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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大小姐,喝点莲子羹吧?”

白生生的小手上托着个蓝田玉碗,递至我面前,是金昭那丫头。

我倚在窗棂边摇了摇头,眼睛瞬都不瞬地盯着外面一掠而过的景物。

马车正行驶在洛阳郊外一望无垠的田野上,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绿油油的庄稼地,阵阵炊烟在远方冉冉地升起,偶尔一两个稻草人在极近的距离和马车擦肩而过。

我的口中不断发出叹息声,这些寻常人家看腻了的景致,却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我不禁由衷地感到,此行就算再多走一个半月也是值得的。

“大小姐第一次出远门,正在兴头上,当然喝不下那莲子羹……”正在身后为我捶肩的眉妩笑道,“要喝,也得喝酒啊!”

我眼睛一亮,转身拧着她的脸道:“鬼灵精,到底还是你跟我的时日久,比她们都了解我!”

这一转身,被我掖着的窗帘子便垂下来,遮住了窗户,车内光线骤然一暗的同时,车厢忽地向右倾斜,差点把我摔在地毯上。

“前方急转弯,马车上的人小心了。”外面传来萧左慢悠悠的声音。

现在才说,这个王八蛋!我恨得牙痒,一掀帘子探出头就道:“你……”

刚说了这一个字,就看见一块嶙峋怪石迎面扑来,“呼”的一下和我擦脸而过,转瞬就被丢在车后,紧跟着又是一段张牙舞爪的树枝……我大惊,将身一拧,脊背“砰”的一声贴上车厢,脸上还是感到了一阵刺痛。

“大小姐!”三个丫头急急上前围住我,吓得嗓音都打着颤,“车、车子走在什么地方呀?好端端的,怎么会……”

我轻轻地推开她们,慢慢地捏紧拳头,厉声喝道:“给我停车!”

“大小姐!你的脸……”甫出车门,匆匆赶来的风纤素一见我便呆住了。

我没说话,目光笔直地投向相隔几步之遥的萧左。

他仍然骑在马上,看见我脸上的擦伤,眉心似乎一拢,喃喃道:“坐在车里还不老实,探出头来做什么?”

声音虽小,我却能听见,冷笑道:“你问我么?我倒还想问你呢!”

“问什么?”

“别跟我装傻了!”我发现自己已开始发抖,就先做了个深呼吸才道,“你是怎么带的路?这——”我指着前方那条夹在两山怪石之间、幽深难测、坑洼不平的小路,道:“这也能算路么?”

“当然算路!”萧左冲我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这叫山路。”

“哦?”我气极而笑,并希望脸上新添的伤痕能使这个笑看上去狰狞些,“据我所知,还有一种路叫大路,萧公子家学渊源,想必有所耳闻。”

萧左笑道:“那种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大小姐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吧?”

我不知道,只好又“哦”了一声。

幸好萧左没再追问下去,自己把答案说了出来:“大路,也是险路!尤其是对那种携带珍贵物品还不肯轻骑上路,非要坐着豪华马车招摇过市的人,更是险上加险。”

我瞪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山路便安全了么?”

“也不安全。”萧左苦笑着说,“带着价值连城的宝物,天下哪还有什么安全的道路。”

“不错!”一直默不做声的百里晨风突然接口道,“但是,山路秘密,行踪不易被人发现,且夹在两山之间,两边尽是峭壁,道路又狭窄,敌人一来难以隐蔽,二来无法发动大规模袭击,总强于人多眼杂又易被合围的官道。”

我心一沉,道:“敌人?这么快就引来敌人了么?”

百里晨风道:“据可靠消息报……”

“可靠消息?”我扬了扬眉。

“就是我在豫南一带的朋友传来的消息。”萧左淡淡地说,“大小姐如若觉得这算不得可靠,可以当个笑话听。”

他的表情说明那绝不会是个可笑的消息,我紧盯着他,清清楚楚对他说道:“我对笑话没兴趣,也不需要它可靠,只要有用就行。”

他也盯了我很久,才缓缓道:“那么,这个消息恐怕不会让你失望。”

“说。”

“作乱南阳、驻马店一带的‘山中一窝鬼’已率众出巢,我们若走官道,难保会在半路与他们迎头撞上。”

“山中一窝鬼”!我咬牙,我听说过这个名号。他们是河南境内最凶悍的一伙山贼,经常行走于豫南的商旅,只要远远看见他们那面画着骷髅的黑旗,就会吓得站立不住。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出发不过半日就招惹上如此难缠的敌人,但是……“我们总得过黄河的,不是么?”

“所以我才决定走山路。”萧左叹道,“官道虽平坦,却需多绕八十里路,如果我们穿山而行,一出龙门便可直接渡河,兴许可以避开那些恶鬼。”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这么说,时间是关键。”

“不错,越快越好。”

我想都没想,断然道:“如此,弃车!”

接着,一连声地命金昭、玉粹整理行装,越轻便越好,剩下的东西命眉妩连马车一并带回家。

金昭、玉粹同胎一母,同样的一套剑法由她二人共同使出,却如同四剑合壁,威力无穷。而眉妩除了替我梳头外,再无其他用途。

萧左含笑望着我,待我上了马,突然“喂”了一声,我一抬头,见他从怀着掏出个小瓶子,冲我摇了摇,道:“外敷,很有效,不会留疤。”

说着,一扬手丢了过来,也不管我接不接,提着缰绳就冲到队伍最前,一身邋里邋遢、仿佛是白色的衣衫在风中翻飞着,竟很有点英姿勃发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接下那瓶子,触手一片温热,是他的体温……我浑身都一震,脸上顿时发烫,捏着瓶子的手却无比温柔起来。

那个王……那个萧左,其实也没那么可恶。

急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人和马都疲累不堪,走到一处有草有水、稍稍开阔些的地方时,萧左翻身下马,道:“休息片刻,等马喝足水就上路。”

他的意思很简单:马是交通工具,一切以它们的承受能力为主。

在心情好的时候,我倒不吝于承认:这家伙说的话虽不好听,却着实有理。

此刻我的心情就不错,但萧左的神情却很奇怪。

他正卧在草丛中,表面看去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可我却注意到,我每在心中数二十下他都会俯首贴地一次,似在倾听什么,还有,他手中抓着一块干粮,却连一口都没吃。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战胜不了好奇心,走过去道:“有什么不对劲么?”

萧左抬起头,眯着眼瞅了我半天,突然咧嘴一笑,道:“你用了?疤痕已经淡了很多。”

我下意识地抚脸,很快又放下手,不屑地道:“那是因为我涂了祖传秘方!”

他低声笑起来,眨眨眼道:“用金子做的还是珍珠?”

我“扑嗤”一下也笑出声来,随即又瞪起眼,正色道:“都错了,是用南海檀珠!就是展会上那种……”

这时他突然打断了我,道:“那些稀奇古怪的展示方法,都是你想出来的?”

“是。”我淡淡地说,“如果你想夸我,麻烦换一个形容词。”

“我看得眼都直了!”他老实交代,“这样满意了?”

我咬着唇发笑,道:“那么,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用漆黑的眼瞳瞧着我,我心一跳,连忙别开脸,耳中听他轻轻松松地说:“那天我在晨风耳边说的话是:‘我敢打赌,这位大小姐一定会出借阏伽瓶的,而且,她早晚会追问我今天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我吃惊地偏过头,下一瞬就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顿时气得发昏,可还来不及再说话,就见他突然间神色大变,骤然跃起,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整个压到草丛里。

几乎是立刻的,利箭破空声、马儿惨嘶声、纷乱的脚步声一起响了起来,间杂着从我头顶传来的萧左的叹息声:“我一直在留意是否有追兵,你非跑来和我说话……罢了!你呆在这里别动……”

“呆你个头!”我用力一翻身,推开用身体护着我的他,吼道,“什么叫我非跑来和你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未落,一支箭“嗖”地飞来,在距离我的脑袋只有几寸的地方没入草地,箭梢犹在不停颤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萧左脸色大变,有一种我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阴寒之色自他眼底升腾,只见他往腰畔一探,手一甩,“铿”的一声,一把寒光凛利的软剑匹练般顺着这个动作展开……栖息在左右树上的鸟儿,倏地振翅高飞。

这两棵树叶茂枝繁,高耸入云,鸟儿栖息其中,地面上再大的动静也未能扰动它们,不料此刻竟被他的剑气所惊!

电光石火间,那个古老的传说在我脑中闪现:剑师临终呕血铸之,剑成之日,其杀人盛气,惊飞大雁,故曰:惊鸿……惊鸿剑!难道这就是惊鸿剑!

就这么一恍惚间,萧左已拧身欲走。我一急,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嚷道:“别走!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非跑来……”

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我已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惊呆了。

沉沉暮色中,数不清有多少黑衣人手持火把从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冲来,燃着火的箭不断射出,飞到哪儿就蔓延成一片火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马被烧焦了的臭味。

萧左就在这无比混乱的情形下定住脚步,转过身来,嘴唇翕动,不知对我说了句什么话,便飞身冲向来犯者。

赤色的火焰在他周遭熊熊燃烧,而他身似矫龙,周身漾起一圈水般剑影,一路如过无人之境,那些能把马脑贯穿的火箭,根本没有一支能近得了他的身……这一景象把我看呆了,半天才想起,他刚才对我说的是:“难道你不明白么?一和你说话,我就什么都忘了!”

风助当第一支箭破空袭来时,我正在马上。

还未意识到怎么回事,追日便自行调头狂奔,我连忙拉紧缰绳,只听身后马嘶声尖叫声风动声顿时汇集成了一片……

有人偷袭!

难道“山中一窝鬼”竟来得如此之快?

几支火箭冲我飞来,几乎是贴耳而过,追日忽地抬蹄,将我甩下马背。幸好一双臂膀横空伸出抓住了我,几个翻滚,停在一块岩石后面。

我微微惊诧——百里晨风!他是何时跟上来的?

刚站稳,一记爆破声就在岩石那边炸开,四下碎片乱飞,我与他连忙朝旁边闪避。

几片碎石砸在我手上,一个名字顿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霹雳堂!

只有霹雳堂,才制作得出如此威力的火药。

风中送来阵阵火药味,此处逆风。

我与百里晨风对视一眼,他已抿唇长啸,追日穿越箭风火雨急驰而至。

“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巨大的力道瞬间袭来,我惊呼声尚未出口,人已在空中。眼前黑幕一闪,是他用披风罩住我,耳侧传来他极低的声音:“很快就能到达上风口,别怕。”

怕?不,我不怕。我只是觉得有些悸乱——这个男人,只需一眼,便清楚我在想什么,如此心意相通行动默契,何其……悸乱。

追日突然向右闪避,我看见一道刀光,飞快地自眼前掠过,拦在前方的两个来袭者顿时倒地。

“走!”百里晨风收刀,令马继续前驰,耳旁风声呼啸,刀光火海在倾刻间变得遥远。

很快到了风口,他并不勒马,抱着我就地滚落,手掌顺势在追日臀上一拍,轻叱一声“跑”,然后扭头冲我低吼道:“快!”

我抛了小瓶子给他:“你先服解药!”

音犹未落,衣袖轻挥——紫影先是只有一线,遇风变扩,瞬间延绵成雾,再后又淡淡隐去,在颜色消逝的同时,一股独有的香味却弥漫开来。

远处传来几人的惊叫声:“紫萸香慢!是紫萸香慢……”

不错,紫萸香慢,遇气生流,随风而传,风不止则香不息,要半个时辰后才会彻底消绝。

闻者瞬间昏迷,毒性传播速度甚至快于其香味,因名“香慢”。

“绝对是毒中楚歌。”一代毒王叶飞评价,“传播之广速度之快,当今天下无可出其右者。风纤素一妙龄女子,竟能研制出这般神奇的毒来,真令我这个浸淫毒术四十年的老手都为之汗颜。”

远远望去,人畜都已倒了大片,喧声渐弱……

紫萸香慢,何曾令我失望过?

就在这时,百里晨风身子一斜单膝落地,我这才发现他右腿中箭。过去一瞧,箭射得很深,足足入肉三寸,整只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亏他忍得住,竟一声不吭。

“刀拿来!”我利落地撕开他的裤腿,朝他伸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刀递上。

“箭上有倒刺,你忍着点。”我头也不抬地说,提刀落下,以最快速度割开箭边上的腐肉,用力一拔,左手不停地点穴止血,但血依旧溅了我一身。

一抹身影飞掠而来,啪地扔了个匣子给我。我看来人一眼,却是萧左。

“大内密药,止血生肌。”这种时候萧左仍是不改笑意,调侃道,“看来风总管救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如此干脆利落,晨风,你疼不疼?”

“过奖。”我淡淡应道,打开匣子上药。心头却很是吃惊:我只给百里晨风吃了解药,这萧左又是怎么来的?竟不为紫萸香慢所迷!

一则江湖传闻在我脑海里飞闪而过:百里闻名终生孤寡,但有个义子,曾有奇遇,百毒不侵,会不会就是萧左?

可是江湖素传那个义子极其讲究吃穿用度,品味之精,天下少有。其人还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据说山西遂子门门主陆先为向百里城示好,特地派人送了对自前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碧龙杯给他,酒盛其中,无冰自凉,是一件千金难求的宝物。谁知他看也不看,理由是:“我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此言一出,震动江湖。连皇帝用过的东西都敢嫌弃,还真不是一般的骄傲。

更加离谱的还有他无名无姓,别人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时,他就说:“你可以叫我百里城主的义子。”

“你不觉得这样称呼起来很麻烦吗?”

他道:“麻烦的是你们,不是我。”

从此,天下人皆知道了:百里闻名是个老怪物,而他的义子则是个小怪物。

一老一少两个怪物,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碰上的。

再反观萧左衣着邋遢、举止慵懒,实在是和那个传说中的人相去甚远。

难道是我多虑了?

萧左向远处张望了一番,又道:“真不愧是天下奇毒紫萸香慢,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这场布置周密的袭击。”

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幸好,他们不是萧公子,否则我岂非徒劳?”我相信他听懂了我的意思,但他依旧笑容不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回答道:“一见风总管你挥袖施毒,我就屏住了呼吸,追随你们来了风口。试问紫萸香慢施毒时,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她身边更安全的?”

“所以我说他们不是萧公子,及不上你的一半聪明。”我垂下头继续处理伤口,心中却在冷笑。

说谎。萧左在说谎。

紫萸香慢若是屏住呼吸站在风口吹不到风就能避过,就不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奇毒,也不会成为我的代号。

萧左,你可以不说实话,但我早晚会找出原因。

有一条化麟锁已经足够令我寝食难安,我绝不容许有第二个人拿我的毒不当一回事!

想到化麟锁,我便抬头往远方搜索宫翡翠的身影,这位大小姐应该安然无恙吧?

果然,别人都倒了下去,独她依旧精神奕奕,紫袖飞扬,白裙飘舞地走了过来。

萧左也盯着她,待她到了面前,似笑非笑道:“宫家天香指果然名不虚传!有那么一瞬间,连我都分不清,你究竟是在跳舞呢,还是在杀敌?”

宫翡翠嫣然道:“天香指,本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一种武功。不过此番退敌,纤素姐姐可是头功一件。”

“大小姐谬赞,若非百里先生相助,此计未必能成。”我转向百里晨风道,“你觉得如何了?”

“多谢。”

“何必如此客气,是你救我在先。”我将刀递还给他。

他伸手接过,望向战场,“霹雳堂的人。”

他也看出来了?我点了点头,看向宫翡翠道:“大小姐,不知我方伤情如何?”

“伤了十一人,死了三人,但是马……”宫翡翠咬咬牙,道,“有半数都死在火箭之下。”

萧左皱眉道:“如此看来,对方是有意的!”

“不错,”宫翡翠接口说,“看来敌人只是想拖住我们,并不是真的准备夺宝。否则,霹雳堂的手段就算再厉害,也绝不敢只派出区区百人袭击宫家与百里城的队伍。”

一行四人边分析敌情边往回走,到了地头一看,尸横遍野,所有偷袭者竟全部死了!

宫翡翠不悦地抬眼看我:“纤素姐姐,你何时加大了紫萸香慢的毒性了?”

“我没有。”我肃然上前,连续翻看五个死者的眼皮,道,“他们来之前就已服下了同一种剧毒。”

萧左皱起了眉,喃喃道:“真是奇怪,他们大大方方地用炸药,摆明不想隐瞒身份,又何必灭口?难道他们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如何,用百余条人命来拖延我们,幕后策划者的确好大的手笔……但凭霹雳堂,我看不像。”

我朝他望去,这个邋遢少年,这个在江湖上风评极差的败家子,思维竟是如此缜密,难怪连百里晨风都会邀请他担当此行的保镖。

我顿生戒备,垂首道:“人已死,多猜无益,还是想想如何继续赶路吧。”

“不错,无论如何我们要抓紧时间过黄河。”百里晨风开口道,“我们现在来分配马匹,两人一骑,最快上路。”

宫翡翠眉心一拧,终还是点头道:“好吧。纤素姐姐,你与我一骑。”

我刚想说好,百里晨风却抢在了我前面开口道:“不行!”

见我讶异,他解释道:“你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和宫大小姐一骑,肯定是我照顾她,而不是她照顾我。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考虑得到!

宫翡翠拿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几转,突然笑了,道:“那她同谁一骑?”

“我。”百里晨风说着,牵过了追日,这匹绝世名驹实在可怜,先是被我毒昏,现又被人砍了一刀,饶是如此,看起来还是神骏不凡,尤其是和场内的其他马对比。

我笑了笑,道:“还让我骑追日?如果我没记错,刚才战起时它弃我而去,再来一次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然无恙。”

“所以,我更要与你同骑。”百里晨风如是说,语气不容人拒绝。

我扬扬眉,还未说话,宫翡翠已经抢着笑道:“好,就让她与你一骑。”

我怔住,朝她看去,慢吞吞地问:“那么,大小姐,您与谁同骑?”

竟与君同众所周知,珠宝买卖通常都伴以巨额利润,所以它几乎可算是世上最危险的行当之一,经营珠宝的家族倘若不懂武功,就活像一只被猛虎包围的肥羊。

所以,宫家自高祖起,不仅代代经营珠宝,也世世习武。到了我父亲那一辈,洛阳宫家不但成了珠宝业的泰斗,也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背负着双重身份的人。

首先,我是宫家的主人,自小家教严谨,从不许逾规——所以,我绝不能跟家中下人同骑。就连风纤素,都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她偏偏还被百里晨风“抢”了去。

这样一来,我能选择的人就实在少得可怜了,少得只剩下一个:萧左。

那当然是万万不可的!

我是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而他却是个男人,与他同骑,成何体统!

幸好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我还是个江湖人。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所以我和他同骑一匹马,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谁敢说有问题,我就敲破谁的头!

萧左当然是没问题的,我的纡尊降贵就是他的无上荣幸,所以扶我上马时他那一脸又得认命又不甘心的表情,被我看在眼里,全成了高兴过头以至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的表现。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还没上马就被他活活气死!

我坐在前面,萧左的手臂只能绕过我的身体兜住缰绳,这情形虽然有点暧昧,可是考虑到他身后还背着那个原本应由我保管的阏伽瓶,而且如有追兵他又恰好能为我挡住暗箭,我就觉得忍忍也无妨了,甚至还偷笑起来。

“你笑什么?”刚在身后坐定,他就问道。

“我哪有?”明明是偷笑嘛,他在后面怎么看得见?

“你的耳坠在颤。”他说,“你喜欢翡翠?我见你三次你都戴着翡翠耳坠。”

他连这个都记得那么清楚?我的心头骤然袭上一股无法言喻的滋味,唇边绽开笑容的同时,感到耳坠果然在颤动,于是我赶紧收了笑,故意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那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肤色太白,戴上玉质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来。”

他立刻开怀大笑,一边提起缰绳,高喝道:“出发!”

近三十匹马一起发足狂奔,顿时掀起滚滚尘烟,蹄声如急雨般响彻山谷。

“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嚣张的女子!”得得的马蹄声中,萧左忽又压低嗓音说了句,“不过,我喜欢翡翠,稍经雕琢,就会绽放夺目的光彩。”

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窜来窜去,惹得心跳都加速了?阵阵山风扑面,带来丝丝清凉——天呀,我想我的脸一定已经红得像朝霞了。我悄悄咬住唇,可笑意还是从紧绷的嘴角蔓延开去……

“你的耳坠又在颤了。”他懒懒地说了句。

我的手立刻摸上耳朵。

“如果想扔掉它们,还不如给我。”他咂咂嘴道,“至少够换几坛子酒。”

两道碧绿光芒划空,我毫不犹豫地将耳坠扔进路边草丛。

他再度大笑,“道路如此颠簸,耳坠当然会颤,这样就丢了不觉得可惜?”

上当!我咬牙哼了一声,拧身举起两手就要打。

“抓紧马鬃!”他涎着脸冲我一笑,“前面有个沟。”

什、什么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马儿已腾空一跃,我的心骤然高高吊起……惊呼声还未出口,只听“砰”的一声,身子猛地一震,马儿已稳稳地四足着地,继续前进。

我惊魂初定,顿时大感刺激,一把从萧左手中夺过缰绳,高喊:“驾!”

马儿受到催促,突然加速,萧左猝不及防,猛地一伸手……掌心覆上了我的腰际。

这一刻,不光是我,恐怕连他自己都也怔住了。

我在高速飞驰的马背上回头,长发逆风飞扬起来,只那么一瞬,透过飘动的发丝,我似是看见了青山绿水间,萧左目中一掠而过的温柔。

“抱歉!”下一瞬,他就高举起双手,差点掉下去,他又鬼叫一声赶忙抢回缰绳,睁大一双极其惊慌的眼睛,问:“你不会要我娶你吧?”

“你!”我重重地扭回头,脊背挺得笔直,“你怎么不去死!”

我真的恨不得他立刻去死!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半晌无语,只有风声灌耳,我的背挺得很辛苦,终于软下去,感到身后那个人立刻迎上来,用温暖的胸膛做我的垫背。同时,低低的语声响起:“累就靠着我睡一会,到了渡口我喊你。”

他的胸膛靠起来很舒服,我从不是自虐的人,所以完全没有跟他客气的打算,靠在他身上闭起眼问:“我们何时能到黄河?”

“明日清晨。”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被突袭,本该今夜就到的。”

我睁开眼,咬牙道:“这么看来,霹雳堂果然和山中一窝鬼是一伙的!”

他悠然道:“那又怎样,宫家和百里城不是也联手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怕,为何还要我们日夜兼程地避开他们?”

“因为打起架来会耽误行程。”他笑道,“否则,一群小鬼有何可怕。”

我道:“那什么才是可怕的?”

“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我刚想瞪眼,就听萧左淡淡地问了句:“你不觉得霹雳堂来得太快了些么?”

我一惊,“你的意思是……有内奸?”

“不知道。”他低头瞧着我,苦笑道,“你不用瞪我。我怕,就因为我不知道,知道的话,就不用怕了。”

不错,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的行程路线本就极机密,霹雳堂的人怎会那么快找到我们?难道,真的有内奸?

大概是发现我脸色沉重,萧左忽然拍拍我道:“天下最笨莫过于为不知道的事而担心,聪明的人都会养足精神等那个‘不知道’找上门来。”

“所以……”

“所以你该闭上眼好好休息,等那个内奸现身,好用你的天香指戳死他!”

这家伙,倒十足乐观!但不知为何,我心中的阴霾竟也渐渐消散了,闭着眼靠着他的肩,半晌忽轻喊道:“萧左?”

“什么事?”

“天这么黑,我们又不敢点火把,马会不会失足摔进坑里?”

我感觉他身子颤了颤,仿佛是笑了。

“我不是马。”他柔声说,“但我保证,绝不会让你掉到坑里。”

“唔,那我就放心了。”

“好了,赶快睡吧。”

“萧左?”

“怎么?”

“你的肩膀很硬。”

“那这样呢?”他动了一下,让我的头窝进他怀里,“好些么?”

“好多啦,谢谢你……萧左?”

“嗯?”

“在马背上睡觉真难受呀。”

“我们得尽快赶路。”

“我知道……只是颠得厉害,我想,连只跳蚤都休想睡着呢……”

说这些话时,我一直都没睁眼,等我再次把眼睁开,萧左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你不是跳蚤,所以你睡着了。”

与此同时,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薄雾,投射在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河面上。

黄河——我们到了。 i3xYZuxgl8Ugmwd9QP/89lBPkIrKYlaG1E6IOvVCAIIW91xPxfUPXk+0l1cXXF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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