是小说而已。但是,同样怪异的小渔村却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而且,这里有着更为危言耸听勾人魂魄的传说,还有死得那么可怕的自杀者。迟子鸣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跟着罗跛子翻过了一座山,还是找不到葛建亮,天那么黑,迟子鸣有点焦急了,“怎么办,都没有,他不会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吧,会不会回家去了呢?”罗跛子摇了摇头,“这村子,不管水路还是山路,离公路远着呢,村里没有客车,而晚上船是不开的,所以,应该暂时不会离开这里。对了,会不会去了幻崖?”“幻崖?什么意思啊?”“进去的人,就会迷失在那里,往往出不来,会产生幻觉,各种各样的幻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而且精神失常,就算出来后也会变成神经病,村子里的二傻子,就是因为去了幻崖,变成了现在这种呆呆傻傻 的样子。曾有地质学家来考察,说那里有着大量的辐射物质,会导致人精神失常,产生幻觉,一旦失了常就会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动作与事来,那片地方目前是严禁进入的。如果葛建亮错进里面就麻烦了。”“我们都找了这么多地方了,我们这些外乡人对这个地方又不熟悉,他会不会真的进里面了啊?”正说着,迟子鸣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闪而过,穿过了小树林,很快,就看不到影子,但是,随即,他在树林的另一头出现。迟子鸣觉得这个人很可疑,大声地喊:“喂,站住。”但是,黑影却跑得飞快,他便追了上去,紧紧地跟在后面。那黑影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坡,然后倏地消失了,就像一只掠影而过的鸟。迟子鸣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影子。黑衣人?天,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死神?他却突然感觉到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开始恍恍惚惚起来,视线也变得有点模糊了,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他努力甩了甩头,却听到了笑声,很多很多人的笑声,整个山谷里充满着各种诡异的肆无忌惮的笑声,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仿佛很多人都对着他狂笑,而他却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眼睛被蒙上黑布的鸟,他们可以看着他对着他放肆地嘲笑,而他却看不到那些人。此时,他不可思议地看到一个人从幽暗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手捂着肚子,在不停地笑着,青灰的头发,戴着粗框眼镜,“老爸!”天啊,那不是父亲吗?但是,他的父亲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令他惊愕的并不仅仅于此,他还看到了二舅、爷爷、大伯、隔壁的大姨,还有她淹死的儿子,天啊,这些人,这些人,不都早已经死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这些人都是些死去的人,难道我闯入了阴曹地府?不,不,这怎么可能。他不停地后退着,然后转头就跑,但是,脑袋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牌子,因为太用力了一下子跌倒在地。当他捂着额头,看清了那牌子上的字时,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上面有两个很大很大的红字:幻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