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藏古董,乱世收金银。
在这样的世道,古玩营生显然不是明智的投资,但位于法租界内的鑫宝古玩店的生意看起来似乎还不错,时常有各种各样的人出入,看来这家古玩店的老板,也是个有些门路的人物。
在惠济诊所闹得人仰马翻的这个早晨,鑫宝古玩店的老板冯如泰却显得气定神闲。他清晨刚刚陪着租界的总探长祝炳卿吃了早餐,现在又将一个大官模样的人送出来,而在车旁边,早有保镖给开了门。
那人手里捧着刚买的古玩上了车,一脸如获至宝般的兴奋,从那神情看来,定然是抓到了一件品相不错的宝贝。看来无论盛世还是乱世,玩古玩或者假装玩古玩的有钱人同样大有人在。
冯如泰躬身作揖道,“您慢走,常来光顾啊。”目送着大官的车开走后,他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严肃起来,转身走进店里,对刚回来不久的小韦说,“上板。”
小韦答应一声,过来推上板,关了门。
冯如泰不放心地从窗户里看了看外面的街道,思考了片刻,又对小韦说,“把那辆车去收拾一下,别让日本人又抓到什么把柄。”
小韦应了一声,拿起钥匙出了门,冯如泰这才如释重负地上了楼。
楼上是他的卧室,布置得干净雅致。冯如泰提步上来时,向非艳已换下带血的衣服,穿上了一件暗粉色长旗袍,衬得她整个人都愈加美艳动人起来。
她扣好领口,看了冯如泰一眼,一侧身钻入他的怀里。冯如泰轻轻地拥住她,“安全回来就好,每次你去执行任务,我都提心吊胆的。”
向非艳一改执行任务时的冷峻,此刻只是小女人一般温柔地笑着。
冯如泰轻轻抚着她的背,问道,“刚才我在楼下听小韦简单汇报了一下,难道我们杀的卢光洁是假的?”
向非艳点点头,“没错,我亲眼看到的,胡子是粘上去的。”
冯如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假卢光洁?这么说日本人是早有埋伏,幸好我们筹划得比较周全,否则……对了,曾奎伤得重不重?”
向非艳从冯如泰怀里抽出身来,紧紧皱起眉头,“看着不轻,血止住了,但人还没醒,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
冯如泰继续问道,“他现在待的那个诊所安全吗?我们要不要将他转移出来?”
向非艳想起那个女医生,说道,“那个诊所的医生看起来挺老练的,胆大心细,而且对我们也没有敌意,应该靠得住。况且,曾奎伤成那样,又刚刚动了手术,还不能动,让他在那里养两天再说吧。”
冯如泰继续问道,“方滔呢?”
向非艳道,“让他先回住处休息了。”
冯如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方滔背着一个皮质的摄影箱,压低了帽檐。他拐入一个小弄堂口,若无其事地扶了扶眼镜,转身看了看身后,一辆收粪车响着铃铛从他身边经过,推车人嗓音高亢地喊着,“倒粪了……拎出来!”
不远处,一个报贩高喊,“号外号外,长沙大捷,国军消灭日军两万余人!”人们争相购买着报纸,一旁卖布头的地摊老板,精明地大声吆喝,“庆祝国军长沙大捷,小号亏本大酬宾了!”
方滔凑过去买了份报纸,顺势确定了下周围确实没有可疑的人跟踪,这才走进自己租住的公寓。
锁好房门后,他又站在门口细细倾听了片刻,继而靠在窗边再次观察了下窗外,最后轻轻地将窗帘拉上,轻轻地松了口气,将手枪掏出来放到了枕头下面,又谨慎地将摄影箱放进床下。
阳台上的鸽子咕噜噜叫着,他随手从厨房拿了点饲料扔给它们,然后掏出曾奎给他的珍珠粉,看了看,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他把珍珠粉放到了窗台上显著的位置——那是兄弟的位置,过命的兄弟。
做完了这一切,他接来一盆清水,慢慢地将双手浸泡进去。每次行动完,他都会这么做。仿若一种神圣的仪式,仿若这样,就可以洗掉内心深处的血腥,洗去一切杀戮。他何尝不想真正地“洗手”,不再杀人,不再过这样谨慎的日子;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下,抛却内心一切的重负——可是,卢沟铁骑痕犹在,黑水倭刀迹尚留,日本人还在,卖国贼还在,国仇家恨还在。
这时,窗外的鸽子叫得愈加欢畅起来,方滔甩甩手,走到阳台。一只鸽子站在笼子外,脚上戴着一枚特制的脚环。
他轻轻取出脚环里的字条,是江虹的。
江虹就是惠济诊所的女医生,中共地下党组织上海租界区域的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