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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海里的“白马王子”

像我这种不喜欢看景点、对游客项目兴趣不大、懒病一犯恨不得固定在某一种姿势就一动不动的奇怪旅行者,本来没打算跳岛游,可是当我第二天早上将近9点钟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的床垫上爬起来,看见窗外的阳光灿烂得让人误以为昨天的暴风雨像是上辈子的事,再加上依然没电,屋里又只剩我一个人,沉闷的空气像是重重地压在脑门上,我用半分钟时间才让停滞的思维逐渐恢复清醒,决定今天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了——做什么好呢?

三个姑娘坐在门口,回公主港的面包车下午1点来接她们。我走出房间,先跟我打招呼的竟是阿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很好的缘故,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一点都没有昨晚怨愤的影子——旅行其实跟恋爱一样,有快乐也有难过,但最后总归要自己调整心态,谁都帮不了。

阿娟告诉我,阿龙和丹丹今天会搬过来住,因为海边房间太贵,条件又差不多,他们至少还要在艾妮岛住两晚,为了省钱,决定搬过来。

这一说可提醒了我,等三个姑娘一走,只剩我和一对蜜月小夫妻,即便他们不介意,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要求跟他们拼房啊。完了!看来今晚没法省房费,只能花500比索“奢侈”地住单人间了。

“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不去跳岛游?”小晨突然问我。照理说,这个问题应该是最热衷此项活动的阿娟提出来才对,可她今天显然有意避开敏感话题。

“不是过9点了吗?”我反问,其实已经心动了,就是习惯性地纠结一下。跳岛游出发时间是9点。

“不会那么准时,我们昨天9点半才出发。”小茹也在旁边帮腔,阿娟依旧不吱声。

“这样啊?那我去问问。”我一溜烟跑到前台,房东老板娘骑上摩托车,就说去帮我问问看,叫我等两分钟。

“没问题!跟我走!我送你!”艾妮岛实在太小,我屁股还没坐热,老板娘就回来了,我匆匆换了条速干短裤(没带泳裤,只能拿这个凑合),拜托三个姑娘帮我把行李收拾一下——不用分门别类,随便塞进我的包里,搁在前台便行。

老板娘将我送至海边,我选了最传统的A线,交钱,上船。船上坐了四个人,两个白人女孩是一伙的,一个胖胖的白人中年男子和一个瘦瘦的菲律宾女人是一伙的,船夫有两人,个子高的那个站船头,个子矮、圆圆脸的那个在船尾操纵马达。

船是蓝白相间的细长形木船,船体两侧伸出竹制的类似翅膀骨架的辅助设备,以便在海浪中保持平衡。高个子船夫递给我一副浮潜眼罩,我不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来。我是彻底的旱鸭子,虽然所有人都说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浮潜,但胆小的我仍不放心。再想想,既然上了(贼)船,该玩的总得玩一遍吧?否则太对不起刚交出去的900比索巨款——几乎够我两晚房费了!

我的人品向来有问题,船没开出多远,天气就开始变脸,头顶乌云密布,远处的海面一片烟雨蒙蒙,原本若隐若现的海岛已经消失不见,气温也慢慢降下来,其他四个游客在叽里咕噜地聊着天,船夫各司其职,而我只能若无其事地望着没什么风景可看的风景。

在这种无聊的情况下,最好的搭讪方式是什么?没错,就是拍照。等两个白人女孩的闲聊暂告段落,我将相机递给其中一个,叫她帮我拍照,然后我又很友好地给她们拍了照,就这样,终于有人能说上话了。

白人女孩叫妮塔(Neta),以色列人。她说她认识我,我们同一辆面包车来的艾妮岛。

“是吗?”我问,“有没有觉得中国人很吵?”

“还好啦,一点点。”妮塔笑。我心想,外国人真是假礼貌!当时我们一群人明明吵得车顶都快掀翻了。

A线主要有大潟湖(Big Lagoon)、小潟湖(Small Lagoon)和秘潟湖(Secret Lagoon)等景点,船夫带我们到一些海湾附近绕了绕,我没分清哪儿是哪儿,只知道海水很清,看得见水底,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风也刮了起来,越发有些凉意了。

船慢慢靠近一小块沙滩,身边的老外们纷纷起身,脱掉外衣,剩下泳装,我估计快到浮潜的地点了。

妮塔没动静,我问她不去浮潜吗?她说她不会游泳,我还恬不知耻地鼓励她说,没关系,浮潜不需要会游泳——我居然在鼓励别人!天知道我哪根神经搭错了。

船停在岸边一块宽阔的水域,换好泳装的游客戴上浮潜眼镜,纷纷跳下水,我仍没动,想先观察一下情形再说。

“你不去?”妮塔反过来问我。

“好冷。”我显然不能用不会游泳这个理由了。

“水里很暖和。”高个子船夫正准备下水,听到我们的对话,插了一句。

“我没有鸭掌。”我指了指菲律宾女人,她正和胖胖的白人男友在水中缠绵呢,不时爆发出疯狂的浪笑。

“其他人都没有啊,鸭掌没什么作用的。”船夫不肯放过我,看他一脸老实,怎么能这样把人逼到走投无路呢?

“我不会游泳。”我终于厚脸皮地搬出这个理由。

“给你救生衣,沉不了。”

“真的沉不了?我很重的。”

“真的沉不了。”船夫无奈了。

“那……”我瞥一眼面带微笑的妮塔,心想她肯定鄙视死我了,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就像刚才她说中国人不吵一样是一种善意的假礼貌。我将相机递给妮塔:

“等下帮我拍几张照片,谢谢啦!”

结果……

我鼓起勇气钻进海水里,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谁说海水暖和来着?谁说不会沉来着?瞎骗人吗不是!明明冻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我一放手,就整个人直往下沉,才没多久,我已经喝了好几口海水,快咸死啦!

我只能以各种狼狈的姿势在海水里扑腾,浮潜眼镜上连着一根呼吸管,每当我试图将头埋进水里,就得咬着另一端伸出水面的呼吸管用嘴呼吸,可这根呼吸管不知道被多少人咬过。我本来就有心理阴影,再加上海水的腥臭味,每呼吸几口就感觉在跟无数陌生人(或者动物?)接吻,恶心得我不得不频繁地翻出水面,抓住船舷狂喘气,狼狈得我恨不得突然出现一个旋涡将我吸走。

就这么扑腾了半天,我根本啥东西都没看到,还引得大家纷纷侧头看我笑话,表面上都给我加油,说我是个大男生,要勇敢什么的,可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快笑死了!真的很恐怖好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整个人泡在海水里!踩不到地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我感觉周围已经不是我这辈子熟悉的人间。我要上船!我不玩了!

当我正像无头苍蝇一样扑腾扑腾往船上蹭,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我转头一看,是那个高个子船夫,他说了句:“来,我带你游。”原本差儿点陷入绝望的我顿时有了一种,啊,“王子和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感觉——当然,呃,我不是想当公主啦,只是船夫那么一瞬间的“雪中送炭”,应该类似很多女生遇到白马王子的那种感受吧?船夫在我眼中,突然变得金光灿灿。

这……该怎么形容呢?连船夫名字都不知道呢,居然就这么拉起手来了,真让人害羞!他带我在清澈的海水里绕了几圈,我终于能心平气和地看看海底的风景,果然如Jared之前形容的一样,那是一个没有玻璃阻挡的水族馆,我看见各种珊瑚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鱼。

虽然有白马王子般的船夫带着,但,没有安全感的我依旧不放心,毕竟我的体积比船夫至少大一半(童话故事里可不会这样写,这组合太不和谐了),万一出什么问题,他能拉得住我吗?每过半分钟,我就忍不住钻出水面透透气,看看自己是否足够安全。

全程将近五分钟,海底的世界看够了,我用手势示意船夫回去,船夫便贴心地将我带回船上。

刚到甲板上站稳,我看见妮塔望着我微笑(天啊,这绝对也是假笑),她将相机递给我,我取下眼罩,刚准备说谢谢,突然一注鼻涕喷薄而出,我赶紧用手捂住。

该死!谁说海水不冷来着?骗人都不打草稿啊!因为太长时间没用鼻子呼吸,鼻涕早已经塞满鼻腔,这不一下子就火山爆发了吗?天啊!我还能再丢人一点吗?真希望妮塔没注意到,可我怎么越看她笑容就越觉得假呢?

我偷偷将手上的鼻涕擦干净,低头翻看相机上自己在海中各种狼狈的身影,船上其他游客都跟各自的同伴聊天去了,而我此时变得谁都不想搭理,全当我是透明人好了!

突然,妮塔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她指着一个方向,我顺着望过去,刚才带我浮潜的船夫在海里朝我们游过来,他一只手奋力地招着,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大大的救生圈。

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一秒钟之后,我下意识地指指救生圈,又指指我自己,船夫使劲点头,还竖起大拇指,原来他特地为我去另一艘船上借了个救生圈过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真爱吗?太让人感动了!

那个在海面上异常显眼的橘黄色救生圈在我看来,就像一个朝我扑来的大大的笑话。海上的黑洞在哪里?这里怎么不是百慕大三角呢?赶紧让我消失吧!

午餐在某一座小岛上解决,雨已经很大,另外有几船菲律宾游客带了帐篷,我就跑过去躲雨,他们说话我听不懂,但是笑得很大声。

我们的两个船夫靠在山崖边烤肉,浓烟飞得很高,靠近岸边的海水很清澈,可是因为天气关系,越远就越灰,突然有一种深深的寂寞感袭来,不是那种想让人逃离的寂寞感,而是让人享受的寂寞感,如同一篇诗意散文里一个悠长的句子。

尽管高个子船夫(哦,我问过他名字了,叫埃文Erwin)在浮潜时帮助过我,但我是个很客观的金牛座,不能因此偏袒他——他做的午饭除了雕刻得非常精美的果蔬拼盘之外,其他食物简直就是纯正的黑暗料理!

不管烤鱼、烤肉、烤鸡腿,颜色黑乎乎不说,味道更不敢恭维,又枯又淡,味同嚼蜡,再和上淅淅沥沥的雨水,吃得我想死的心都有,这种厨艺确实只有在海上荒岛拿得出手。可是那些“假礼貌”的老外……

“很好吃!”妮塔赞扬道,其他白人纷纷应和。我偷偷瞄一眼船上仅有的菲律宾游客,她也在偷偷瞄我——显然,亚洲人对食物的要求比较高,而且不喜欢假礼貌。

后来,我依然顽强不屈地将食物一扫而光,因为,我已经出过钱了啊!怎么能浪费?

原定下午四点左右返航,可午饭后天气依旧没有好转,大家游兴骤减,在那个白人大叔和菲律宾女人下水浮潜了第二次(我没再下去,真不好意思,辜负了埃文为我借救生圈的一番好意)之后,大家一致同意回去,矮矮的船夫便掉头返航了——他跟活泼的埃文不一样,沉默寡言。

二十分钟后,回到镇上,我正准备下船离开,突然又一件纠结的事情出现了——那些白人游客在争先恐后地给船夫小费。

我们中国人真没这种习惯!况且,跳岛一趟要900比索,我已经够心疼了,难道还得多出冤枉钱?我暂时按兵不动,看他们给多少再说,妮塔和她的朋友给了100比索,另一对也给了100。我心想,100!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可埃文在海里那么照顾我,我们甚至还“第一次亲密接触”过了,如果别人都给小费,我却不给,是不是太说不过去?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在下船时悄悄摸出一张50比索塞给埃文——我安慰自己,其他人都是两人给100,我给50不算少。而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菲律宾给小费,给了一个在海中牵过我手的男人。

想想还真是浪漫!

返回旅馆,阿娟、小茹和小晨都已离开,阿龙和丹丹搬了过来,他们把我的行李和床垫都搬去了房间——他们居然主动要求跟我拼房,天助我也!可我总得客气一下不是?

完了,我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老外的“假礼貌”?

“不太好吧?”我说,“你们来度蜜月,我怎么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我们二人世界的机会太多了,没关系!”丹丹大方地表示。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呃,我不过是假客气一下,只要别人不介意,我从来不介意跟任何人同睡一间屋。

我前两天跟三个姑娘一起睡,今天又要跟一对蜜月夫妻一起睡(当然,确实是单纯的睡觉),如果放在普通旅行者身上,都是不可思议的吧?

我在艾妮岛的旅行计划还剩最后一夜,便让老板娘帮我订了第二天下午一点的面包车回公主港,接着在公主港待两晚,飞去马尼拉。

当一个陌生的地方变得不再有太多陌生感,我只能开始在食物上做文章了。最后的夜里,我和阿龙、丹丹到街上闲逛,看见什么新鲜的食物都去尝一尝,什么炸香蕉、推车冰激凌、炸春卷、烧烤等,说不上太特别,只是想试试有什么不同的味道。

可是,如果连食物都不再有太多陌生感时,我想,确实就是该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了。

饭后,阿龙和丹丹到码头去问开往科隆岛的船票,竟要每人3500比索,他决定放弃科隆岛之行,将剩下的几天全留在艾妮岛。阿龙叫我在艾妮岛多住一晚,这次我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因为我知道未来还有更新鲜更奇怪的故事等着我。 tPChmYaKe9/aeFysj461rXyJcXBWbxQjS2UodwUG2t/+j0SJyi9jIxOeWAj6df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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