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周岁,光咲的亲生父母就因意外事故丧生,此后她由外公抚养了两年多。在她近四岁时,外公寿终正寝,唯一的亲戚是母亲的表姐,经济条件却不允许收养她。
由于表姨夫在她两岁那年被查出患有肝癌,医生说还有半年可活。表姨和表姨夫本就是普通工人,表姨夫一病不起,表姨提早退休来照顾他,收入来源只剩退休金,还得供儿子读书。因为住不起医院,只好回家等死,可回家后情况却越来越好,复查了几次,说是癌细胞也控制住了,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起初表姨夫卧床不起,后来还能自己吃饭穿衣,红光满面的。只不过家里经济拮据的状况从来没有好转。
光咲自懂事以来就只认养父母为父母,对亲生父母没有概念,和其他正常孩子无异。但是关于身世,养父母从没想过要瞒她。小学二年级时,母亲还带着光咲去拜访过表姨。
在之前的短暂童年中,她没有积攒起足够的经验去想象妈妈嘴里的“老公房”能有多老。被妈妈牵着的她走在每转一个弯还要走过长长的走廊才能转下一个弯的楼道里,用惶恐的目光顺次扫过一层楼中的六户人家,其中四户敞着门,但哪怕以她的高度也窥不见门帘的背面。
正值饭点,帘子下流泻出韭菜的气息和呛人的劣质油烟味。
妈妈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找了半天没见门铃的位置。楼上的住户牵着狗下楼,光咲堵在路中间,不知该往哪边躲闪。妈妈几乎是提着她后颈处的衣领把她拎到墙根处。随后铁门就在她们身后开了。
光咲站在这间面积还不及自己房间的房子正中央。靠窗的是一张黄色木质大床,床上躺着病人,散发着掩盖不住的怪味。靠门的是一张可折叠的方桌,在妈妈和光咲进了门之后才被女主人撑起来摆上茶杯。房里还有衣橱和矮橱各一个,唯一的电器是电视机。
这里小得让光咲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她尝试想象一家三口在其中生活,却觉得这贴着地板纸的地面连三块影子都铺不开,它们总会重叠在一起。
她想着过一会儿就能回到妈妈的车上躺着回家,稍稍安抚了一下自己。等到她逐渐适应了环境,敢把袖子放在饭桌上而不担心它会倒塌的时候,才有一线清晰的意识浮出脑际。
生活在这里的,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胖乎乎的表姨有些羞怯地搓着双手注视光咲,对于自己帮助小姑娘定义了“贫穷”而非“血缘”的处境,她非常忐忑以及抱歉,脸上由始至终挂着窘迫的微笑。
如果亲生父母还在世,自己现在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从来不愿去想象。
但光咲不是忘本的女生,自那时起好几次独自去探望过表姨,也就在高一时的某次才从表姨嘴里得知了当年亲生父母那场事故的详情。
“我当时不在场,是听你外公说的。他在电饭煲里盛饭,你爸妈在阳台上收晒好的年货,突然‘哐哐哐’几声巨响,把他吓得一哆嗦连眼镜都掉进了锅里,等戴回眼镜再往阳台望,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这么没了,连阳台也不见了,只剩下你在墙边哇哇大哭。然后他赶紧抱起你探头张望,整个单元的阳台掉下去砸碎了,只有二楼的阳台还有一半挂在墙上。你爸妈都没能撑到医院。”
“是建筑质量问题吗?”
“后来专家鉴定说房子没问题,是你们家在阳台上堆太多东西,超过了什么承重范围,才发生这样的情况。本来单位里的其他人闹得蛮凶的,一听这个都不闹了,楼下没了阳台的那几户还骂你们家呢。”
“死亡的职工只有我爸妈?”
“幸好只有你爸妈,要是楼下的人也死了伤了说不定还要找你外公赔。不过你外公很固执,不相信领导和专家的那些话,直到死都还在说‘一定是房子没造好’。”
“那么肯定的话,外公怎么没想过打官司起诉单位啊?”
“他虽然嘴上逞强,但是也知道跟公家打官司赢不了,领导天天派人到家里开导他,给了几万块钱,又把阳台修好了,他也就没什么可闹的了。打官司只会浪费钱,他说还想留点积蓄给你。”
光咲听着,眼睛瞬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