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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普通女生→山鬼

人的一生,往往会因一件偶尔的小事,发生重大改变。

吴离离的人生转变,似乎是起源于那一天,她忘记了在雨天带上一把伞。

那天早上起床时,天色就阴沉沉的,恍惚的淡灰色雾气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显得格外压抑。

离离拉上窗帘,飞快地收拾好一切,对着弟弟的房间大喊:“小合,快点起床,我上课去了!”

弟弟小合睡眼惺忪地开门:“姐,今天我生日,别忘了我的礼物。”

离离一边穿鞋子一边无可奈何地说:“知道了,你从上个月开始就开始嘱咐我了,平均一天三次!”

校车前几天出了问题在维修,门口又没有学校的公车,所以她只好每天早早起床,穿越三个路口、两条街道、一个公园去学校。

“真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她一边匆匆走路,一边在嘴里埋怨着。

清晨的风吹过来,饱含水汽的空气让她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不知道回家的时候,会不会下雨呢……”她自言自语着,脚步匆忙。

时间还早,这里又是近郊,路上没有什么人,前方的十字路口交汇处,只有一个少年经过。

那是一个漂亮惊人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异样的苍白,眉眼五官完美无瑕,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吸引力。他的眼神如同大海最深黑的地方,仿佛要将人深深吸进去。

他走过来,与离离眼神交汇的瞬间,离离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停下脚步:“你……”

离离结结巴巴地问:“啊……什么事?”

他微微笑起来:“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让离离觉得有点慌张。他的声音如外貌般沉静:“今天会下雨,你现在应该赶紧回家拿一把伞。”

离离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时间不早了,要是我回家拿伞的话,一定会迟到。”

“说不定迟到对你还比较好。”他说。

离离皱起眉看着他。

“你如果遇到了大雨,切记不能停留,尤其是……不要和不认识的人呆在一起。”

离离愕然地睁大眼,不明所以。

少年回过头,离她而去:“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真是莫名其妙呢。

离离当然没有回家去拿伞,因为,她已经快要迟到了!

当她以冲刺的速度即将扑进校门的一刹那,上课铃声停了。

不……不是吧?

明明以前都能够赶得上的!记得有一次她在另一条街就听到了铃声,可是那铃声硬是坚持了两分多钟,直到她冲进校门!

值日老师打开文件夹:“几年几班,叫什么名字?”

离离苦下一张脸:“老师,请放过我吧,我早上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到学校的呀……”

“几年几班,什么名字?”

离离哭丧着脸指指自己胸前的牌子:“高一六班,吴离离。”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离离可怜兮兮地看着班主任向自己走来,布置了她今天的课外活动:“女厕所就交给你了。”

离离痛苦不已地趴在桌子上,根本就无心上早自习了。

同桌荧荧凑过来,把手中的杂志往她面前一铺:“喂,看这个!A学园双星!惊天动地啊!”

离离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想起了早上遇见的那个少年:“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从今天起,我开始恨帅哥了……”她喃喃自语——恨死他了!就是他害她损失了那宝贵的两秒钟!

“你确定不看?”荧荧神秘兮兮地说,“和我一起加入王子观光协会吧,以后我们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上学放学的时候蹲在A学园门口观光他们!”

“才不要!我算明白了,帅哥只会伤害人!”她咬牙切齿地说。

“不用这样嘛,他们真的很棒的。”荧荧小心翼翼地捧着杂志,帮她翻到某一页,“快看快看,我昨天去埋伏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人,帅得让我差点晕倒了——柯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柯以律,帅吧帅吧?”

离离向那页纸上瞄了一眼:“拜托哦,这张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只有一个白影!你就对着这张鬼影发花痴?”

“虽然是很模糊但是——”荧荧严肃地说,“那也是世界上最帅的鬼影!”

“嘁。”离离不屑。

“连名字都这么古怪,居然叫可以绿……为什么他不叫可以红、可以白、可以蓝、可以紫、可以黄?”

“是柯以律!”荧荧狠狠地敲向她的头,又翻到另一页:“那么你看看这个吧,虽然我没见过他本人,但据说他的支持率比柯以律还高一点,他是A学园的第一王子,占据了花痴协会大部分的花痴。”

离离捂着额头,痛苦地看着第二个帅哥的照片,良久,默默无语地抬头看荧荧:“你真的觉得,我能从这个黑压压人群中还没有苍蝇那么大的人身上,看出帅哥的影子吗?”

荧荧理直气壮地说:“难道你没有想象力吗?”

“是是是,那我想象一下。”她举着杂志,反正怎么看,她都无法想象这张偷拍照上,那小小的一坨黑色名叫帅哥!

“再说了,这个人的名字也很奇怪啊,蔚清宁……他为什么要叫‘喂,青年’呢?”

“有没搞错啊?这个字不念‘喂’,它在姓氏中读音是‘玉’,他叫蔚清宁!”荧荧狠狠地一脚踢来。

离离赶紧站起来,跳开几步避开她的无敌连环腿。

“好吧,祝你们花痴愉快,我就不去看那个鬼影和苍蝇脸了。”

“鬼影和苍蝇脸?”荧荧跳起来,怒吼,“吴离离,我跟你势不两立!从今以后,我代表花痴协会和你断绝关系!”

离离哭笑不得:“没这么严重吧?我只是开玩笑的呀荧荧。好吧好吧,我明天就跟你们一起去花痴帅哥好不好?”毕竟她和荧荧从幼儿园就开始同桌了,她还是很珍惜这段友情的。

“哼!”荧荧横眉竖目,“明天干吗?今天就跟我一起去!”

“今天我要扫厕所。”离离苦着脸。

荧荧同情地摸摸她的头:“好吧,今天我要正式入会了,我的观光协会编号是9527,以后我就是你的小队长,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协会的中队长、大队长、宣传会长和主席团团长,周末你可以见到外校的联合会成员……”

离离目瞪口呆:“荧荧,你们这么秩序井然,不会是什么非法组织吧?”

“我们是纯洁的粉丝会!我们的口号是,花痴无罪,YY有理,天上地下,唯爱无敌!”

离离抱着扫帚,用敬仰的目光目送着荧荧离去。荧荧朝她一挥手中的伞:“离离,可能要下雨哦,要不我的伞先留给你?”

“不用不用。”离离一口就回绝了,“你忘记了?我运气很好的,一般只要我没带伞,即使正在下大雨的天气,也会忽然暂停一会儿,让我有足够时间跑回家。”

“这倒也是。”荧荧笑哈哈地拍了她一下,“喂,离离,别迷信自己的好运气哦,小心你今天就倒霉!”

“才不会呢!”

虽然这样说,但是离离的脑海中,还是忽然闪过了那个苍白美丽的少年跟她说的话。

“不然,你一点会后悔的。”

“不会吧?”

她看着天空,自言自语。

从小到大,离离的运气,一直好得过分。

她幼儿园的时候,曾遇上一次火灾,火灾烧毁了幼儿园的一座小楼,可是在楼里睡觉的离离居然毫发无损,只剩下她睡的小床和一个墙角安然无恙,似乎是被分割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她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她乘坐的小巴车滑下了池塘,然而车子的密封性居然好得惊人,一班同学都惊喜地呆在车内,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鱼游来游去,虽然老师的脸都吓青了。

她初中的时候,家里潜入了作案很多起的一个在逃犯,结果他遇见了半夜迷迷糊糊起来喝水的离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结果就从阳台掉下去,摔昏被抓住了。

“那么,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荧荧曾经这样问她,“好好的幼儿园会发生火灾、春游的时候车子会开进池塘,那么高的楼上居然潜入坏人……其实,你才是运气最差的那种人吧?”

“说的也对……其实我,从某些方面来看也挺倒霉的。”

离离哀叹着,认命地一捏鼻子,开始打扫厕所。

幸好天天都有人迟到,所以厕所天天都有人扫,并不算特别脏,她赶紧打扫完,抱着书包冲出教学楼——

然后,她又狼狈地抱着头,冲了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整个城市都蒙在晶莹的雨丝中。只不过因为打扫厕所太投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不是吧……明明以前她都不会淋雨的!离离苦着脸蹲在教学楼的走廊中。太倒霉了,小合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买呢。

等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一点,离离赶紧把书包往头上一顶,冲了出去。

谁知,就像上天在故意捉弄她一样,在她快要跑到公园前的时候,原本细绵绵的小雨忽然随着轰隆隆一声雷响,变成倾盆大雨倒下来。

离离全身上下,顿时湿透了。

这么大的雨,打得她连前面五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全世界只见一片晶莹的水雾,还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彻在她的耳边。

“在回家的时候,你如果遇到了大雨,切记不能停留,尤其不要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那个少年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离离顶着书包,跑到公园前面的公交车站,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颤抖,她实在没有力气一口气跑回家了,还是在这里歇歇再走吧。

她冲进公交车站的遮雨棚下,湿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让她抱着双臂打了个冷战。

旁边忽然有个男孩子的声音传来:“这蓝色的,是什么鱼?”

她微微一怔,诧异于这男孩子清澈的音色,就像冰与水的撞击一样。

情不自禁地,她向他看了一眼。

是一个像雨般清冷的少年,他正弯腰俯视一个卖金鱼的老人的水箱。大雨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急促的雨点变成模糊影迹,他站在这样普通的公交车站里,却让周围这倾盆大雨蒙上了璀璨光华,反射出烟火一样的颜色。

他抬头的瞬间,离离被天神一般的美丽击中。她不由自主地呆呆看着他。男生却完全没理会她,望着外面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睫毛上挂了一滴晶莹的小水珠,微微闪烁。离离的胸口也似乎有一点小小的水珠滴落一般,轻轻地颤抖起来,一些暖暖的气息,从胸口蔓延向全身。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叫心动。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

原来此时,她正在踏入陷阱。

雨点斜飞,溅湿了离离的脚,她赶紧后退几步,却不料哗啦一声,碰倒了装金鱼的水箱。

离离赶紧蹲下身把正在地上挣扎蹦跳的鱼捧起来,放进另一个水箱中。卖金鱼的老人立刻把她放进去的鱼又捞起来:“小姑娘,这个可不能放在一起,这种是斗鱼,两条在一起,就非要打起来,分个你死我活不可。”

“咦,是这样吗?”离离忙用翻倒的水箱接了点雨水,把另一条鱼单独放进去,再去抓其他的鱼。

一条小鱼在那个男生的脚下跳来跳去,她赶紧扑上去,谁知一个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顿时扑倒在他的脚下。

那男生低头看她,她狼狈不堪地撑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青蛙跳着抓鱼。

男生看着她满身泥水,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直漠然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黑线的表情。

眼看那条鱼蹦蹦跳跳,要向外面的水流扎去,离离叫了一声,就在鱼要蹦向公路的一刹那,一只手伸出来,将它接住。

是那个漂亮的男生,他淡漠地握住鱼,放回水箱里,离离发现他手上滴落的水居然是淡淡粉红色的,好像有什么红色溶化在里面一样。

离离仔细一看他的手腕,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上面,居然有一个深深的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

水落在上面,本来已经稍微凝固的伤口又渗出一些血来,让他指尖滴落的水如同粉红色的珍珠一样。

离离不由得颤声说:“你……你的手受伤了!”

他露出“我当然知道,笨蛋”的眼神。

离离只好讷讷地不说话了,低头打量水箱。老人口中凶残的斗鱼居然是艳蓝色的,尾巴如孔雀蓝的薄纱一般,在水中缓慢地舒展。

“奇怪,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鱼,却一定要同类相残呢?”

“有时候,往往是同类,所以才不能相容吧。”男生冷冷地说。

离离的心里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他,男生指着斗鱼说:“给我一条吧。”

“我也要一条。”离离赶紧说。

接过装在小小塑胶袋中的漂亮蓝色斗鱼,雨也已经小了。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街上的路灯被蒙蒙细雨晕染成明亮的光晕。

一直没有车来,那个男生冒着小雨离开了,离离也赶紧趁着这个间隙往家里跑去。

在跑过公园的后门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个什么幻影掠过眼前,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于是,她看见了,刚刚那个男生一个人站在空地上。路灯下,他一身白衣格外显眼。

离离诧异地停下脚步。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就在此时,忽然有狂风大作,细细的雨丝全都打横飞起,被暴风裹挟着向她扑来。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女孩就像从空气中冒出来一样,陡然出现在那个男生的面前。

她背对着离离,一头黑色的卷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声音低沉柔婉,微微颤抖:“你是谁?”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向着那个女孩举起右手,指尖上陡然闪出一片金光。

那女孩足尖一点,在雨中高高跃起,想要逃跑。

可男生的手,在这一瞬间突然挥出,淡金色的幻影在细雨中电光般转了一转。

“啪”的一声,绿衣女孩的身体碎裂开来,变成珍珠般的碎屑,和雨滴一起砸落在地。

离离的全身压抑不住地颤抖,她疑心自己眼花了或是在做梦,她木然地退后,身体自发地想要逃离。

四周茂密的树木忽然发出尖锐的呼啸。一个强烈的气旋在这个小公园里骤然生成,离离的周身一瞬间几乎真空,竟然没有一点雨丝的痕迹。

绿衣女孩化成的碎屑被狂风卷着升入半空,聚成一团飘渺不定的荧光。男生伸出手,五指微曲,似乎想要将它击碎。

谁知,那团光华在瞬息之间缩成一线,在空中如同流星掠过,直扑向离离。

离离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可是她的脚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沉重得无法移动半分。

她睁大恐惧的双眼,那缕华彩重重地击入她的眉心。

离离顿时全身上下如遭电殛,周身全都变得透明一片,她蜷缩起身子,摔倒在地上,右手十指无意识地收拢,紧紧抓着手中的鱼袋,蓝色的斗鱼在水中摇曳着轻柔如薄纱的尾巴,对于此时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男生向她走来,冷淡地看着她,良久,他蹲下身,将指尖抵在她的眉心之间。

离离左手的手心按在了瓦砾尖上,渗出了一些湿热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紧闭上眼。她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纠缠在脸颊和脖子上,眼中满是恐惧。

男生端详着她,眼前却闪过一些灰黄的印象: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如同仙人一般从天而降,携带着云霞雾岚,裙角像花朵一样,轻柔绽放……

他的指尖微微轻颤了一下,那上面盘旋缠绕的金光黯淡下来。

离离死命地蜷缩起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男生轻轻地叫她:“喂……”

离离打了个冷战,失控地尖叫出来,她的体内骤然迸射出炽烈的光芒,迅即划了一道流转的弧线,向外扩散开去。

男生一直沉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立即转身避过,右手顿时鲜血淋漓。

男生闪过,离离瞬间消失在夜雨之中。

男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皱眉。方才白光所触及的地方,所有的树木按着从近到远的顺序,一棵一棵地倒了下来,一排路灯拦腰折断、铁栅栏的顶端整整齐齐地倒下,激起高高的水花。

男生慢慢走过去,看了看树木折断的地方,全都是平滑无比的痕迹。身后有一个声音问:“怎么了?”

男生转头,看着后面肤色苍白的少年,低声说:“扑杀山鬼失败了。”

“这可是你第一次失败。”苍白少年看到他手上滴落的血迹,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男生翻过手腕,低低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苍白少年将手贴在男生的伤口上,燃起微微的光焰,破碎的肌肤在火光中恢复如常。

男生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口,只喃喃道:“山鬼只是很小的精怪而已,而且又是在形体毁灭之后仓促找的宿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那个宿主是她。你记住她的样子了吗?就是她夺走了你的力量,让你不能完整。”

苍白少年的脸上浮起冷淡的笑容,“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亲手杀掉她!”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个梦……

离离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熟悉的灰暗的楼道,熟悉的昏暗光线,熟悉的……屋门。

离离傻傻地抱着胳膊站起来,她竟然是在自己家的门口。为什么她突然回家了?

她愣愣地上下左右检视。书包居然还在,手中依然拎着那只装满水的塑胶袋,一条蓝色的斗鱼悠然自得地在袋中游来游去。

她使劲地敲敲头,痛,不是梦。

她又傻傻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书包拿钥匙,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家门。

爸爸在客厅沙发上诧异地丢开报纸:“被雨淋了?还是摔倒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离离把书包放下,迷迷糊糊地说:“嗯,摔倒了……”

“摔到哪里了?下次这么大雨,你就打车回来嘛。”爸爸心疼地指指浴室,“快去洗个澡,要吃饭了。”

她应了一声,茫然地转身朝浴室走去。

妈妈正在厨房烧饭,她听到哧啦哧啦炒菜的声音了。客厅吊灯坏了一个灯泡,依然没有修好。门后挂历上印的清明上河图,桥上被小合画了一个机器猫。茶几上的空花瓶还是落满了灰尘没有花——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小合从卧房跳了出来:“姐姐,我的生日礼物呢?”

离离愣了愣,把手中的鱼递到他面前。

小合顿时一脸不屑:“不是吧,姐,你就给我买了这个啊?家里连鱼缸都没有,难道要养在马桶里?”说完他鼓着腮一脸不高兴地回房间去了。

离离拎着斗鱼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衣服都撕破了好几个地方,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一样——对,她刚刚就是见鬼了。

不,不是见鬼,是做梦!

她摇摇头,把鱼放进脸盆内。

小合的生日蛋糕很香甜,晚饭所有的菜都很好吃。离离正啃着排骨,试图忘掉今晚的一切时,电视里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下面插播一则刚刚收到的消息,紫花路的紫花公园发生了一起恶意破坏事件,我们来看现场的报道。”

电视上播放出被削掉了一半的树木和栅栏的画面,离离目瞪口呆。

刚刚……她在逃命的时候,那些树还毫无异常啊?

这是怎么回事?

离离吃完了饭,拿着茶几上那个广口花瓶去接满了水,把斗鱼养在花瓶里。

看它摇曳着孔雀蓝色的漂亮尾巴,在花瓶里悠闲地游来游去,离离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清冷如雨的男生,她用力敲敲头,强迫自己不再回忆。

这是梦,明天,一切又会恢复平常。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的好运,从此结束了。

“离离,昨天那个电视新闻你看了吗?”第二天早上晨跑时,荧荧忽然问。

离离点点头,昨晚一夜失眠,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现在又必须晨跑,简直要命了:“看了,好奇怪啊……对了,那天你们不是去A学园看超级帅哥吗?有没有看到?”

“唉,别提了,可能是我们花痴得太明显了,柯以律和蔚清宁昨天都没出现。”荧荧热切地抓住离离的手,“对了,会长已经答应你入会了,你今天就跟我们去行动吧!我们的全称是‘誓死捍卫少女梦想、永远守候白马王子、一心拯救无悔青春的帅哥观光会’,简称观光会!”

离离肃然起敬:“好长的名字啊……那么今天的行动是?”

“有秩序、有目的、有方向性地蹲守A学园大门口,为了青春,为了梦想,为了我们一生的幸福,去守候王子!”

终于跑到终点的离离,无力瘫倒在地。

放学后,离离被荧荧拉到了A学园的门口。

A学园是著名的贵族学校,白色大理石的高大校门,进出的学生都穿着精致剪裁的黑色校服,大门的入口处是欧式喷水池,喷泉口围绕着缪斯三女神。奢华的大片草坪后还有一个鲜花正在盛开的花园,钟楼在葱茏绿树中露出尖角。

离离感叹地说:“荧荧,你说他们要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校门,从校门奔到教室,会不会已经下课了?”

荧荧狠狠地掐了她一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离离只好放弃了诋毁A学园,乖乖站在人群中。荧荧的目光忽然直了,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了来了,他来了!”

喷水池的那一边,有一个穿着和众人同款衣服的男生,正向门口走来。

离离觉得天空上,骤然一个晴天霹雳响起。

是他!那个在暴雨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那个和她一样买了一条斗鱼的男生,那个在公园里,眼神冰冷,企图杀死她的男生!

极大的震惊和恐惧让离离的脚突然发软,眼看那个男生已经走出校门,她立即缩起身子,没用地躲到兴奋尖叫的人墙后。

男生的脚步顿了顿,突然笔直地向这边走来,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

离离紧紧抓住冒着幸福泡泡的荧荧,口中喃喃地说:“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别催眠自己了,白痴。”他清清楚楚地说。

一只手伸过来,将离离从人群中一把拖出,她拼命挣扎,周围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男生的嘴唇缓缓靠近离离的耳畔,无数道震惊、诧异、嫉妒的目光火辣辣地向她袭来。

那个清澈冰冷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说:“喂,就你这身材和相貌,有一点魔族的样子吗?”

“什么……什么魔族?”离离莫名其妙。

那声音带着冷笑,仍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调低低道:“我想山鬼也是无可奈何,只有你这么一个选择,才会不得不如此转移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传出了倒吸冷气声。

离离气急败坏,抬脚想踹,他已经洒脱地闪开,下巴微微一抬:“你也是每天来偷窥的一员?”

离离气急怒吼:“才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昨天你被我追杀之后,就开始迷恋我,今天不顾生命危险来花痴我?”

“我花痴?是你白痴吧?”离离大声怒骂,“笨蛋!疯子!神经病!”

周围的人全都石化了,男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是来找蔚清宁的?你果然是魔族的人?”

“我不知道蔚清宁是谁!”她都快崩溃了。

他却拉起她的手臂,低下头,亲在她的掌心中。

柔软的唇贴在她掌心昨天被划破的伤口处,如同花瓣轻轻落在肌肤上的触感,离离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他要干什么?混蛋啊!她狠狠地一甩手,正要抽回手臂,顺手再给他一巴掌,她那个很小的、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却有鲜血向着空中喷涌而出,就像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以她的皮肤为土壤,向着天空盛开。这朵血花拥有六个花瓣,在阳光下流溢着红宝石一样的色泽。

它在她的手上盛开了不到三秒钟,就突然凋谢,六片花瓣同时蒸发在空中。

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只剩下淡淡一道红色。刚刚那朵花,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离离的心跳仿佛骤然之间停止了。她猛地抬头,声音发抖:“这……这是什么?”

他悠闲自在地放开她的手:“曼珠沙华,神魔的血液或体液相溶的时候,就会从伤口处开出来的天罚之花。”

“曼珠沙华?”离离不敢置信,“那种花我见过,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真相信别人说的,曼珠沙华就是石蒜花?一辈子也不可能看见真正的曼珠沙华的凡人,哪里知道通往地狱的彼岸是什么情形?”他顿了一顿,轻轻地,贴在她的耳边说,“山鬼,你死定了。”

“离离,你是不是认识柯以律?你刚刚和柯以律在一起说了什么?”

“离离,你和柯以律是什么关系?”

“离离……”

离离充耳不闻,抱着包包往前直冲。

要不是他可能对当众杀人还有顾忌,恐怕现在她早已经像昨晚那个女孩一样,尸骨无存了!

魔族,山鬼,那朵她的鲜血开出来的曼珠沙华……

她难道真的,已经被那个女鬼附身,从此变成一个魔鬼吗?她越跑越快,被丢下的那一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知道在街上徘徊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灿烂的霓虹灯,变换着红紫蓝绿的颜色。离离在街上走来走去,死死地盯着那个“有事找民警”的牌子,在脑子里构想着去报警时要说的话——

警察叔叔你们好,我要报警,我昨天看见一个男生在公园里杀人,他现在要追杀我。被杀的是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她被那个男生一弹指碎成了一大堆亮晶晶的碎玻璃一样的东西,而且他还把我的血凝聚成了一朵花,说我是魔族他是神族所以我死定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脑中一片混乱,甚至连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了。一个过了十七年普通生活的女孩子,忽然被人宣布为妖魔,到底,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抱着书包,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有时候是红色的,像那从她的肌肤上开出来的曼珠沙华,鲜艳耀眼;有时候影子是紫色的,就像那个站在暮色中和她一起避雨的男生,冷淡而令人着迷;有时候是蓝色的,和那条斗鱼一样,那么美丽却永远无法相容。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场大雨。早知如此,昨天早上,她听了那个在路口擦肩而过的少年的话该多好。

可是现在,她已经被附身、被他盯上、被宣布自己是魔鬼,她死定了!

离离很明白,只要柯以律愿意,自己很快就会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化成晶莹的粉末散落。

顺着同样的街道,她来来回回走到第九回的时候,终于还是决定回家。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荧荧站在自己的身后,举着一杯奶茶,用双极其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荧荧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荧荧抓住她的手,“我最好的朋友,看着我花痴柯以律,却从来不告诉我她就认识柯以律!她一定一边看我花痴,一边在心里嘲笑我!你说,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这样对我!”

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应该是我吧。离离在心里默哀着自己,一边赶紧抱住荧荧:“荧荧,我真的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柯以律!我跟他只是昨天偶尔见过一面而已!”

荧荧抬起泪汪汪的脸,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我发誓!只是昨天我在避雨的时候,刚好他也在那个公交车站避雨……”

“骗人!”荧荧根本不相信,“只见过这一面的人,会特地把你从我们这一群人中拉出来,还这么亲密地跟你说话,还亲你?”

离离都快崩溃了:“亲我?那是……”

“那是什么?”荧荧贴近她逼问。

“那是……那是他变态!”离离脱口而出,变态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她的压力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地方,“你知道吗荧荧,有些人,越是长得帅,越是变态!就像那个可以绿吧,看起来似乎是个纯洁、干净、冷淡的帅哥,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变态、混蛋、神经病!”

离离的血泪控诉并没有引起荧荧的共鸣,她只是问:“那么,为什么他对你变态,却不对我们变态?”

“这种事情难道还有人想跟我抢吗?”离离不敢置信。

“反正你给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清楚!”

“这件事……”要怎么说才能算清楚呢?离离欲哭无泪,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带伞所以在公交车站避雨,刚好遇见他也在那里,我们一人买了一条蓝色的斗鱼。后来,我经过紫花公园的时候,却发现他站在路灯下,然后,有个女孩就忽然出现在半空中,柯以律只用了一个手指就杀死了她!”

“扑”的一声,荧荧嘴里的奶茶全都喷了出来。

“那女孩的身体就变成一片闪闪发亮的浮云,向我扑来,所以柯以律也发现了我,他正在追杀我呢!你知道他在我耳边说的是什么吗?他说的是——你死定了!”

离离恐惧地抓着荧荧的手,一口气说完,才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样。”

荧荧抬起眼看着她:“这么说,紫花公园那些神奇般被削成两半的树木和栅栏,也和柯以律有关系喽?”

离离用力地点头:“我想可能是的,虽然我没见到……”

荧荧忽然将手里的奶茶往垃圾桶狠狠地丢过去:“吴离离,我还当你是朋友呢,你却编出这么好笑的谎话来骗我,我和你再也不是朋友了!”

“这……这不是谎话啊!”离离努力辩解。

“别说了!”荧荧转头就走。

离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汇入人潮中。

那晚离离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她起了个大早,跑过好几条街,到荧荧最喜欢吃的那家点心店买她最喜欢吃的蝴蝶酥。

这家点心店很拽,因为点心太受欢迎,所以每天蝴蝶酥限售三十盒,离离几乎是在开店的一刹那就直冲了进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她抢到了一盒。她捧着盒子奔到荧荧家,开门的却是荧荧的妈妈。

“离离,你怎么在这里?荧荧说她今天要出去看一个什么演出的,没约你一起去吗?”

离离一脸想哭的样子:“荧荧昨天生我的气了,我今天给她道歉来的。”

“啊,你们小孩子又生什么气了?”荧荧妈妈笑眯眯地说,“你快点去找她吧,她去搭十六路公交车到某个地方啦,据说要坐到最后一站。”

“谢谢阿姨!”离离转身就跑。

十六路公交车,最后一站,紫花剧院。

剧院的节目单显示,今天没有什么演出,售票员告诉离离,只有一场不对外公开的观摩演奏会。

离离四处没有找到荧荧,便翻出手机,刚刚找出荧荧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旁边便有熟悉的铃声传来:“滴沥沥沥,滴沥沥沥,春天来了沥沥沥多么美丽沥沥沥沥……”

这是荧荧的铃声嘛!离离立即转头,发现荧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在打开包翻看手机。离离赶紧冲上去,仿佛进贡一样把蝴蝶酥奉上:“荧荧,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昨天让你不开心了,我该死,我今天向你赔罪!”

荧荧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我不要跟你吵架,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荧荧低声说,离离大喜,赶紧抬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一点亮亮的光芒。

“其实,昨天和你吵架之后,我也很后悔,一夜都没睡着。”荧荧轻声说,“我后来,还上网查紫花公园的新闻视频呢。”

“荧荧!”离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好友。

虽然荧荧还是不相信离离昨晚的鬼话,但总算是与她重归于好了,两个人坐在剧院外的木椅上吃蝴蝶酥。

荧荧看了看周围,神秘地说:“离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蔚清宁的私人音乐会。蔚清宁在被A学院强迫着去维也纳比赛之后,一举夺得了世界冠军,今天是个小型庆祝会。不对外售票的,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消息。”

离离没兴趣地问:“那么……你准备怎么混进去呢?”

“看这个。”荧荧很得意地拿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身份牌,“上次运动会我做秩序员,这个牌子我还没丢掉,这次就靠它混进去啦!说自己是帮学校来做杂务的,反正他们应该不会注意看校名吧~”

离离顿时晕倒:“这也行?”

“试试看喽,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可以拍照片回去炫耀了。如果不成功的话,顶多被骂几句嘛。”

离离都无语了。

“对了,等下你在后门栅栏那里等我吧。如果我能成功混进去,就把这个牌子悄悄给你递出来。这样你也可以一起进啦。”荧荧很豪爽地说。

离离只得无奈地点头。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让人跌破眼镜的。

离离和荧荧居然都靠那张假的身份牌混进了剧场。低调地潜伏在遍布政界要人、学校领导和工作人员的观众席上,她们缩在小角落,看着台上来来往往还在布置演出背景的人,离离问荧荧:“要是最后你发现……那个叫蔚清宁的,其实长得很抱歉的话,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大家可都说他比柯以律还漂亮的!”

场上的灯光忽然暗下来,没有任何开场白,似乎演出就开始了。荧荧在黑暗中小声说:“蔚清宁可是A学园和花痴协会的人众口一词的好人哦,温柔善良又体贴,有一次我们一个会员因为追踪他差点被车子撞到的时候,他还救了那个女生呢。柯以律就不一样啦,他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们的,连和他自己的同学说话也够冷漠的,所以看到他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又笑得那么温柔,还……还亲你,大家都很诧异嘛。”

是啊,我也很诧异啊,他和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

离离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说出口。

暗下来的舞台,无数的小灯闪烁着,像星海一样,有一束强光打在舞台上,照亮了坐在那里的一个人。

所有的喧闹声在刹那间停止。

灯光中,坐在钢琴前的少年只有一个安静的侧面,带着虚幻,迷离美丽。

他选的曲目是《出埃及记》,缓慢而优雅。原本对他并没有兴趣的离离,也情不自禁地放慢了呼吸,在音乐中投入地、长久地凝视着灯光下的少年。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些飘渺的衣香鬓影,像自己年少时的那些虚幻的梦想,像幼年时,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那一缕风,轻柔缓慢。

一曲结束,蔚清宁站起来向听众致谢。

此时,舞台的灯光终于大亮。他瞬间呈现在光明中,仿佛星光一瞬间隐没,日光涌现,黑夜与白昼在刹那间交替。因这光线的急剧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突然散发出骇人的炽烈光华,透明流转。

惊世骇俗,动人心魄。预谋好的绝美陷阱。

只是此时,离离却全不知道。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颤动了一下,全部的灯在瞬间同时熄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因为不适应而在刹那间陷入暂时失明的状态。

离离捂住眼睛,感到双目隐隐作痛。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出现的是一片诡异的蓝色光芒,那蓝光的来源,竟不是舞台灯,而是来自蔚清宁的身上。

他居然悬浮在一片黑暗中,离离惊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荧荧不见了,椅子不见了,舞台不见了,只有她和蔚清宁在无穷无尽延伸的黑暗中悬浮着,周围寂静无声。

离离忍不住想尖叫起来,蔚清宁转头看见了她,神情却蓦然僵住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直视着离离,脸色一下子转成苍白,带着不敢置信的疑惑:“你是谁?”

离离“啊”了一声,正在踌躇着怎么回答,眼前大片的黑暗忽然被人撕裂开来,一道炽烈的光芒骤然割开黑暗,从割裂的口子里,出现了一条身影,冷冷地看着他们。

离离差点惊叫出来——柯以律!

蔚清宁看了柯以律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身后:“与你无关,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柯以律瞄了离离一眼,又以无所谓的态度看着蔚清宁,开口问:“东皇太一?”

“对,初次见面,你好。”蔚清宁的声音如林间流泉,温和动人,“早就听说你和你妹妹是神族不世出的高手,可你才转学过来一两周,我又在外,所以一直没能和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柯以律冷笑:“不必了,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

蔚清宁的脸上露出微笑:“是吗?这可真不幸。”

柯以律抬起下巴,目光扫过离离:“这个花痴的山鬼,昨天还躲到学校门口想偷看你,没想到今天就要为你殉情了。”

离离忍不住大吼:“喂,你别胡说!”

柯以律没理她的抗议,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两个一起了结,倒是省事了。”

一团金光随着他的话朝着离离疾射而来。离离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抬起手肘挡在脸前。旁边的蔚清宁一把将她拉开,那团金光在她的手肘边急速擦过,整条袖子被撕裂成碎条,随风飞散。

金光迅捷回旋,向着她和蔚清宁再度扑来。瞬时之间,周围的黑色空间被割裂,形成令人震惊的破碎虚空。

离离在恍若天翻地覆一样颠簸的空中,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蔚清宁的衣袖。

蔚清宁伸手虚托,一轮灼目的光华顿时出现在他的掌中,每一片破碎的空间都反射着那轮光华的刺眼光彩,骤然吞噬了正向他们扑来的柯以律的光刃。

离离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动起来,在剧痛之中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周围白光骤现。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那道白光仅仅只是一亮,然而,那破碎如镜的空间、那正在向她袭击的金光、甚至那空间之外如同无物的黑暗,全部消融为尘埃。

柯以律微微皱眉,往后急退,他所在的地方迅速塌缩为一个小点。他瞬间消失在万分之一发丝的间隙中,避往另一个空间。

而离离和蔚清宁,在已经彻底粉碎的尘屑中,迅速下坠。在离离的尖叫声中,蔚清宁伸手揽住她的腰,叹了一口气:“喂,你明明连神族第一杀手柯以律都击退了,现在怎么又这样?”

离离紧紧地抱着他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可是我真的莫名其妙!”

“我才莫名其妙!”蔚清宁低声说着,在虚空中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怀中。

离离趴在他的胸前,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额头上微微掠过,顿时紧张极了,蔚清宁却用力制住她下意识挣扎的手,低声说:“别动!”

呯的一声,他们的身体微微一震,蔚清宁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摔落在了实地上。

云开雾散,显出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们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蔚清宁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问离离:“这是哪里?”

离离愕然:“是你的法术,我怎么能知道?”

蔚清宁环顾四周:“我们被空间送出了剧院,但是我对这个城市不太熟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离离也左右张望了一下,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没到过这里。”能够如此冷静地和蔚清宁对话,她十分佩服自己。

此时正直正午,风吹起他们头顶的树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离离站起身拍拍衣服:“我看我们还是各自打车回家吧。我走了,再见。”

虽然蔚清宁很帅,但她一刻也不想和诡异的人物呆在一起。

蔚清宁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他清澈如林间流泉的眼睛凝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想和我互相了解一下彼此吗?”

离离顿时结巴了:“不……不需要了吧?我们只是偶尔遇见而已。”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入魔的?”他问,拍拍身侧的椅子:“你怎么被卷进来的,以后准备怎么办?”

这两天一直生活在不真实的恐惧感中的离离,升起一种像是找到同类的感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擦擦眼泪,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我无意中遇见柯以律在追杀一个女孩子,然后那个女孩子死了,有一股光芒就钻到我的额头中了,柯以律说我是魔族,他会杀死我……我想我是被那个什么鬼附身了吧。”

蔚清宁微笑解释:“不是附身,那是临死前的力量转移。远古神祇遗留下来的力量会一直在世间,被这种力量选择的,就称之为承灵体。估计那个魔族力量即将被击溃,所以没有选择余地,只好将力量转移到你身上了。”

离离情绪低落:“我运气真差,干吗要找我呀……”

蔚清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你不会有事。”

离离心烦意乱,她觉得自己有点饿,翻了翻奇迹般还在身边的包,发现早上给荧荧买的蝴蝶酥还在里面,只是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十分难看。

她好不容易挑了拇指大的一块,拿在手里想吃,想想又转头问蔚清宁:“你们需不需要吃饭的?”

蔚清宁接过她手中的蝴蝶酥,咬了一口:“当然吃的,你现在也是魔族的一员,难道你现在不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像传说中一样,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只需要吐纳日月精华呢。”离离说。

“你应该说‘我们’。”蔚清宁强调了她的魔族身份,“我们只是拥有力量的普通人。”

“那,我们不会吃人、不会害人吧?”

“你闲着没事干吃人害人干吗?”蔚清宁笑了出来。

离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过,还是变成神族听起来比较好听,而且也不用被神族追杀了。”

“都不好玩。”蔚清宁淡淡地说,“两族是生死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你不是小妖精而是小神族,也同样会变成炮灰。”

离离紧张地问:“对了,我算是什么品种的小妖精?”

“山鬼,就是传说中的山精鬼怪,会化成很漂亮的美女去勾引人,男人被迷惑之后,就迷失在山里再也出不去了,到死都供她驱使。”

离离愕然:“不会吧!那我有没有什么必杀技之类的?”

“没有。”蔚清宁毫不留情地说。

离离顿时泪流满面:“忽然变成魔鬼也就算了,还是个这么坏的妖精,居然还什么力量都没有。”

蔚清宁笑着说:“柯以律是上古魔神,十分强悍,要是被他盯上的话,很少人能是他对手的,不过普通神族的话,我相信你还是没问题的。”

“柯以律这么厉害?他是什么上古魔神啊?”

“你应该听过传说吧,还记得当初和黄帝争夺天下的是谁吗?”

离离有点迷糊地想了好久,问:“是不是那个名字很怪的……蚤龙?”

“什么蚤龙!”蔚清宁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叫蚩尤!柯以律的力量来自蚩尤!”

“哦哦……”离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真的对古代神话不太熟。那么你是谁?”

蔚清宁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东皇太一。”

离离迷惘地问:“那是谁?”

他笑了出来:“身为无名小神,我很抱歉。”

“不……不好意思啊,我只知道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类的……”

他指指她的包:“你先记下来,然后自己回家上网搜索吧。”

“哦,好吧。”离离拿出个本子,认真地写下“冬黄太医”和“三鬼”两个名字。

蔚清宁忍着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把那两个词划掉,给她写上“东皇太一”和“山鬼”,想想又加上“蚩尤”两字,无力地说:“你这个神盲,这两天尽快补一下常识吧!”

离离点点头。

“还有,”他很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服,问,“你身上穿的这件这么难看的,是什么东西?”

“这件难看的东西叫校服,我必须穿着它上学。”她扯了扯自己破掉的袖子,很认真地说。

“你们学校的校服真够难看的,你立即转学来A学园吧。”他说。

离离的嘴角开始抽搐了:“不要!”

蔚清宁没理她,又想起什么,问:“但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还穿校服?”

“因为我急着出来找朋友道歉,临时抓了一件衣服穿。”

蔚清宁若有所思:“看来不仅长相抱歉,连智商都很抱歉。”

离离已经懒得理他了,转头盯着街上,装作没听见他说话,就在此时,一辆加长的车子停在街边,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走到蔚清宁面前一鞠躬:“少爷,抱歉我来晚了。”

离离立即站起身,对着蔚清宁说:“我走了。”

“我送你回家。”蔚清宁起身。

“千万不要!我们还是别扯上什么关系了,再见!”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了,她真不想做妖怪,也不想过每天被人追杀的日子!

蔚清宁在她的身后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学校几年几班?”

离离头也不回,挥手说:“我叫张三,三中高三三班!”

他在背后轻快地说:“骗人,你明明叫吴离离,六中高一六班!”

离离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你的校服上,还别着牌子呢。”他说。

离离低头一看自己胸前那个写着学校班级和姓名的校牌,顿时肺都气炸了:“那你还问?”

“这是认识时必要的礼貌,不是吗?”

“见鬼的礼貌!”

离离在紫花公园边下了出租车,肚子不听使唤地狂吼,她想到路边的小店先吃顿饭再回家。

脚踏上实地的霎那,她的心忽然像被人掐住了一样,猛地抽搐起来。总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她不由自主移动双脚,走进公园。

公园中的苦楝树盛开着淡紫色的花,微风吹过,小小的花一颗颗掉下来,她看见一个男生倚靠着不远处的树坐着。

离离浑身的寒毛竖起,蹬蹬后退两步:“柯以律,你……”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淡淡地说,“我刚刚被你伤到了,现在一时恢复不了,你要是想杀我,马上就可以下手了。”他的表情好像是“你中大奖了”的样子。

离离把包抱在胸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近他:“真的?你伤得很严重?”

他冷冰冰地皱眉:“喂,一个刚刚差点砍死我的人,现在又过来问我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不觉得太搞笑了吗?”

离离小心地再走近几步:“那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白痴。”柯以律将视线转向天空,“他们怎么可能治得好我的伤?”

离离又走近了几步:“对不起啊……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不知道那道白光是哪里来的,也没办法控制它……”

柯以律一向平静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如同嘴角抽筋一样的表情:“你真的是白痴吗?当时你要不伤我,早就死在我手下了,你向我道什么歉?”

离离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女孩子,不由得毛骨悚然:“那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呆着吧。”

他没有任何表示,在这样暮春初夏的花树下,他比琉璃更明净,也更锐利,是那种,轻轻放在掌心会汇聚全世界的鲜艳色彩、而握在手心却会把肌肤割得血肉模糊的感觉。

离离转头跑开,就像要逃离精致美丽的死亡牢笼一样。要快点走,不然,她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可是跑走了几步,她脚步却又迟缓起来。

柯以律……是不是快要死了?

坐在黯淡紫色花树下的那个美丽少年,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马上就要消散了一样。

她抬眼看自己的面前,公园的栅栏还没修好,切口处平整光滑。那道光,比所有刀都锋利吧?

而柯以律,如果被那道光刺中了……

离离不敢想下去,她站在公园里,看着柯以律所在的地方,犹豫不定。

忽然有狂风大作,苦楝花一颗颗横飞着,打在她的身上,她狠狠地一跺脚,向着柯以律所在的方向,飞奔过去。

狂风来的方向,正是那片苦楝树林中。

柯以律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柯以律。

离离赶紧冲过去,一边扶起柯以律,一边转头对小孩说:“别看了,赶快回家吧,小朋友不要一个人在公园玩……”

小孩子长得惊人可爱,脸颊圆圆的,嘴巴嘟嘟的,娇艳如樱花瓣。他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离离:“喂,你是谁啊?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明明是魔族的人,为什么不赶紧杀了这个神族的大坏蛋,还要扶他干吗?”

离离吓了一跳。这个孩子,竟然……

“神族有自愈能力的,他身上的伤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复原了。”小男孩声音清脆,口齿无比伶俐,“他是你打伤的吗?你为什么打伤了他还不赶紧杀了他?要是这个机会错过了,以后我们魔族有多少麻烦?”

小男孩一副鄙视她的样子。离离顿时嗫嚅起来:“杀人……有点不对吧……”

“别胡说八道了,他是神,你是鬼,你杀他有什么不对?”小男孩的语气相当毒辣,“我看你是脑筋出毛病了!”

离离只好说:“我才没毛病呢!我要把他绑到家里,关起门来折磨,每天把他打伤一次,欺负满二十四小时之后,再把他打伤,继续欺负。”

小孩子的表情从鄙夷变成了钦佩:“女魔头果然比我这种单纯的孩子可怕多了……”

“那你还要跟我抢他吗?”离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杀气。

“不用了。还是你捡回去虐待好了,反正你是能把蚩尤都打成重伤的彪悍女人,我根本不是你对手。”那小孩转身离开,“你以后记得联系我啊,大家都认识我的,我叫嘉南!”

离离得意地目送他离开,柯以律靠在树上,轻轻地喘气。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柯以律冷冷地说:“你靠我的肩上听一下。”

离离疑惑地靠近他,轻轻地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肩上,顿时毛骨悚然——他身体里,正在传出来像是电视里那些大力士捏拳头时的喀拉声。

“是被你震碎的我全身的骨头,正在努力地重新生长一遍!”他低声说。

离离顿时被吓得跳起来:“不是吧?你……不会死吧?”

“不会,有点痛而已。”他说。

岂止有点,看来是很痛啊……离离看着他额头的冷汗:“对不起哦……”她再小小声地道歉。

柯以律斜了她一眼,“白痴”两个字差点又要夺口而出,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离离接着说:“以前,你追杀过我,不过我现在也把你打成这样……那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她扶住柯以律,“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她补充说:“我是好心送你回家的,你不能杀我!”

柯以律的眉头皱了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按柯以律的指点,离离扶着他下了出租车,进了某栋大楼的一套一居室,把他拖进卧室,往床上一丢。

全身骨头粉碎的柯以律痛得大叫:“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哼,这样对你怎么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在我手上?”离离抄起旁边的花瓶,柯以律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我都快饿晕过去了,还把你拖回家,我容易吗?”离离放下花瓶,“我走了,再见……算了,还是别再见了,免得死在你的手下。”

柯以律忽然说:“喂……”离离疑惑回头,柯以律迟疑了一下:“我……有点口渴。”

离离顿时郁闷了,她是他的仇敌,又不是保姆!

离离拿了水壶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毫不客气地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小蛋糕充饥。

柯以律一声不响地喝着水,离离边吃蛋糕边看着外面的A学园和他聊天:“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嘛。”

“这是我的临时住处,我一般周末才回家。”柯以律捧着杯子说,“我家离学校很远,要早起一个来小时上学,还不如杀了我呢。”

原来王子爱睡懒觉。离离满脸黑线:“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很孤单吗?”

他瞥了她一眼:“我们本来就是孤单的,这个世界中我们的同类有多少?就算是同类,能在一起的人又有几个?”

离离无力地翻翻白眼:“那你至少有家人吧?”

他冷冷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妹妹,我才不……”说到这里,柯以律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脸色一下子转成苍白。

离离赶紧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扶着他的肩帮他躺下。她的手一触到柯以律的肌肤,就仿佛有一股温暖沁进他的心脏,他全身的血都温热起来。

她是伤害他的力量的主人,她对他来说,就是他体内那些冰冷气息最好的宿主,它们迫不及待要回到自己原来主人的身上。

所以,不由自主地,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离离惊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可是他抱得这么紧,她根本无法推开他。

他的身体这么冷,寒冰一样。无论怎么说,他是被自己伤害了,所以才变成这样的。离离咬了咬嘴唇,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因为身体的温暖,柯以律渐渐陷入沉睡。他仍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甚至,还轻微地呢喃着,将脸埋在她的肩上。

离离觉得心跳得好快,怦怦怦怦,始终停不下来。她全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柯以律醒来的时候,全身的伤都已经痊愈,只是怀里,还有令他贪恋的温暖。离离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柯以律却不想放手,也不想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她的呼吸,温温暖暖。

就在他安静地抱着她不想动的时候,怀中的离离醒来了,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戳了戳他的胸口。

柯以律继续装睡,听见离离抽身,抱起包,踮起脚尖逃出门的声音。

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柯以律睁开眼,看着因为太大所以显得空荡荡的房间。

他正在发呆,门忽然又轻微地一响,离离轻轻地踮着脚,重新走进来。

她丝毫没有发现柯以律已经醒了,走到窗台边,看着嵌在墙上的水族箱,那条蓝色的斗鱼,孤单地在里面游来游去,拖曳着矢车菊一样艳蓝的尾巴。

离离轻轻地敲敲玻璃,往水箱中丢了几片蛋糕屑:“喂,你也挺孤单的吧,那就和柯以律好好做伴吧。”

柯以律的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低声说:“白痴。”

离离似有所觉地猛然转身,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柯以律的嘴边挂着一抹笑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意想不到的温柔,就像一直冰封的湖面,瞬间消融,水面上云光日影,光彩离合。

她本来紧紧包裹如同花蕾的心,好像被春日的阳光一撞,片片花瓣散开,盛放在胸口。

离离感到自己的脸热得快要烧开水了:“我……我走了!”

她冲出房间抱起自己的包,呯的一声重重带上大门,就像逃离一样,头也不回。

等离离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情况有点不妙。因为,她看到了一辆超级长的黑色车子停在她家楼下。天知道那个强大的司机是怎么把它从小区门口开到居民楼下的。

离离怀着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进了家门,一眼看见那个坐在自己家小客厅内、与周围的陈旧装潢格格不入的人——蔚清宁!

“你来我家干什么?”

蔚清宁淡定地说:“我想这件事,你爸爸妈妈一定会很赞成的。”向对面沙发中的离离的父母欠了欠身,“A学园已经向离离的学校递交了转学的允许书,离离的学校也同意了,所以她从下星期开始,将会去A学园就读。”

爸爸妈妈顿时激动起来:“A学园?女儿你光宗耀祖了!那个学校只有超级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女才能就读的!你居然能去那里读书?”

“嗯,吴离离同学是被随机抽取的交换生。”

离离激动地质问蔚清宁:“现在转学都不需要过问我本人的意见吗?”

“还需要你的意见?”妈妈一巴掌打在她的后脑勺,对蔚清宁笑,“那么这位同学是……”

“我是A学园的学生会长,这件事由我负责。”他说。

“哦,辛苦你了,同学。现在的学生真能干啊!”爸爸赶紧说,“那么,离离去念A学园,有什么要求啊?”

“没什么,本校会帮她付一切费用的。”蔚清宁微笑着,完美的贵族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学校太远,她需要住校。这个是录取通知书,请过目。”

妈妈立即站起来:“离离啊,我去替你收拾东西,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哦。”

离离看看父母的背影,再看看蔚清宁,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不,会,去,A,学,园,的!”

“恐怕你没办法了,因为你原来学校的学籍已经注销了,也就是说,除了A学园,你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淡淡地微笑着,“这是为你好。你现在是魔族的一员,神族随时有可能来扑杀你,到时候,如果你在学校,那么你的同学必然会受到波及,如果你在家……”

离离愣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蔚清宁低声说:“好啦,不要紧的,我会常常陪你回家看看的,又不是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父母了,对不对?”

离离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房间。

白色的木床,粉红小花的被子,书架上高高低低放置的漫画,桌上的草莓闹钟,笔筒里毛茸茸的鸵鸟笔,桌角老是长不大的仙人球,拉开一半的小紫花窗帘,窗口的风铃,轻轻地在风中晃着,声音清脆……

这么普通的,她的小房间。

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拥有这样普通的生活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天天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了?

她靠在门背后,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捂着眼睛,任凭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自己的衣上,脚上,地板上。

出门的时候,离离看到了茶几上花瓶里,那尾艳蓝色的斗鱼游来游去,于是她把它抓到塑胶袋中,带走了,就像当初把它带回来时一样。

跟着蔚清宁下楼,把东西放上车,她回头看了自己家一眼,虽然这房子已经老旧,可是却是她长大的地方,里面的每一条缝隙、每一颗灰尘都是她的回忆,可是,就这样,她要离开了。

短短几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完全改变。

以后,她就是电视里永远的奸角、故事中一贯的反派、茫茫人海中一只微不足道的魔怪,连名字都那么难听,叫山鬼。

蔚清宁示意她上车:“走吧,去我家。”

“哦……”她茫然地打开车门,然后才想到什么,顿时张大嘴巴,“你家?我……不是去住校吗?”

“为了确保你的人身安全,我觉得你还是住在我家比较好。”

她低声说:“不要,我死也不要和一个陌生男生住在一起!”

蔚清宁无奈地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只想要……”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子,那些车灯在她面前一闪而过,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有目标,或者没目标;回家,或者离开家;奔向未来,或者奔向结局。

而她呢,她会有怎么样的未来,她会走向哪里?

她低低地,仿佛呓语一般地说:“我只想要,回到那一天,在出门的时候,带上一把伞,这样的话,我依然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会被山鬼附身……”

“没有人能改变命运的。”蔚清宁冷静地说,“也许你带了伞,然后丢了、被别人拿走了、坏掉了……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所以,走吧,我们还是乖乖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好了。”

她看着他。如果不跟蔚清宁走,是不是,她还有可能不做魔族的一员,甚至恢复成一个普通人呢?

到那时,也许柯以律再也不会追杀她,也许她可以在和柯以律擦肩而过时,偷偷地看一眼他——即使,只是擦肩而过时那匆匆一瞥,也会成为她的幸福吧……

所以她看着蔚清宁伸出来的手,迟疑着。呼地转过身,向后狂奔。

奔出了几百米,离离抬起头,猛然发现蔚清宁近在咫尺,他并没有如离离所料,张开双臂拦住她,只是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脚——

“扑通”一声,离离已来不及收住脚步,顿时被他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有没搞错啊?”离离觉得膝盖好痛,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愤怒地瞪着他。

蔚清宁却一点也不羞愧,朝旁边打了个手势,一直跟着他们的车立即从后面开了上来。司机打开车门,蔚清宁强行扶住离离让她上车。

离离大吼:“我不去!”

蔚清宁低头温柔地对她说:“你摔得很严重,需要检查伤势。唉,是我不好,我一定会负责任的。”

离离双手死死地扒住车门不肯妥协:“我没事!放开我让我走!我不需要你负责任……”

“你放心吧,是我做错的事,我一定会负责任的!”蔚清宁掰开离离的手,把她往里面一塞,车门合拢,车子立即风驰电掣而去。

“这个伤势……非常严重。”

毕业于蔚家的私人医生用很沉痛的口气,向蔚清宁报告离离的病情:“患者摔倒时撞到了膝盖,有可能会引发终身性的慢性关节炎、脚神经坏死等严重的下肢疾病,所以需要观察三个月,建议不要离开这里,要每天定时检查,按时服药。”医生说完,带着诡异的笑容,和护士一起出门,扬长而去。

有……有没搞错啊……

离离目瞪口呆地坐在病床上,蔚清宁站在床边,很沉痛地看着她说:“真是对不起,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让你在三个月内恢复健康,绝不留下后遗症。”

离离郁闷地转头看着外面,外面这么大片的树林池塘,应该没人看守着吧……

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念头,蔚清宁指着外面嘱咐她:“对了,晚上要小心哦,我家树林比较大,就算是熟悉的佣人,也常常在里面迷路的,千万不要跑出去。”

离离自言自语:“A学园的人,果然都是住在森林中的有钱人啊。”

“不是住在森林中。”蔚清宁很冷静地说,“你看到的森林是我家院子里的。”

离离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虽然是被强迫留在这里的,但其实蔚清宁的家,是一个完美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妥贴。

窗口爬满的是正在盛开的蔷薇花,桌头放着她正在追看的连载漫画,瓶里的鲜花是她喜欢的粉紫色小花,茶几上放着荷叶一样的鱼缸,沙发上的靠枕是她曾经在商场里捏过的心形抱枕,地毯上趴着的是她和荧荧发誓长大了要买的巨大趴趴熊,连头顶的吊灯都是她曾经缠着妈妈买的贝壳灯……

不是她以前的房间,却是她曾经梦想过的房间。

就好像,他无比熟悉她的一切。

她下了床,一样一样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觉恍惚起来。

不过,反正她现在遇见的事情,也够多了,奇怪的事情,恐怕还多着吧。

所以不一会儿,她就丢开了东西,不去想了。

在蔚清宁家过的第一个晚上,离离做了好多噩梦。

有时候,梦见自己青面獠牙真的变成了一个魔鬼,有时候,梦见柯以律抓住了她:“妖怪,哪里逃!”然后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硬生生地击成碎片。

有时候,是梦见蔚清宁看她的第一眼,惊愕,疑惑而迟疑。

有时候,是梦见荧荧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着恶魔一样,一步一步地倒退着,最后终于转过身,落荒而逃。 Jo2HcDx8II3hi5BXPLmS0FbXFiaPESBNkOfyexC2LZWml5xweuIa1GSTq/Cdfw2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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