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风雪中的少年皇帝和伏皇后,犹如一幅暗沉的艳丽古画卷。那双漂亮的眼睛,隔着风雪,望着我,他的眼里,一片死寂。那一袭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那精致漂亮面容,轮廓分明,面色却是苍白……这当了一辈子傀儡的少年皇帝,史书之上,可有书写过他的不甘,他的挣扎,他的努力?
官渡一战,七万多精锐或战死或被俘,袁绍从此元气大伤,再也没有逐鹿中原的力量。
凯旋的队伍一路回到许昌。
因我不会骑马,且天气日渐寒凉,怕冻着包子,我只得抱着包子坐在马车内,昭儿骑着马紧跟着马车。
在我的坚持下,郭嘉也一同坐在车上。
戴着眼镜,一手拿着书册,他低头看着书,车内很安静。
马车一路摇晃着,晃得包子在我怀中昏昏欲睡,可他嘟着红润润的小嘴儿,却又一副睡不着的模样。
“好妈妈好娃娃爱着一个家……好妈妈给好娃娃说了一句话,我叫娃娃快快长大……”侧头看向怀里小小的包子,我一手轻轻拍着他软软的小屁股,扯开了破锣嗓子,五音不全地哼哼,“……把幸福给妈妈带回家,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包子在我怀里蹭了蹭,居然不嫌噪音干扰,乖乖闭上眼睛做梦去了。
“你在唱什么?”郭嘉好奇地凑上前来。
“嘘!”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小点声儿……”
郭嘉忙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我这才松开手。
马车内恢复了安静,郭嘉低头继续看书。
我撇了撇嘴,伸手将郭嘉手中的书册抽掉。
郭嘉扶了扶眼镜,抬头看我,“怎么了?”
“劳心者,心神易损。”我煞有介事地说道,随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陪我聊聊天儿吧。”
郭嘉也笑了起来,清亮的眉目间少了些许的愁绪,看来,他似乎已经过了过渡期,那个女子已经彻底地从他的记忆中被抽走了。
想起那一段他苦苦挣扎的日子,我心里便微微发苦,只是看他此刻神色安然,虽是依然病弱,但却少了那一身的萧索之感。
“聊些什么呢?”他好脾气地笑道。
“嗯……要不,你唱歌给我听?”我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呃?”他一头黑线地看着我。
就这样,马车随着凯旋的军队一路回到了许昌。
回到许昌城的时候,已经入了冬。许昌城外,一众人等皆已在等候迎接。抱着包子,我随郭嘉下了马车。
“皇上。”冷不丁地,听到曹操的声音。
我抬头,看到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不由得想起那一次血诏之变。
那一个少年皇帝,在一派凯旋热闹的气氛之中,仍是那般孤零零的模样,站在人群之中,一袭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那龙袍上绣着的欲腾云而出的金龙。
“有劳丞相,不必多礼。”少年皇帝一板一眼地开口,伸手扶住曹操,漂亮的眼睛里朦胧一片,仿佛提线木偶一般。
曹操原就没打算行跪拜之礼,便就着那少年皇帝的手站起身。
透过人群,少年皇帝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看向我,凝视着我怀中的包子。
我下意识地将包子抱紧。
“朕已在宫中设下筵席,以慰劳丞相。”收回视线,那少年皇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住了那双雾蒙蒙的美丽眸子。
“谢陛下。”曹操微笑。
此情此景,看在外人眼里,好一幅君臣和乐图,谁又曾想到暗里的波涛汹涌,谁又曾想到那一次惨烈的血诏政变。
皇宫大开筵席,只是一想到那一座华丽的牢笼,我便望而生畏,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曹操的衣袖。
曹操微微侧头,看向我,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聚焦在我身上。
一时间,窃窃私语者有之,疑惑猜测者有之,更别提我手里抱着的包子了,那简直是偷情活生生的证据哇……
我额前直冒冷汗,咬牙切齿地冲着曹操挤眉弄眼。
曹操微微挑眉,“眼睛怎么了?”
我绝倒。
“我、不、要、去、皇、宫!”压低了声音,我不得不状似亲昵地凑近他,龇牙咧嘴地压低了声音道。
“嗯?”曹操再度扬眉。
我咬着牙又往前靠了靠,再度压低声音重复。
耳边忽然响一阵抽气声,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趴在曹操的怀里了,若不是我怀里还抱着包子,此时只怕景况更为暧昧。
低头看了看包子,那小家伙正流着口水冲我笑。
“这样啊……若我帮你,有没有奖赏?”某只狐狸有样学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饶有兴致地咬起了耳朵。
“你要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能屈能伸……
某只狐狸眯起了眼睛,笑得不怀好意。
我抖落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想离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
“夫人身体不适,送夫人先行回府。”曹操忽然直起身,正色道。
一句“夫人”道破天机,那些压在我身上不怀好意、琐碎轻佻的目光立刻消失,原先窃窃私语者也立刻噤了声。
他是在为我正名么?我不是下九流的女人,我是他曹操的夫人?我不是人人都可唾弃,人人都可用言语污蔑的小偷儿,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弃儿,我是曹操的夫人,包子的娘亲。
我有家。
有家人。
“我送姐姐回府。”昭儿上前,正色道。
曹操微笑着点头应允,遂又点两名侍卫同行。
小人之心,我白他一眼,刚刚对他的好感立马飞到九霄云外,摆明了是不放心我,怕我中途开溜嘛!
嗯。虽然……我的确挺想溜的……
一路安然,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看清了府门口站着的一排人,我抱着包子立刻石化在原地。
一大群盛妆的美人,府里的仆役里也倾巢而出,他们都是来迎接曹操回府的,却不曾想迎来的却是我这么个不速之客,温柔的笑靥僵在那一张张桃花粉面上还未曾来得及收回。
在看清我怀里抱着的包子时,她们黑了一半的脸色便更黑了。
我咧了咧嘴,暗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忘了这茬。
“妹妹回来了。”为首的丁夫人先回过神来,微笑着迎上前,“姐妹们一直念叨着呢。”
我咧了咧嘴,笑得像抽筋。
“相爷呢?为何没有回来?”开口的是站在门口的尹夫人,我记得她是何宴的娘亲。
“皇上在宫里设了宴,他去赴宴了。”我只得开口解释。
“嗯,原是该如此的。”丁夫人也不在意,只一径走上前,微笑着看向我怀里的包子,“这孩子该不是……”
我嘴角开始抽搐,这下算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了,当初轰轰烈烈闹着要走是我,如今灰头土脸地回来的也是我……还抱着个娃娃回来……
丁夫人自我怀中接过包子,眉开眼笑的,“你看看这眼睛鼻子,真是像极了相爷啊……”
包子也刚刚睡醒,睁着亮晶晶黑玉一般的眼睛瞅着丁夫人,手舞足蹈,翘着小屁股上前,“吧唧”一口便贴在了丁夫人的脸上。
我再度石化。
包子你个马屁精……你老娘鄙视你!
丁夫人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众夫人一见,也眼馋了,顾不得吃醋,纷纷上前看包子。
于是,一时间,包子成了万人迷。
就算是万人迷,他还是一个万人迷包子,本质没什么不同,昨天尿了我一身,前天睡觉的时候还流口水了……我愤愤不平地暗暗想。
“妹妹的房间相爷吩咐一直留着,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动过,我也吩咐了丫头天天收拾整理,就盼着妹妹回来呢。”一手抱着包子,丁夫人将我迎入府中,一路轻声细语地道。
我只得点头称是,一边拿眼偷觑不知天高地厚地直往丁夫人怀里钻的包子。
而那只包子显然不知收敛为何,跟他老爸一个德性,小色鬼……
我开始磨牙。
“这位是?”注意到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昭儿,丁夫人诧异道。
“我弟弟司马昭。”我忙笑眯眯地介绍道,一边拉了昭儿的手,“快叫丁夫人。”
“丁夫人。”昭儿乖乖地点头称呼。
“妹妹不是姓裴么?”丁夫人讶然。
“呃,说来话长。”
“嗯。”丁夫人微笑点头,随即回头吩咐下去,“去给司马公子安排一间房。”
“是。”一旁有人应道。
“司马公子,你随他去吧。”丁夫人笑道。
昭儿微微皱眉,看向我,有些担忧的样子。
这一路他都几乎与我形影相随,特别那一回小英的话被他听到之后,他更是戒心慎重,处处护着我,轻易不敢分离。
“没关系,就在府内。”我暗自轻叹,笑眯眯地道。
昭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随那丫环离开。
“妹妹。”丁夫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嗯?”看昭儿远去,我回头看向丁夫人。
“自古男女有别,就算是亲生父子、姐弟也需避嫌,更何况司马公子不是你的亲生弟弟,日后相处妹妹可得注意一些,不要被人落了口舌去。”丁夫人看着我,轻声道。
我微微怔了怔,想起昭儿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便辩驳道:“昭儿他还是个孩子。”
“男女有别,古来有之,妹妹既然是相爷的人,自当注意。”微微拧眉,丁夫人道。
见她如此,我便也懒得同她争论。
一路回到房中,丁夫人笑盈盈地坐下,谈了一阵,便站起身,笑道:“妹妹安心住下,若有不便,只管跟姐姐说。”说着,又转身道,“香雾,以后你便留在这里贴身侍候。”
我看向站在丁夫人身后那叫香雾的丫头,十分的清秀可人。
“这丫头原先便是准备送给妹妹的,既然妹妹回来了,便让她来侍候吧。”丁夫人笑道。
我这才记起丁夫人曾经提起过她,说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才来为婢的。
“丁夫人,团子去哪儿了?”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我不由得问道。
“团子?”丁夫人皱了皱眉,恍然大悟,“那个丫头被军师带走了,原也不是府里的丫头。”
我点点头,记起郭嘉送我离开时答应让团子跟着他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丁夫人,我抱着包子回到房中,细细打量,果然处处皆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将包子放在床上,我转身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单单薄薄的样子。
我叹气,昭儿该是又放心不下我吧。
正要起身开门,香雾已经早一步上前,她低头开了门,随即让到一边,十分听话恭顺的模样,与团子是天壤之别,只是不知为何,潜意识里,我仍是比较习惯团子。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我微微愣了愣。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妩媚的少年,一袭锦绣华丽的袍子,黑发高高梳起,眉目顾盼间尽是风情,白皙的肌肤中略略透着红润,仿佛施了粉一般。
是何宴。
他正准备离去,却忽然见门开了,一时讷讷不语。
“小美人?”我笑了起来,想起那一日他送上门来给我打了一闷棍。
闻言,他微微地红了脸,拿眼瞪我,偏偏媚眼如丝,毫无威慑力。
“晏哥哥,晏哥哥,你等等香儿……”一个肥嘟嘟胖乎乎的小女孩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
我好奇地探头看向那小女孩,她正上前扯着何宴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冲着何宴笑,“晏哥哥,晏哥哥,你等等香儿嘛!”
何宴皱了皱眉,从那双肥嘟嘟的小手里抽回袖子,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晏哥哥,你看香儿的新裙子漂不漂亮?”那小丫头蝴蝶儿一般在原地转了个圈,随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看她这副模样,忙上前扶着她肉乎乎的小身子。
那小丫头这才看到我,仰着头一脸好奇的模样,“你是谁?”
“呃?”我愣了愣。
“啊,你是住在同梦阁的妖精!”未待我开口,那小丫头便一脸了然地说道,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地歪了歪头看我,“可是妖精应该都很漂亮啊?你一点也不漂亮……都没有香儿的娘漂亮!”
额前一堆的黑线……眼前乌鸦成群飞过……
只是……同梦阁?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青苍有力的三个字,带着悠远的神秘感……
“同梦阁”三个字,仿佛触动了我心底的某根弦。
与君同梦。
“你是妖精吗?”一旁,香儿一脸好奇地问。
我一下子跌回现实中,继续黑线,“谁告诉你我是妖精的?”
“姨娘们都这么说啊。”香儿歪了歪脑袋,道。
我这才想起曹某人的那一大票夫人。
“姨娘们说同梦阁住着一个妖精把爹爹迷住了。”香儿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何宴一把拉住香儿,在我翻脸前捂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唔……”香儿不满地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
“香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香儿立刻僵住不动了,仿佛很惧怕那个声音。
我好奇地看向声音的来处,两名少年正站在院门口,刚刚开口的是那稍稍高些的少年,清俊的面容,薄薄的唇仿佛与曹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身蓝袍愈发衬得他容貌清冷如玉,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稍矮些的少年,容貌比蓝袍少年更为俊秀些,眼睛也更为温和,书卷气十足。
何宴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站在一旁。
香儿低着头,不敢造次,“香儿见过子桓哥哥,子建哥哥……”
喷,子桓,子建……
曹丕,曹植?曹操那两个大名鼎鼎的儿子?
“你便是裴笑?”蓝袍少年走上前,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点头。
那蓝袍少年略带轻蔑地轻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我目瞪口呆,要不要这么个性啊……
“裴夫人,子建失礼了。”身后那书卷气的少年上前一步,抱拳歉然一笑,随即拉着香儿离开。
小香儿恋恋不舍地看了何宴一眼,被曹植拉走了。
我按了按额,有些回不过神来,曹操子嗣众多,我早已知晓,之前住在相府也没甚来往,只是这回怎么一个个都来探望我……难不成是因为包子的出现让他们心生不安了?
“女人,你不是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身后,何宴忽然开口。
我这才记起身后还站着一位。
我转身笑得无奈,“我也正奇怪呢。”
何宴漂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臭着脸离开了。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无论逃了多久,逃了多远,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许昌,似乎与我有着宿世的情缘。
曹操自宫中回来之后,相府又开了家宴。
丁夫人执意拉了我入席,包子在房中由香雾照顾着。
我曾经说过的弱水三千,在我面对满满一桌子的美人时,便成了笑柄。若刘备在此,他也会笑话我吧。
曹操坐在首位,我静静地跟着丁夫人进了大厅,寻了末位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本想一屁股坐下,吃个酒足饭饱,全当一顿白吃白喝的霸王餐。
“夫人。”首位的曹操开了金口。
我闷头瞪着离我最近的一块烤肉,口水旁若无人地滴滴答答。反正他那么多夫人,哪个都是夫人,一定是一呼百应,与我无关的,与我无关……
“夫人……”曹操再度开口,微微拖长了嗓音。
趁着这个当口,我正施展着妙手空空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伸长手臂够到了那块油滋滋的烤肉,缩回手,张嘴轻轻一咬,香啊……齿颊留香,这相府的厨子不是盖的,嗯……不过比起我的春风得意楼来还差点。
呼,胭脂一定很想我吧,还有楼里的姑娘……不知道有没有人趁我不在欺负她们……还有周公瑾那个大骗子……若被我逮到……哼哼。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我的背,正吃得满嘴油污不亦乐乎的我立刻僵住,缓缓抬头,一桌子的人都盯着我看。
“夫人,在想什么呢?”一个悠闲的声音扬起,大厅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我回头,看到刚刚还坐在首位的某个大人物正站在我背后,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发傻了。
拿了帕子轻柔地拭去我嘴边的油渍,某人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夫人该不是又在想怎么溜出府去玩吧。”
我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抿嘴不言。
众美人饱含醋意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忽然如坐针毡,抬头避开众人眼光,狠狠瞪了曹某人一眼。
曹操微微一愣,随即浅浅笑开,弯腰低头附在我的耳边,“又怎么了?”
我撇了撇嘴,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我稍稍有了些暖意。
“爹,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一旁,一个华服的少年终于不满地开口,看起来是曹操的“儿子之一”。
什么东西?我抖了抖眉毛,欲拍案而起。
闻言,曹操微微扬眉,看向那少年,一手轻轻抚摩着我左手那枚特制的手环,“她不是东西,她是我的环夫人,记住了?”
不是东西?他竟然说我不是东西!
狭长的双目不怒而威,那少年在他身旁一美人的拉扯下,悻悻地坐下,再不敢造次。
环夫人?
我略略心惊,环夫人……
有了名分,我便不是局外人了。
我是他的众多妻妾之一……
之一……
侧头看向曹操,我忽然有些看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不知是否因为阿满的关系,对于他,潜意识中,我竟是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曹操拉着我坐在他身旁,依然用那装着水的酒壶喝着。
我微微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清冽如冰的眼睛,那一个蓝袍的少年,是曹丕。
如此这般多的眼睛瞪着我,即使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我也没了胃口。
忍耐了一会儿,我终于寻了个借口,溜了。
出了大厅,听着里面的轻声软语,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果然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那种场合,我宁可蹲在地上喝野菜粥……
“庆云未时兴,云龙潜作鱼,神鸾失其俦,还从燕雀居……”
大厅内,传来曹植朗朗的吟诗声,然后是曹操拍掌而笑的声音。
拐过几条雕花走廊,那声音才隐隐不见,我一路往西去找昭儿,他被安排在相府的西厢住,与我的同梦阁距离很远。
想来丁夫人是有意如此安排,避免我们再多见面,坏了相府的名声。
刚到院外,便听见里头有呼喝声。
我好奇地凑过头,悄悄看去。
天寒地冻的,昭儿只着一身单衣,正在练拳,那呼喝声正是从他的口中发出。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白色的单衣上,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晕,白皙的肤色泛着红,额前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背着双手,笑盈盈地刚走到他面前,昭儿便是一掌袭来,见是我,忙生生地收了掌风,“姐姐?”
我笑眯眯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不错呀,结实了。”
昭儿愣了愣,原就通红的脸颊更是红得快渗出血来一般。
我抬袖拭去他额前的薄汗,发现他竟已比我高了一些。
拉着他坐下,我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里头包了几样小菜,在昭儿惊讶的目光下,还掏出了一小瓶酒。
“嘿嘿,神奇吧。”我乐滋滋地盘腿坐在昭儿房前,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酒盅放在台阶上,倒上酒。
我终于发现了这种累赘的衣服惟一的好处,那便是更方便我的妙手空空和藏匿赃物了……嘿嘿,就比如现在。
酒是上好的酒,菜是昭儿最爱吃的菜,都是我从席上顺手牵羊带出来的。
喝着酒,我忽然想起了哆啦A梦孔明,他那神奇的袖袋里总能掏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昭儿也试着喝了一口酒,呛得直咳嗽,我便哈哈大笑起来。
“姐姐,以后,你要一直住在这里吗?”昭儿冷不丁地开口。
我愣了愣,想起了刚刚曹操的话,他说我是环夫人……
历史上,曹操的妾室中,的确有环夫人此人,而且正是曹冲的母亲,可是历史没有详尽地记载她的生平死因……她只是作为曹操的一名妾室而存在,留下“环夫人”三字,连本名都没有留下……
若我是环夫人,那么我……会如何?
“姐姐?”昭儿有些担忧地轻唤,“怎么了?”
我忙回过神来,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我好想春风得意楼啊……”
昭儿便也笑了起来,“嗯,我也想。”顿了顿,又道,“姐姐愿意在哪儿,昭儿都陪着姐姐,即使是……留在这相府,昭儿也一样陪着姐姐。”
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个孩子总有办法惹人心疼。
“我会好好练功,好好保护姐姐和包子。”昭儿笑道,没有漏了包子。
我笑了起来。
血色夕阳下,我与昭儿双双坐在台阶上,吃得畅快无比。
相府的生活,果然不适合我,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喜欢一辈子与一群女人困在一栋大宅子里等待同一个男人。
或许在这乱世,这样的生活很安逸,可是我……会被闷死。
喝了一会酒,惦着包子还在房里,虽然有香雾带着,总是不放心。
回到同梦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里燃着烛火,推门进房,没有看到香雾,包子却正危危险险地吊在床的边沿,几欲掉下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忙冲上前去抱包子。
包子小手一松,玩特技似的掉了下来,我瞪大眼睛,飞扑上前去抱他。
“伊呀呜……唧唧……”扑了个满怀,包子玩得不亦乐呼,口水糊了我一脸。
我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发抖。
“包子包子……”我抬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直感觉他安然无恙,这才把心吞回肚子里。
“妈……妈……”张着小嘴,吐着泡泡,小包子唧唧唔唔地开口。
虽然口齿不清,我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惊喜地抱着他,“刚刚说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包子,再叫一声来听听!”我想自己的眼睛一定在闪闪发光。
“唧唧……呀……呜……”包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叽叽歪歪不知所云。
抱着包子站起身,我想起刚刚之事仍是惊魂未定,“香雾!香雾!香雾!”
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
抱着包子走到床沿处,我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床上竟然摆着一枝极其尖锐的珠钗,若是包子不小心拿着玩弄伤自己……
我简直不敢想象。
正兀自恐惧,门忽然被推开,香雾扶着曹操从门口走了进来。
“夫人去哪儿了?”曹操看着我,淡淡地开口。
我没有看他,只是直直地瞪向香雾。
香雾双颊绯红,正扶着曹操,眼中哪里容得下别人。
“啪”地一声,我将手中的珠钗掷到地上,瞬时,珠钗断成两截。
香雾吓了一跳,忙看向我。
曹操微微拧眉,“怎么了?”
“我不需要她了,让她走。”我冷声道,香雾是个懂进退的丫环,连丁夫人都夸她伶俐,她不可能连自己的珠钗掉到我床上都没发觉,何况,那珠钗十分贵重,我曾见丁夫人佩戴过,那是丁夫人的。可是丁夫人没有理由笨到用自己的珠钗害包子,那么蠢来给我们人赃并获。
惟一的可能便是香雾私下并非丁夫人的人,而是奉了其他夫人的命令在这里玩无间道,玩嫁祸。放下丁夫人的这枝珠钗,若是伤了包子,即可除去包子这个隐患,又可嫁祸于丁夫人,若没有伤了包子,一样可以推脱得干干净净。
可是府里那么多夫人,除了丁夫人尹夫人,其他我几乎都不认识,天知道哪个才是罪魁祸首,最安全的,便是弃香雾不用。
我不能让包子处在任何未知的危险之中。
曹操侧头看了一眼香雾,点了点头,竟是什么都没有问,便道:“来人,遣她出府。”
香雾一下子惊住,忙跪倒在地,“相爷!相爷!”
两名侍卫进房,将香雾拖走,干净利落。
我听见那越来越远的呼救声,忽然有些疲惫,进府才几天,那些夫人少爷们便忍不住要出手了么?
手上一轻,曹操已经将包子抱在怀中了。
我看他,“不问原因?”
“我信你。”曹操低头逗着包子“咯咯”地笑,头也不抬地说道。
“信我?”
“除了关于‘逃跑’,其他我都信你。”他抬头冲我笑,补充道。
额前滑下一滴冷汗,我哭笑不得。
“唧唧……呜呀……”包子四脚朝天地在曹操怀里挣扎起来。
看着曹操抱着包子那笨拙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不是这样抱的,这样抱着他多难受啊。”
“哦?不是这样抱?不都一样嘛。”曹操换了只手,笨拙地将包子夹在怀里。
我忙上前,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样,这样……嗯,对……动作轻点,轻点……他是你儿子,不是你仇人……”
“抱个孩子怎么这么多规矩!”曹操蹙眉,拿惯了刀剑的手忽然抱了个奶娃娃,真是不协调。
看着曹操略显别扭的模样,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笑什么?”曹操狐疑地看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来帮忙。”
“你那么多儿子,居然连抱个儿子都不会。”我白他一眼。
曹操微微扬唇,忽然凑近我,薄唇轻轻贴在我的耳边,“不是谁的儿子我都抱的……”
我一手推开他,“谁的儿子?不都是你的儿子!”
“你在嫉妒。”曹操开口下结论,一脸自得。
“我没有。”我开口,三个字,斩钉截铁。
曹操笑了起来,很少见他这样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色……狼……”包子圆圆的眼睛瞪了半天,忽然开了金口。
“啊?”曹操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包子,研究了半天,抬头看我,“这个小东西在说什么?”
我一头冷汗,忙伸手捂住了包子的嘴,打哈哈,“哈……哈哈……你听错了,这么小,怎么可能会讲话……”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瞪向正一脸无辜地吐着泡泡玩的包子,看来这小家伙不但是会吐泡泡的小螃蟹,还是一只会学舌的小鹦鹉……
以后我说话得留点神了……只不过一次随口说了一句……居然被他记住了……默。
包子的遇险,让我当即拿定了主意,当天晚上,我便收拾了包袱,准备瞅准机会开溜。
包子是我的孩子,是惟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容许他有一点点的意外。而在这相府之内,一众夫人少爷虎视眈眈,到处都是隐患,到处都有“意外”。
第二天一早起来,刚开房门,便看到一头嚣张的怪异小驴正在同梦阁的院子里啃花吃草。
“半仙?”我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青衣男子。
郭嘉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我,“早。”
我愣愣地抬手打招呼,“你怎么会来?”
郭嘉微笑,“咳咳……猜我带谁来了?”
“谁?”我好奇地看了一眼郭嘉的身后,“团子?”
团子白了我一眼,然后极为淑女状地走到我面前。
“听相爷说你不习惯府里的丫头。”郭嘉道。
“可是……她不是在侍候你吗?”见团子的嘴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了,我忍着笑问道。
听我这样说,团子忙转过身,急不可待地对着郭嘉连连点头。
郭嘉轻咳一声,笑了起来,“我不需要人侍候,而且毕竟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这个迂腐的家伙……
“唧唧……唧……”正说着,我怀里的包子便摇晃着,张着肥嘟嘟的小手扑向郭嘉。
郭嘉笑了起来,从我手中接过包子抱在怀里,“包子,怎么了?”
包子在他怀里蹭了蹭,蹭得他胸前一片湿嗒嗒的口水印。
郭嘉也不介意,只是抱着包子,清亮的眼睛里一片笑意。
看着朝阳下,一身青衣的郭嘉抱着包子的模样,竟是满身的温暖,萧索的感觉全然消失不见。
我笑眯眯地收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团子,心里仍是有些微的疑惑,明明郭嘉曾说过团子的来历可疑,为何还送到相府来,如此不是给了团子可乘之机么?
反正我已打定了主意,准备离开,便也懒得计较许多。
送郭嘉离开,刚刚还作淑女状的团子一见郭嘉离开,立刻原形毕露,张牙舞爪地瞪我,“不是走了,为何又回来碍我的事?”
我笑了起来,“碍你什么事了?”
“公子啊!他都快喜欢上我了,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团子一脸的愤愤不平。
“啊?半仙快喜欢上你了?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我忍着笑说道。
团子语塞,顺便白了我一眼。
“你这样不行的,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团子扬起声音,一脸的怀疑。
“当然。”我骄傲地举了举手里的包子,“看,这就是成果!”我脸不红气不喘地吹牛,全然不把包子当成是那一回酒醉之后的意外产物……
“唧!唧!呀呜!”包子忙也吱个声,表示对老娘全方位的精神支持。
“你是说……”团子眼睛一亮,贼兮兮地看向我。
“对!”我点头,笑得像个拉皮条的。
大白天的,正在与曹操议事的郭嘉忽然打了个喷嚏。
用过午膳,哄睡了包子,我和团子便坐在房间开始进行“密谈”。
“哇,看不出来,同道中人啊!”鉴于我要帮她倒追郭嘉,团子立刻对我刮目相看。
我“嘿嘿”低笑两声,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你要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
完美战略策划完成,我去当红娘堵截男主角。
刚溜出同梦阁便见一袭青衣的郭嘉正从对面曹操的书房里走出来。
“半仙!半仙!”我忙冲上前,一把拉了他便往回走。
“裴儿,怎么了?”被我拖着走,郭嘉一脸疑惑地看向我。
“团子准备了晚膳,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用了晚膳再回去嘛!”我笑眯眯,十二万分热情地说道,团子陪着郭嘉,我正好去找昭儿,预谋一下出逃大计,多么好的机会啊……
“可是男女有别,奉孝怎么能闯夫人的房间。”郭嘉犹疑道。
“啊?”我才想到这是一个古董书生,“啊!我差点忘了,我约了阿瞒出去,不在房间,所以没有问题!”
“相爷?”郭嘉一头雾水。
“是啊,我们约了要出去。”一个声音应道,却不是我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地扭头,看到某个笑得一脸自得的家伙正站在我身后。
说曹操,曹操到……
乌鸦呱呱地从头顶华丽丽地飞过。
……他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如此巧合,令我都忍不住怀疑他是特别来揪我小辫子的……
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惯犯了……防贼似的防着我……
“相爷?”郭嘉轻咳一声,“你果然要和环夫人一同出去?”
“嗯。”某曹煞有介事地点头。
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便是我这个笨蛋。
耷拉着脑袋走进同梦阁,我让团子招呼郭嘉,便抱起包子,认命地走向门口。
曹操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夫人真是聪慧,为夫正好想出去,你便知道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曹操笑眯眯点头,“心有灵犀一点通,妙!”
“妙!”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妙……妙……妙……”
“夫人也这么认为?”曹操回头看我。
我瞪着在吐泡泡的小包子,他正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妙……妙……喵喵……”
叛徒小花猫……
“是你儿子。”我满头黑线,什么话都喜欢学,偏偏就不叫我妈妈,真气馁……
曹操大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府门。
我的逃跑计划只得暂时搁置。
出了相府,没有乘马车,也没有坐轿子,一路步行。
走过几条陌生的街道,四周的一切渐渐熟悉起来,是我们曾经住过的那条街。
“笑笑姑娘回来啦!”
“咦?这不是笑笑姑娘吗?”
“哦,阿瞒你又来了,这回找到笑笑姑娘了吧!”
一路上,竟有不少人向我们打招呼。
“哇,这个孩子好可爱!”不知是谁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大叫一声。
立刻围上来一群人,“哇,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儿子。”曹操笑道。
“阿瞒,你和笑笑姑娘成亲了?”
“嗯,是啊,成亲了。”曹操笑眯眯地瞅了我一眼,回答道。
被众街坊们一说,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嘛,他们肯定是一对,你们那时还说不信……”
我扯了扯曹操的袖子,他回头看我一眼,仍是笑,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心无城府的模样,仿佛还是那个傻阿瞒一般。
“阿瞒!唉呀!阿瞒,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些麦子拿到市集去卖吧。”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苍老声音。
我回头,“伍婆婆?”原来是住在原先糕点铺子隔壁的阿婆。
“裴姑娘也在啊。”阿婆咧着嘴笑,满面的皱纹,牙齿也掉了几颗,“来让阿婆看看。”
卖小麦?我侧头看了一眼曹操,今非昔比,他不是傻阿瞒,他该不会翻脸吧……
曹操笑了笑,弯腰从阿婆手中接过小麦袋子,背在背上,“夫人,我们一同去市集帮阿婆卖掉这些麦子吧。”
我傻眼,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眼前这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人,的确是曹操没错吗?
一路跟着曹操,他倒是自得其乐,可是谁见过有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来卖麦子的……
“冷不冷?”曹操回头看我。
我摇了摇头。
“我们去那里摆摊。”曹操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台阶,笑道。
我只得傻傻地点头,抱着包子跟他一起走过去。
曹操将袋子放下,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坐等顾客上门。
左右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偏偏我们这里最是冷清。
“你不是吧,这样卖东西怎么会有人买?”我决定实行再教育。
“会啊,以前帮阿婆卖过,就是这样卖的。”曹操说得一脸的认真。
我怀疑。但我的怀疑很快就消失了。几个姑娘大婶排着队来,不一会儿,小麦便卖完了。掂了掂手里的响当当的钱币,曹操得意地冲着我笑。
把钱币送给阿婆,阿婆如以前一样,执意拿了三钱给曹操,曹操居然也笑盈盈地收下了。
“阿瞒呐,不如你帮我把缸里的水顺便打满吧。”阿婆拉着曹操,又道。
曹操再次奇迹般的没有翻脸,转身走进了阿婆的院子。
“这个孩子长得真是水灵。”阿婆拉着我坐下,从我怀中抱过包子。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在后院打水的曹操一眼,真怕他突然甩手发飙……
“阿瞒是个好男人,靠得住!”阿婆拉着我的手,笑道。
“靠得住?”我下意识地顺口道。
“嗯,相信阿婆的眼光,阿婆活了大半辈子了,如今是黄土快埋到脖子的人,我啊,看人很准的!”
微微愣了愣,我笑着点了点头。
“裴姑娘,听说有段时间你失踪了,后来阿瞒怎么找到你的?”阿婆好奇地问。
“失踪?”我想了想,记起应该是指上回逃婚的事。
“是啊,阿瞒到这里来找过你,后来头风病发,差点死在后巷里,多亏前街的福婶发现,不然……”阿婆边摇头边啧啧有声。
“我没有听他说起过……”我讶然,回头看向正在后院往水缸里装水的曹操,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唉,你都没有看到他那个样子,仿佛失了魂似的。”
我只一个劲地望着曹操的背影发呆。
在他心里,我的离开,对他的影响竟是如此之大吗?我以为……我的存在,只是他众多夫人之一……
不一会儿,水缸便满了,坐了一会儿,曹操便拉着我起身告辞。
离开阿婆的店,又逛了一阵,走到一处卖首饰的小贩前,曹操弯腰看了看,挑了一只银簪子,“这个多少钱?”
“十五钱。”见曹操一身华贵,那老板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位公子真识货。”
“嗯?”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曹操扬了扬眉,看向那摊贩的老板。
那老板抖了抖,“十钱……”
“嗯?”曹操哼了哼。
“五……五钱……”那老板腿肚子打着颤,说话有些不利索了。
“嗯?”曹操还不满意,继续变相恐吓。
“这位公……公子……不要钱了……您……您拿走吧……”那老板吓得快哭了,哆哆嗦嗦地说。
“这怎么行?”曹某人换了张脸,和颜悦色地伸出手,将手中的三钱放在那老板手里,“这个东西也就值三钱吧。”
“是是是!谢公子谢公子!”那老板忙不迭地点头,急着送瘟神。
曹操这才满意,收了银簪子,笑眯眯地转身看向我。
抬起手,他竟是将那银簪子细致地插入我的鬓发间。
看着他如此专注的神情,我面上禁不住微微一热,他上回送我的银簪子在生包子的时候,一阵忙乱,弄丢了。这一回……他专程出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吗?
大街之上,一个身形颀长,气宇轩昂的紫袍男子认真地低头将一枚发簪佩于一个女子的头上,那女子微微仰头,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透着淡淡的笑,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婴孩……
如此景况,路人不禁纷纷侧目。
“原来是三钱,上回那个家伙居然收了我五钱。”曹操抚了抚我额前的乱发,嘀咕着,“定然是看我傻,比较好欺侮。”
我绝倒。
“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
我正好腹内空空如也,忙点头。
途中路过风月楼,几个妖娆满面的女子正摆着腰肢,在门口揽客,我忽然想起傻阿瞒也曾在这里被调笑过,便偷偷看了曹操一眼,抿着嘴偷乐。
曹操低头见我偷笑,知我是笑之前他被风月楼的姑娘们缠住的事,也扬了扬唇,不以为意。
正笑着,门内忽然走出一个十分面熟的女人。
是她?
我一脸的错愕。
“怎么了?”曹操拉了拉我的手。
“明月!”我将包子塞进曹操怀里,走到风月楼门口,喊道。
那个女人身子微微一僵,回过头来,随即一脸诧异地看向我,“裴夫人?”
果然是她,在丹阳时见过的,是春风楼的前任老鸨,胭脂口中的明月,可是她不是卖了春风楼跟那个男人走了吗?怎么会在许昌,怎么会再次沦落风尘?又怎么会在风月楼?而且……看她那般打扮,一脸的浓妆,似是十分的落魄。
见我一脸惊讶的表情,明月居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浓妆之下,她的眼角泛着些微的细纹,透着凄凉。
“明月!死哪去了!有客人点名要你侍候!”楼里,响起了老鸨的叫声。
明月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风月楼。
“你认识她?”曹操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
我下意识地点头,心里却是凉凉的一片。
被胭指料中了么?那个薄情的男人……终于还是舍弃了明月?
曹操没有多问,拉着我找了一处酒家,点了些菜便吃了起来。
傍晚,天色渐渐灰了下来,天空竟飘起了银白的雪花。
“哇,下雪了!”我将包子塞到曹操怀里,看着酒家门外的雪花,洋洋洒洒,漂亮极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嗯。”曹操笑眯眯地看着我。
见他盯着我看,我愣了愣,微微红了脸。
“疼不疼?”他忽然开口。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六十大板。”曹操笑起来。
闻言,我立刻火冒三丈,“你说呢?你说疼不疼?”
“若我早知今日,当初一定舍不得打你。”曹操笑眯眯地说道。
我一时语塞,这家伙何时会说这些甜言蜜语了。
“袁绍尚有余部,等过了这场雪,休养生息后,我们很快又要出征了。”曹操忽然开口。
“嗯。”我应声。
“你说,我还能回来……再看到你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极轻极淡。
我心里微微一怔,斥道:“胡说什么,当然能看到。”
“真的?”曹操看着我,又问。
“真的。”我点头。
“你发誓?”
“我发誓。”被他临出征那有去无回的气势吓到,我忙不迭地保证。
“你说的,可不能反悔。”曹操蓦然笑了起来。
看着他那副狐狸样,我忽然有了一种误入贼船的感觉。
“你答应我回来可以再看到你,所以我不在许昌的时候,你不准再开溜了。”曹操笑道。
我再度石化,人怎么可以狡猾成这样……竟然还利用我的同情心……
早就该知道这样自负的人怎么可能说那样的话,摆明了是挖个坑给我跳!料准我吃软不吃硬,给我玩温情攻势!
“那个……我离开许昌的时候,你头风病发作过?”想起刚刚那个阿婆的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曹操笑眯眯地大方承认,一点想隐瞒做过“孤胆英雄”的意思都没有。
“……很痛吗?”
“嗯,痛得快死了。”曹操煞有介事地点头笑道。
“怎么会……”
“可是真奇怪,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便不会痛了。”
我脸上开始发烧,嘴上嚷嚷,“你当我是头风药啊!”
“比药灵。”他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拉过我的左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左手腕上那只手环,“记得要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不然我若头痛,痛死了也没人管,多可怜。”
嗯,他抱包子抱得倒得有模有样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被他似真似假的语气吓到,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哀伤。
曹操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用过晚膳,天已经黑了,曹操将我和包子裹在怀里,叫了一辆马车,一路回到相府。
扶我下了车,询问门口的守卫,说郭军师已经离开了。
我暗暗叫糟,不知道团子那丫头得手了没……千万别枉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曹操抱着包子一路送到同梦阁,我转身抱过包子,然后推他出去,“好了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我不可以留下?”
我摇头,很坚决地摇头。
曹操抚了抚我的脸,竟然乖乖离去,没有多说什么。
见曹操离开,我转身推开房门。
一开门,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
“喝!再喝一杯!”团子趴在地上,正醉得语无伦次。
我忙放下包子,走上前扶她起来,“团子你起来!怎么醉成这样啊!”
团子十分费力地睁开眼睛,连舌头都打着结,“我家公子是最厉害的……千杯不醉……千杯不醉!”
我眉头都打了结,“你家公子呢?”
“公子……公子……”团子嘟囔着,忽然垂下头,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我惊讶万分,如此铁嘴的团子居然也会哭?
“如果……我是团子该多好……”团子的肩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如果……我只是团子……该多好……”
唉,醉得不轻……
我抬手,抚额长叹。
计划一,酒后乱性,失败。
酒后乱性是我的惨痛教训啊!那是经过实践证明的有效战略,为什么换了个人就不管用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郭嘉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东倒西歪睡趴在地,可……倒下的不是郭嘉,反倒成了团子自己。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最佳写照!
哪一个环节都没有错,惟一错的便是错估了半仙的酒量……
真是枉费我白白出去逛了一天,哄包子睡着,我一屁股在铜镜前坐下,呆呆地端详着发鬓上的银簪子。
正看着,手碰到了铜镜旁的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仙的眼镜。
天已经晚了,还下着雪,半仙视力不佳,眼镜怎么能忘在这里。
我一手拿了眼镜,披了袍子忙匆匆出了同梦阁。
“环夫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守门的侍卫将我拦下,问道。
“相爷说过我可以自由出入相府。”我停下脚步,道。
这是我跟曹操争取来的合法权益。
守门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放行。
天黑黑的一片,相府外的灯笼发出荧荧的光,洋洋洒洒的白雪从空中飘落,我裹紧了袍子,实在是冷。
“咳咳……”一阵轻咳。
我这才发现相府外墙边的阴影里,靠着一个人,因为天色已晚,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半仙?”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定睛一看,那一袭青衣,不是郭嘉又是谁。
他正低头坐在石墩上。
“半仙,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忙上前,将袍子分一半给他,“这么冷,你穿成这样坐在这里,不要命了!会被冻死的!”
他这才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向我,“裴儿……”
一贯苍白的脸颊上染了些许的红,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怎么了?”见他反应迟钝,我暗叹,别告诉我他喝醉了……
“我从你房里出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郭嘉冲我笑了笑。
“你喝醉了?”我拍了拍他的脸,问。
“好像是的……”他疑惑皱了皱眉,复又松开,笑着说。
扼腕啊……只差一点点……明明醉了,偏偏没有醉在团子身边……
“起来吧,这里太冷了。”我扶他起身。
脚下一滑,二人双双跌坐在地。
郭嘉仍是迟迟钝钝地,一小簇积雪覆在他的头顶上,煞是好笑。
见我笑,郭嘉也笑了起来。
“笑什么,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个伴儿!”我佯装不在意地斜他一眼。
郭嘉笑得轻轻咳嗽,“干什么害人家姑娘。”
“害?”我夸张地大叫,“我们半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
郭嘉只是坐在地上看着我呵呵地笑,间断地夹杂着轻轻的咳嗽。
“如此一表人才,只要你招招手,立刻有一卡车的姑娘等着嫁你呢!”我终于词穷,下结论道。
“卡车?”郭嘉眨了眨眼睛,不解。
“呃……就是很大很大的马车……”我一头黑线,“有一大马车的姑娘等着嫁你……”
“那不如就你吧。”郭嘉笑眯眯地说道。
我张大嘴巴,“哟!半仙也会讲笑话了!我真是调教有方啊!”说罢,我作洋洋得意臭美状。
郭嘉便笑得更厉害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畅快过,他一贯若有似无的微笑,那般浅浅的笑,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似的。
“团子如何?”我一脸暧昧地靠进他。
郭嘉盯着我看了半晌,“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笑什么,如何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
“咳咳……”郭嘉笑道,“嫁我会守寡的。”
我的笑意微微僵住,瞪着他,“胡说什么。”
“我夜观天象……”他仰头,那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带了些许的黯然,“星宿命定,我怕是见不着孟德兄一统山河之时了。”
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一樽摆放在橱窗里的精美人偶。
我闭了闭眼睛,眨去酸涩之感,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啊,痛!”郭嘉抚额低叫。
“痛死你活该!无故寻愁觅恨,今天大雪,天上一粒星子都没有,你还有本事夜观天象!吹牛也要打打草稿!”我跳起来冲他大吼。
郭嘉眨了眨眼睛,抖去眼睫上的雪花,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扶着墙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傻姑娘。”
那口吻,仿佛一个长辈在面对一个孩子无理的吵闹一般,带了三分宠溺,三分宽容。
……然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我微微瞪大眼睛,蓦然大叫起来,“来人!救命啊!快来人!”
相府的守卫听到声音冲了出来。
温暖的房间,我坐在一旁,手里捏着那副眼镜,愣愣地看着郭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凹陷的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影。
房间忽然打开,扫进一些风雪,华英雄走进屋来,抖去袍子上的雪粒。
他是连夜被召进府来的。
“没事,有我在。”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华英雄走到床边,细细地替郭嘉诊脉。
曹操不知何时也走进屋来,坐在我身旁。
细细地把了脉,华英雄吩咐婢女熬好药,天不觉已经亮了。
宫里来了人,宣曹操进宫,他便换了衣服,跟着那宫人离了府。
“他……怎么样?”我略带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生死有命,你无需太过执着。”华英雄倒了杯热茶放在我手中,我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
“你什么意思?”我蓦地抬头。
“别担心,有我华神医在,岂能有事?”华英雄咧嘴一笑,仰头做英雄状。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乐。
“真的没事?”我不放心地问。
“暂无大碍。”华英雄保证。
我这才放下心来。
门“咣”地一下被踢开,原来是团子,看来她酒醒得差不多了。
团子抱了包子冲进门来,将包子丢进我怀里,她便急匆匆地走到床边。
我看了团子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睛,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拉着华英雄离开了房间。
计划二,雪中送炭,温情无敌。
“怎么了?”华英雄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我拉出了房间。
我白他一眼,“灯泡先生,有句话叫成人之美,听过没?”
他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抬手轻轻扣在我的脑门上,“自作聪明。”
我刚想要不满地推开他,却见他笑意微微僵在脸上,随即将掌心贴在我的额上。
“干嘛!”我瞪他,“不是要保持距离吗?不怕被曹操发现醋意大发宰了你!”
“你在发烧,后知后觉没良心的笨蛋。”华英雄顺手又一下敲在我的脑门上。
我火冒三丈,却发现自己果然脑袋昏昏。
华英雄从我怀中抱过包子,一手拖着我回同梦阁。
坐在床上,我瞪着华英雄手中端着的药碗,黑乎乎的甚是恐怖,“你故意整我,感冒而已,需要这么大阵势?”
“狼心狗肺。”华英雄轻斥,一手端了药碗凑近我的唇边,“喝!”
想起上回那外敷内服的争论,仍记忆犹新,心有余悸间,我便决定无视他。
“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一千八百年之前,这里没有医院,没有精良的医学仪器,甚至于连最基本的一些消炎药品都没有,一点小感冒足可以让你的小命呜呼哀哉……”华英雄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在我身旁乱爬的包子,“可怜的小包子……要被后妈折磨了……没妈的孩子真可怜……”
狠狠地瞪他一眼,满嘴的乌鸦!我二话没说,抢过药碗,两眼一闭,一饮而尽。
华英雄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样乖多了。”
看他笑得比春花灿烂,我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可是看我喝药他就那么开心?除了苦点之外也没什么不妥啊……他又没赚到什么,至于笑成那个样子么……
“自己小心身体,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告诉我。”看了我一眼,华英雄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身体壮得可以打死一头牛!”我举手作大力士状。
华英雄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我。
“还有,天气寒凉,自己注意多穿衣服,别再着凉了。”顿了顿,他又开口。
“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啰嗦。”我不可思议地瞪他,“你在关心我?你担心我?哈哈哈……华英雄你栽了!你老实说,是不是爱上我了……”咧着嘴,我一脸暧昧兮兮地凑近他,口无遮拦地大笑,“哇……想不到我裴笑走桃花运了……魅力惊人啊……”
华英雄继续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我,最后下结论:“我爱上包子也不会爱上你。”
我绝倒……回头看了一眼在床头翻跟斗吐泡泡的小包子……白了华英雄一眼,说话要不要这么毒哇……那么直白地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自从曹操告诉我他准备出征之后,我便开始心安理得地在相府里住下了,并非是我终于认命地当起了夫人,而是我另有打算,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曹操若是出征了,不在府中,我何必还要偷偷摸摸逃得那么辛苦,直接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出府岂不妙哉……
虽然那一日被曹操套住话,答应不会离开,等他出征回来,不过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包子是小人……嘿嘿,我便将自己说过的话一口吞了,谓之“食言”也!
反正答应不离开也是被曹操设计套住的话,他不仁我不义哇……
曹操的真心有几分,我看不透……
我不想像明月一样,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
即是想通了,我便在同梦阁里吃好睡好,静候时机。
而且自从统一阵线之后,团子明显对我友善了许多。
团子出马,一个顶俩,她挑了两个比较可靠的丫环帮忙一起照顾包子。
住在相府之内,难免日日与曹操一众夫人相对,虽我不犯人,人家却未必不来惹我,于是便展开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故事。
我与团子双剑合璧,自然天下无敌。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将整个相府整得鸡飞狗跳,鬼吼鬼叫……
于是乎……今天哪个夫人头发少了一半,明日哪个夫人煲的汤里发现了半条虫子……亦或者,谁谁的裙子破了一个洞,谁谁的被窝里发现蠕动的生物……
尖叫声此起彼伏,相府从此永无宁日。
如果曹操受不了我,提前撵我出府,也算是意外收获……嘿嘿。
可惜的是,曹操对于一众夫人的哭诉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理会,完全由着我折腾。
人善被人欺,自古恶人当道,我裴笑的座右铭为:您敬我一尺,我还您一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坚决不当受气包!
丁夫人一开始还出面主持公道,但总见曹操偏袒于我,便也心灰意冷,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
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再敢来惹。
从此之后,相府之内,遇裴笑者,无不避之唯恐不及,如遇鬼见愁……
日子清闲了,也无聊了。我的心便又开始野了,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风月楼见过的明月,便动了去看看她的念头。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一股温热的气息从颈边传来,酥酥麻麻的。
缩了缩脖子,不用回头我便知道定是曹操。
“相爷……”我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曹操,堆了满脸的笑。
曹操一脸被我吓到的模样,后退一步,一脸的戒备,“你想干什么?”
我白他一眼,装腔作势。
“我想出府一趟。”想起自己有求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笑眯眯地咬牙切齿道,“可不可以……相爷……”
“可以。”曹操点头,答应得爽快至极。
我颇有些意外。
“不过……”曹操拉长了声音,“得带上四名侍卫。”
摆明了不相信我嘛,我笑得更甜了,“谢相爷!”
将包子塞进曹操怀里,我换了一身男装,身后跟着四名英挺的护卫,摇着扇了,潇洒出府。
“哇!这个好吃……”
“耶……这个漂亮……”
“好!这个好!”
我东奔西跑,犹如猛虎入山,蛟龙入海,老鼠掉进米缸里……乐此不疲,四个护卫面不改色,总保持在我身后五步的距离,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真是该死的专业……
认命地带了四条尾巴,我终于走到风月楼门口。
“夫……公子,这里是……”面无表情的护卫终于开了口,嘴角抽搐着看向我。
站在风月楼门前,我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扇子,笑眯眯地点头,“要不要一同进去快活快活?”
四名护卫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四只鸡蛋。
我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风月楼,留下四只呆头鹅化石。
“这位公子里面请……”一个穿得姹紫嫣红的浓妆胖女人上前,“不知这位公子喜欢哪位姑娘啊?”抛了个媚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招呼道。
“咳……”我轻咳一声,认出这女人是风月楼的老鸨儿,“我要明月。”
“明月?”那胖女人笑了起来,看向门外四位,“这几位公子呢?”
“他们不喜欢女人。”我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哦哦,这位公子请在房间稍候,明月姑娘马上到。”那胖女人离开时笑得一脸的暧昧,随即瞥了一眼站在门外那四个,摇头叹息。
门外四位的脸一下子成了猪肝色。
我心情大好,随那胖女人进房去。
坐在房中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明月。
“公子久等了……”明月推门进房,转身关上房门。
我站起身正要开口,明月已经抬手开始解衣带,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月一抬手,衣服便落了一地,那样光溜溜地站在我面前,真是一气呵成……
“公子喜欢吗?”明月眨了眨眼睛,笑得妩媚。
我叹为观止。
只是见明月如此,我忍不住有些心酸,弯腰拾起地上的长袍,上前替她披上。
明月愣住,侧头看我。
“是我。”我开口。
明月这才认出我来,或许该说,从她进门开始便没有拿正眼看我,只是径自脱衣服去了。
她吃惊地瞪着我,“裴夫人?”
我点头。
“你为何会在这里?”明月皱眉,穿上衣服。
“你呢,你为何会在这里?”我拉她坐下,问。
“我活该。”明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难看,“出丹阳没多久,钱便都被那个男人卷走了。”
“……所以你才来风月楼?”
“不是。”明月看着我笑,“是那个男人给我下了药,然后把我卖进风月楼的。”
我瞠目结舌。
“是我活该,我谁也不怨,只怨我自己没有带眼识人。”明月笑得有些苦涩,“或者一切皆是命,我没有在春风楼里卖身,到底还是逃不了这命。”
看着眼前这个烟视媚行的女子,我的心有些凉,爱情怎么会如此的不堪?那个男人真的一点都没有爱过明月吗?如果没有,他怎么能处心积虑那么久?
“裴夫人,你来这里所为何事?想把风月楼也买下来?”明月笑道。
我咧了咧嘴,我倒想,只怕败坏了相府的名声,把丁夫人气晕过去。
“我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回丹阳。”
“春风楼已经是你的了,我回去干什么?让别人看我笑话。”明月拂了拂额前的发丝,低笑,“在许昌至少没有人认识我。”
“她们不会笑话你的,胭脂她们都还在春风楼。”
“胭脂没有离开?”明月愣愣地看向我,“我不是把她的卖身契毁了吗?”
“楼里的姑娘们都是自愿留下的,忘了告诉你,现在春风楼叫作春风得意楼,是酒楼。”
“酒楼?”明月依然怔怔的。
“嗯,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去,胭脂她们一定很欢迎你。”
明月不语。
见她沉思,我起身离开,风月楼来过几趟了,轻车熟路。
“你这死丫头,你爹已经把你卖了!你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装什么清高……”刚下楼,便听到那胖嬷嬷正拿团扇指着一个清秀少女的鼻子大骂。
我径直走到胖嬷嬷身边,“我要替明月姑娘赎身。”
胖嬷嬷转身,一脸肥油的脸上已经挤满了笑,“唉呀,这明月姑娘的身价可是我下了血本的。”
这胖女人当我傻的,明月美人迟暮,虽然风韵犹存,但在风月楼景况堪虞,根本没有什么客人要她的。
我解开随身带的钱袋丢给那胖嬷嬷,“就这些,把明月的卖身契给我。”
胖嬷嬷眉开眼笑地打开钱袋,点了点,又涎着脸凑上前,“公子,这钱实在是少了点啊……”
“知道我是谁吗?”摇了摇扇子,我扬眉,嚣张地看着那胖嬷嬷。
“敢问公子是?”那胖嬷嬷见我嚣张,她倒自动矮了一截。
“我姓曹,住在丞相府。”我扬眉开口。
“这?”胖嬷嬷狐疑地看着我。
我抬扇指了指门外四只呆头鹅护卫,“看到他们没有,都是相府的家将。”
“啊!原来是曹丞相的公子,怠慢,怠慢……”相府的招牌就是好用,那胖嬷嬷立刻堆了一脸的笑,忙吩咐人去拿明月的卖身契给我。
我笑眯眯地拿了明月的卖身契,当众撕得粉碎,“告诉明月姑娘,待她想通了便自己决定何去何从。”潇洒说完,我便扬长而去。
曹操的公子那么多,就替我背背黑锅吧。
出了风月楼,四个护卫皆黑着脸,念在他们自尊受损,我善良地没有再整他们。
正欲回府,我忽然看到团子从对街走过。
团子?她不是跟我说了要陪郭嘉吗?此时她应该分秒必争地陪在郭嘉身边才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她行色匆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里。
我四下张望,她早就不见了。
话说袁绍自兵败官渡,便奔至黎阳北岸,召集旧部后回到冀州,重振军威。其共有三子,长子袁谭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出守幽州,三子袁尚留于身侧。
当是时,袁熙、袁谭皆引兵来助阵,袁军气盛。
曹操勒令即日引兵出战。
自那一回与郭嘉在雪中被冻了之后,我的感冒时好时坏,竟一直拖着未去了病根。
冬日的清晨,空气冷冽,我抱着包子一同蜷缩在被窝里,睡意朦胧。
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被窝里,我哆嗦了一下,知道来人是谁,便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那双手便得寸进尺,愈发的不规矩起来。
我嘴角微微扬起,悄悄将包子抱在怀里,挡在胸前,包子也不动弹,乖乖当我的人肉盾牌。
摸到包子,被窝里那只手微微顿了顿。
包子忽然“咯咯吱吱”地笑了起来。
曹操也眯着眼睛笑。
窗外有阳光透了进来,拂在曹操的脸上,他掀开被子,也钻了进来。
将我和包子一同揽在怀中,曹操没有出声。
静静的,连空气里似乎也泛着凉凉的甜味。
看着曹操,我微微有些出神,我居然与这个相隔了一千八百年的枭雄相拥而卧,实在是匪夷所思。
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曾问他,你爱我吗……
他讶然轻笑,这很重要吗?
这很重要吗?
于我,真的很重要。
他没有回答我。
他有那么多的夫人,他的爱是否也被分了那么多等份?而属于我的,又有多小的一部分?
“我要出征了。”曹操忽然开口。
“嗯。”
“就这样?”曹操扬眉。
“我该怎样?”我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至少……也该表达一下依依不舍之情啊……”曹操撇嘴,一脸的不满。
我咧了咧嘴,冲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
怀里正盯着我看的包子表情开始抽搐,小嘴扁啊扁的,似乎被我吓到了,要哭的样子。
我正欲安慰,包子却咧嘴“咯咯”地笑开了。
曹操也笑了起来。
“我要带昭儿一同出征。”曹操又道。
“嗯。”我无所谓地轻应,随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要带昭儿一同出征。”曹操看着我,扬唇说道。
“不行!”我跳起来大叫。
“为什么?”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啊?”曹操微微拧眉叹息,“真是令为夫心寒啊……都不见夫人如此关心为夫呢。”
“昭儿还是个孩子!战场不适合他!”
“此战子桓会一同随军出征。”曹操淡淡开口。
曹丕?我记起了那个蓝袍少年,与昭儿一般年纪。
待我回过神来时,曹操已经起身离开了。
我也只得垂头丧气地爬起身,洗漱过后,便抱着包子去找昭儿,因为丁夫人的刻意安排,我已经许久未见到昭儿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出了同梦阁,经过一片走廊,忽然听到有吵闹之声,我好奇地抱了包子一同去瞧个究竟。
“不许你说我姐姐的坏话!”一个声音嚷嚷起来。
是昭儿?
我愈发的疑惑了,忙快步走上前。
只见昭儿被一众华衣少年打得鼻青脸肿,我知他自尊心极重,忙隐身于廊柱之后。
“哼,那什么环夫人相貌如此平庸,也不知爹爹看中她哪一点!”
“哈哈,那自然是有她的妙处啊……”
“看那一脸的狐媚之相,大家心知肚明,哪像我娘,大家闺秀,自然要吃些亏啊!”
几个少年大笑着故意高声谈论。
“你瞪什么?”
昭儿漂亮的脸颊上伤痕累累,此时他正怒目而视,挥拳而上,狠狠揍向当中一个笑得最为张狂的少年的鼻梁。
我细细一看,那不就是在那一次家宴之上,质疑我是“什么东西”的少年?
“不准你污蔑我姐姐!”昭儿大喊,额前青筋毕露,面色狠戾。
那一拳过去,当中一个少年的脸上立刻挂了彩,殷红的鼻血淌了下来。
“你敢打我?”捂住鼻子,那少年大怒。
昭儿仿佛一头暴怒的小兽,扑上前便是一阵撕咬。
“救命……救命……来人呐!杀人了!”那些少年大叫起来。
“吵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来者是曹丕,他背着双手,一袭蓝袍衬得他愈发的清冷如玉。
那些少年立刻噤了声,只剩昭儿将刚刚那出言不逊的少年骑在跨下,一拳接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脸上,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子桓救我……子桓……”那少年挣扎着大叫,旁边围观的少年谁也不敢上前。
曹丕上前,一把握住昭儿落下的拳头。
昭儿回头看向曹丕,双目血红。
“你的能耐仅此而已么?”曹丕的眼里一片淡薄,透着微微的嘲讽。
“与你无关。”昭儿的声音没有起浮。
曹丕直起身,紧抿的唇拉开一个弧度,“要打架要杀人,随我去战场。”
昭儿甩开被他骑在身下的少年,也站起身,依然鼻青脸肿的模样,一手扯了扯有些皱的衣服,撇唇淡淡开口,“与你无关。”
“这般地痞无赖的打法,你只会如此而已?”曹丕扬眉。
“谁敢中伤我姐姐,我便揍谁,如此简单。”昭儿居然咧了咧嘴,笑了起来,“地痞无赖也好,英雄豪杰也罢,我都无所谓。”
曹丕冷哼一声,“爹要出兵讨袁,命你一同出征。”
昭儿嗤笑,“收起你的命令,除了姐姐,谁的话都与我无关。”
“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你觉得你能保护得了谁?你有多久未见你姐姐了?”曹丕笑了起来,像极了曹操,只是眼里透着寒,“想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你先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如今的你,在这相府之内,连见你姐姐一面都难呢。”说完,他转身离开,“三军已整,明日出发,你好自为之。”
昭儿站在原地,面上无甚表情,随即回头瞪向那被打倒在地的少年,“还不滚?”
那少年吓得手脚并用,逃之夭夭。
一众少年作鸟兽散。
唯剩昭儿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之中,嘴角犹带着血迹,那双漂亮的眸子渐渐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神采,衬着嘴角那殷红的血迹,仿佛燃着火。
“唧唧……伊呀……”包子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下,探出小小的脑袋,不安分地吱声。
听到声音,昭儿怔了怔,抬头看向走廊的方向。
我轻轻捏了捏包子的脸,无奈地现身,怀里某个有恃无恐的始作俑者笑得一脸甜蜜蜜。
“姐姐……”昭儿看向我,随即忙低头,想掩饰脸上的伤痕。
他左眼和嘴角都被打得一片乌青,身上的袍子也被扯破,哪里能够掩饰得了,只是此时他却是低着头,一脸惶惶然,我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知他是担心刚刚的对话被我听到,担心我会因为那些诽谤的言论而难过,便故意拉下脸来明知故问,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怎么打架了?”
昭儿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这才抬头,“昭儿知错了。”
见他的模样,我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心疼得很,“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姐姐病了,昭儿正要去看姐姐。”
“看你狼狈的。”
昭儿站在我面前,有些局促的模样。
我叹了一口气,拿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嘴角的淤血。
“姐姐……”昭儿开口,欲言又止。
“嗯?”我看向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曹操那只狐狸,是打定主意要让昭儿上战场了,刚刚曹丕的那番话,击中了昭儿的要害。
“明日,我要出征。”
果然,昭儿开口。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无奈,“好。”
学文,他师从水镜先生;习武,他被编入曹操麾下。水镜先生断言,昭儿非池中之物,我又岂能干预他的未来。
回到同梦阁时,已经是中午了。
一进同梦阁,便见曹操正大咧咧地坐在房内,一众丫环侍从于门外。
“夫人去何处了?”曹操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我走进房间。
“去找昭儿了。”我如实答道。
“昭儿……”曹操笑了起来,“日后怕也是狠角,将我儿子打得不成人形了……”
我斜他一眼,“向你告状了?”
曹操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会问罪于昭儿吗?”
“夫人认为呢?”曹操笑。
“你不会。”我开口,一脸的笃定。
“哦?”曹操扬眉,“为何?”
“曹孟德何许人也,那般心胸,那般气势,焉会为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出头?”我给他戴了一堆高帽子。
曹操大笑起来,凑上前,“知孟德者,夫人也。”
“遂你意了,昭儿说要随军出征。”我推开他,道。
“意料之中。”曹操自得。
我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桌上摆放着一套战甲,“那是……”
“昭儿的,我想夫人应该有话要与他说,由你亲手给他吧。”曹操抚了抚我的脸,道。
我心里微微一动,看向曹操,这家伙何时竟是如此的细心了?
“知道我为何要带昭儿一同出征么?”曹操忽又凑近,笑道。
“求贤若渴。”我回他四字。
“此其一也。”
“嗯?”我疑惑,“其二为何?”
“有昭儿在身边,便不怕夫人再次逃家啊……”曹操大笑,“我也不必再千里寻妻了……”
我涨红了脸,鼓起腮帮子瞪他,暗里却在偷笑。我若先离开,昭儿必知我回丹阳春风得意楼了,也必是会来找我。
于事无补呢……嘿嘿,狐狸也有失算的时候。
明日出征,此时正是整顿三军之时,曹操忙里偷闲了一阵,便又匆匆离去了。
我坐在房中,对着那战甲发了一会呆,拿帕子将它擦拭得干干净净,包子一个人玩得无聊,趴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在流口水。
喝了华英雄送来的药,天已经暗了。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竟然已是第二天傍晚。
一睁开眼睛,我便记着要把昭儿的战甲送去,这才听丫环们说军队早已出发,昭儿来过我的房间拿走了战甲,只是我吃了药睡着了,没有察觉。
我开始静下心来思考怎么为出逃之事铺路。却不想这个时候有人登门拜访,说是求见环夫人。我在这个时代认识的人寥寥可数,会有谁来找我?
侍女带进来一个素衣的女子,竟是明月!
“谢裴夫人恩德,明月此番前来,是向裴夫人告辞的。”明月微笑道,没有了浓妆,虽然面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也清雅。
我笑着招呼她坐下,“你准备回丹阳去找胭脂?”
“嗯,裴夫人话我细细思量过,与其凄凉地客死异乡,不如回丹阳去。”明月笑得坦然,“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丞相大人的夫人呢。”
我咧了咧嘴,忽然灵光一闪,“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五六日之后吧,我要准备和整理一些东西。”
“嗯,我也正准备去丹阳,正好与你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我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明月诧异,“裴夫人买下春风楼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可是……你是丞相大人的夫人,怎么能……”
“我主要经营春风得意楼,顺便兼职丞相夫人。”我咧了咧嘴笑道。
“兼职?”明月一脸的疑惑。
我便笑得更开怀了,要是曹某人知道我“兼职”丞相夫人,一定会灭了我……
拿了些钱给明月准备马车等必备物品,我便在相府静候佳音。
听闻郭嘉病体未愈,此次未随军出征,这倒是给了团子一个绝佳的机会。
华英雄也成了同梦阁的常客,对于我的身体调理异常严谨,我常取笑他小题大做,他全当耳旁风一般不予理会。
“华英雄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某日被他硬逼着喝过药,我拉着他,哭丧着脸,“你说你说……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华英雄拿白眼球藐视我,“神经病。”
我踢他,“你才神经病!”
心里暗自庆幸离府之后可以逃脱苦海,从此不必再被华英雄折磨,经过他连日来的汤药浸泡,此时的我见到华英雄便会产生不良反应,此谓之心理恐惧也。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在团子的不懈努力下,郭嘉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团子的存在。
想起过几日便要离府,以后都不知能否再见,我将包子交给可靠的丫头照顾着,便出了府去看郭嘉。
郭嘉的住处华英雄曾带我去过,我租了辆马车,循着记忆去找,一路走过,越来越僻静,真是白云深处有人家。
马车“吱吱哑哑”地停下,我跳下马车,站在郭嘉的屋子前,因为昨夜刚下过雪的关系,屋檐处的积雪还未融化,一片银装素裹,分外的晶莹,愈发显得幽静雅致。
一阵香味从房中飘出,大门半掩着,我好奇地推门进去。
院子里,小毛被拴在老地方吃草,漫不经心的模样,身上长着半长不短的毛茬,看来郭嘉许久未曾给它剃毛了……
进了房间,那张榻上并没有郭嘉的身影,这个时候他会去哪儿?
嗅着那飘出的香味,我走到一间小房内,阳光充足的小房间似乎是一个厨房,一身青袍的郭嘉正背对着门忙忙碌碌。
平日总见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得见他如此,一身烟火气息,不再是那般的虚无缥缈。
我笑眯眯地抱着双臂,半倚在门边,看他做饭。
忙碌了半晌,他托着一个盘子转身,看到我,一脸讶异,“裴儿?”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怎么了?”郭嘉笑着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走上前,顺手在炉上抹了一手的灰,“看,你脸上有脏东西!”
“哪里?”郭嘉抬袖抹了一下。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抬手,用沾了炉灰的手抹了他一脸的黑。
郭嘉浑然不觉,低头乖乖任由我在他的脸上创作写意。
我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很好玩么?”那双仿佛能够望穿秋水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他看着我,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呃?”我一怔,随即嘿嘿地傻笑,原来他知道……只是没有拆穿我罢了。
郭嘉完全不在意脸上黑乎乎的一片,端了盘子,“你有口福了,帮忙把菜端来。”
我乖乖端着一旁炉上的盘子,跟在他身后。
回到他的房间,他将菜摆上桌,又暖了壶酒,便拉我坐下。
“团子呢?”我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团子。
“她不是你的丫头么,怎么问我要人?”郭嘉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酒。
我扬眉,团子是向我告了假特意来陪郭嘉的,为何没有来?
没有多说,我也啜饮了一口酒,一阵暖意融入喉间,一直暖到胃里,很舒服。
再吃一口菜,我一脸新奇地瞪向郭嘉,“哇,半仙,你的手艺不错。”
郭嘉笑了起来。
见他本是清秀的脸颊多了一些灰,变得黑乎乎的,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郭嘉摇头,抬袖掩唇,轻声咳嗽了几下,便由着我笑,眼里是淡淡的纵容。
我上前替他拍了拍背,“怎么还咳,华英雄给的药你又没喝?”
郭嘉的眼光不自觉地飘向墙角。
我狐疑地走上前,翻开一看,满满一堆的药材……
“半仙……”我磨牙说道。
半仙笑了起来,往后缩了缩,“别瞪我,很苦的。”
我径直拿了药,找到药罐,拿去厨房煮。
“如果害怕被我毒死,自己来抓药。”看了跟在我身后的郭嘉一眼,我磨着牙说道。
郭嘉眼神微微闪了一下,上前抓了适量的药材放入药罐之中。
看着他洗净脸,我坐在一旁看着煮药的火候,不一会儿,浓浓的药味便四处飘散开来。
静静地,阳光从窗外透进厨房,厨房显得格外的温暖。
“其实吃了药也是一样的。”郭嘉轻声开口,看向我。
我白他一眼,纵然心里明白,却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尽人事,听天命……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子,我的心里竟是有些撕扯般的疼痛。
他是那般的平静,没有哀伤,没有萧索,没有凄然,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病痛侵袭着他的身体,然后平静地面对生命的尽头。
那个曾经在他心上刻下痕迹的女子,此时已是化作云烟。他连记忆都不曾拥有……忘记那个女子,于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是幸,此时看他满面的平静,为何我的心透着酸楚?若是不幸,他又何来今日的平静……
“裴儿,你在想什么?”郭嘉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扯出一个笑,“团子如何?不如娶了她吧。”
郭嘉微微凝眉,看了我半晌,正在我被他盯得发毛的时候,他终于转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郭嘉看着窗外,积雪正渐渐融化。
我愣住。
“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郭嘉笑了笑,轻咳,“咳……但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那个东西……很重要么?”我迟疑了一下,开口。
“嗯,我感觉很重要,心里有一块地方空空的,仿佛连吃饭都会忘掉……”郭嘉笑了起来,“……所以好容易饿啊……”
我却是笑不出来。
“以后自己好好吃药。”换了个话题,我道。
“嗯?”
“或者叫团子来煮也行。”
“你……又要跑了?”郭嘉侧头看我。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又……”
“孟德兄又会翻天覆地地找了。”郭嘉轻笑。
我离开了郭嘉的屋子,回到相府时,见团子正在同梦阁逗着包子玩。
“刚刚有个叫明月的女人来找过你。”团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在哪儿?”我大喜过望,明月一定是准备出发了,特意来通知我的。
“她见你不在,便先走了,她让我转告你,明日一早在风月楼门口等你。”
“好。”我笑眯眯地应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折腾,整理行李。
第二日一早,我拿了一个大包给团子,让她把包里的东西送去给郭嘉。
听是见郭嘉,团子乐颠颠地背着包袱出了府。
团子前脚刚走,后脚便见几名护卫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我拿了细软,抱着包子从后门溜出了府。
一路畅通无阻,直奔风月楼,一切顺利得近乎于诡异。
风月楼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中年男子,可是不见明月,想着今日这般顺利,我隐隐有些不安。
我思量着,后退几步,转身便跑。
走了没几步,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因为前前后后几十人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是谁?”我将包子抱在怀中,戒备地看向来人。
“姑娘莫怕,我等奉皇上之命接姑娘进宫。”为首一个大汉抱拳道。
……我抱紧了包子,那个少年皇帝又想怎么样……
如今曹操远在仓亭征战,他该不是又要趁机发难吧。
正想着,手臂一阵酥麻,我便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之间,有人接住了包子,那个人……是团子?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正疑惑着,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盯着我看。
我微微侧头,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亮得刺目。
少帝刘协?
此时的刘协,与平日判若两人,那双漂亮的眸子透着光,仿佛食人的猛兽一般,苍白的面色、极深的轮廓无一不透着掠夺的气息。
原来,褪去了那层薄雾的眼睛,是那般凌厉。
我暗自嘀咕,我与你无怨无仇,干什么总来为难我。
“我儿子呢?”我撑着手肘,坐起身,看向他。
刘协扬了扬手,一个宫人抱着包子走近床边。
“把孩子还我!”我起身去抢。
那宫人却是退后一步,垂首敛眉立于一旁。
“别担心,朕不会伤害他。”刘协勾了勾唇,“只要你乖乖听话。”
“你想做什么?”克制住自己,我看向刘协。
我的心思全在包子身上,一时没有注意到那宫人的模样。
“寿儿,把孩子还给她。”见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包子,刘协终是站起身道。
那宫人这才上前一步,将包子轻轻放入我怀中。
我微微怔了怔,随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那一身华服的宫人。
“团子?”我忽然瞪大眼睛,低呼。
顿了下,那宫人抬头,白皙的肌肤,圆圆的眼睛,是团子……
只是,那一身锦衣华服,却又陌生得紧。
“你……到底是谁?”微微皱眉,我开口道。
“伏贵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一个宦官站在门口,声音尖尖细细的。
伏贵人?
开什么玩笑……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我看着团子,依然是那张圆圆的脸,却没有了嘻笑的神情,她低眉敛目,淡淡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言语之间,与那个口没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有如天壤之别。
“是。”那宦官退去。
刘协一直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笑笑,我给包子准备了一些日常用品,你暂时在宫中住下吧。”团子看着我,缓缓开口。
眼前的团子,好陌生。
“你到底是谁?”心里突地升起一股寒意,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包子,盯着团子道,“明月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昨日她来找你,我告诉她你改变主意,不回丹阳了,此时……”团子看了我一眼,“她大概已经在回丹阳的路上了。”
我咧了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你骗我到风月楼门口,将我劫来,真是好算计,团子……不对,伏贵人?你究竟有何打算!”
“我叫伏寿。”团子看着我,“各为其主,原谅我的冒犯”。
“伏贵人为了区区小女子竟然不惜屈尊降贵以身为奴,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这个玩笑开大发了。
团子居然是个贵人,是皇帝的小老婆……
包子在我怀里动了动,撅了撅小屁股便扑向刘协。
我大惊,忙将他扯回怀中,这个小叛徒该不是要投敌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会卖母求荣了……
包子对于投敌很是坚持,撅着小屁股不停地蹦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粉嘟嘟的小嘴“伊呀呜”地嘟囔着,粉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天使般的笑容……此乃包子的终极必杀绝技……此笑一出,任你如何铁石心肠都难逃此劫……
果然,刘协伸手将他抱过,好奇地捏了捏他肉乎乎、粉嘟嘟的小脸。
包子咧着没牙的小嘴冲着他甜甜地笑。
下一秒……刘协黑了脸。
因为我们家包子大无畏地尿湿了他的龙袍。
好样儿的!不愧是我家包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
包子咧着小嘴儿笑得一脸甜蜜蜜。
刘协将包子甩回我怀里,拂袖转身离开。
“皇上息怒!童子尿清热解毒……我们包子看来跟你很投缘啊……”我对着他的背影嚣张大笑。
伏贵人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圆圆的大眼睛里幽黑一片。
“不知伏贵人将小女子我骗来有何用意?”转而看向她,我扬了扬眉问道。
“皇上已经昭告天下,要立你为后。”伏贵人轻轻开口。
“你们谁有问题?”我眨了眨眼睛问。
“呃?”伏贵人愣了愣,满脸问号又有了团子似的娇憨。
“你和皇上,谁有问题?不孕不育?我推荐神医华英雄,此人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是不孕不育患者的福音啊!”我大力宣传。
伏贵人一头黑线。
“那么可怜,想当别人的便宜老爸……真是饥不择食啊……”我摇头叹息。
“便宜老爸?”伏贵人不解。
“就是给别人养儿子。”我摇了摇怀里的包子。
包子笑眯眯地望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伏贵人嘴角开始抽搐。
“咦?不是么?”我慢悠悠地抬头,瞥了伏贵人一眼,终于抓狂大吼,“你脑袋秀逗啊!给自己的老公找个大老婆,自己还退居二线?”
伏贵人在一旁坐下,望着我,“皇上立后的圣旨一下,你猜曹丞相会不会……”
“不会!”我开口,截断她的话,速度快得令我自己都讶异。
“你如此肯定?”伏贵人微笑。
“曹孟德何等人也,先不说此次出征,仓亭一战他势在必得,你认为他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灭袁,孤身涉险吗?”我扬唇,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不会来,他一定不会来。
我知道的。
他“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霸业,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
枭雄如曹操者,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来涉险。
所以,他一定,不会来!
“那我们……就赌一把。”伏贵人缓缓笑开。
“可惜你压错注了。”我淡淡地道,“真是难为你,潜伏了那么久,到最后却是一场无用功。”
在那次血诏政变之前,团子便已经出现在我身边,血诏之变失败,这位伏贵人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破绽。
“前有董卓,后有曹操,大汉皇室风雨飘摇,我必须助陛下重掌大权。”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涩,“半仙呢?对半仙的一切也是谎言?”
年轻的伏贵人微笑不答。
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极淡的凄然。
“给你讲个故事。”看着他,我开口。
“洗耳恭听。”
“有一个放羊的小孩,他在林中放羊,忽而大喊‘狼来了’,众人便赶去相救,当大家赶到时,却发现放羊的小孩在说谎,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到第四次狼真的来了时,便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于是他和他的羊群便成了狼的美餐。”
讲完经典的故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伏贵人,看看!这就是说谎的下场,你这小骗子还不赶快放了我!
伏贵人站起身,微笑,“很有趣的故事。”
语罢,转身离开。
我绝倒,“喂喂!你就没有从中得到一点点的启发吗?”
很大的房间,只剩我一人叫嚣。
包子睁着黑玉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继续他的吐泡泡大业。
我低头,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还看,你娘快要被人逼着改嫁了!”
包子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冲我甜甜地笑。
我叹息。
皇宫是个很大的牢笼。
抱着包子,我在牢笼的后花园里闲逛,身后跟着整整两排的侍卫,好不威风。
可惜,他们都是看守我的狱卒。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六礼”,能省则省,能减则减,偷工减料,反正我的用途本来就是诱饵。
“娘娘,大婚的礼服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请您回宫试衣。”身后,一名宫女匆匆走来,低头道。
这么快?
刘协是迫不及待地想逼曹操回来了!
看来他是想逼曹操单独进宫,然后将其一举诛杀,夺其兵权,重掌天下。
可是我知道曹操一定不会回来。
“请娘娘不要让奴婢为难。”那宫女跪倒在地,请求。
一众侍卫皆跪倒于地。
“请娘娘回宫!”
这是什么状况?我是俘虏,是诱饵,我才是受害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包子也在,不能太直接地忤逆皇帝,万一惹毛他,拿包子开刀就惨了。
回到寝宫时,刘协正坐在厅中等候。
“带娘娘进去试衣。”刘协看到我,勾了勾唇道。
我看到一旁宫女手中捧着一套深红的礼服,还真是做戏做足了全套。
“曹操不会来的,你死心吧。”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我开口,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既然曹丞相无意于你,那你便留在宫中陪联好了。”刘协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
“想不到你还真是饥不择食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连孩子他娘也不放过哦。”
刘协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我还真是饥不择食呢。”
我绝倒,这个小毒舌!
忽然想起那一回血诏之变,他曾对我说,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便立我为后,当时他可能是因为对安若的移情作用,可现在因时空秩序之故,他应该已经不记得安若的存在,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眼前的他,同样是那一袭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袍上绣着腾云而出的金龙,却与之前大相径庭,眼神是那般的凌厉。
他微微抬袖,一旁的侍婢上前,欲接过我怀中的包子。
我忙护紧包子,瞪他,“干什么?”
“放心,朕不会伤害他,你去试衣。”刘协看着我,“你身在宫中,如若朕要赐罪,以你之力,你觉得你可以护得了他?”
我咬咬牙,将包子往他怀里一塞,“那你自己抱着吧!”
大概上回的童子尿让他记忆犹新,他微微愣了一下,我趁机顺手牵羊,从他怀中摸出一枚令牌,没有再看他,我转身进房间试衣,顺手将压在掌心的令牌藏入袖中。
嘿嘿,我神偷的名号又岂是浪得虚名!
试完衣时,天已经黑了,刘协留在我房中用膳,皇宫之内,处处皆悬着灯笼,亮如白昼。
我只顾低头逗着包子玩,全然当他是透明生物。
“三日后大婚。”刘协忽然开口。
我抱着包子的手微微一紧,没有吱声。
第一日,我吃饱喝足。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的时候,伏贵人来拜访。
我打着哈欠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么早,有何贵干?”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伏贵人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极为自然地说道。
我自己一屁股坐下,没有理会她。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你准备好了吗?”伏贵人忽然开口。
“有什么好准备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耸了耸肩,“反正曹孟德也不会管我死活,那我就好死不如赖活着,当个皇后也不赖,天下多少人想当还没机会呢。”
伏贵人看了我半晌,不语。
“要不你告诉我,曹操有消息吗?”我瞥她一眼,笑道。不知为何,这样问的时候,我的心微微提了提,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
伏贵人看着我,仍是没有开口。
嘴边的笑意更盛,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吧……下错注了。”
站起身,伏贵人走向门口,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的笑意微微僵在了脸上,扫视了四下的宫人侍婢一眼,“都出去。”
众人皆一动不动。
“都出去!”我蓦然大吼,将离我最近的一盏宫灯砸得稀烂,“滚出去!”
众人仍是不动。
“都出去吧。”刘协的声音蓦然响起。
我抬头,看向他。
一众宫人侍婢这才鱼贯而出。
我看着他,扯了扯唇角,“怎么办,你下错注了呢。”
刘协上前,似笑非笑地看向我,“我以为你会伤心欲绝。”
“我觉得该伤心的是你。”我笑了起来,“一招错,满盘皆落索,伏贵人的苦心白费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们,曹孟德一定不会来!”
刘协面色微微发白,抬手握住我的脖颈,微微收紧,“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他靠近我,凑在我耳边,低低地开口,犹如情人间的低语。
微微有些窒息,我仍是低低地笑,耳畔,忽然响起包子的啼哭声。
我有些费力地透过半敞的帘子看向包子,他正从榻上跌落下来,掉在软垫上。
心脏忽地漏跳一拍,我咬牙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刘协脚上,待他吃痛放手,我急急地冲进房内,小心翼翼地抱起包子。
万幸是掉在软垫上,否则……
包子眼睛哭得红红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很少见他哭的。
“明日大婚照常举行。”门外,传来刘协的声音。
我回头时,便见他已经离开了。
抱着包子,我靠着墙缓缓滑下,坐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告诉过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他不会来。我也希望他不要来。曹孟德何许人也……聪明如曹操者,岂能不知这是一个陷阱,明知是陷阱,曹操又岂会自投罗网?可是,到最后……果然还是剩下我一个人。还是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是被遗弃的那个。
“伊呀呀……呀呜……”怀里的包子不安分起来,我低头,便见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我笑了起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头,“是啊,还有包子啊,包子永远不会抛弃我。”
包子皱了皱小小的鼻子,眯缝着眼睛甜甜地笑。
“我们……不会有事的。”抱紧包子,我从袖中掏出那日从刘协身上摸来的令牌,微微眯起眼睛。
入夜时分,我抱着包子出了寝宫。
“娘娘,请回宫。”刚走出寝宫几步,便被巡夜的侍卫拦住。
我抬手,将那一日从刘协身上摸来的令牌亮给他们看,“明日大婚,皇上与我有要事相商。”
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了行。循着记忆,我一路急匆匆往宫外走,天上无星无月,分外的凄冷。
“天色已晚,不知朕的皇后欲往何处去?”刘协的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
我一下子僵住,转身看时,却见刘协手提宫灯,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我。
无星无月的夜晚,连风都异常的寒冷,刘协站在走廊内,手中提着的宫灯发着幽幽的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光影里,他孤身一人站着,身后一个侍从都没有。
“天寒地冻,皇上好兴致。”眯了眯眼睛,我笑道。
“今日,是我皇兄死祭。”刘协轻轻开口,声音随风飘散。
我看着他,晚风卷起他的衣袍,发出“呼呼”的声响,他没有穿龙袍,连头发都披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舞。
夜色间,那个少年皇帝是这般单薄。
“皇兄是因我而死的。”刘协背靠着走廊,幽幽地开口,“他是为了保住这皇位,这刘家的天下……可是,曹操不除,朕便只能是一个光鲜的傀儡,一个披着龙袍的傀儡,这皇位是用皇兄和皇姐的性命换来的,我不能弄丢……这是他们留给我惟一的东西……除了这皇位,我一无所有……”
“你皇兄……是个怎样的人?”我走近他,轻声问,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个好人,连一只鸟雀都不忍伤害的好人,皇兄与我不同,他性子比谁都温和……可是董卓那个奸贼还是杀了他!”刘协咬牙,面露恨意,“所以,朕要重掌大权,重振汉家天下,朕要诛尽所有的乱臣贼子!”
黑暗中,他的眼睛迸发着光芒,如食人的狼一般。
上前一步,我微微抿唇,趁着他不注意,抬手一把将他手中的灯笼推翻在地。
刘协愣了愣,看着那灯笼在地上翻滚着,灯笼里的火苗窜了出来,将整只灯笼烧着,不一会儿,便化为灰烬,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我记得……这个少年皇帝,怕黑。
趁着四周一片黑暗,我转身便走。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
“好黑……”刘协的声音脆弱如孩童一般。
我咬牙,欲挣脱开他。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刘协紧紧捉着我的手,“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拉着我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明知道应该甩开他,可是我的脚却仿佛生了根一般。
包子忽然啼哭起来,我一下子惊醒,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狠下心肠甩开他的手,便欲离开。
“皇后娘娘。”伏贵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蓦然间四周一片明亮,我停下脚步,看到伏贵人正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一众提着宫灯的侍婢站在她身后。
被押着回寝宫,我抱着包子坐在床榻之上,一夜无眠。
“包子,我们怎么办……”摇着包子,我轻喃。
第二日,一众宫人不请自来,替我漱洗完毕,便将我扶到铜镜前进行冗长的装扮。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直接省略前五项,今日,便是“亲迎”之日,所谓亲迎,即新郎至女方家中迎娶,可惜我一无娘家,二又身兼“诱饵”之要职,便直接由我的寝宫接出,算是全了“亲迎”之礼。
四名宫人上前,抖开那繁杂的礼服,替我穿上。那墨黑的广袖深衣,如同一坨凝固的暗沉血迹。
梳了发,戴上头饰,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铜镜里一身华服的自己,那是按照大汉皇后的礼仪所佩。
天色一点一点暗沉。
按规矩,婚礼将于黄昏之时举行。
坐在铜镜之前,我看着铜镜里那个盛妆的女人,微微有些恍惚。
十岁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曾摸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子,你这是皇后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岂能压得住你。”
那时,我趴在阿婆腿边,笑得直打颤。
如今,一语成谶。
皇后,本该是与我八杆子也打不着边的事儿。
我裴笑,在顶着二十一世纪的严寒酷暑风花雪月的时候,在满大街找肥羊的时候,在和阿满抢蛋卷吃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身披凤袍,被幽禁在这深宫之内?
距今相隔一千八百多年……那个遥远的时空,似乎已经遥远得像一场梦境……
“伏贵人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我看着铜镜里的盛装的自己,面无表情。
“你们都下去。”伏贵人淡淡开口。
众人皆鱼贯退出,唯剩伏贵人身后随身侍立的两名宫人。
我站起身,看着她,“有何贵干?”
伏贵人低头苦笑了一下,侧过身。
我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大眼睛,瞪着伏贵人身后两名宫装丽人。
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的宫女姿色稍稍平凡些,矮个子的宫女却是惊为天人。
只是……怎么那么面熟……
“昭儿!”我大喜,因为曾帮他穿过女装,所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你果然还是穿女装漂亮啊!”
昭儿闻言,一下子红了脸。
我一脸稀奇地走近那高个子的宫女,“你是?”
那高个子的宫女白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甩开头。
“小娘子好生怕羞哇……”我咧嘴,踮起脚尖,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见他怪模怪样的,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瞪起了眼睛正要开骂,我鼻子一酸,扑上前狠狠一个熊抱便挂在他身上,“呜呜哇……华英雄,华英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什么皇后娘娘了……”
华英雄怔了怔,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落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放下,落在我的背上,拍了拍,“好了,没事了。”
人生有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此其一也;金榜题名时,此其二也;洞房花烛夜,此其三也;他乡遇故知,此其四也。
抱着这个与我一样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的灵魂,之前心里所有的不安和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出口。
“姐姐……”昭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放开华英雄,双脚落了地。
“华英雄……你这身打扮还真是别致……”我揉了揉鼻子,眨眨眼睛,咧着嘴笑。
“还玩!快把衣服脱了!”华英雄瞪我一眼,道。
“脱衣?”我瞪大眼睛,双手环胸。
华英雄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放心,我没兴趣对你怎么样。”
昭儿上前挡住华英雄的视线,“不得对姐姐无礼!”
我还是咧着嘴笑,样子有点傻,自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情转瞬间变成了大晴天,“果然还是昭儿贴心,知道护着我。”
昭儿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套衣服,“姐姐,你将这衣服换上,将大婚的礼服给她穿。”
我侧头看了站在一旁的伏贵人的一眼,惊讶,“你们这是玩的哪一出?你们不是应该在仓亭和袁军对战吗?”
“姐姐,我们离开再说。”昭儿拉着华英雄转过身。
我想了想,便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偷龙转凤。
我麻利地甩下那一身繁重如枷锁一般的大婚礼服,换上侍婢的装束,顺便将那大婚的礼服递给伏贵人。
伏贵人看着我,伸手接过礼服,笑得有些苦涩。
那一袭繁杂沉重的墨黑色大婚礼服压在她的身上,我忽然间发觉她瘦了很多,与那个胖乎乎的团子相差甚远。
她抬手放下珠帘挡住脸,也挡去了面上的表情。
我抱起坐在床上眨眼睛的包子,跟在华英雄和昭儿后面走出宫去。
提着裙摆,伏贵人走出宫门,她走路的姿势与刘协很像,都挺着脊梁,辛苦维持着皇家的风范,明明那一身沉重的华服已经压得她摇摇欲坠。
步出房门的时候,天上正飘着雪花,天色昏暗。
我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皆垂着头的宫人侍婢,这就是皇宫的好处,奴才永远不能抬头正视主子。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看到皇帝的仪仗远远而来,我低眉敛目,抱着包子跟在伏贵人的身后。
刘协端坐在车辇之上,低头看着身着大婚礼服的伏贵人,幸亏天色昏暗,一时之间难辨真假。
“你终究还是来了。”刘协缓缓拉开冻得有些发紫的唇,忽然开口,“……曹丞相。”
我惊住,随着那少年皇帝的视线缓缓回头,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睛。
曹……操?
曹操从走廊后走出,双手负在身后,一袭明紫的长袍于雪中飞扬。
他来了?
我看着他,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他居然来了?
曹操扬了扬唇,“皇上大婚,微臣岂敢不来庆贺。”
“你就不怕葬身于此?”刘协看着曹操,缓缓开口,口中呼出的气体于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阵白雾。
“大婚乃是喜事,陛下何出此言?”
刘协垂下眼帘,拔下手上的玉戒狠狠摔落在台阶之上,“铛”地一声,那玉戒碎开。
以玉碎为警示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突然之间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大堆弓箭手和死士之类的……通常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四周一片安静,风卷着雪花打得我的脸颊有些疼,我忙将包子在怀中裹紧。
包子不安分地动了动,探着小脑袋,瞪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热闹。
半晌没有动静。
刘协不可思议地微微瞪大眼睛,左右环顾。
“皇上是在找这个吗?”曹操抬起手,我这才发现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中拎着一个布包,那布包之上血迹斑斑。
袖微扬,那布包落在地上,滚了几下,散开来,里面竟滚出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禀皇上,潜伏于皇宫之内的刺客共一百二十名,微臣已替皇上尽数除去。”曹操笑道。
我暗暗心惊,曹操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众刺客尽数除去?偌大一个皇宫,他竟然能来去自如?
刘协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大势已去,那少年的皇帝颓然开口:“有劳丞相。”
“皇后娘娘请。”曹操微微扬唇,眼中毫无恭敬之意。
伏贵人由宫人扶着缓缓上前。
“掖庭贵人伏氏言观贞淑,立为皇后。”宦官尖细的声音特意拉长,显得愈发尖锐而怪异。
万物无声。
团子,竟是伏皇后。
珠帘下,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忽然想起在相府之中的那个嚣张的团子,与眼前的伏皇后,竟是恍若隔世。
“夫人,回府吧。”曹操回头看着我笑道,全然不在意地上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珠帘之下,团子的嘴无声地动了动,我脚下微微一软,昭儿忙上前扶住我。
团子在说:“如果……我只是团子,该多好……”
那一日在相府的同梦阁,在我的房间,她酒醉之后,也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以为是醉话,只是如今想来,却是酸涩无比,一切皆有征兆。
随他们离开皇宫,我回头,看着站在风雪中的少年皇帝和伏皇后,漫天飞雪中,犹如一幅暗沉的艳丽古画卷。
那双漂亮的眼睛,隔着风雪,望着我,是刘协,他的眼里,一片死寂。
那一袭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那精致漂亮面容,轮廓分明,面色却是苍白……
这当了一辈子傀儡的少年皇帝,史书之上,可有书写过他的不甘,他的挣扎,他的努力?
漫长的岁月,他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华丽的牢笼之内……那样,对于他,对于这个心比天高的少年皇帝,是生不如死的痛楚吧,隐藏在雾气下的凌厉双眸,再也无法展示于人前了……
那个少年皇帝,始终棋差一着。
我抱着包子,站在皇宫之外,仍是恍惚。
一道宫门,隔绝了一切。
我始终未看清团子的表情,也未看清她的心意。
她愿意一辈子陪在那个孤寂的少年皇帝身边吧,只是她自己的心意,将被永远抛弃在暗无人烟的角落了。
一只修长带茧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我还未回过神来,包子已经极不安分地撅着小屁股,伸着肉嘟嘟的小爪子搭上了他老爹……
曹操看着我,眸中带笑。
他总是那样,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胸有成竹,无论发生什么事,似乎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永远不会有意外,永远不会有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
此次一行,曹操只带了五百死士,便将那少年皇帝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破得一败涂地。
我抱着包子,坐在颠簸的马车之内,看着坐在对面甚是悠哉的曹操,他居然没有骑马,而是和我一同乘坐马车。
“怎么不说话?真的被吓到了?”曹操看了我半晌,忽然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团子的身份的?”
“嗯……”曹操蓦然笑开,“你怀疑我?”
我语塞,我是在怀疑。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他是那样的胸有成竹,对于刘协此次的动作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意外,我甚至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有预谋的演出,所有演员都尽了兴,偏我还被蒙在鼓中。
“你果然怀疑我,枉我从战场之上赶来英雄救美。”曹操叹息,装腔作势道。
“伊呀伊……”包子帮腔。
“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仓亭吗?”我忽然疑惑,他这个时候应该在仓亭和袁绍大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曹操笑而不答。
见他卖关子,我便不予理会。
“送我这个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曹操忽然开口。
我好奇地抬头看他,见他正轻轻抚摸着一块玉佩,那玉佩一看便是十分廉价劣质的模样。
可我却认得,那是我送他的东西,他居然一直随身佩着。
那是在他因失忆被一个小贩冤枉成小偷的时候,我这个正版小偷气愤不过,义愤填膺地拔刀相助,买下这廉价的玉佩,送给他的。
“你说,这是我清白的证明。”曹操微笑。
我愣了愣,他居然还记得?
马车颠簸了一下,曹操顺势抬手将我拉到他怀中,我不自然地动了动,想甩开他。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他在我耳边轻轻地道,“你要相信我。”
这句话仿佛点到了我的死穴,我微微僵住,喃喃重复,“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丢下我不管?”
“嗯……”曹操拖长了声音应道,随即又低低地笑,“同样的……你也休想从我手中逃开……”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回到相府的时候,郭嘉等人正在府中等候。
“无恙吧?”见我归来,郭嘉微笑道。
看到郭嘉,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被困于深宫之中的女子,他对于此,又知道多少?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我不敢多问。
关于征战之事,半月之后,一切便都明了。
半月之后,曹丕领军凯旋,那个蓝袍少年已是锋芒初显。
此次一役,曹军大败袁军于仓亭。
重赏三军,不在话下。
冬去春来。
当同梦阁内的一株古木长出新枝的时候,包子已经能够摇摇晃晃地走上两步了。
“妈妈……”一声软软甜甜的叫唤。
我立刻屁颠屁颠地冲出了房间。
院子里,包子正扶着一个矮矮的小凳子蹒跚学步。
那小凳子是华英雄友情赞助的,供包子学步之用。
“半仙……”撅着小屁股,包子学着我的声音嗲嗲地叫。
我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狐疑地回头一看,郭嘉果然正在门口。当然,身后还跟着某只著名的无毛小驴。
松开小凳子,包子摇摇晃晃地扑向半仙,张开肥嘟嘟的小胳膊抱住郭嘉的腿便要往上爬。
郭嘉笑了起来,蹲下身与包子平视,“怎么啦,小包子?”
“半仙……半仙……”包子抱着他的腿不松手。
郭嘉抱着包子站起身,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包子手中。
包子张着小手捧过,顺便“吧唧”一口亲在郭嘉的脸颊上,低头便啃了一口纸包里的东西,吃得啧啧有声。
忘了说明,包子继承了他娘亲的优良传统,即为雁过拔毛一包子,见谁剥削谁。
我看清包子手中捧着的是胭指糕,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颤。
抱着胭脂糕,包子的眼睛又亮晶晶地盯在某头无毛小驴身上,嘴里念叨着:“小毛……小毛……”
我几乎可以看到小毛在颤抖了……
郭嘉笑着抱起包子放在小毛背上。
包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晃着肥嘟嘟、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嗲嗲地嚷嚷:“没毛的小毛,没毛的小毛……”
某只有个性的无毛小驴已经出离愤怒了……士可杀不可辱……
“呃,半仙……”我难得良心发现,准备救救小毛,“小毛它……”
“嗯,小毛很喜欢包子,咳咳……他们相处甚欢。”郭嘉点头微笑。
我汗颜,相处甚欢……
正说着,忽有人来报,说相府门外有人求见环夫人。
“知道是谁吗?”我好奇。
“是个姑娘,自称叫胭脂。”传话的婢女恭敬地答道。
“胭脂?”我眼睛一亮,跟郭嘉说了一声,便冲了出去。
“荒唐,这相府岂是随便什么下三滥的都可以进来的……”刚到门口,便听到一个讥诮的声音。
“下三滥?小女子担当不起,你留着自己用吧。”一个熟悉爽利的声音。
“你……”那个声音气得发抖。
我忍着笑走上前,看到胭脂正挑着眉与尹夫人斗法。
尹夫人见是我,低低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裴夫人!”胭脂看见我,眼睛一红,便要跪下。
我吓了好大一跳,忙上前扶起她,“胭脂,真的是你哇!”我大乐,一把抱住她。
胭脂笑了起来。
拉着胭脂一路回到同梦阁,便见包子正冲我挥着小手,郭嘉笑着将他从小毛的背上抱下,解放了小毛。
包子双脚刚落地,便挣开郭嘉的手,翘着小屁股,扬着可爱无敌的甜笑,直扑向胭脂,奶声奶气地开了尊口:“美人……”
我大汗。
“包子?”胭脂弯腰将包子抱起,感慨,“包子都这么大了?裴夫人走的时候他还尚在腹中呢。”
包子安安分分地趴在他的美人怀里,乐滋滋地。
“这性子简直就和裴夫人一模一样。”胭脂笑道。
我汗颜了……我没有那么色吧……
“既然你有客,奉孝便先告辞了。”郭嘉轻咳着笑道,拉了小毛离开。
我拉了胭脂回房。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好奇地问。
“明月回春风楼跟我说的。”
“哦,原来如此。”我点头。
“只是……为何你会是丞相夫人?”胭脂似乎有一肚子的疑惑。
“这个,说来话长……”我打哈哈。
“那公瑾大人……”小心翼翼地觑了我一眼,胭脂开口。
“周公瑾!”我磨牙,恶从胆边生,若不是他骗我,我此时还在丹阳逍遥快活。
“公瑾大人常来春风楼,很照顾我们,直到离开丹阳之前,还对裴夫人念念不忘。”
嘴角抽搐数下,我忍不住拍案而起,“那个骗子!”
胭脂的到来,再度点燃了我出逃的斗志。
然而曹操又岂是省油的灯,简单一句,“胭脂姑娘既然与夫人相识,那便留于府中侍候夫人吧……”
于是,建安七年便在曹操的四处征战,以及与我的斗智斗勇中安然度过。
曹操是征战捉人两不误,游刃有余。
捉与逃的游戏,我与曹操一玩便是两年,乐此不疲,我却是一直未逃出他的手心,在一次次的侦察与反侦察中,包子渐渐长大。
而我对于周公瑾的怨愤,也随着一次次的逃跑失利而愈加深刻,如果怨念真的能令人打喷嚏,周公瑾一定会因喷嚏过多,不支而亡……
在我面前,胭脂也聪明地学会不提“周公瑾”、“周瑜”之类的字眼,否则我一定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