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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秘密&弟弟

童颜就这样攒了蛋养鸡,养了鸡下蛋,生意做得挺红火的。到我大三第一学期快念完的时候,她已经签下了六个两居室,三个三居室,成为了一个很有势力的“包租婆”。当她觉得不需要再扩大地盘的时候,终于肯把一万块钱还给王海了。

确切地说,她是把一万块钱给我,让我去还给王海。王海在半年前就搬到望京去住了,他说离夜总会近一点儿,上班方便。周末,他会来这边看我和童颜,留宿两夜。

我问童颜:“你们俩是不是分手了?”

童颜嬉皮笑脸地反问道:“怎么,你盼着我们俩分手吗?”

我说:“当然不是,我关心你们也有错吗?”

童颜模仿我的语气说:“我们当然没分手。”

我问:“那你干吗让我找他还钱?你自己怎么不去?”

童颜把手指放在嘴里咬,怔怔地看着我笑。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我觉得你比我更想见他,所以让你去送。”

我的脸被她说得火辣辣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他周末来你再给他吧,省得我帮你跑腿还惹一身骚。”

她又说:“你脸红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替我跑一趟吧,这个周末是圣诞节,夜场忙,他未必有空过来。”

我说:“我不去。”

她说:“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还。想起来再说吧。”

我嘴里说“威胁谁啊,又不是我的钱”,手却伸出去,抢过信封装进我的大书包里。

我跟王海电话里约好了,五点半在望京小区的门口见面。那天的天气特别冷,空中飘着大片儿的雪花。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不停地拨王海的手机,都无人接听。我一直站到快八点,感觉自己正要冻僵的那一刻,才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向我跑过来。

我捶了他一下,说:“你怎么才来啊?”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童娟,我有事儿来晚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说:“什么啊,我一直拨你电话呢!”

我又说:“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不是晚上才上班吗?”

他戴着棉帽子,显得脸很长,尖尖的下巴露在围脖外面,鼻子冻得红红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对不起!”

我的个头儿比童颜矮不少,只能够到王海的肩膀。我就缩在羽绒服里仰望着他。

我说:“没关系!我替童颜还你钱来了。”

我当时心里特美。真的,不怕你们笑话,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回想当年那个差点儿被冻到半死的傍晚,还会被自己当时的仰望所触动。

也许王海也被我的仰望触动了,他接过我的大书包背在肩上,问:“童娟,你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

王海就带我在附近找饭店吃饭。

找了一圈儿,他不是说不卫生,就是说不好吃。后来他问我:“你吃过烤肉吗?”

我摇头。他说:“走,我带你去韩国人老去的店里吃烤肉去。”

我又想去,又不想去。这是王海正儿八经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我想去个好点儿的地方,但我又知道他赚钱很辛苦,不想让他花钱。

相信已经有朋友猜到我喜欢上了王海,没错,那个晚上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王海。你们一定会问,他和你表妹上过床,你不觉得恶心吗?如果我说我当时太单纯,你们接受这个解释吗?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跟童颜上过床呢?他们的第一次是在一个雨天,在合肥郊区的农家旅社里。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也没想过拆散他和童颜。你们如果继续看我写的故事,就会明白的,最后夺人所爱的那个不是我,而是童颜!

其实,回想起王海是我的初恋,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可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犯那么一两次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形容不好王海的长相,这么说吧,他长得很像香港TVB的演员林峰。

我跟王海去吃烤肉。他把肉烤好了,卷在生菜里包好了给我吃。

我仿佛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整晚都吃得很香。

吃到九点半,我才想起来问:“很晚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他摇摇头,说晚上找人替过他的班了。

我把信封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他:“喏,童颜叫我拿来还你的。”

他笑:“山长水远送来干吗?我改天去拿不行吗?”

我说:“她说要是我不送,以后她就不一定还了。”

他还是笑:“她逗你玩呢,你们俩到底谁是姐姐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没什么意思。”

这顿饭,我实在吃得得意忘形,出了烤肉馆的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一下就慌了神:“怎么办?宿舍关门了!”

我属于比较规矩的女生,大学前三年夜不归宿的纪录一直保持在全楼最低。

王海迟疑了半天,才说:“要不,你上我那儿住一夜得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自然,而且他还补充说:“走吧,到我那儿,我给童颜打个电话说一声。”

后一句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虽然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我低着头跟他回了家。

他在望京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很宽敞,装修得很华丽,一进门,还能闻到股淡淡的香味。

我好奇地东看西看,问:“王海,你住的地方这么好啊?”

他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收拾到洗衣机里,没接我的话。

我继续问:“这儿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啊?”

王海说:“三千。”

我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疯了,租这么好的房子?”

他沉默。

很快,我就发觉不对劲儿了,客厅和卫生间里有很多女人的东西,我知道童颜从来没上来住过。

我拿起沙发上王海没来得及收拾的黑色蕾丝胸罩,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各种猜想、各种答案、各种疑虑、各种烦躁。

王海走到我面前,把黑色蕾丝胸罩从我手里抢了过去。

他说:“给我,脏!”

我的大脑不转了,提着颤音问:“谁的?”

王海说:“朋友的,这房子也是朋友给我租的。”

我突然开窍了,说:“是借给你钱的那个朋友吗?”

他自嘲地笑笑,那笑容依旧迷人。他点点头,平静地说:“对,确切点儿说,是给我钱的那个朋友。”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不到黄河心不死地问:“那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王海也坐过来,他是挨着我坐的。我想挪远一点儿,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屁股。

他沉默。

我继续自讨没趣地问:“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他沉默。

我不停地问!

终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她能不知道吗?”

我呼地一下站起来,抽了他一巴掌。

他扭过头来,苦笑了一下:“她一直都知道啊,她只是不在乎。”

我一下就哭了。

我哭着说:“海子啊,你都知道她不在乎,那你这么糟蹋自己是为了什么啊?”

他向我伸出手来,他说:“童娟,你别哭啊。我是男人,这没什么啊!”

我啪地甩开他的手,大吼了一声:“妈的!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然后,我打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坐在出租车里流眼泪,冬天夜晚的北京很美,有种静谧冰封的诡异。出租车司机见我在哭,老从后视镜里瞄我。要改在平常,那么晚打车我一定害怕,但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一直哭到下车,一直哭到东王庄小区里,一直哭到童颜住的“厨房”的席梦思床垫上。

我敲门进屋后,童颜一直在责怪我。

她一面对我打静声的手势,一面自己喋喋不休。

她说:“你这么晚上来干什么?”

我哭着说:“宿舍关门了。”

她笑:“关门就关门呗,你哭什么啊?”

我们俩摸黑坐到席梦思床垫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听见我一直抽泣,急了。

她打开台灯,然后对着我直嘘。

她说:“别哭了,房间里有房客呢,你听!”

我一听,隔壁果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床板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

童颜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说话。

她突然笑了,说:“该不会是海子想强奸你吧?得手了没?”

我呼地一下跳起来,一个熊抱就把童颜推翻了压在身下,掐着她的脖子。

她看我来真的,也急了:“童娟!你干什么?发神经啊?”

我说:“你们真是一对狗男女!”

她说:“你放屁!什么狗男女?”

我放开她,让她坐起身来。

我问她:“你知不知道王海的房子是别的女人给租的?”

她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她说:“你知道不就行了,还问什么呀?”

我说:“我真不应该去送钱,都怪你,我肠子都悔青了。”

童颜说:“你就是傻气外露!我要是你,就庆幸自己今天去送钱了,看清男人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

我皱着眉头,气都短了。我咬牙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他是为了你才去跟人借钱的!他是为了你才出卖自己肉体的!你竟然这么说!”

童颜又咯咯笑起来,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身体直抽抽儿。我看着她,毛骨悚然。

她说:“童娟,你太可笑了吧?男人的肉体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啊?”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童颜,你还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男朋友!”

童颜翻翻绿眼,不再理我,关了灯,倒头睡觉。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她却睡得很熟。我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天亮的时候,我作了个决定——以后尽量离这对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怨童颜,也怨王海。

是他们,让我原本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变得鸡零狗碎。

所以,我下了狠心要离这对不知所谓的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一听同学说起日租房就恨得牙痒痒,甚至盼望派出所快把她的日租房查封了,把这个小妖怪抓起来一了百了。

当时,我很单纯,又是从皖南革命老区来的,骨子里根正苗红。

童颜日租房这个生意,在我心里跟卖身是一个层次的。

租房子给情到浓时无法自持的大学生情侣们苟合!

不知道有多少天真烂漫的少女在童颜出租房的床上被破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因为少不更事、年轻糊涂,在童颜出租的床上怀上了无法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娃。

所以,我说童颜害人呢。

她当然不会买我的账,她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呢,给大学生情侣们创造了多么幸福浪漫的顶级享受啊。

我呸!

这场冷战,我坚持的时间很短。

童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王海打来的我就更不会接了。

但是,王海给我发了短信。

一百七十七条短信。

我被他感动了。

我和童颜性格最迥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极容易被感动。也许,这就是男人为什么不像稀罕童颜那样稀罕我的原因。

王海的一百七十七条短信,只有一个内容。

“童娟,你原谅我吧,我太难了!”

“你原谅我吧”这五个字对我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我心里清楚,他要求原谅也应该是跟童颜去说,根本轮不着我。而童颜没生气,根本谈不上原谅。

真正感动我的,是“我太难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真的是百转千回啊!

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个不眠夜,最后,我确定他的确太难了。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去卖身,还是一个不在乎他的女人,怎么会不难呢?

所以,当某个中午我走出宿舍楼看见童颜和王海蹲在花坛边等我时,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他们俩看见我出门,同时站了起来。

我笑了一下,问:“你们俩怎么来啦?”

王海说:“好几天没见你了,想约你吃饭。”

我推着童颜往学校大门方向走,边推边说:“走,出去吃出去吃。”

自从童颜的日租房生意火了之后,我就不和他们同进同出食堂了。我怕啊!童颜接生意的时候,那些情侣不都认识她吗,要是知道我跟她有关系,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童颜看穿了我的心思,嘻嘻笑:“干吗?你嫌丢脸啊?”

我不做声。

童颜看了一眼我和王海,说:“你同学看见了,只会以为你跟海子要去我那儿开房。”

我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说这话到底什么心态啊?”

她就不出声了,捂着嘴笑。

尴尬的是我和王海。


2004年的春节,我和童颜回了一趟老家。这是我大学期间唯一一次回家过年,之前的两个春节,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北京童颜租的房子里过的。

童颜挣到钱了,给外婆和亲戚们买了不少礼物。我们俩还到动物园批发市场去,买了自己和弟弟妹妹们过年穿的新衣裳。王海要加班,所以只有我和童颜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们买的是卧铺票,比硬座舒服多了。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加汽车,还是把我们折腾得够戗。

外婆没有责怪童颜退学,反而拿着童颜给的钱,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问:“童童,你在北京干什么事啊?给我这么多钱,是不是发财啦?”

童颜说:“奶奶,我现在找到一份好工作,收入很稳定。但我以后肯定能挣大钱的,您放心吧。等我发财了,就接您去享福。”

她说这话时不无得意。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保持那份自信。

外婆问:“什么工作?”

童颜脸不红心不跳:“外企。”

外婆啧啧直咂嘴:“外国人的公司啊!童童,我就知道你能干!”

我撇撇嘴,心说扯谎精能干什么!

童颜睁圆了绿眼珠子瞪我。

这次回乡之行,应该是童颜终生难忘的。成年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就是在这个寒假。

到家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一个中午,我记不清了,当时我正赖在老妈晒好铺好的温暖被窝里玩手机游戏,突然接到童颜的疯狂来电。所谓疯狂来电,就是我按掉她还打,我再按她再打。因为漫游资费较贵,所以我们俩商量好没什么急事儿就发短信的。我这么一看,估计是急事儿。

我只好接电话。

“喂。”

“童娟!”

“干吗?”

“你快来!”

“来哪儿?”

“奶奶家。”

“干吗?”

“别废话了,你快来!”

她又说:“叫我姑也来!”

我对她的一惊一乍早就习惯了,她越催我越淡定,我问:“你到底干吗?”

她说:“童年来了!”

我愣住了,竟然愚蠢地问:“童年是谁?”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

也用不着有声音了,我想起来童年是谁了。

我迅速起床穿衣洗漱。

我不怎么激动,最多有点儿好奇。

但我妈激动。

她激动得手直抖,抠门的她甚至主动要求坐达雅机。

达雅机就是小三轮,是我们县一道亮丽的风景,突突地满大街猛窜,两三块钱送你去想去的地方。这在没出租车的二三线城市并不少见。我家人节约,如果不是太赶时间,根本不会坐那玩意儿。

我说:“坐什么达雅机啊?又不远。”

我妈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懂什么……童年……来了……”

我说:“至于吗,多少年没见了,说不定都变成黄头发蓝眼睛的真洋鬼子了。”

我妈兜头给了我一下。

我看她真生气了,就不敢逗她了。

到外婆家的时候,亲戚们基本都在了,舅舅姨娘们站满了一屋。

我外婆坐在小客厅向门的一把椅子上,哭得稀里哗啦。

童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

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方凳子,我的表弟童年穿着鲜艳的BAPE棉衫(当时土到几乎掉渣的我还不认得那是BAPE)端坐在上面。

我差点儿被如斯氛围雷晕过去,这是干吗啊?三堂会审吗?

我的表弟童年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是这一眼,把刚被雷晕过去的我电醒了!

看官们,什么是基因?

你们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问题?

我只想说,在那一刻,我立刻就领悟了基因的神奇。

我的大舅帅而儒雅,我的大舅妈美而清秀,所以,他们的小孩果真是童家最好看的一对小孩。

童年对我笑了一下,我也对他笑了一下。

他又对我那激动到全身发抖的老妈笑了一下,说:“你是我二姑吗?”

我妈点头的同时,哭了起来。

我外婆哭得更凶了。

我真搞不懂她们为什么哭。

亲人千里迢迢来了,多么喜庆的一件事!

我妈迅速环顾周围。

我知道她在找谁。

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还用找吗?我一进门就看出只有童年一个人来了。

我妈还多此一举地问:“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童年显然被眼前众娘们哭成一片的状况搞蒙了,他一直尴尬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俊俏的脸上始终挂着生硬的笑容。

我见他似乎没听到我妈问话,就大声补了一句:“我大舅妈怎么没来啊?”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

我偷瞄了一眼童颜,她的面色铁青啊,我真恨不得自己立马儿消失。

童年笑笑说:“我妈晕机,路太远了,就让我回来看看我姐。”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童颜看。童颜低头摆弄着扣子,当听到童年说出“我姐”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想到这里,我的鼻子立马儿酸了。

童年这句话说得很妙,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谎,可他的谎言让人内心温暖。

我对这个表弟有好感,不光是因为他会说话。

他们姐弟俩托基因的福,都天生一副好样貌。在他们安静的时候,你甚至能在俩人的眉眼之间找到几分相似。

然而,我的表弟童年显然比我的表妹童颜更具亲和力。

童颜的美冷艳凄绝,她时而莫名地冷笑、戏谑和不屑都会让你心生寒意,就连她的嬉皮笑脸打情骂俏都时刻出卖着她内心的坚硬。

相比而言,童年就青春无敌了。俗气点儿比喻,他确实像一道阳光,让看到他的人周身明媚,让一种愉快的情绪洋洋洒洒地辐射着你。

他们之间,也就是一寒一暖的差异。

童年和我们一起过春节,他性格敞亮,很容易就融入到了我们的大家庭中。

长辈们都平复了情绪,该问的问完,该感叹的感叹结束之后,大家就喜气洋洋地过年了。

唯一不自在的就是童颜,她沉默寡言,不光不理童年,她谁都不理。

大年初三在我家吃饭,我们俩帮手往桌上摆碗筷,童年陪我妈和外婆在厨房聊天。

外国亲戚回国探亲,我妈打心眼儿里骄傲,不把童年聊吐血了能放过他吗?

我对童颜说:“你干吗不理你弟弟?多好一人啊,上赶着跟你说说笑笑的。”

她不做声。

我又说:“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俩关系挺好,多聊聊天不就自然了吗?你搞那么别扭,这年还怎么过啊?”

她不做声。

我还说:“童年这几年是在外国长大的,外国人可不懂得迁就别人,老热脸贴你的冷屁股谁干啊?”

童颜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干他可以滚蛋。”

我叹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我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你。就算你有什么恨,有什么气,也不该撒在他身上啊。大舅妈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呢,比你还小两岁,他能决定什么啊?”

我从来没这么苦口婆心地跟童颜说过话,成年之后她一直比我成熟。或许是我的老气横秋感染了她,在我说完这番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感人的话之后,她竟然落泪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秒钟后,漠然的表情回到她脸上。她笑了一下,说:“你真了解我吗?其实我谁也不恨。”

大年初六,童年要走了。

我妈留他过元宵节,他说受大舅妈托付,得去上海看望外公外婆,去迟了没法交代。

我们也不强留,亲戚们一起把他送到汽车站。

童年说:“姐,那我走啦。”

童颜点点头。

童年突然走过去,紧紧抱住了童颜。

不光童颜没想到,我们都没想到。

中国小县城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向来含蓄,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真是抱惊四座啊!

我妈又开始抹眼泪了。

其实,我也有点儿想哭。

童年摸了摸童颜的长头发,说:“姐,你要保重。夏天我要去北京做交换生,咱们到时再见面。”

谁也不知道把头埋在童年怀里时童颜是什么心情,反正她抬起头之后,脸上没有表情。

临上车前,童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童颜怀里。

往上海去的长途车开动了,我的表弟童年把车窗开到最大,探出了他的脑袋和上半身。他仰着脸,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他与我们挥手作别,直到车开出很远很远。

谁都能听到童年一路持续地呼喊:“姐,再见!姐,保重!姐,再见啦!姐,保重啊!”

大信封里装了两万块钱和一封信。

两万块钱被童颜存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富也好,穷也罢,童颜从没想过动这笔钱。

也许对童颜来说,生命里最珍爱的东西,除了那把她不会拉的小提琴之外,就是童年给的这两万块钱。

而这肯定不是童年的本意,他无非是想改善姐姐的生活而已。

童年的信不长——


童颜,我的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与我的记忆中一点儿没差。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一路无眠。我在想,和你见面之后我们会聊些什么呢?

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骗我说这世上最可爱的动物是穿山甲?

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我的手一起去红星广场看春节礼花?

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拧着我的耳朵教训我要听奶奶的话?

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

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到小时候了。

你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我心里很难过。

姐姐,我真想亲口告诉你,我一直试图和你联系,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遗憾的是,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一句也没说。

此刻提笔,也写不出什么。

希望你保重身体,好好爱自己!

期待北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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