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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招拆招

夫以愚克智,逆也;以智克愚,顺也;以智克智,机也。其道有三,一曰事,二曰势,三曰情。事机作而不能应,非智也;势机动而不能制,非贤也;情机发而不能行,非勇也。善将者,必因机而立胜。

司马懿慢慢地读着诸葛亮所著的《将苑》,眉目之际尽是感慨之色:“幸得本帅先前将此书另抄录了一本,再次读仍是颇有感悟啊。这诸葛亮真乃文武兼备之奇杰也!他身怀异器而枉居偏邦,真是可惜了!

以他这般诚笃缜密之心、谋国尽忠之才、出将入相之器,我朝陈群陈司空岂能与之相比?他若为我大魏之臣,略展其良相大将之能,恩加海内,抚养万民,威服八荒,天下何忧不平?乱世何忧不治?”

他话犹未了,司马师却呵呵笑道:“尽管父帅对他这般一味褒扬,孩儿却实在看不出他目前究竟有何妙策能出奇制胜——五丈原的这一盘‘僵局’,他恐怕是接不下去了……”

“你知道什么?诸葛亮要在五丈原西区与渭河之滨种粮屯田了!他真的想在这里蹲下来和本帅把这盘‘僵局’一直对弈下去了……”司马懿一扬手,将案头边斥候们送来的一份敌情密报丢给了司马师。

司马师翻开那密报一看,眉头立刻紧紧拧了起来:“倘若蜀寇一直这么驻兵屯田下去,我大魏王师就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司马懿沉吟片刻,将目光倏地投向了赵俨:“赵军师,依您之见,此刻我方须得如何应对蜀寇才是上策?”

“这个问题,赵某亦已筹思过许久了。”赵俨慢慢抚摸着颌下长髯,徐声道,“大将军,您还记得当年太祖武皇帝在官渡之战,东吴名将周瑜在赤壁之战,还有陆逊在夷陵之战之时,他们是如何克敌制胜的吗?”

司马懿听罢,缓缓点了点头,神色若有所动:“唔……赵军师所言极是。本帅已有所悟矣!”

司马昭在一旁瞧着司马懿的表情,亦是颇为会心地微微一笑。

司马懿一瞥眼,看到了司马昭眉眼间的淡淡笑意,便肃然而问:“子上,你笑什么?”

司马昭面色一恭,俯首而答:“启禀父帅,孩儿从赵军师话中亦有所悟,所以不禁会心而乐。”

司马懿用手慢慢梳理着胸前的花白须髯,继续一脸凝肃地问道:“尔有何悟?细细道来。”

“依孩儿悟来,赵军师所举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的胜负过程,其实都体现了布阵用兵的‘三字妙诀’!”司马昭款款答道。

“三字妙诀?哪‘三字妙诀’?”司马懿心底暗暗而动,脸上却不露声色地问道。

“这‘三字妙诀’就是:持、忍、奇!所谓‘持’,就是指用兵交战之际‘对外要坚持、对内要持重’;所谓‘忍’,就是在艰险关头要‘外示隐忍而内怀坚忍’;所谓‘奇’,就是指瞄准时机而‘谋奇策、出奇招、立奇功’!您看,曹操在官渡之战,周瑜在赤壁之战,陆逊在夷陵之战,都是‘先持重而后运忍,先运忍而后用奇’,最后才‘剑走偏锋’一招破敌的——所以,孩儿意下以为,父帅日前亲受诸葛亮‘巾帼之辱’而不乱,正是一步一步地践行着这‘三字妙诀’……”

司马懿听了,抚着胸前垂髯含笑不语,拿眼瞧向了赵俨:“赵军师——您听子上这讲的……”

赵俨面露惊服之色,起身拱手言道:“二公子聪颖明敏、天资过人,析事剖理澄澈如水。老夫佩服之至!”

明亮的烛光下,紫沉沉的檀香木棋枰角边,两个纯银铸造成的棋钵一左一右静静而放。

司马懿从左边的棋钵里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来,轻轻放到了紫檀木棋枰的中腹之上,略歪着头瞧了半晌,才有些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师儿、昭儿,你俩瞧一瞧,为父这一招应得如何?”

司马师不禁赞道:“父帅这一招是‘一子定中央’,高屋建瓴而势压群雄!”

司马昭却含笑道:“父帅双手互搏,以己为敌,自战自胜。实在是一种甚为稀罕的玩法!”

司马懿瞧着那方棋枰,认真地说道:“这种玩法不好吗?每一个人毕生当中最大的劲敌,实乃他自身。只要战胜了自己,你就战胜了一切。你只有通过和自己的不断交锋,不断磨砺,不断强大,才会迎来勃然而兴,天下无敌的那一天!”

讲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了东边的天际,仿佛忆起了在河内温县孝敬里当年旁观父亲司马防自我对弈的情景,轻轻叹道:“师儿、昭儿,你俩不知道啊,这种对弈之法,当初还是你们的祖父传授给为父的呢。你们的祖父,那是何等地睿智通达啊!为父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

“就拿弈棋这事儿来说,你们祖父就教导为父说,‘棋弈之道,即是征伐之道。’前朝鸿儒马融曾言,‘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怯者无功兮,贪者先亡。

先据四道兮,守角依傍。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离离马目兮,连连雁行。堤溃不塞兮,泛滥流长。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胜负之策兮,于言如发。乍缓乍急兮,上且未别。守规不固兮,为所唐突。上下遮离兮,四面隔闭。诱敌先行兮,往往一窒。驰逐爽问兮,转相周密。商度地道兮,期相盘结。蔓延连阁兮,如火不灭。扶疏布散兮,左右流溢。

计功相除兮,以时早讫。事留变生兮,拾棋欲疾。营惑窘乏兮,无令诈出。深念远虑,胜乃可必。’这每一句话都蕴含着立身建业、行军用兵的诀窍啊……”

司马师、司马昭听着司马懿的话,不禁微微颔首。

司马懿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篇话,稍感疲惫,便停下来休息了片刻。他轻轻呷了一口清茶之后,忽然朝司马师说了一句:“师儿,为父在这里向你贺喜了……”

“什么?”司马师一愣。

“前段时间里,你言谈举止多有激荡之态——大概是徽儿的死深深刺激了你吧?”

“父帅……”司马师心头一热,眼角泪珠顿时滴了下来。

“为父理解你。为父也知道丧失自己最爱之人,是何等地痛彻心扉!但这一切,终需你自己吞咽下去。为父看到你最后竟能从那片阴影当中走出来,实在是为你高兴啊……”

“父帅……”

“天下之间,唯有至情至性之人,方能成就至高至峻之大业!师儿……为父相信,你若将那一股无穷心力转到建功立业上来,日后必是前程不可限量!”

“孩儿多谢父帅的开解。”司马师拭泪而答。

静了半晌,司马懿才道:“好了,今晚为父要和你们谈一谈正事了。”说着,他把眼色向营帐门口那边一丢。司马昭会意,疾步走到帐门处,吩咐那些亲兵守卒道:“你们且去二十步外严加把守,千万不可让任何人靠近打扰。”

然后,他又回到帐中,在司马师身畔肃然而立。

司马懿倚坐在铺着虎皮的榻床上,双眼正视着他这两个宝贝儿子,满面沉肃地说道:“师儿、昭儿,今晚为父要告诉你俩一些‘干大事、立大功、成大业’的本源之诀了……你俩可知道,我司马家自秦末群雄逐鹿以来,便是根深叶茂的殷国王族贵胄?你们的太祖司马卬就是第一代殷国王君!只因当时他所面对的刘邦、项羽等俱是天纵劲敌,故而他才会黯然退出逐鹿之场,不复以争王夺霸为念,而是静下心来细细经营‘化家为国,可大可久’之宏图。这样说来,我司马家才是源远流长的世家望族,而绝非沛郡曹氏、夏侯氏那样的乡豪村夫之辈所能比拟的!”

“而且,在为父自幼所受的门风家教当中,我们作为真正的世家望族,是决不会以流俗之见的‘代代自有高官出’为立家之基的,而是以‘代代自有英才出’为持家之本。你俩都清楚的,我的高祖司马钧大将军,生前那是何等地雄毅威猛,慑服羌贼而名震塞外;你俩的曾祖(司马儁)曾经身任颍川太守,一手扶植起了颍川钟氏、荀氏、陈氏等清流名门;你俩的祖父(司马防),更是智略绝伦,品行无双,当年的太祖武皇帝见了他也不禁折节尽礼而事之;你俩的叔祖父(司马徽),亦是荆楚高士之冠,连诸葛亮、裴潜、孟建等名相贤牧都出自他的门下……你俩如今挟我司马家世族多年积累之资,再加以自身超群出众之才,难道不能一步登天,更铸辉煌吗?”

司马师、司马昭听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父帅放心——孩儿一定乘势疾进,精益求精,力拓大业!”

“那就好。为父也相信你们一定能行的——一定能将我殷国司马家的宏图大业继往开来,发扬光大!”司马懿目光一凝,盯视着他俩,又徐徐道,“今年凉州玄川河溢涌而出的那座‘灵龟玄石’图谶拓文你俩看到了吧?对它,你俩有何感悟?”

司马师和司马昭对视了一眼。然后,司马昭暗暗推了一推司马师。

司马师这才鼓起勇气,上前躬身说道:“父帅,孩儿若是将自己心中感悟说了出来,您可不要讥笑孩儿妄自尊大啊!”

司马懿一听,心底暗暗一喜,脸上却毫无异色:“哦?你有何感悟竟是说不出口?但讲无妨嘛!为父决不讥笑!”

“父帅,老实说,孩儿自从看到那‘灵龟玄石’图谶拓文的第一眼起,就暗暗感觉到这些谶文写的就是我殷国司马家——‘金马出世,奋蹄凌云,大吉开泰,典午则变’。这‘金马’不正是指我司马家吗?

还有那‘典午’二字,昭弟他是喜欢咬文嚼字的,竟看出了‘典者,司也;午者,马也’的蕴意!”

司马懿心头一震——好厉害的司马昭!果然是思维敏捷,明察秋毫!一念及此,他喜意顿生,便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昭:“子上,你这个解析倒是绝妙啊……”

司马昭俯身恭然道:“父帅——这‘灵龟玄石’上的图谶确是应验在我司马家身上的。孩儿细细观察了它上面那八匹腾空而起的骏马图形,恰巧与咱们宗祠里供放的那方‘殷王之印’上面骏马之钮的形状完全相仿啊……”

司马懿听着,心头暗想,你倒是聪明乖觉得很!你哪里知道——这“灵龟玄石”上的“八骏腾空”之图就是你祖父司马防在前朝建安年间让工匠们按照“殷王之印”的骏马之钮雕刻而成的。那座“灵龟玄石”后来被司马防千方百计搬运到玄川河畔埋了下来,至今已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如今为父秉钺持节重兵在握,这才吩咐牛恒带人让它乘着河水暴溢之际而“横空出世,启告天命”……但这一切内幕情形,他却是永远埋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向儿子说破的。

他定住心念之后,淡然道:“昭儿你这番话倒与你的岳父王肃大人的一些言语不谋而合了。他也认为这座‘灵龟玄石’图谶横空出世,恰是昭示着我殷国司马氏乃是时顺民从,天命攸归。所以,像董昭、崔林、高柔、何曾、傅嘏等这样的睿智通明之士已然纷纷归心!他们甚至提议要在为父此番击败诸葛亮之后,联名推举为父拥享九锡,晋位丞相……昨天董昭司徒还写来密函询问为父与诸葛亮对敌时的情形呢。”

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欣然相顾——看来,我司马家祖孙三代苦心经营的“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之大业,到了今天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

司马懿从书案后面拿出一封帛书,推到了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眼前。他俩凝眸一看,只见上面正是数行父帅飞扬灵动的大字:

董司徒亲启:

诸葛亮志大而不见机,好兵而无权略,多谋而少明断,此番跳梁西来,虽提卒十余万而已堕吾妙计之中!公等皆不须为忧,请静候捷报。

——原来,这是司马懿写给董昭的复函。

司马昭看罢,沉吟片刻,言道:“不知父帅您准备对诸葛亮施何等妙计而出奇制胜?”

“昭儿啊!你今日总结的那‘三字妙诀’实在是精辟啊!为父对付诸葛亮,便是‘先持而后用忍,先忍而后寻变,寻变而后出奇’!”

司马懿缓缓道,“诸葛亮如今既有屯田养兵之变兆,为父就须得随机应变、出奇制胜了。”

“父帅又想如太和五年那一次那样去狙劫诸葛亮身后的粮道?”司马师小心地问道。

“唔……师儿,你要记住,对付诸葛亮这样的劲敌,你永远只能用新招去攻击他。再高明、再厉害的旧招,也不能重复使用。”司马懿为了把自己多年来征战杀伐的心得体会传授给这两个儿子,不惜以长篇大论来启发和教诲他俩,“如今斜谷道一线已被诸葛亮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全程监控了,为父再去劫他的粮草,必会碰壁而归。不过诸葛亮设在五丈原大寨处的粮仓,为父倒是颇想去奇袭他一把!”

“狙劫近在眼前的蜀军粮仓?父帅的谋划好生出奇!不过,听说诸葛亮现在也是最怕父帅袭劫他的粮草,在五丈原大寨周围到处都设了粮仓:一处设在北面的渭河之滨;一处设在西角的九盘山;一处设在了南边的‘上方谷’……”司马师对蜀军营盘布置情形甚为熟悉,仿佛尽在胸中装着一般,随口便道了出来。

“这诸葛亮实在狡猾——他连设置粮仓也要来个‘狡兔三窟’,比当年袁绍把所有的粮草都只囤积在乌巢一个地方要聪明多了……”司马昭感慨地说道。

司马懿背负双手在营帐中踱了起来,微微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言道:“不管是他的渭河滨粮仓也好,九盘山粮仓也好,上方谷粮仓也好。这三大粮仓总有一个是储粮最多的主仓,其余两个则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偏仓!毕竟上方谷、渭河滨、九盘山三地每两地都相隔二三百里,他若是向这三大粮仓平均分粮,似也太过劳师动众。所以,诸葛亮一定会对这三大粮仓有主有次、有轻有重地施以管理。而为父只要劫了他的储粮主仓,他的军心就会大乱,他的队伍哪里还有粮食熬得过今年?士卒们既是缺粮少米,食不果腹,又如何能在五丈原一带安心屯田呢?”

“好!孩儿下去后就立刻派出精干人员细细探查这蜀军三大粮仓到底哪一个是储粮主仓!”司马师反应极快,立刻就接上话来。

从斜谷道通往五丈原的驿道上,一队蜀兵牵着一群“木牛流马”正在缓缓而行。

虽然此刻已是进入初秋七月了,但炎热的天气却丝毫不见降温。蜀军运粮官李俭跨在一匹枣红马上,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了一条汗衫,仍被热得摇头晃脑,直吐舌头。他一副挤眉皱额的苦相儿,两眼东盯西望的,巴不得一头钻进道旁阴凉的树林深处再也不出来。

他一边拿着一个扁扁的头盔拼命地扇着凉风,一边暗暗地想,想当年老子的伯父李严大人在尚书令任上的时候,老子当的是少府寺郎官,吃香的喝辣的什么福没享过?哪曾想诸葛亮一拿掉伯父之后,就来了个“精官简政”,搞什么“公开选任,优胜劣汰”,大刀阔斧地刷下了一大批他眼中的“冗官闲吏”,栽了自己一个“久居宦寺,不亲庶务”的理由便把自己调离了少府寺的“肥差”,到这北伐大军做起护粮督运的琐事了!这个诸葛亮简直是不把咱们当人用啊!整天风风火火地催来赶去,撵得咱们像猪狗牛马一样累得要死!他这哪里是在搞什么“大正大义”的北伐伟业嘛?分明是要把咱们折腾到死啊……

就这么恨恨地想着,李俭解下腰间挂的葫芦,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一气凉水。但那些凉水一下肚,就很快被灼人的高温蒸成涔涔的热汗流了个干干净净!这么炎热的鬼天气,到哪一天才有个尽头啊!这么坎坷的运粮之路,到哪一天才会走到终点啊!

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之声打断了李俭的思绪,那一辆辆“木牛流马”正井然有序地行进着。这诸葛亮的造物之技当真了得——那“木牛”,外表看来真似一头活牛,方腹曲头、一脚四蹄,形态敦实得很。它的牛腹正是装粮之处,足可装粮六七百斤,完全够十名士卒食用一个月了。而那押运“木牛”的粮卒,却也不必费力拉动,只需扭转木牛的“牛舌”机关,那木牛便能似活牛一般运动自如,推进起来可谓健步如飞。

而“流马”,亦似真马一般,由粮卒跨坐在它背上,手扶“马耳”机关把握方向,驱动它拉着千余斤重的一驾粮车向前疾驶。

虽然李俭对诸葛亮的成见极深,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若不是这几年诸葛亮精心研制出了这一批“木牛流马”,此番北伐的粮草后勤供应还不知会有多费事!

“李大人,咱们到前边树林里休息一下再走吧!”一个步卒快跑过来向他禀道,“这里的天气太热了……”

李俭抬眼望了一下毒辣辣的日头,摆了摆手:“好,好,好。咱们就到那片树林里休息一下吧!”

他话音未落,猛然听到四下里一阵喊杀之声。两边的树林丛中,似恶狼般冲出了一群魏军死士,将自己和运粮队伍团团围住!

糟了,自己中了埋伏了!李俭心头一跳,顿时被吓得从马背上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快!快放响箭——通知前边接应的岑将军!”

“启禀丞相,督粮官李俭押送着十万斤粮食,在斜谷口北路遭到魏贼劫袭——岑述将军赶去救援,抢回了九万多斤粮食。但李俭和几头‘木牛流马’却被魏贼抓走了……”

诸葛视听罢亲兵禀报之后,双眉一动,深深一叹,手中鹅羽扇摆了一摆,让他退了下去。

“丞相大人,李俭这人心性一向摇摆不定,守节不固,他既落到了司马懿手里,一定会叛变的。”姜维急忙向诸葛亮说道,“他若是向司马懿泄露了我蜀军各个粮仓的虚实、底细,咱们就有些被动了……”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考量的意味:“那么,伯约,依你之见,咱们对上方谷、九盘山、渭河滨这三处粮仓又该如何措置呢?”

姜维侃侃而谈:“启禀丞相大人,上方谷粮仓是我军储粮的主仓,那里的屯粮最多。倘若现在李俭向司马懿叛变告密,上方谷主仓便全然暴露了。所以,我们就应该迅速将那里的粮草分运北上,不能再把它们过多地积放在那里。司马懿是肯定要来劫粮的!”

“伯约啊!你的想法现在是越来越成熟了。本相看到了心头很是欣慰啊!”诸葛亮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轻轻摇动手中鹅羽扇,悠然而道,“司马懿若是要来上方谷劫粮,那就任他来劫嘛!本相倒要看一看,他这一番究竟想来个怎么样的劫法?”

“您……您要任由司马老贼来劫粮?”姜维一听,不禁大惊失色。

诸葛亮笑而不答,缓缓摇着鹅羽扇,突然向一直在旁边静坐的太史令谯周问道:“谯大夫,依您的法眼观察天象,这五丈原的天气还会干旱多久?”

谯周深若古潭的目光静静投向营帐门外那被晒得明晃晃的黄土地上,慢慢答道:“启禀丞相大人,近日谯某夜观天象,只见得群星争辉,月华淡郁,恐怕这大旱之象还要持续二十日之久啊……”

“哦?也就是说,这大旱天气直到八月初八还不会缓解?谯大夫,您不会算错吧?”诸葛亮用右手握着的鹅羽扇轻轻叩着自己的膝盖,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谯周。

“丞相大人,谯某敢以自身官职保证此言不虚,今年连立秋那一天都没有下雨,就等于秋季的节气没有应验;而秋季的节气既未应验,那么按照天文常理,这一整个秋天都很难下雨的。如果这二十日内天降骤雨,则实乃大大的异数。谯某届时也只有甘受其罚而无悔了。”谯周斩钉截铁地答道。

诸葛亮自己也是精通天文气候的观测之术的——他的推算结论本与谯周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为了务求确定才追问谯周一下的。如今看到谯周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便不再犹豫了。

于是,诸葛亮慢慢回过身来,向姜维郑重吩咐道:“伯约,你稍后且替本相传令下去——自即日起,迅速向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各增调八千精兵严加把守,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公然实施开拔行动……”

“上方谷粮仓那里也要调兵增守吗?”姜维禁不住问道。

“那里倒暂时不用增兵,但可以派一队车马前去运粮转移北上。”

诸葛亮沉吟了一下,思忖着缓缓说道,“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司马懿应该是不会轻易发兵前去碰它的……”

姜维听了,一愕之余,心底却想:丞相大人!您既然公开派兵增守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那么对外呈现的含意就是您准备增兵护粮了。正所谓“粮增则兵增”,那么司马懿就难免据此断定您会将上方谷粮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北上转移到那两大粮仓之中!这样一来,他才不会管什么“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定会冒险拼了全力来加紧偷袭上方谷粮仓!但您似乎又不是真的要从上方谷分粮北上,而且还不增兵把守,这岂不是把上方谷粮仓完全暴露在司马懿眈眈虎视之下?日后万一事生猝变,丞相大人您又如何善后呢?您到底是怎么谋划的啊?

这边,诸葛亮却徐步走到帅帐门帘边,眯着眼睛斜望着那被炎炎烈日烧得连一丝白云也没剩下的湛蓝天空,深深长叹:“天若有情,就请再给我大汉一臂之助吧!本相毕生之志愿心力,已全然掷此一举之中矣!”

听到诸葛亮这番话,姜维不知怎地,顿感心头莫名的沉重。

“孩儿亲自带人深入敌境探查,发现上方谷粮仓的规模确是宏大。

里面竟有九十多座粮囤,存粮之量应当不少于五十万石。这几日里每天都有六七百辆‘木牛流马’从里面拉走四五千石粮草北上五丈原。倘若父帅您动手晚了,再拖延个二三十日,那上方谷的存粮就会愈减愈少了。”

司马昭向司马懿满脸认真地禀报道。司马懿听罢,双目半睁半闭,瞳眸间一阵精光闪过,冷不丁问了一句:“诸葛亮在上方谷粮仓周围可曾增兵把守吗?”他问出这句话后,又不禁笑了一笑,“罢了!罢了!

这句话本帅问得太傻了——诸葛亮一定早就派兵增守了!”

司马昭却直直地看着他,认真地答道:“没有。诸葛亮没有在上方谷增兵把守。”

“没有?你是说他没有派兵增守上方谷?”司马懿双眼霍然一张,寒芒似剑直刺而出,“你确定?”

“孩儿亲眼所见。上方谷毫无增兵援守的迹象。”司马昭肃然而答,“孩儿若是有误,愿受父帅责罚。”

“咦?这倒怪了!”司马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李俭的告密有误?上方谷不是他们蜀军储粮的主仓?”

“大将军,依赵某之见,这诸葛亮刻意将上方谷置于可轻可重、可大可小的表象之中,恰巧证明他是想要继续保留上方谷作为自己的储粮主仓的。”赵俨这时开口剖析道,“您看,这上方谷北邻五丈原,南挨斜谷道,位于蜀寇大军的腹背夹辅之中,本就处于万全之势——诸葛亮认为自己随时可以调兵驰援,所以他就没有在上方谷周围增兵把守。但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诸葛亮为了预防万一,也已经着手准备在近期将上方谷内的大部分存粮赶快转移出去了。”

“赵军师言之有理。不过,对上方谷的内外情形,咱们还是不能马虎放过啊!”司马懿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帐室内踱了起来,“昭儿,你在上方谷内外还探察到了什么异样的情况吗?不要急,慢慢回忆,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司马昭蹙眉回忆了许久,答道:“依孩儿所见,上方谷那儿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司马懿心念暗转,问了一句:“那些蜀卒除了把守粮囤之外,究竟还在干什么?”

“蜀卒们似是十分怕热,就在谷底里到处找寻起了草棚竹窝,分批轮班入内歇凉。”

“哦,”司马懿微一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上方谷粮仓周围可添设了什么异样的设施、物事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上方谷里里外外一切如常,毫无异状。”司马昭沉思了好一会儿,眉尖一挑,又答道,“不过,孩儿瞧到诸葛亮有一个做法实在是显得有些谨慎过度。父帅,您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让士卒们在谷中每一座粮囤周围都放了一排盛满凉水的大木桶,大概是害怕这大旱之季天干物燥一时失火烧了粮囤吧!他们那些木桶放得到处都是,多得出奇!”

司马懿听罢,微微一笑:“原来诸葛亮也怕自己的粮仓被人猝下杀着而连烧带劫了呀!”

“父帅,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诸葛亮一步一步把上方谷里的粮仓搬空啊!”司马师拱手出列禀道,“蜀寇若是以这些粮草为凭恃,拼命撑过今年这个冬天,到了明年来春再收割到他们屯田里的麦粮之后,就定然会在此地扎下根基,再也不惧咱们的‘拖延’战术了。那个时候,蜀军势力近在我关中肘腋之地而潜滋暗长,时日一久,谁还遏制得住啊!父帅,请不要再犹豫了,马上伺机前去劫击吧!”

司马懿却不立刻回答,而是继续背负双手,在帐中不紧不慢地踱着圈子:“师儿,你想过没有,倘若诸葛亮在上方谷里暗暗设下了陷阱又怎么办?咱们不能乱钻啊!”

“父帅不是刚才问过了吗?诸葛亮并没有派兵增守上方谷,昭弟也说上方谷内外并无异样啊!”司马师心直口快地说道,“他就是抓住父帅您‘事事务求周密无缺’的心理,故意演了这一出‘空谷计’来迷惑您的。父帅,您就是太过严谨持重了,连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的猎物也不去捕捉。”

他这么一说,胡遵、黄华、魏平等魏将也齐声附和了起来。

“这样吧!本帅也不想犯守株待兔,坐失良机之误。”司马懿搓着双手,有些焦躁地在营帐内踱来踱去,“梁机,你马上悄悄通知咱们安插在蜀营里的所有眼线,让他们给本帅查一查诸葛亮这一次究竟要在上方谷耍什么花招。谁能查得出,本帅将上奏朝廷赐予他世袭罔替的关内侯之爵的重赏!”

……

四天过去了,魏国设在蜀军的所有眼线几乎都发回了讯报,对诸葛亮在上方谷内的施计方案,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探查到。

这更让司马懿大感震惊,难道诸葛亮就是要利用自己素来严谨持重、务求周密的性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真真正正地耍一出“空谷计”?

他算准了本帅不敢轻易冒险,于是反倒大大方方地将上方谷主仓暴露在自己的眼前,任他蜀卒从中运粮来去自如?

同时,司马师、胡遵、黄华、魏平等要求伺机主动劫击上方谷的呼声也愈来愈高,严重地扰乱了他的全盘决策——该不该择机劫击上方谷,成了他此刻无法回避也无法跨越的一个核心难题了,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在催着他尽快拍板定案。司马懿这一次面临的压力之大,几乎超过了他先前的所有决策。弄得他左右为难——去劫吧,恐怕会有埋伏;不去劫吧,白白看着敌人大模大样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招摇过市,这让他脸上怎么挂得住?万一别人再借题发挥,攻击自己是明目张胆地“养寇以自重”,曹叡那里会怎么想?自己也不好自圆其说啊!

当然,司马懿也曾考虑过派遣一名偏将去劫袭上方谷粮仓。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麾下的任何一员将领在用兵之术上都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如果他们前去,说不定又会被诸葛亮大摆“迷魂阵”,反倒越陷越深;到时候自己亦会落个救也不是,弃也不是!然而,倘若自己亲率大军前去,诸葛亮又派人来自己的后方偷袭渭南大营,又该如何是好?

这也让他颇有投鼠忌器之感。

就这样犹犹豫豫过了几天,司马懿最终在胸中暗暗决定了,派遣牛金、魏平率领二万人马前去劫袭上方谷粮仓,而自己则坐镇渭南大营在后方应变。无论如何,都要豁出去试一试了! lGc3rS4M9VdS5bn0OB8+yPonvhZXgjWdEP/4WHqn6RME0hYqSENzKr4fYaEvhw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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