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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咲对亲生父母完全没有印象,但她记得曾经被称作“家”的处所的大致模样,记得它藏了一点毫无自觉的穷愁。

那穷愁是厨房里碗底上永远擦不净的油烟,是低矮天花板上几条蜿蜒的裂缝,是黄梅天结束后墙上退散不去的水迹,是一开橱柜就四下弥漫的樟脑气味,是搪瓷杯底厚厚一层发黄的污垢,是蒙了尘的窗户和永不开锁的阳台。

之所以让人毫无自觉,是因为孩童蹒跚的脚步下走过之处就是地,老人鹤发的头顶上再低矮也是天,天与地之间距离的收放随心所欲,挂钟在墙上滴答作响,时间在这里失去度量,只要一丝光漏进来,满屋起舞的尘埃都有情有爱。

它与表姨家破败得不同。表姨家是日薄西山将死的屋子,而它却是沉到底也要浮上来,烂了根还能长出绿藓苔,烟火人气都生动着,再席门蓬巷也是家,别无可选,别无可往,独一无二的属性把人心里最后一点抱负和委屈都蚕食了。

儿时的小姑娘不知那每块砖间罅隙都能渗出亲人离世的哀情,悉心认定它的好,十五年以后得知真相,那种蒙昧的悉心成了黑暗中咧嘴坏笑的嘲讽,小时候不曾介意过的老鼠蟑螂作为对家的第一印象,从记忆里最先浮了出来。

好在转念之间,她又想起了外公。

外公和别人家的外公没有区别,都是穿着布鞋驼着背,看人时觑起眼然后再笑眯眯的;都是每日午睡起来写毛笔字,弄得房间里有点与风雅不符的臭脚味的;都是在菜场快收市时才去捡些便宜菜叶,吃点鸡蛋就算奢侈一把的。早晨在公园里打太极的,每一个都是外公。晚上为省电而早早熄灯的,是每一家的外公。

但光咲的外公和别家的外公又有点区别。别人听戏,他听佛音。别人长寿是福,他的长寿是苦。他皱纹里有悲切,掌心中有怜悯,给外孙女扎起的羊角辫要比别人多糅杂几滴老泪,衣衫上的褶皱抖抖索索要比别人多一些阴影。

他年纪大了,又骨瘦如柴,穿件空荡打晃的老头衫,喜欢把小丫头背在背上,不知疲倦似的走很远,夕阳被他踩在脚下,蝉鸣被他甩在身后。

小丫头把装水果的小红筐戴在头上当帽子,按捺不住兴奋一路大声唱歌,她要整条街的行人都往这边看,她骄傲地觉得外公腾云驾雾似神仙。

在某个突然背不动小丫头的傍晚,外公哭了。如同中途被迫退出了什么比赛,他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着坐在地上抹眼泪:“我没用了,我对小光没用了。”那情形从天到地被辛酸浸没,让人满心黯淡,此后不敢再想起来。

于是小丫头认为,外公最后才不是死了,而是时候到了,真变成了神仙。

她一直一直这么坚信着。 sNlKTUI9ixgvrS3V3kwAQFrpEBAGsgBUU+PjXj4x74vWA6Ngsfl7NwLzIs5kpT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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