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开始毫无波折地继续发展。白天军训,晚上几乎虚脱在床上,却还要夜聊。
上铺的敬亭义愤填膺:“今天居然连续训练三小时没给休息,参谋长全无人性!”
“他素质差,别跟他计较。”有女生劝说。
“他还说咱们素质差呢。没听见他今天训话时发飙?”有人记仇。
游离插嘴道:“他是心理不平衡了。”
“嗯?”上面传来敬亭不明白的短促叹词。
“军训没几天就要结束了,到那一天,我们又变成大学生,而他依然要留在这里。”一切归零,各就各位。除了徒增一段记忆,没有任何改变。
话说到此,醒悟过来的女生们很快释然,话题转向其他方向。
“话说检阅彩排时我被宁安逗得笑死了。军训总领队那个娘娘腔,大家给起的外号不是人妖吗?”
“嗯。”有人对下文感兴趣,答应道。
“等他的车开过方队时,说‘同学们好’。大家喊‘首长好’。可是他喊‘同学们辛苦了’的时候,宁安答的是‘为人妖服务’。”
沉重的气氛终于活跃起来,笑过之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各种八卦。
游离只管听,有时跟在里面笑笑。直到敬亭突然搬出和自己有关的话题:“连长好像特别喜欢和游离‘纠结’啊。整天六班副六班副的。”
“哪有。我又不怎么特别。我很低调的啊。”
“当然特别啦,你还不特别?”
游离没来得及回答,夏树便抢着补充:“在班副‘战斗机群’里,很低调所以很特别啊。”
“哎,对对对,班副全是战斗机啊!四班副最猛,前天早上整队时听见她说‘七连听令!大家把手上的工作先放一下’。还‘听令’呢,她以为她是太上老君么?”
“还有二班副,导弹型战斗机。”敬亭一边笑一边说,“每次检查内务时,连长习惯性问‘明白了么’,那导弹型战斗机大喊‘明白’,就连连长都经常被吓一跳。”
“一个个细数下来,游离还真的非常特别呢!”
“嗯,发现了。”
“……”
最后,除游离本人没发表意见外,全寝室达成了共识。可这共识让游离有些沮丧。
从小就因为学业优异担任学生干部,总被老师评价为乖巧懂事又能干的得力助手。但是未免太缺乏魄力,按敬亭善意的恭维是“春风化雨般的领导”,而说到底,依旧是缺乏勇气。其实特别羡慕那些所谓的“班副中的战斗机”。
有些人的能力,我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虽然在军训时学会了在狭长的水池前排队洗碗,学会了用鞋刷刷洗自己沾满泥土的迷彩服,学会做许多在父母身边不会伸手的事。就在第一次和敬亭一起去抬饮用桶装水时,游离还是难免发出这样无能为力的感慨。
“不会啊,在我眼里你还是无所不能的。”
“别胡乱恭维。”
“至少,在寝室,除了小诗,只有你是每天叠被子的。已经很不容易啦。”
“可还是离小诗的水平差了很远。”
“唉——人家是‘军嫂’嘛!”
“唔?军嫂?”
“是啊,小诗的男友在读军校,你不知道么?”
游离愣了两秒,突然颇为怪异地笑了起来:“那我也算军嫂。”
“欸?”
“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军人。可是啊,他死了。”看到身边女生随自己慢条斯理的语气而陡变的脸色,游离掩嘴笑出声来,“骗你的啦。”
“喂!不要那么过分啊开这种玩笑!吓死人了!”敬亭冲游离扬着拳头。
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韩剧的桥段?哪有那么多白血病患者或车祸受害者?哪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人?可是,难道你不觉得有时生离比死别更让人心碎么?
你在他转身时无奈地松开了手,从此不忍触碰任何关于他的美好记忆。
你在心里挖开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把那段时光埋葬在一层层土壤之下,虚构出一个坟冢,称它作过往。以为只要看不见,听不见,就不曾经历。以为只要笑到内心空虚就会快乐,只要依赖别人的关怀就能幸福。
你死死地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犹豫错过了他。
错失甚于死亡。
那个凌晨,游离从梦境中惊醒,火车依旧缓慢地摇晃着前行,原本两个人的硬座座位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床铺。身边的少年不见了,心里横生一丝不安。
大多数乘客还面带倦色地靠着座位后背打盹。虽然车厢里光线微弱,对于夜盲症患者来说不是良好的闲逛环境,女生还是决定去找找他。
在后来的无数日子里,她依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回忆起当时场景的每个细枝末节。她只是故意忘记罢了。
少年站在两节车厢中间的过道处,寒风从半密封的橡胶接口处灌进来。感觉到有着不同温度的少女的目光,他缓慢地转过脸来,晨曦扫过侧脸,把眼眸一厘一厘打亮。
没有任何邪气的从容的孩子气的笑容,让女生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借着他温柔的勇气走了出来,从此不再畏惧不再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