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开口,但不能说话。
不是智力方面的缘故,听到询问后脑海里立刻就会浮现出回答。当然,更不会是咽喉发炎这么简单的解释。早前听说过有些人会在受到强烈刺激下暂时丧失语言能力,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反而觉得很好笑。
没错,既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不知所措,因为清楚地记得自己没出过车祸也没撞过车门,一定是暂时的,很快就能恢复,所以只是事不关己般地觉得好笑。
上网搜索相关资料,页面切换太快,眼花导致头晕,到最后还是没搞清属于失语症还是缄默症。但无论哪一种,总归有精神诱因。出现在这个刚刚分手的时机,令人尴尬为难。肯定会被想当然地认为是悲恸过度引起的,接着无数亲朋好友来劝慰,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完全不悲恸,获得自由后太兴奋引起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也没人会相信。真是乐极生悲。
反倒是伪装成重感冒、喉咙发炎,来得更轻松。
七海耍了个小聪明。
暂时丧失语言能力并没有带来多大困扰和不便。似乎是补偿性的,生活中缺掉的这块拼图被其他替代物填充进来。看见了以前不曾注意的风景,听见了细微却动听的声音,体会到久违的幸福。
朋友都说这个礼拜的七海突然变得开朗活泼了,眼睛经常在口罩上方弯出可爱的弧度,虽然咽喉发炎不能说话,但笑得比以前多。
“多得多!”这是她们的原话。
本来天生就是这种元气满满的个性,在和阿虚交往之前。
变哑巴造成的麻烦也并非绝对没有,好比——
“隔壁那女的寄放在这里的箱子怎么还不拿走,堆在我们家多碍手碍脚!”每隔两三天就会听到妈妈这样抱怨。
没有把“代收并付钱”的真相告诉她,只会挨骂。七海当时撒的谎是“她回家时忘带钥匙,但又正好收到了大件快递搬不走,所以要暂时寄放在我们家”。
“哪有扔在别人家大半个月的,人也没影,她真的说了会来拿?”
女生心虚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危险物吧。她跟你说过是什么吗?”
“无头女尸。”如果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如地说话,女生肯定会不知轻重地绷起脸压低声音胡乱散布恐怖言论。但这个瞬间却起了反效果,是自己想出的念头,说不出口,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感到寒意蹿过脊梁。紧跟着前后闪过的自我对话是“啊说不定真的是……被杀掉后尸体又被凶手寄回家”和“别、别扯了,又没有红色液体渗出来”。
和疑似尸体相比更严重的问题是,半个月过去,因为它没钱充学校的饭卡了,每天早中晚三餐争取回家蹭一顿,其余的只能饿肚子。倒霉透了,穷到家了。
回溯事件前因后果得出了奇怪的结论——没钱吃饭是因为接了快递,不得不接快递是因为说不了话,语言障碍是因为分手后太高兴受刺激了,分手后这么高兴说明交往时太伤心对方总在哄骗,所以,果然是糟糕的要命的不堪回首的恋情。
第一次和阿虚交谈时就该有明确的不祥预感。第一次交谈,刚进高一,每节语文课安排一个同学朗诵,与大家分享自己喜欢的诗,轮到七海的那天,女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课前急得在教室里抱头鼠窜瞎嚷嚷:“谁有诗集快借我谁有诗集快借我”,阿虚被扰得听不了MP3,开口叫住她:“没有诗集,但有喜欢的诗,要不要?”
“要要要!在哪里?”
“这里。”用手点了点自己脑袋。
男生背一句,女生写一句。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时间……和……夜晚的晚钟声的钟?……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了太阳。”
“乌云……卷走了……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
“向日葵……会……转向?是转向?”边说还边比划了个手势确认,“……我们……吗?”
“铁线莲,会纷披下来附向我们吗?”
“什么莲?”
“铁——线——莲。钢铁的铁,线段的线,莲花的莲。”
写下来了,可是,“那是个什么东西?”
“唔?植物。”阿虚不敢断言,补充说,“猜的,根据上文向日葵猜的。”
“你也不知道啊,还说是喜欢的诗,自己都没搞清楚。”
“上网查一查?”提议道。
两人求助讲台上的电脑,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七海喃喃念:“别名,山木通、番莲、威灵仙、铁线牡丹、番莲、金包银;科属,毛茛科、铁线莲属;花语,欺骗、贫穷……欺骗和贫穷啊……”突然没来由地有点怅然若失。
——欺骗和贫穷。不祥的开端。最终一语成谶了。
——可笑的是,连你对我的欺骗都是我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