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特这个沙发主的风格跟乔纳森截然不同——如果乔纳森是凡事不管的甩手掌柜,那么维克特就是无微不至的贴身管家。
维克特带我坐三轮车去他家(下着雨,我庞大的身躯和登山包足足霸占了两个位置,我只好付了双份的钱),那时候已接近凌晨12点,他非要拉我去吃夜宵,我说我不饿,不用吃东西了,他说不行,必须得吃点,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维克特问。
“随便啊!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点好了。”我扛着行李,又没雨伞,身子全湿了,我只想快点找地方歇下来。
“你不想吃东西的话,那就去喝点东西。”
“不用了,这么晚了。”啊!怎么办?太热情也消受不起啊!为什么要站在雨天的马路中间讨论这个问题?我的眼镜快被雨水淋得看不清了!
“要不去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坐坐?我经常去,那里有WI-FI,你明天可以过来上网。”说着,维克特就要带我穿马路。
“哎哎哎,维克特,我们先回去吧……”维克特无视我的请求,兀自向前走着,我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上前,脚踩在雨水里,整个裤腿都湿掉了,鞋子里也进了水。
这到底为了什么?大半夜喝什么咖啡嘛!心情非常不好!
谢天谢地,咖啡馆关门了。维克特看了看咖啡馆门口写着的营业时间,再低头看看手表,然后推开门,对着正在收拾器皿的店员喊说:“不是还有十分钟吗?我们坐十分钟就走。”店员表示无可奈何,他又说我们买两杯咖啡带走,店员还是摇头表示没办法,维克特终于作罢,而我在一旁都快淋成落汤鸡了。
“算了,还是去吃点东西吧!”维克特又要带我穿马路回去,我彻底投降了,一声不吭地跟着,反正都已经淋成这样了,没办法更糟糕了。再说,人家确实是一番好意。
维克特一边走着,一边仍在小声唠叨“明明还有十分钟关门嘛!”“你明天一定要来尝尝他们的咖啡。”“今天怎么就关门了呢?”除了陪着他笑,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反应。
终于,我们在路边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餐厅Tita Tita Chem's里坐下来,我赶紧放下背包,揉揉酸痛的肩膀,清理一下眼镜上的雨水。餐厅菜单贴在墙上,配有图片,但我看不明白,加上不想吃东西,就听维克特随意安排。
“她是不开心吗?”维克特在菜单上点点这个,又点点那个,柜台里一个胖胖的女店员一脸愁容地做着记录,眼神仇怨得简直像谁刚刚非礼了她老公。
“她就是这样。”维克特已经习以为常。
胖女人走出柜台,头也不抬地在我们桌上甩了两个杯子和一小罐冰块。
“有生意做还不开心啊?”我瘪瘪嘴。
“她又不是老板。”
“她不是老板吗?”
“当然不是,所以她不开心。”
我总忍不住转头盯着胖女人的脸,并满心好奇。在一个菲律宾小餐厅里的一个不开心的女店员,必定是个奇怪的人。哪怕她真的不开心,要摆出一张那么苦的苦瓜脸来也是个技术活啊!真是太苦瓜了!我很好奇,如果她天生就长这样,那她到底会不会笑呢?我同样好奇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我调皮地想,以后一定要挑战看看!我就不信她不笑!
维克特给我点的食物端上来,是一碗羊肉汤,颜色土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维克特拿“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葫芦里一定卖了不想让我猜到的药。
“喝啊!喝啊!”维克特催促我。
我毫无心理防备地喝一口,差点儿吐出来——天啊!怎么这么苦!
“哈哈!”维克特大笑,我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胖胖的女店员,原来她的脸色也没那么苦,如果跟这汤的味道比起来的话。
“这是什么?”我问维克特,整张脸因为苦涩拧作一团。
“Papaitan。”维克特解释,“就是苦汤的意思。”
“好奇怪哦!”我忍不住“夸奖”道。
维克特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知道我要“奇怪”的东西。在我尝遍各国食物,旅行使得我已经对很多事物都难以产生奇怪感的时候,终于又找到一个能让我发出这句口头禅的东西,一下子就来劲了!
如果不是认识维克特,作为游客的我很难会在路边小店发现这样的食物。于是,我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将整碗汤喝得干干净净,维克特心里估计会想,我这人也够奇怪的吧?
告别苦汤苦脸的小餐馆,维克特带我拐进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小路,终于能够回去睡觉啦!
维克特和爸妈住一起,这让我更放心,毕竟有老人在,会让我这么一个在异国他乡进入陌生人家里的游客多几分安全感。
步行大概三分钟,就到了维克特家门口。我们先穿过一个车库,来到一扇小门前,维克特让我在门口等一下,他进去放好包,拿了钥匙,又带我去旁边一间屋,这里才是给我住的地方。
房间面积很大,装修还不错,有木地板,还有一块大大的屏风,似乎很久没人住了,灰灰旧旧的,沙发上蒙着一层塑料布。维克特将塑料揭开,邀请我坐下。我问维克特要不要给他爸妈打声招呼,他说不用,他们已经睡着了。
维克特搬来充气床垫,说他有个朋友住在卧室,我只能将就睡客厅。他朋友晚上工作,早上才回。我和维克特分头洗好澡,时间已经凌晨1点。维克特仍然没有放我睡觉的意思,他兴致勃勃地将笔记本电脑搬出来,要跟我讲他以前接待沙发客的故事。
“这是我上次接待的一个法国人。”“这是我们一起去游泳。”“哦,你看,他也是睡的这张充气床。”维克特点开电脑相册,开始巨细靡遗地介绍每一张照片。
起初说的都还是沙发客,后来越说越跑题,反正看到什么照片说什么照片,结果,说到一张他和教会的朋友们坐在一起的照片时,“灾难”来了。
维克特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提到宗教话题便自动切入“忘我频道”(当然,我这个客人也被他忘了)。为了向我解释清楚他和他的教会朋友们坐在一起干什么(当然,我根本没问这个问题,是他单方面以为我想知道),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用最通俗的语言给我讲述圣经故事——你想想圣经有多厚就能猜想到他讲起来有多么滔滔不绝,半个小时过去了,远远没有结束之意。
我在旅行途中一向对宗教文化感兴趣,刚开始,我还津津有味,毕竟在读大学时看过圣经,有一定的了解。而且他噼里啪啦讲了那么多不太口语化的英语,我居然全能听懂,这让我默默地对自己的英语听力又有了进一步提高而沾沾自喜。
然而,这种沾沾自喜在半个小时后便逐渐消失,我已经困到无法集中注意力,只知道他嘴巴一直在动,一直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我的回应从最开始的“真的啊?”“是吗?”“哦,这样啊?”变成了“嗯。”“啊。”“哦。”直到最后我只能点头,而我还得努力保持微笑。唉,这次的沙发客做得好累!
凌晨2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觉?我是一个心软的人,见维克特讲得如此兴高采烈,不忍扫他的兴。我默默猜想他会在什么地方结束:他从耶稣出生讲起,后来耶稣三岁了,后来耶稣十岁了,后来耶稣成年了……应该快结束了吧?谁知,他话锋一转,耶稣又只有三岁了,接着又变成刚出生了……
要命!原来他不是按时间顺序讲的!我得想办法打断他,否则天都要亮了!
“维克特,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我想,这应该是一种比较礼貌的打断方法吧?
“我不渴。”维克特说,“刚才讲到哪了?”
“不好意思,我能喝点水吗?”
“哦,哦,对不起,忘记给你倒水了。”
“没关系。”我心想,现在我只想睡觉!
这个方法挺有效,等我喝完水后,维克特终于意识到时间很晚,就说照片暂时看到这儿,以后有机会再给我看其他的。
临走前,维克特告诉我,他明早要去教会做活动,想带我一起去,问我愿不愿意?如果他三个小时之前问我的话,我肯定饶有兴味地答应下来,可现在……我不得不犹豫。
“明天早上再说吧?”我依然不忍心拒绝,拖到明天再说吧。
于是,我这因为心软而模棱两可的回答导致的结果就是,维克特第二天早上7点钟就把我叫醒了……
“跟我去教会吗?”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维克特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有种想把自己揍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