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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万里的逃避

旅行,对于青春,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大概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只想旅行的小魔鬼。

但是我们总得坚决地舍弃一些东西,才能换来自由,或许其中还带着些“追寻理想”的声明。

昭通、罗平、蒙自、个旧、景洪、沧源、翁丁;

成都、昆明、玉溪、河口、元阳、南糯、勐遮;

保山、洱海、束河、独克宗、芒康、拉萨;

大理、丽江、香格里拉、德钦、波密;

那曲、格尔木、敦煌、张掖、兰州、西安;

可可西里、察尔汗、酒泉、青海湖、天水;

重庆、贵阳、凯里、铜仁、南宁、琼海、三亚;

我在这些地方留下了足迹,发现了感动。

遵义、西江、镇远、凤凰、北海、万宁;

澳门、广州、香港、尼泊尔、羊卓雍错、越南河内;

珠海、深圳、北京、纳木错、拉孜、越南芽庄。

有时候阳光灿烂,有时候充满阴暗,这就是生活。——小记

记得那时的我刚开始第一次旅行。

多多联系到我,想寻求沙发。

在这之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梦想着要去进行一次长途旅行,但仅仅是计划着,没有任何行动。对我来说,目的地并非那么重要,我只是想享受一次灵魂与肉体的短暂脱离。

多多是个理想的旅伴,后来事实也证明了她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队友。

2012年2月,我正处于迷茫之际,这时,我遇见了多多。

最初我是在网络上了解到她的。我看了她的旅途故事,对此颇感兴趣。在她的故事中,我能感受到旅行给她带来的心灵自由,而这种自由,也是我渴望寻找的。

我很希望能够认识她。

一开始我们仅仅是通过网络断断续续、不咸不淡地聊,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是多多发来的。她将到达成都,询问我这里是否可以给她提供一个沙发。

我欣然答应,一个成熟的雄性动物对雌性总是存在莫名的好感。2月27 日,我在车站接到了他们一行三人。(是的,是三个人,不是说提供一个沙发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多多是一个漂亮可爱又娇小的姑娘,有着开朗的性格和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眼神中透着股坚定。

在此次旅行前,她也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为了生存,不得不努力地工作,上班、下班、回家、睡觉,一个个循环,生活枯燥而乏味。

她说她曾进行过一次为期一个月的旅行,之后便无法自拔,于是便开始计划一次长途旅行,所以她来了。

同行的两个男人比较深沉,除了见面时相互问候了一句之外,便一直沉默着,他们是多多以前的队友。

后来的几天,我领着他们看了看成都周边的景区。显然,我不是一个靠谱的导游,很多地方甚至我都没去过,所幸总算是领着他们把春熙路、锦里、武侯祠等看了个遍。期间,我们成了挚友,包括那两个沉默的家伙。

短暂相聚后是离别,我在家准备了一些酒菜。

吃饭时,我举起酒杯说道:“明天你们就走了,我还真舍不得,要不把我也带上,我跟你们一起流浪去。”多多笑了一下。我知道她认为我是在开玩笑,但事实上我是真心想和他们同行,一起流浪。

到第二次提起此事的时候,那是我出发前一天的事了。

多多一行离开后,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虚幻的梦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实现这个对我而言一直是虚幻的梦,可是又莫名地害怕。这是一种对未知的害怕,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忧虑,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我还是宅在家里,足不出户,不刻意去见任何人,对着电脑发呆,甚至忘记吃饭,忘记了什么时候太阳升起,什么时候夜幕来临。这样的日子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混沌与不安,像是深陷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只有等待着时间走过去,或者,被人拉一把。

一天无意间点开了一部电视连续剧,那是当时很火的青春剧,写的是城市的生活、城市的爱情,当然,还有城市里不堪的现实。

花了两天时间,我将这部电视剧看完。主人公因为城市里无形的逼迫,一步步改变着自己,从最单纯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唯利主义者,因为金钱、权力,演绎出了现实生活中的悲与喜。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往往容易被其他事物触动或者影响。在迷离与愤怒间,我喝了几瓶啤酒,昏昏睡去,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玻璃窗轻轻地洒在我身上。

清晨的阳光象征着美好。

一瞬间,我好像被它拍醒了,于是蹦身起床,穿着大裤衩跑进厕所开始洗漱。等收拾完以后,才发现此时的自己居然如此阳光、如此精神,完全不像是那个终日足不出户的黯淡宅男。

“嘿,哥们儿,你挺帅!”我对着镜子一笑。

就在那时我决定了,我要走出去,去寻找自己。

我开始收拾行囊,简简单单。我想这样算是带上我的决心或者是梦想出发了,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些什么,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生命中的另一次旅程。

也许旅行就是一种病,一旦被它感染,就是不治之症,病毒会迅速扩散至全身乃至你的灵魂。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旅行,给我带来了很多不可思议的感触和改变。在途中,我开始变得真诚,不再愤世嫉俗,我开始将所有的一切都与美好相连。

我有的仅仅是看看这个世界的梦想和背起行囊说走就走的勇气,这和金钱无关。——小记

2012年3月2日 ,这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这天,我背上我的背包,迈着坚定的步子出发了,那硕大的背包里还装着向朋友借来的帐篷和一台破旧卡片相机。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给多多打了个电话,告知她我将要出门了,问她是否愿意收留我,语气坚定。她也听出了我的决心,考虑片刻后她与我约好在昭通会合。

第二天一大早,我背着包就去了火车站,买了车票,身上就只剩下300元钱。是的,仅仅只有300元。我一直想着,自己好手好脚,总饿不死,一切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没有那么糟。

临行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当时脑海中想的就是离开,去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火车上很空,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耳机里放着《在路上》这首歌,歌声里带着些许忧伤,还有些不舍。火车慢慢开动了,我看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出发了。

青春,对于我们,应该就是一场不管不顾、不可收拾的疯狂。

不知道什么时候,列车长坐到了我的身边,这时,我正在发呆。

“小伙子,背这么大个包是要去哪儿啊?”看来他是被我那个大包给吸引住了。

“去流浪。”

“哈哈,流浪?你知道什么是流浪吗?”他爽朗地笑着。

“没有目的的行走就是流浪。”我没有底气地回答道。

就这样和列车长聊了许久,临下火车时,他挥手和我道别,祝我旅途顺利。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回忆起他那爽朗的笑声,还有那简短的一句话。

“流浪?你知道什么是流浪吗?”

当时的我不知道,但我想弄清楚这句话。

下了火车,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联系了多多后我便找了个台阶,把包放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趁这间隙,我给那两个沉默的家伙打了电话,告知他们我将和多多一同前行。

“嘿,小伙子,饿得不行了吧。”是多多的声音。

“呵呵……”我笑了笑。当时真的很饿,在火车上就没吃东西,囊中羞涩,也舍不得买。

多多领我吃了饭,然后找到了她当地的一个“沙友”,那里是一个自行车俱乐部。

里面的很多会员得知我们即将开始一次长途旅行后都聚过来围观,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说我们是疯子,而语气中又透着一股羡慕。

疯子?平心而论,我也觉得这个放下一切、迈步出发的男孩儿是个疯子。

第二天,俱乐部里的人带着我俩去了当地的风景区——“大山包”。

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这里的黑颈鹤和鸡公山。每年冬天,黑颈鹤便会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到这儿过冬,到了来年春天又成群离去,它们也只能算是这里的过客吧。当地旅游局利用这些自然资源做成了收费景区,结果到这里的游客锐减,后来他们不得不重新修改政策,放弃了收费。鸡公山因形状像雄鸡头而得名,而真正令它名声大噪的是因为它是一座集雄、奇、险、峻为一体的山头。

裹着头巾的女人在路边摆弄着烤土豆,那是用高原上的草皮点火烤制的。因为烤的时候会出现外面烤焦而里面没熟的情况,所以得一直用铁丝网将表皮烤焦的部分磨去然后再烤。这样反复循环,一个土豆也得烤上许久才能入口。

人生不也就如同这烤土豆一样吗?需要经过反复地雕琢、磨炼,才能有滋有味,才能算得上味美齐全。

我和多多就这样被领着游览了一天,那时候我挺想去云南省省会城市昆明看看,我们商量后决定去昆明。

我和多多走在昭通通往昆明的国道上,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路面,过往的车辆很少。一辆面包车朝我们开过来,我伸出大拇指尝试拦车。车停了下来。

“你好,大哥,请问你们是往昆明方向去的吗?”

“嗯。”

“那你能免费带我们一段吗?我们去昆明。”

“噢……”司机点了下头,继而抬起头来打量着我们,那眼神在发光,像是看到一沓钞票。

“那,是免费搭我们吗?”我补充道。

“免费?怎么可能免费呢?这么远肯定要给钱啦!”他顿时变了脸色。

“哦,那谢谢你,我们没钱搭车……”

话还没说完,司机便开车扬长而去。我们第一次搭车就这样失败了。

我和多多继续沿着公路走,约莫走了一个小时,我们拦下了一辆救护车。在和司机交谈中得知走的方向不一样,但他决定能搭我们多远算多远。我们搭了大概两公里便下车了。

后来我们终于成功搭到了到昆明的车。

司机大哥告诉我们,出门在外,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尽己之力帮助他人,也算是做了好事。同时,我们还聊了许多生活中的问题,司机大哥还教了我们很多突发事件的处理方法。第一次搭车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

被誉为“春城”的昆明的确名副其实,城市绿化很不错,道路两旁种满了果树,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也很人性化。

下午,阳光暖暖的,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大朵大朵的白云,舒适的温度伴着阵阵微风。

我和多多一起去滇池看海鸥。看着它们在头顶上空轻轻盘旋,迎风向前,却并不飞远。我想海鸥们应该是不自由的,它们离不开滇池,始终停留在原地,多像曾经的我。而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正在旅途,去寻找那心中的生活。这应该就是不自由与自由的区别吧。

去一个开满金色小花的地方吧,那里温暖安详,不见忧伤;那里满眼阳光,盛开希望。——小记

离开昆明以后,我们决定去罗平,那里油菜花的盛名早就在我脑海里扎下了深深的根。我们选择徒步穿越整个城市。走到昆明另一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中途搭过一辆车,将我们送到二十公里以外的金鸡丛。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夜里赶路是件危险的事,何况有多多这个女孩子,于是我们开始提前寻找宿营地。我们在公路对面看到一个湖泊,旁边有很大一块平地,看了一下地势,便决定将帐篷扎在那儿。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帐篷几乎被吹走。我们不得不重新选择宿营地,最后把帐篷扎在了一个废弃很久的水沟里。

我找到一些干柴,点起一堆篝火,煮上一些面糊。我和多多就这样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吃完晚饭,谁也没说话。

这时候,我们真正是在流浪了,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曾经极度渴望行走和自由的少年,终于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途,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可是,这一刻我突然开心不起来了,还有些许不安,些许迷茫,还有对这些天路上的思考。沉默的氛围使得困意很快袭来,我和多多互道晚安后回了各自的帐篷。

在帐篷内,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注定是个内心无法沉淀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路搭车经过宜良、师宗,最终到达罗平。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罗平的油菜花很美,现在刚好是油菜花竞相绽放的季节。我问多多是否去看看,多多听后欣然答应,于是我们继续前行。

我们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四处游走。几匹老马拖着小轮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它们,不是该在属于它们的大草原上自在奔腾吗?为什么却要低下头,拖着小轮车,被人鞭笞着在这车水马龙的小城里辛苦?我不忍心看,扭过头继续赶路,走到城市的另一头搭车。

中途,我们在一个冷清的菜市场里煮了白米饭,就着在路边讨来的萝卜吃了。那是我们一整天唯一的一次进餐,却让人意外地觉得满足。

3月27日傍晚,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金鸡峰油菜花基地。

站在高处,我们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震撼了!万亩油菜花竞相怒放,流金溢彩,绵延数十里,好似金浪滔滔的海洋。远处此起彼伏的喀斯特锥形山点缀于花海中,犹如人间仙境,构成了一幅绝妙的画卷。

“哇,这里好美啊!我要穿裙子,我要穿裙子!”多多兴奋地跳起舞来,像个孩子一样跳着、旋转着。这样美丽的花海,怎会让人不去起舞一番呢?

“哈哈,别跳了!现在都八点多了!”我叫住了她。天快黑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宿营地才行。

“我们去花丛里扎营吧!”

“好啊,好啊……”她连声应着,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

我们开始在田埂上来回穿梭。由于油菜花太密,很多田埂都被埋没或是堵住了。当钻过一块密不透风的油菜田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用于灌溉的大水沟出现在我们面前。

“有水沟的地方一定有桥。”我肯定地说道。于是我们顺着水沟一路而下,往前转过一个弯便出现了一座桥,大略一看,刚好够搭两个帐篷。好像冥冥中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一样,我们搭起帐篷,夜宿于花海之中。

夜幕降临,一片宁静,皎洁的圆月悬在上空,星光璀璨,枕边传来阵阵晴甜的油菜花香。

我们就这么躺在花海之中,像是睡在了仙境,没有人声鼎沸,没有乌烟瘴气,没有车水马龙,隔绝于尘世,温暖安详。

“黑娃,这里真美啊 !”多多的声音从旁边帐篷里传来。

“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在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花前月下的,虽然我承认我很帅,并深受广大女同胞的迷恋,可是,黑哥不是你的菜,懂没?哈哈……”

“滚 !”她隔着帐篷狠踢了我一脚。

在欢笑中,我点起一支烟,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我曾经一直想要找的“桃花源”吗?我已经置身于这片土地,绝美的风景、温暖人心的气息,可以尽情地去触摸、去感受、去拥抱。这里的一切,令我十分幸福。

人生就像一座站台,有人来有人往。

时间带走了一切,但我们会永远记得,那段曾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说,青春从此可逾期而行,我愿再多点时间,去珍惜。——小记

在金鸡峰和当地老乡聊天时,他跟我们说起九龙瀑布,我和多多都想一睹它的壮观,便搭上了一辆自驾旅行车前往九龙瀑布。

天气炎热,我们需要找地方休息一阵,于是在景区外顺着河流往下走,走到一个浅滩的地方,我开始兴奋了。

“哇,就这里了,就这里了 !不走了,我要去洗澡。”我像个孩子一样说道。

我把背包一扔,就跳进了河里。谁知这水冷得要命,刚下水我便赶紧爬上了岸。简单洗了后,我打算煮东西吃,实在是饿了,此时才发觉水壶里已经没有水了。“那怎么办啊?煮不了吃的了。”多多惊慌地问我。

“这么大一条河,还怕没水吃?”我边说边拿着水壶,直接到河里打了两壶水。

吃完饭后,我将脏衣服拿出来在河里洗净,然后躺在阴凉处开始睡觉,等待衣服晾干。多多一直在旁边忙着打扮自己。

“出来流浪了,还整这玩意儿?” 我一阵鄙视。

“姐回去后还要嫁人的,好不?” 她很淡定地回答道。

就这样,我们两人在相互涮对方的过程中度过了一个下午,但这绝对是到现在为止最让我难忘的一个下午。

傍晚,我们回到了景区游客服务中心,因为身上没钱,路上充电、饮水等问题都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充电,我们一般都是寻找游客服务中心、派出所等类似的地方。

我们正无聊地在等着充电,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桶泡面。

“嘿,你们出来多久啦?”大概是因为我的大背包吸引了他,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们开始聊了起来,越聊越投机,竟然忘了时间。

“嘿,大哥,你的泡面快泡坏了。”我将目光停在了他的泡面上,说道。

“噢!对啊……”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泡面还躺在办公桌上。

我们相视大笑。

晚上,我们邀请他一起去找宿营地。

宿营地是一个篮球场,这里一面是山体,一面是斜坡,四周被茂密的树林掩盖着,只有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能够通往这里,空荡荡的场地中间只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立在那里。

多多去山下的河里打水,我领着他在四周树林里拾柴火,晚上点堆篝火,能增添一些气氛,也能照个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可能是从来没有这样干过。

多多打水回来后,简单地煮了锅面条,三个人分着吃,足以填饱肚子了。吃完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咖啡。

“你这日子过得还挺享受呀。”我笑着说。

“这哪是什么享受,只是一个人走得久了,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很淡然地答道。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我越来越感受到,一个长时间在路上的人,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旁人没有的,比如越发坚强、感恩和孤独。至少你可以听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行走。

那是一颗执着于在路上行走的心,没有迷茫,也没有退却。一个人在路上的日子,无论是身体还是处身现实的心,那些被我们认定是人生痛苦根源的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一种从容。

而此时我却依旧在迷茫之中。当初因为逃避而走上这条路,以至于现在的行走依旧只是单纯地、毫无目的地盲目前行。这也许是一种很肤浅的旅行,自然没有更深刻、更透彻的参悟。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会想起那晚与他的谈话。那些话,在很多似乎快要明白的时候突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让我无法清醒地抓住。

旅行是自由的,然而也有很折磨人的时候。你能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当彼此的感情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建立起来后,又不得不面临分别。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如高度白酒般浓烈,又如红酒般回味无穷。也许,这就是在路上的魅力吧。

第二天早上,我们便分开了,并无过多告别的话。我们都知道,所有该相遇的,会以另一种方式重聚。

我和多多从罗平返回了昆明,又从昆明到玉溪,最后搭上一辆车稀里糊涂地到了蒙自。那原本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们计划是去元阳的,那里的梯田很漂亮。出门就是这样,在路上总会有始料不及的变化,而你必须学会修得一种随遇而安的心境。

搭载我们的大哥复姓欧阳,因为在路上和我们聊得挺投机,到达蒙自的时候要请我们吃个便饭。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们说明了自己的难处,此时最重要的是要寻找晚上的宿营地。他听了之后,立刻告诉我们,晚上可以在他们单位的楼顶层睡觉。这自然再好不过了。

我们被领到了红河州艺术学院旁一个大排档集中的地方。

因为大学生这一庞大消费群体的存在,使得这个偏僻简陋、类似农贸市场的地方非常有人气。

我们吃的是本地特色烧烤。

在我们到来之前,桌上已经坐了一对情侣,我们被安排围坐在了一块儿。桌子中间摆着一个烧烤炉,老板拿着筷子夹着食物来回翻动。这里的豆腐在全国都很出名,一块小小的豆腐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才能加工出来,不仅仅是制作过程讲究,吃法亦是如此。

一上桌,老板就会递给你一个小瓷碗,那是用来计算你消费的。烧烤炉上的东西,都是随自己喜好任意夹着吃的,每吃一个,便往碗里放一颗豆子,最后结账的时候以豆子数量计算。当老板不在或是比较忙的时候,客人们都是自己动手放豆子。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但是在这里你看不到,那是一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我在其中看到了当地人的一种朴素,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看到的。

我们喝着酒,围炉夜话,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大家畅快地干杯,席间谁喝醉了,谁说错了话,谁表错了情,谁唱歌跑了调,已全然不重要。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被欧阳大哥领去参观了红河州政府,这个州政府曾经因为建得太豪华而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最后,我们还吃了当地的过桥米线,这过桥米线也让我大开了眼界。蒙自本就是过桥米线的发源地,相传清朝时滇南蒙自县城外有一湖心小岛,一个秀才到岛上读书,秀才贤惠勤劳的娘子常常做了他爱吃的米线给他送去,但等出门到了岛上时,米线已不热。一次偶然送鸡汤的时候,秀才娘子发现鸡汤上覆盖着厚厚的那层鸡油犹如锅盖一样,可以让汤保持温度。如果把佐料和米线等吃时再放,还能更加爽口。于是她先用肥鸡、筒子骨等煮好清汤,上覆厚厚鸡油;米线在家烫好,不少配料切得薄薄的,到岛上后用滚油烫熟,之后加入米线,吃起来鲜香滑爽。此法一经传开,人们纷纷仿效。因为到岛上要过一座桥,为纪念这位贤妻,后世就把这叫作“过桥米线”。

有趣的是,当地用来盛米线的碗俨然就是一个小号的盆。

蒙自给我的感觉是神奇的,神奇的豆腐制作过程以及吃法,神奇的过桥米线与那迷人的故事,还有神奇的州政府,规模宏大,堪比皇宫。而这所有的一切,若不出门,断然是一辈子也无法体会的。

他们勤劳善良,朴实热情,他们世代创造出一片宛如艺术琉璃的土地。——小记

离开蒙自之后,我们顺道去了中越边境第一县河口县,然后又拐道经红河州到世界锡都个旧市,最后到达元阳县。

红河州的个旧市,因产锡矿而使这座城市非常富有,也正是偏远地区的富有造成了此地的治安混乱。

在此路段搭车基本没人会理你,当时我还和多多纳闷为什么这里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们,甚至没有人多看我们一眼。我们也没有在意,就顺着路一直走着,这一走,就走到了深夜。在路旁,我们靠着过往车辆的路灯照明前行,走了很久,车越来越少,于是我们又拿出手电筒照明。夜间十点钟的时候,我们看到远处有一团灯光,估计着前面应该是一个村镇,于是决定到那亮灯的地方睡觉。等走到亮灯的地方,我们才发现这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们根本就不该赶夜路的,我自己倒没什么,可是多多毕竟是个女孩子,承受能力是不能和男孩子相比的。

走进村子,没有一户人家是开着门的。不太明亮的路灯稀稀拉拉地立在各自门前。往前没走多久,有一个像是茶馆的地方,里面坐着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男人,看到我们后纷纷走了过来。我将多多拉到自己身后,笑着询问附近有没有派出所,然后解释道,我们是出来徒步旅行的,没钱住店了,想找个派出所睡觉。回答是没有,然后又问村委会、学校等,回答全部是没有。当时我就有种莫名的警惕感,道过谢后,赶紧拉着多多离开。就在离开的时候,一群青年骑着摩托车从一条小路冲出来,每人手里拿着把长50厘米左右的砍刀,往黑暗角落驶去。最后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看了一下我和多多,然后又走了。多多在我后面,她只知道有几辆摩托车行驶过去,其他的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我赶紧拉着她向前走,并加快了步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跟在后面。走了好久,感觉离之前的村庄稍微远了一点儿,离开了公路,我将手电筒关闭。多多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关闭手电筒。我没有回答,就在黑暗中靠着微弱的过路车辆灯光行进。又继续走了半个小时,多多没有再说啥,我知道,她一直在强撑着,我自己都感觉累了,别说一个女孩子了,于是我开始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在公路栅栏外的一块地里,我也不敢开灯,就摸黑扎好帐篷,度过了惊心的一晚。

而后我们赶往元阳县。

元阳整个县城不大,因为老县城是依山而建,地势上不能扩大。之后县城搬迁了,所以这个老县城里剩下的人也就不多了。

当天,我们得知之前在罗平遇见的石大哥也正好在赶往元阳的路上,于是相互约好一起去看美丽的梯田。

在县城的中心广场坐下等待,有一些中年妇女与老人随着音乐跳着健身舞。

“走,黑哥,我们去跳舞。”多多兴奋地拉着我的衣角说道。

“我的姑奶奶哟,你还真能想,这事你去干就得了呗,干吗还非得带上一帅哥?我可先说好,就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一块儿去的,我能做的最多就是在这里坐着看你出洋相。”我大笑。

“好吧,不跳就不跳嘛,老娘才不会让你看我那优美的舞姿呢,哼!”她撇着嘴故作高傲地说道。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打趣中度过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是最快乐的时候。

石大哥一到,便领着我们走进一个川菜馆子,他爽朗地笑道:“今晚一定要好好喝一顿。”我也乐呵着叫好。

“黑娃,黑娃——”有人叫我的名字。

“咦,这么巧?哈哈,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然后大笑。

是网名叫涛哥哥的。圈子里都叫网名,没有人去问谁真名,也不会去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更不会去打听你的隐私,在这里可以隐藏生活中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呈现最真实的自己。

有一次,我在四川带队登四姑娘山,他就是其中的一个队友。因为在撤退过程中,涛哥哥将帐篷扔掉,还发誓再也不来自虐了,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感觉很好。我给他讲了一些此次旅途的经历。他祝我好运,然后一口气开了好几瓶啤酒,依次递给我们,碰下酒瓶,只道一句:“来,喝酒。”

次日,我们和石大哥到达元阳梯田景区,这是滇南地区的哈尼族领地。

4月,明媚的阳光下,山风吹拂,波光粼粼。哈尼的梯田层层铺散开来,形状各异,错落有致,又互相沟通。它们一层层、一条条、一块块,在阳光下闪动着琉璃般的光彩,简直就是一幅变化奇巧、简朴秀美的水墨画,一幅壮观的大地艺术品。

你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深刻体会到,你脚下的这片绝美土地,是来自哈尼族人世世代代持久不懈辛勤劳作的成果,他们用勤劳和汗水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片土地。这片陌生的土地带给我一种不曾感受到的亲切,这也许就是路上的美丽相遇吧。

一看时间,十点多了,我们已经徒步了大约六个小时。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锅和炉,准备做饭。一群旅客好奇地围着我们看,并且不断地对我们提出各种问题。

此时,在最边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他沉默寡言,但嘴角一直挂着笑容。我上前与他搭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来才得知他是当地的管理员,并且是哈尼族的。中午他下班的时候,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走进哈尼族寨子,这里极其浓郁的少数民族气息扑面而来。

妇女们穿着绚丽多彩、斑斓夺目的哈尼族服饰,衣服以黑色、蓝色为主,头上戴着用红、黄、蓝、白各色毛线扎就的头饰。男人穿的则是跟我们相似的现代服饰,他们传统的男人服饰没有得到保留。

管理员李哥看起来很高兴,领着我们边走边聊。穿过羊肠小道走进大门,看得出他家在寨子里算是比较富有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有两个穿着藏蓝色小褂、头扎朴素方巾的妇女在织布,一束束细长的黑麻线吱呀着穿过简单的木质织布机。她们抬头看到我们,显得很惊讶。李哥走过去一一为我们介绍:这是他的妻子和母亲。我们被引进正屋,还很周到地被安排了地方洗脸、刷牙。一路上已经很久没打理过自己了,“风尘仆仆”一词也不足以形容我们一身的邋遢模样。

他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还拿出了自家酿的醇香米酒。李大哥硬是要我们坐上位,听说这是他们接待贵客的习俗。他不过是刚刚才认识我们这三个流浪者,言谈之中却把我们当作亲密的朋友来看待。热情的一家人让我倍感亲切,我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无言的感动和感激,只有向他们敬酒来表达谢意。

饭后,坐在电视旁的座位上,我们毫不拘束地聊着天。本想和老人说一些话,可是老人们都不通汉语,唯一能够交流顺畅的就是李大哥。通过李大哥的翻译,我们简单地向老人问了个好。小孩们在争抢着象征吉祥的彩色鸡蛋,这幸福和谐的画面,至今还在我脑海中盘旋。那是家人在一起的温暖。

因为行程,下午我们便离开了。临走前,李大哥的妻子专门为我们弄了七彩糯米饭,用香蕉叶包裹着,让我们在路上吃。

我们背上包出门,多次让李大哥留步,可李大哥坚持送我们到数里外的村口。挥手告别后,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我是最怕这种离别场景的,让人心中莫名地酸楚。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回头看,可还是忍不住回头了。我停下脚步,望着抱着孩子往回走的李大哥的身影,心中有了一些感悟:城市里面麻木的生活、各种戒备、算计,让人与人之间最淳朴的感情早已经淡去。究竟是社会在变,还是人们的心在变?

就生命而言,人的本性是无我的、无私的,但社会中为生存而挣扎的人们,开始形成了自我与自私,从而使得那些最纯粹的感情逐渐消失不见。现在,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即将消失或者说已经消失掉了的东西。

人生总有一段无缘无故想要飞翔的岁月,我们称之为青春。——小记

离开哈尼族村寨后,我们又朝老虎嘴景区走去。

景区停车场是一个理想的宿营地,于是我们派出了美丽而聪慧的外交家——多多,去与管理员协商。看着她回来时那动人的笑脸,我知道这儿便是我们今晚的宿营地了。

不远处,停着两辆自行车,一男一女在旁边吃着东西。那个男人满脸络腮胡,阴沉着脸。旁边的女子则很安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们是骑行的吗?从哪里骑来的啊,哥们儿?”我走到他们旁边向他搭讪。

“东北。” 他头也没抬地答道。

“哦,东北好啊,出来多久啦?”我又继续问道。

“一年。” 他依旧没有抬头。

“哦,好啊,你慢慢吃,我们也是出来背包旅行的,有空过来玩儿。” 我见他不太爱搭理我,也只好找个借口离开。

多多打理着锅和炉子,准备做饭,我则在一旁搭着帐篷。

“嘿,你们晚上睡这儿啊?”是刚才我过去打招呼的那两个人。

“对啊,晚上就在这儿扎营,你们呢?”我很热情地探头回答道。

“喔,我们住旁边那个农家旅舍里。刚才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是一般的游客,所以没太搭理你。”络腮胡男子面露羞涩地说道。

“嗨,哪儿跟哪儿啊,你想多了,哥们儿,没事。来,坐下,待会儿我们煮咖啡喝。”我把帐篷扔在一边,大笑道。

“好啊。”

当晚,我们总共五人围在炉子四周,盘腿席地而坐。

我拿出了咖啡,那是在边境河口县城花了32元钱买来的。

水烧开后,将咖啡泡上,加以搅拌,然后我又在背包里翻出了几个容器,摆在每个人面前,为他们一一满上。

“你们是要往哪个方向走?”络腮胡男人首先问道。

“管它呢,明天再说,或许是边境,或许倒回去。”我微笑着回答。

“我们准备骑车去拉萨,然后再计划下一步。”

“好啊,我们也去拉萨,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遇见呢 !”我依旧没正经地笑着回答道。

拉萨这片净土就是这么充满魅力,无数个只听过而没有去过的人以及无数去过的人,都被它深深地吸引着。一颗颗千里旅行的心被它牵引着,那里有无数个成为希望和目的地的理由。

我们五个人,就这样围着火炉,开着手电,聊到凌晨两点,最后才道别睡去。明天都还得赶路呢。

清晨,一群小孩在帐篷外面大声吵闹着,说着他们的语言,我听不懂。

我打着哈欠拉开帐篷门,四周弥漫着浓雾。此时,昨晚那两个骑车的男女已经准备出发了。

“嘿,哥们儿,希望你能够顺利到达拉萨。”

“嗯,我们也希望能够再次在路上与你们相遇。”

就这样,他们骑着车走了。

之后,我们又送走了石大哥。

“黑娃啊,你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都出去那么久了。”成都的朋友发来信息。

“不知道啊,啥时候想回了就回吧,也许十天,也许十年。”

此时,距我离家走上旅途已经二十来天了。在路上我和多多总会探讨出门行走的意义,却一直得不出结果。

其实“意义”一词挺具有特殊性的,就看你怎样去定义,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没有答案的东西。

离开元阳之后,我们又搭车经过西双版纳,又在景洪逗留了两天。那时候的我们已是身无分文。和当地人聊天中得知,现在正是采茶的季节,说我们可以去茶山上帮忙采茶叶,一人一天能赚50元钱。当时50元钱对我们是相当有诱惑力的,毕竟我们不赶时间,所以也就当玩一样,能够赚一些钱当然更好。

中途我们还捡了一个大学生,他是单个旅行的,由此,我们的队伍变成了3个人。

经过问路,我们搭车到了南糯山,一个离景洪大概30公里的小山寨。顺着盘山公路往上走,四周皆是茶园。中途在一户人家讨了几壶水,这里的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走得累了便躺在路边休息。没错,是躺的。在路上走得累的时候,你甚至会幻想着那条大马路就是你家里的大床,只有躺下休息才是最舒服的。

一辆微型货车朝我们驶来,我们无力地招了招手,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这荒郊野岭的,也难得见几个人。

车经过我们继续往前开,我们更加没抱幻想了。

再往前行了大概10米的样子,车子找了块相对安全的空地停了下来。

开门走下来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人,身着军装短裤和迷彩T恤,面相和蔼,带着笑容。

“小伙子们,你们要干吗去啊?”

“我们是搭车旅行的,现在我们要去采茶赚钱。”

“赚钱?呵呵,赚什么钱啊?靠采茶?采过茶吗?”司机大哥笑着,一连向我们问出好几个问题,但是话语当中带有一股很强烈的亲和力。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羞愧难当。

“旅行是好事,拓宽视野,想靠自己的努力赚取路费也是好事,自给自足嘛。但是,凡事得量力而行,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一步登天的。”

“我们可以学……”我硬着头皮说道。

“嗯,走吧,上车,我带你们去体验一下真正的山区生活。你们想玩也好,想赚钱也好,先上车再说吧。”司机大哥笑着将我们的包放入货厢。

从那简短的交谈中,能够看出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在车上不停地打听着,希望能够挖到一些趣闻。

司机大哥姓刘,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曾经打过越战,做生意赚到几亿资产,后来又因为市场萧条加上经营不当而破产,直到五十岁,生意才又恢复顺畅。那时候,他果断选择了这个偏远地方,过起了隐居生活。

“我以前开着路虎、奔驰四处旅游,心里也并不是那么轻松。如今开着一辆破旧小货车行驶在这山间,代步使用,而且还能拉一些货物,倒是真正的开心自由了。”他说。

这是一种满足,一种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满足。

欲望使人们变得贪婪,在得到的同时自身也被羁绊,得到越多羁绊越多,到最后,甚至连按照自己的意愿迈出步伐都成为了奢望。被无数牵绊缠绕着,每天都似带着枷锁在舞蹈,沉重而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沉重与痛苦慢慢地被麻木所取代,机械般活动着,忘却了生命的意义,忘却了快乐的样子,最终忘却了自己。

放下,放下华而不实的物欲,破开迷雾,直指本心。当你真正放下、真正释怀的那一天,你才是你自己,那时的你便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那些动人的画面,动人的场景,如果没有走在路上,又怎会和它们相遇。——小记

海拔1680米的南糯山上,就是南糯山半坡老寨,这里是爱尼人村寨。

走进寨子,仿佛走进了一个世外桃源,那种幽静古朴气氛,好似品尝一杯醇厚浓酽的老普洱,让人回味悠长。那山间传来阵阵的茶歌余音绕梁,不绝于耳。闭目遐思,让人霎时清醒了许多。也许,这就是乡村,山里人的乡村,云南的乡村!

村里不多的几户人家散居在山坡上的茶树和凤尾竹之中,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序,所有房屋都掩映在树木中。爱尼人是哈尼族的一个支系,从当地老人的口传历史来看,这里定居的哈尼族先民是从云南红河、墨江一带迁徙而来的,至今已有五十九代了。

村民们每天过着采茶、做茶的生活,茶叶就是他们的全部。

刘大哥将我们领进一户人家,跟户主交流了几句,便告知我们可以在这寨子里待着,想体验也好,单纯地玩儿也好,都随我们。

下午,送走了刘大哥,夕阳西下,三个人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地在院坝里嬉戏打闹。放下以往的一切,去掉一切伪装,做真正的自己,大声笑闹。这一刻,我们得到了以往所没有的快乐。多久了,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快乐了?为什么难寻那儿时天真无邪的快乐?是我老了吗,还是我心态已变?生活的压抑、现实的残酷,竟让那个曾经无邪欢快的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老寨的建筑属于“杆栏式”竹楼,有些类似吊脚楼,只是底基没那么高,但依旧是悬空的。中间驾着一些木板将地面隔开来,既可抵御虫蛇危害,又可防潮防湿避洪灾,还利于通风散热。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大。

户主的客厅中有一个簸箕形的矮脚桌,旁边放着几把小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奶奶招呼我们坐下。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端进来几盘菜肴,小伙名叫五大。他们起名字是按排行起的,他在五兄弟中排行老大,所以叫五大,他的弟弟依次叫五二、五三,以此类推。

五大为我们倒上啤酒,招呼我们吃菜。几杯酒下肚,气氛也活跃起来,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旁边的奶奶乐得合不拢嘴,一直在旁边夸多多长得乖巧伶俐。在寨子里,除了采茶季节偶尔有一些老板会上山买茶叶外,平常基本上是没有外人来的。他们自然对外人是非常的好奇,更别说是我们这种搭车旅行的。

那晚,五大为我们唱了几首当地山歌。他们老一辈就像电影《刘三姐》里面演的那样,找对象基本是靠对歌。姑娘在山那头,腰上挂着木篓采茶,小伙子就在山这边田间以歌搭讪。我能够很清楚地记起五大的声音,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天籁之音:简单、朴素、悠扬。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纯净,仿佛一潭秋水,清澈而明净。

晚饭过后,五大又约了几个朋友过来喝茶。在山上,没事的时候就是喝喝茶,所以山里的人都是品茶的好手。

五大和五二两兄弟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了一片。五大今年三十岁,快是孩子的爹了。五二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二十四岁。

我们东拉西扯地聊着,突然将话题聊到了童年。

“你们知道小时候玩的那种泥巴枪吗?”

“你们知道小时候吃的那种黄色的野果子吗?”

“小时候的铁环。”

“小时候的弹珠。”

我们的童年居然如此相似,仿若竹马之交,拥有共同的回忆。

曾经,我们会因为一把泥巴枪而高兴好几天,也会因为玩纸盒输了而垂头丧气,甚至耍无赖叫别人还,过不了一会儿便又是最好的伙伴。

在南糯山待了三天,每天都随着他们一块儿采茶、做茶。

每天把刚采回的新茶放在土灶铁锅里炒制,一边控制着火候,一边翻炒和轻揉茶叶,他们说这叫“采青”,这样炒出来的茶口感会极好。炒完后用簸箕装起来,再对叶片进行搓揉和挑选,然后拿到屋外的空地里晾晒,有些辛苦,但那些日子反倒让我们很快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刘大哥选择离开闹市隐居在此。那些动人的画面,动人的场景,如果我没有走在路上,又怎会和它们相遇?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也要找个地方去放松自己的身心,我想我还会回到半坡老寨的。

我也期望有一天能够身居僻处,过最原始和最古朴的生活,回到人类最初的样子。——小记

“我们得走了,还得继续上路。”多多在那儿整理着茶叶,看上去似乎很安静。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几天后,尽管不舍,我们还是相互道别。走的时候,五大和我们三人一一拥抱,奶奶倚着门框看着,轻轻说道:“孩子们,以后有时间就回来玩啊!”

多多转过身抬起手,我知道,她哭了。几天相处下来,我们宛如一家人。该重逢的终会再相遇,是吧?我总是这么安慰着她和自己。

离开南糯山后,我们沿着中缅边境继续搭车前行了几百公里。穿过沧源县城,又越过素有“毒品之乡”的边境小镇勐遮,中途还搭了一辆加长版的悍马H2,最终到达了中国至今保存最好的一个原始部落群——翁丁。

很神奇的是,在途中我们真的又和那两位骑行者相遇了。他们没有再骑车,将车邮递到了丽江,准备从丽江开始重新骑车。那晚,我们在一个荒野进行了一次烧烤晚会,并忽悠他们和我们一起走翁丁,结果我们成功了。

“嘿,大哥,能搭我们一段儿吗?我们要去前面的寨子。”我叫住了一辆朝我们开过来的拖拉机。

“你们要去哪里?”

“去前面的寨子,翁丁。”

“去那儿干什么?”

“就是想去看看,我们是搭车旅行的。”

“那好吧,我就是住那个寨子里的,可以带你们进去,而且不需要门票。”

“哇,那太好了,谢谢你!”

多多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包扔上了拖拉机后车厢,紧跟着,我也跳了上去。

“好了,大哥,可以出发了。”

“哇噢……翁丁,我们来了!”几个人在拖拉机后面疯狂地叫喊着。

拖拉机大概前行了半个小时,我们被大哥领着从后门进了寨子。

整个寨子成环形,其实也只有正门口守着几个不太正规的管理员,想从游客身上收取一些门票钱。

“晚上我们去你家做客吧。”我乐呵呵地对载我们的拖拉机大哥说。

“好啊,非常欢迎你们。”

就这样,我们进到了佤族人的领地。

茅草房的二楼,是个大客厅,其实也不叫客厅,卧室、厨房、大厅等全部集中在这一间屋子里,正中央摆着一个三角铁架灶,生火做饭都在这里进行。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后,便去角落的柜子里翻腾,然后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茶叶。

她将茶叶放在锅里开始煮起来,我们围坐在灶的四周。

茶叶煮沸以后,女主人拿了些不太整齐的容器为我们依次盛了一碗,最后剩余一点儿残渣倒进了自己的碗里,然后就走到屋子角落去坐着了。

“大姐,怎么去那边坐着啊,这儿不是有位置吗?”

“不用管她,她不能上桌的,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拖拉机大哥淡淡地回答道。

接着我便向他询问当地的一些风俗习惯。

喝酒时必先敬老人,并且先滴一点到地上再喝;烧火塘用的“三脚石”不能随便移动;不能随便跨过家里的火塘,否则会得罪火神;主人给客人食物时,客人一定要吃,等等。

两个小孩在一旁嚷嚷着,像是在争抢着什么东西。

多多将背包里携带的一些即食干粮拿出来分给了小孩。

在与佤族兄弟的交谈中,能感到一种返璞归真的心境。他们也是我出门以来见过的所有不同领域、不同地位、不同阶层中唯一一类让我感受到他们是不迷茫的人。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自己需要什么。

晚上大概十点钟,我们在楼下的院子里搭了帐篷。主人见状后立马邀请我们到他屋里睡,哪怕打地铺也行。后来他才告诉我们,这也是他们的风俗,不能让客人睡在门外,否则将被视为良心坏了的家庭。我们便撤去了帐篷,在客厅里打了地铺睡觉。临睡觉前,主人又再次叮嘱我们,一定不能进房间东南角那个隔着一道木板的小屋子。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们认为神居住的地方,不能轻易被打扰,就连房子的主人一年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进去一次打扫卫生,并且进之前要进行一些祭拜之类的仪式。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绕着寨子逛了一圈。寨子本就不大,没一会儿就逛完了。我找了个相对较高的地方凝视着整个寨子。一条小水渠从寨子中贯穿而过,四周树林里传来麻雀的叫声,和着溪流一起奔向远方。

女人们每天只需在家里织布或者照顾幼婴。孩子一长到四五岁,便随他们自己去玩儿,每天晚上他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男人们则在田地中忙活,现在也增加了一些副业,偶尔去山里采一些野茶,卖给那为数不多的游客。

我突然很羡慕他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如今这里变成了一个不太靠谱的景区,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改变,依旧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活着,像他们一样活着,简单、朴素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经历了从未有过的艰难与危险,也承受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煎熬,

但是,你并没有因此停止前行。这,就是独自旅行的意义。——小记

离开翁丁以后,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出发了。络腮胡男人和他的队友想去瑞丽。瑞丽是中缅边境上的一个重要关口,那里生产的玉石世界闻名,也是珠宝商贩们最常去的一个地方。

“嘿,说不定我能去那边的河里捡上几块上好的玉石带回来呢。”临走前他笑着跟大家说。

多多决定走临沧去大理,她说她以前去过那儿,很喜欢,想再回去一次。

而那个我们在普洱捡的大学生则要回学校了,不知道是回去拿成绩还是考研究生。

我决定继续往边境走,绕上一圈,然后走滇藏线去拉萨。一直以来,拉萨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地方,那里的布达拉宫很是吸引我。

我终于还是要和多多分开旅行了,一个人踏上旅途,后面我们各自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每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个体,我们并不能陪着彼此前行一辈子,虽然我明白这些,但心里还是非常难受。

就这样,大家分开上路,没有过多的告别。大家都知道,如果还在路上,我们总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相遇的。

我一个人走在那条边境小路上,是一条省道,那里可以说几乎没有人烟,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也看不到一幢房子。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失落的,出门以来身边一直有人陪着。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我一个人?不可能的 !”我在山间疯狂地叫着。

当时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知道是世界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世界,那种感觉是很痛苦的。我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不公,为什么要让我独自一人去承受那么多的难受。心陷入无止境的挣扎中,甚至在想,我是否该继续走下去,如果走下去,后面的一切我一个人能够勇敢去面对吗?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分享。

就这样,在自我内心的挣扎中,拖着麻木的双腿,我行走了整整一天。

经过一个盘山公路时,我看了看地形。公路围绕着另外一个山头绕了一圈又回到山下,上下落差十米左右,可如果顺着公路走的话,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我决定顺山而下。

看了下地势,我找了个相对平缓的斜坡,摸索着前行。

这个山坡看起来不太陡,但是坡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烧灼痕迹。我抓着坡上生长的小树枝,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下走。脚站不太稳,脚下的土层已经沙化,一踩上去就滑。

“啪——”手上的树枝断掉了。

我顺着山坡一路向下滑去。背上的背包使我整个人更加附着于地面,无法站起。出于本能,我试图抓住一些能够让我停止向下滑动的东西,树枝,哪怕是草。当时心里害怕极了,虽说这个坡站在山上看似乎只有十来米,但是却看不到底,指不定有一个七八米的陡坡悬在那儿等着我。

不出所料,我还没有抓住能够让我停下来的东西,就从一个悬空的坡上直接掉了下去,仰面摔在了下面的马路中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我对着天空怒吼。腿摔伤了,加上压抑的心情,让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怒不可遏。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行走,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心理阴影,也许我根本就是一直在依赖着别人,依赖同伴,也许我根本就不够坚强,而是怯懦,害怕孤独。当时,我就是这样。

晚上八点,夜幕降临,我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扎营睡觉。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想还是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好。于是,我拖着伤腿继续向前寻找着。

远处传来几道强光,估计是一个车队朝我这边开过来了。那一整天我几乎就没有看到车。

果然,好几辆重型卡车慢悠悠地朝我这边驶过来,我伸手去拦。可是,他们都没有搭理我,连续拦了四辆,他们甚至没有一点儿减速的意思,继续朝着前方开进。

车队就这样走过去了。过了没几分钟,又有一辆卡车开过来,看样子是和刚才那几辆是一起的,估计是掉队了。

那时候我已经没抱太大的希望了,但是出于本能反应,我还是伸出了大拇指。

车停了。

我疯狂地跑到车前面,由于车门太高,我拉着支撑反光镜的铁杆,踩着踏板趴在窗户边,示意司机先开一下门。

“嘿,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司机打开门后问我。

“你好,大哥,我是搭车旅行的,你能免费搭我一段吗?”我很诚恳地答道。

“你要去哪里?”

“我要顺着这条公路走,去有人的地方,然后再转去大城市。”

“好,上车吧,我能把你载到前面的乡里。”

“太感谢你了,大哥,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谢谢!”我激动地回答道。的确,当时那种情景,我是不愿意在那个看起来比较阴森的地方睡觉的。

我在车上跟他讲了一些我这一路走来的故事,包括刚才从山上摔下来的事。因为实在太困,我开始打瞌睡。等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他们要去另外的工地,我在小镇停了下来,找到一个还亮着灯的人家,看起来像是一家餐馆。

“有人吗?”我站在门口对着店铺里喊道。显然,那是一个可以通后院的铺面。

里面有人答话,但是我没听懂,估计他们用的是方言。

一个个子高高、秃顶的男人紧跟着声音从后门走出来。

“大哥,你好,请问一下,这儿有派出所吗?我想找派出所去扎营睡觉。”

“派出所啊,那还远得很呢。派出所不在这里,在另外一个乡上,而且,那可以说根本不叫派出所,没有人管的。”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很多偏僻的地方都是这样,派出所其实就是一个名头,根本没实质意义,就像许多年前我出生的地方一样。

知道当晚想投靠派出所是没可能了,我便问那位大哥:“那,晚上我能在你的院子里扎营吗?我是搭车旅行的,没钱住旅店了。”

“扎营?扎什么营?”他显然很警惕。

“就是我晚上在你的院子里睡觉,我有帐篷的,可以自己搭帐篷。”

“我怎么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行,不行,你去其他地方找去。”他有点儿不耐烦,边说边挥手把我往外驱赶。

“您放心,大哥,我是搭车旅行的,我有证件,我可以把证件给你看。”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他。

“你放心吧,大哥,我就是搭车旅行的,路过这里,晚上在这里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走。”我继续补充道。

大哥沉思了一会儿,并去了趟后院。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子跟着他从后院一起出来了,估计是在商量是否要收留我。

女人简单地问了我几个和刚才男人问的一样的问题,我重复着回答了。

“那好吧,你就在客厅里睡一晚,明天早上一早就走,我们还得做生意呢。”

“嗯,好的,太感谢你啦,谢谢你!我一早就起床,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做生意的。”

就这样,我在那家餐厅大堂搭上了帐篷,睡了一晚。

整个夜晚,我辗转难眠,再一次思考着自己。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些许道理,那是我之前许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东西。

原来,当独自上路时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与烦恼皆是因为自己没有学会“放下”,自己向自己强加着沉重的包袱,在内心默默地背负着,忘记了这本身就不属于我,而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根深蒂固地种在心里,同时又给自己套上了心灵的枷锁,精神压力渐增,于是便造成痛苦,不能自拔。

我放不下那所有的念头,身心沉溺于有人陪伴的日子,我不敢去面对,觉得这是一种上天抛给我的打击,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该有人陪着我走过这一段路程,因为自己一直有人陪,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单独走过,由此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些心里的理所当然,对于别人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自己想明白这些以后,一切都得以解脱。有种领悟,将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熬过了那天晚上之后,我没有再想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已经对我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还活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别了他们,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信念,向着未知的路,继续前行。 0lc1hhFhuHKBYOGsCewcLexqhS6uIivR0SqpqNRY19dIKG/WvnwQiAaHkjAI2j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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