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上浇油的麻烦接踵而至。我接到一个服装品牌的合作项目,在微博上直播我的旅行,便要求我提前去菲律宾——这也是导致我向老总提出辞职的直接原因,于是我重新购买机票,9月22日自己先去菲律宾,并增加一个巴拉望行程,然后等他们三人9月30日到来再会合。
这意味着,另外三个人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从广州到珠海,再从珠海到澳门,再一起上飞机。听起来不算复杂,但少了我这个“润滑剂”,实在无法想象他们单独相处,将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故事。
“小顺,你太不靠谱了!居然抛弃我们!”露露在网上对我发脾气。
“我也没办法,你们到克拉克机场,下了飞机我就在了,后面的行程没有变化。”
“可我不敢一个人去澳门!你的朋友能保护我吗?”
“能啊,他们都是男生啊,虽然他们都没你高。”
“啊?什么?没我高?”露露惊叫。
“是啊,你多高?”我问露露。
“一米六五。”露露回答。
“完了,真的都没你高。”
“刘小顺!”露露大叫一声。
“哎呀,没事没事,小矮人也会保护白雪公主的嘛!还不是保护得好好的?”我开玩笑,“只要你下了飞机,‘王子’不就来接你了吗?哈哈。”
“讨厌!可那是七个小矮人呀!”
“放心!我的朋友,两个顶七个!”
“刘小顺!”
为了让大饭饭、小海军和露露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能安全、完整、顺利地登上澳门飞往克拉克的飞机,我事先帮他们把所有能安排的事情全部安排好,就跟三个孩子的妈一样放心不下。擅自抛弃他们的罪恶感以及本身就有的强迫症,让我在出行之前反复考虑他们有可能在路上遭遇的每一处细小的麻烦,好像他们真的都未成年一样。
我想给自己减轻一些精神负担,就劝自己说,没事没事,虽然小海军没出过国,但他是骑行过西藏的“老驴”,而大饭饭和露露以前都出过国,不至于一无所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他们在一起,不会有问题的!
显然,我高估了他们。
“你知道怎么登机吗?”我在网上问大饭饭,他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我决定“任命”他为临时负责人。
“不跟国内坐飞机一样?”大饭饭在网上云淡风轻地回答。
“多一道边检手续。”我说。
“哦。”大饭饭依然无所谓的样子。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被激怒了。
“不知道。”大饭饭说。
“你不是出过国吗?”幸好网上不能咆哮,否则大饭饭就得聋了。
“那是跟团啦!”大饭饭说,“我什么都没管。”
“……”大饭饭似乎胸有成竹,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知道怎么坐国际航班吗?”我只好转去问露露,总得有个明白人吧?
“不知道。”露露也这么回答,我早料到了。
“你上次去越南怎么坐的飞机?”奇了怪了,她明明不是跟团游。
“丑男人呀!都是他弄的,我什么都没管。”露露说。
“……”唉,我的精神负担变得更重了。
这还没完,9月初,我接到小海军的电话。
“顺哥,护照寄回来了。”小海军告诉我。为了催他们仨办签证,我至少每人提醒三遍以上,终于逼他们在8月底之前全都寄出去办签证,怎么连这点事都不积极主动呢?
“签证拿到了?”这下我放心了,因为小海军之前担心自己曾在海军服役的身份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会导致签证失败。
“签证是什么样子?”小海军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就是护照里面贴一张花咕隆咚的纸吗?”
“不然呢?”我快崩溃了。
“两百多块钱,就买一张贴纸?”小海军有点失望,“他们不用另外给我一个证件吗?”
“不用。”我都懒得理他了。
“有贴纸就没问题了?你确定?”小海军反复问,问得我又不确定了。
“你把贴纸拍张照片发彩信给我看看吧。”
“好嘞!顺哥。”
“……”事实证明,连签证都不认识的小海军就是一个近乎废物的“小白”,什么都甭指望他,别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原本我在想,他们三人只要顺利登上澳门机场的飞机,等下了飞机就能与我会合,几小时的相处而已,应该没多大问题。可现在,我怀疑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这三个性格迥异的人凑在一起,真有可能到不了菲律宾就不欢而散了。
“你的朋友们好像都有点儿怪怪的。”露露突然跟我说道。
“怎么怪了?”
“就是怪嘛!你觉得呢?”
我当然觉得奇怪!谁不觉得奇怪呢?我的旅行一向都是这么奇怪的,好吗?
2012年9月21日,我老老实实地在公司开完每周五的例会,准点下班。
这趟菲律宾之行,我只扛了一个35L的小背包,一方面是避免购买行李票(亚航的廉价机票仅包括7kg随身行李,超出部分需要额外购买行李票——当然,即使超重,也完全有办法逃过去),另一方面就是不想在公司引起注视(虽然我的行程早公布在微博上,很多同事都看到了,我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然而,当我放弃坐电梯,自以为悄无声息地从消防楼梯下楼时,还是被两个躲在楼道里吸烟的同事看见,其中一个吐出一口烟,心不在焉地问了我一句:“去旅行啊?”我吓得赶紧点点头,飞速地跑走,像是别人在问我:“你去做贼啊?”
旅行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我愿意与感兴趣的朋友分享,但如果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事,就觉得像在陌生的异性面前裸体一样让人害羞。
我快速走出公司大门,准备打卡,前台MM一直盯着我看。前两天我将长达8天的请假条交给她,她说我是公司有史以来,请假时间最长的员工——那并非羡慕,而是觉得我这人怪里怪气。我想,在楼道里抽烟的同事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好在这公司的人,下班后不管有事没事,都至少在座位上磨蹭十几二十分钟,以显示自己效忠公司的“敬业”精神。所以当我准点打卡时,门口下班的同事并不多,无人围观,我便迅速打完卡,飞奔出去,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困扰多时的腰痛背痛脖子痛等痛,都瞬间不药而愈了。
第一站是广州,夜里9点半的火车,我打车去武昌火车站,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沉默不语地躺在身边,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汹涌而来,如同海浪,却裹挟着忐忑不安的沙石。
火车晚点半个小时,我给Jared打了个电话。
“你怎么了?”他问。
“不知道,突然有点儿不安。”我说。
“那你还想去吗?”
“想去啊。”
“产前忧郁症。”Jared下结论。
“产前忧郁症?”我反问。
“是啊。”Jared说,“等你去了就好了。”
真像在对产前忧郁症的孕妇说“等你生了就好了”一样。其实,我也知道,我确实“去了就好了”。
一夜的卧铺火车到广州。我睡得还不错,第二天醒来是早上8点,原想看会儿书,可旁边三个中年妇女在聊天,她们如同复读机一样的聊天方式简直太抢戏了,配上洪亮的大嗓门,让人根本无法集中精力阅读,我只好将书放下来,平躺在卧铺上,呆呆地听三台复读机聊天。
A妇女:“你这衣服的料子好好啊。”
B妇女:“是啊,料子好好啊。”
C妇女:“80块钱买的。”
A妇女:“80块钱买的?这么便宜?”
B妇女:“是啊,这么便宜?”
C妇女:“是啊,就是这么便宜。”
A妇女:“在广州买应该更便宜。”
B妇女:“是啊,在广州买肯定更便宜。”
C妇女:“广州的衣服都很便宜。”
A妇女:“广州的衣服确实便宜。”
B妇女:“广州的衣服比我们那里便宜。”
C妇女:“广州的衣服比我们那里便宜多了。”
……
这个话题她们聊了至少半小时,我一直耐心地听着,比看书更有趣,毕竟这是鲜活的人和鲜活的生活。
旅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平时厌烦的东西变得有滋有味,好像所有感官全张开了,吸收着来自生活的一点一滴的波动,而我,就那么轻飘飘地荡漾在波动中。
10点半,火车抵达广州东站,一个在广州工作的初中同学“柳哥”带着女朋友来车站接我,带我吃了顿丰盛的粤菜。下午1点半,我坐火车到了珠海北站,又从珠海北站坐上澳门威尼斯人赌场的免费大巴,直达澳门。
既然到了澳门,不在赌场里小试身手实在有违天命。我趁去机场前的两个小时,在金碧辉煌的威尼斯人里“小赌怡情”了一下,因为身上只有500港币本钱,一开始不好意思拿出手,总感觉别人在默默嘲笑我,在赌桌前磨蹭了好久,以至于后面时间来不及,只好随便找个赌桌瞎赌一通,输了250港币,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人。
那天运气不错,据说会爆满的开往澳门机场的免费大巴竟然没几个人,我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澳门国际机场。
冷风一吹,头脑一凉,精打细算的我猛地恢复理智——什么?刚才我输了250港币?250港币!肉疼啊!赌场进不得啊!一进去就脑热啊!输了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啊!250港币啊!我从澳门飞到菲律宾的机票也就这么多钱而已啊!250港币还可以吃好多东西啊!还可以买好多东西啊!甚至还可以住一晚不错的酒店啊!
总之,我就这么一直纠结懊恼着250港币如果没输掉的话,可以在路上做许多事情,直到登上飞机。以及,后来我跟人一提起澳门,就会说:“我在澳门赌场输了二百五!二百五哦!”
特得意,哈哈,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