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狮在分娩的时候是要离开狮群的,所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族群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母亲以及我一同降生的哥哥姐姐,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与强壮的哥哥姐姐相比,我太瘦弱了,可能有些先天不足,头大身子细,一看就像个养不大的孩子。
我在他们睁开眼睛足足三天之后,才终于撑开了那层薄膜,看到了蓝蓝的天、青青的草和草原上独有的、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开始喜欢这个美丽广阔的草原,它的苍茫、浩大,虽然只是窥得一角,也足以震撼我稚嫩的心灵。想到以后可以像母亲那样在草原上生活、奔跑,我忽然开始傻笑,仿佛自己已经如愿已偿。一旁的哥哥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姐姐则毫不关心地抱着吃的鼓鼓的肚子蒙头大睡。
我才不在乎他们想什么呢,我伸出爪子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跑了几步,却一头栽在地上,我又试着站起来,发现四肢抖的厉害,奇怪,为什么母亲做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我做起来就这么难呢?
哥哥忍不住哈哈大笑,姐姐抱着肚子翻了个身,眼睛慵懒地睁开一道缝,他们两个已经站得很稳了,哥哥甚至还能跳上我们前面那座小山。我见他们俩个家伙兴灾乐祸,忍不住嘴一瘪,就想哭出来,母亲伸过尾巴用上面的绒球拍了拍我的额头,我仰望着母亲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正诉说着什么,里面有些痛惜,有些爱怜,但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忧虑。
我当时根本不懂母亲的心思,就像我不懂哥哥跳过的那座小山,其实只是一个小土坡而已。
哥哥生性好动,总是闲不下来,他有时会恶作剧地骑在我身上,咬我的脖子,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或是把我掀个四脚朝天,咬我的肚子,这时的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软软地缩成一团,任他胡闹。
一开始哥哥还很高兴,乐此不疲地把我当个玩具一样掀来踢去,但时间一长,他也对这种一成不变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因为我总是无还手之力,像个没有生命的肉球任他搓扁捏圆,感觉厌烦的他渐渐不再找我了,除了和姐姐每天例行的交战打闹外,空闲时间他宁愿在山涧之间跳来跳去,也许那样也比和我在一起有意思吧。
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和姐姐激烈交战,看到高兴时也会跟着哈哈大笑,累了则慢慢挪到一边去睡觉,没有人欺负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趴着睡觉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堵在心里,堵得我很难受。
我开始努力地想站稳,然后慢慢迈出第一步,虽然每次都是在哥哥的嘲笑、姐姐的无视和母亲的怜悯中失败,但我依然固执而执著地一次次从摔倒中站起来。
后来有一天,我站在那座小山下,模仿着哥哥的动作向上跃去,却只跳到一半就跌了下来,这次摔得很重,我撞在半山腰的石头上,一咕骨碌到最下面,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疼死了。哥哥又一次兴灾乐祸地大笑,笑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终日贪睡的姐姐忽然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扶了我一把,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做为哥哥的身份,也讪讪地跑过来,想要把我扶上去。
我摇了摇头,自己忍着疼艰难地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然后抬头看着山顶。刺目的阳光从上面洒下来,让我有些眩晕。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一次站到了山脚下,这一次,我没有一跃而起,而是只用了一半的力量,跳到小山中间那块突起的石头上,然后再跳到另一块,就这样跳了几次,虽然动作有些不雅,却终于跳到了山顶。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顶峰,虽然这与我一生中所攀爬的其他顶峰相比,它渺小的简直微不足道,却让我了解了一个道理,关于目标,其实不必一蹴而就。
哥哥和姐姐的表情很奇怪,对他们来说,这么一个小小的障碍是不屑于使用这样复杂的手段的,他们有些蔑视又有些疑惑,可能在想,这个笨蛋真的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兄弟吗?
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瞄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母亲,而母亲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忧伤又烦恼地看着我。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羸弱的身体已经成为母亲眼中可能养不大的孩子,也成了在危机时刻,她会放弃的第一个选择。
是的,我被放弃了,在受到一只野牛的威胁时,在母亲必须在三个孩子中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看着母亲叼起哥哥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回来叼起姐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躲在石头缝里等着母亲,等待着她第二次回来。
等啊、等啊,直到太阳落山,寒意升起,也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我突然明白,自己被抛弃了,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也许,她不回来,是想象不出我还活着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