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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囊妙计

曹魏黄初三年六月十六日,在刘备于夷陵惨败的十五日后,曹丕在洛阳南郊设坛封拜曹真为征南将军、夏侯尚为镇南将军、曹休为平南将军,以尚书令陈群为军师,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移往宛城,欲趁陆逊追袭刘备而深入巫峡之际狙击江东孙氏诸军。

在临行之前,他颁下了两道诏书,其中一道是特意写给留守在洛阳的司马懿的:“朕今当南征,深以后事为念,故而一委于卿。曹参虽有战功,而萧何为重。使朕无后顾之忧者,尽在卿矣!”他这道诏书写得情理交融、匠心独运,司马懿纵是怀有再大的不满,自然也是只得恭然受之。

另一道诏书却是颁给后宫的:“皇后甄氏,言行乖戾,屡触礼法,不堪母仪天下,掌领六院,特此废位赐死。”当时,御史大夫钟繇、司空王朗、侍中辛毗、议郎桓范,以及中书省、尚书台等官员纷纷上表劝谏,亦是无济于事。随着皇后甄宓的被赐自尽,郭贵嫔在后宫中的地位从此异峰突起,愈加凸显。而且,她最后还俨然以三宫六院未来之主的身份大摇大摆地陪着曹丕出宫南征同行而去。

这日傍晚,余晖如金,洛阳城郊的老君庙院坝里荒草萋萋,在晚风中瑟瑟而抖。

司马懿让手下的死士们守住了庙中四角,独自一人迈步登上了老君庙后院“三清阁”的第六层阁楼。远远望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背对着他,正自倚窗远眺。她的长发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盘在头上结成灵芝髻,而是仅用素带一挽,瀑布般披肩而下。身着白裙,无一装饰,腰间素锦轻束,流淌着碎碎的细弱光泽,盈盈然不堪一握。腰侧洁白的绸带在略带凉气的风中轻轻飘舞,更显得体态轻盈之极,仿佛便要乘风飞去。抚在窗栏上的素手明净如玉,晶莹剔透。

用着眼角的余光,她分明看到:司马懿远远地在楼梯阁门处站定,目光有些痴痴地凝视了自己片刻,唇角蓦然抽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微微地俯下身去,嗫嗫地轻呼道:“贵嫔娘娘,司马懿这……这厢有礼了……”

听着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方莹的心口宛若被剜了一下似的剧痛了一阵儿:这个司马懿,终身都忘不了礼法的拘束,终究是不敢迈出那艰难的一步来!

她苦苦一笑,缓缓仰起头来,望向沉入灿烂金海般的晚霞丛中的那一轮圆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慢慢吟道: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赋,弃捐菅与蒯。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司马懿静静地听着。他已经知道这首《塘上行》之诗乃是甄皇后在生前遭到曹丕疏远之时所作,其中的哀婉凄切之情曾经令他听了潸然泪下,感慨不已!

这时,方莹已然吟罢,脸颊两边的清泪犹如断线珍珠一般滚滚滴落下来。司马懿看在眼里,心头更是隐隐刺痛,却听她怆然而道:“说什么‘但使情似金钿坚,天上人间永不弃’……想当年陛下于邺城初见甄姐之时,爱慕之情何等之浓;而如今陛下手诏赐死甄姐之际,刻薄之意又何等之深!莹见了,亦是心寒如冰凛然自危啊!”

他听了这话,眸中泪光顿时隐隐闪烁,却是低头暗暗沉吟不已,几乎将双唇都咬得滴出血来。

“师兄,您要切加小心啊!陛下对待夫妻结发之情尚且如此凉薄,于君臣之交、骨肉之义更是全无章法不足为恃……当年他在寻求师兄您帮他登上嗣位的艰危关头,装得比周文王还要礼贤下士!没想到他一旦登基掌权之后,就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不过,现在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是为贪权夺利而生,自然也就习惯了为保权护位而不择手段、机关算尽……曹彰将军其实早就遵从先皇之命归顺于他了,他还是不放心,直到将他这个耿直豪爽的二弟亲手毒死才罢手;三公子曹植若不是有卞太后为他苦苦求情,只怕也难逃陛下的毒手!师兄,您与他相处,须要多加小心啊!”

待得方莹的话讲完之后,司马懿才慢慢开口了,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十分坚硬:“师妹不必过虑——懿自有方法让曹丕退避三舍,不敢加害的!哼!想当年曹操对懿是何等的忌惮?!他尚且奈何不得懿,又何况区区一个曹丕乎?”

方莹听了他这番自信满满的话,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倚着窗栏静立了片刻,款款言道:“司马师兄……莹今日秘密约会于您,是有要事相商。莹亲受甄姐临终嘱托,要求莹代她照护她的儿子平原王曹叡、女儿东乡公主曹妍……如今郭贵嫔那贱人在宫中极力挑唆陛下废长立幼,企图令平原王不得入继大统,另立徐贵人所生的六岁幼子元城王曹礼为储君,为她日后‘垂帘摄政’作好铺垫……”

“这是她痴心妄想!”司马懿冷冷而笑,“平原王曹叡如今年近弱冠,正可担负社稷重器,岂是区区一个郭氏便可阻挠他入继大统的?眼下正是兵戈交争之乱世,朝野上下俱知宜立长嗣以镇四海,此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便是陛下自己亦难违逆!陛下若立幼子曹礼为嗣,岂不是甘愿将万里江山拱手让给刘备、孙权乎?此等至愚至拙之事,陛下决不会贸然为之!师妹尽可恬然高枕无忧,平原王必无易储之患!”

“虽说人心大势的趋向对叡儿他确实有利,但莹还是忍不住很为他担心哪!师兄,您有什么立竿见影,绵密细致的锦囊妙计授予平原王吗?”

司马懿沉思了一会儿,肃然正视着方莹,徐徐而道:“微臣唯有短短数语请师妹务必转告平原王——‘莫交外臣、莫议时事、潜结内党、恭行子道’。切记!切记!”

方莹听罢,在心底细细思忖起来:“莫交外臣、莫议时事、恭行子道”这三句话都好理解——曹丕当年自己就是依靠私交外臣、广树朋党、蓄养羽翼、伪装孝顺而夺嗣成功的。那么,反过来,曹丕必定会对平原王曹叡背着他暗植外廷羽翼的举动格外敏感多疑——万一曹叡日后因担忧易储之患而“病急乱投医”,周章失措之际去乱交外臣以自保,则必会适得其反,弊莫大焉!只不过,司马懿所教的这“潜结内党”又究竟是何含义呢?于是,她开口问道:“司马师兄,您这‘潜结内党’指的是……”

司马懿双目微微垂帘,精芒内敛,语气淡淡地说道:“本座建议平原王‘莫交外臣、莫议时事’,其背后的蕴意是指本座与钟大夫、王司空、陈令君等台阁外臣自会为平原王的储位稳定而奔走效劳,不需平原王前来联络。这是我等身为社稷之臣的职责所在,只要平原王心里有数就行了。”

“至于‘潜结内党’之策嘛,依本座之见,平原王可不交外臣,但却不能不在内廷中暗纳内援!曹真、夏侯尚、曹休等如今都是陛下跟前的宗室宠臣,在陛下那里也很能说进话去……平原王便可以求觅侍读之友为名,与曹真的儿子曹爽、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曹休的儿子曹肇等结为骨肉之交,在东宫中以亲室助力对抗郭氏外戚!毕竟郭氏意欲在后宫当中‘一手遮天’,也会大大损及曹家宗室的利益,他们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师妹,你觉得呢?”

“嗯!师兄,您这条计策实在是精妙!”方莹听罢,双眉一舒,展颜而笑,“师妹一定会牢牢记住,并一字不差地转告平原王。同时,师妹在这里也代表平原王多谢师兄您的出谋暗助之功了!”

司马懿摆了摆手,深深一叹:“师妹,这是哪里的话?当年甄皇后与师妹在陛下龙潜东宫之时对微臣的多方栽培扶持之恩,微臣点点滴滴俱是牢记于心……如今微臣于平原王保嗣之际终有区区一报,已是深感万幸,又岂堪受你们的谢意呢?”

方莹粲然一笑,忽又蛾眉一蹙,遥遥望向天际那一抹金边似的晚霞,幽幽而道:“师兄,您不知道,自甄姐去世之后,师妹在这森森宫苑之中再无留恋之人,再无系心之事……待师妹将您的‘锦囊妙计’转告给叡儿之后,师妹便要振翮高飞而去了。唉,您不知道,师妹真的是太累太累了……先前呢,师妹还有甄姐在宫中左右照应,大家还可以聚在一起说说话,解解闷。现在,师妹待在后宫那里,就像待在一个大坟墓里,几乎要成一个‘活死人’了……”

司马懿腮边泪流如珠,一时哽咽着说不上话来。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颤声道:“师妹,这么多年来你为懿在后宫中实在是吃尽了太多太多的苦楚……师兄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但为了让你实现‘振翮高飞而去’的心愿,师兄却立誓要竭尽全力为你搏上一搏……”

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方莹在皇宫内院所居的寝阁猝然失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宫中的侍卫武士们扑打了几乎一宿的工夫,才在拂晓之际扑灭了大火。他们后来在寝阁的废墟中搜寻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华服女尸。那女尸身材的高矮肥瘦都与方贵嫔别无二致,而且她的手腕上还戴着当年陛下钦赐给方贵嫔的七宝灵珠钏——这一切都证明方贵嫔已香消玉殒于这熊熊烈焰之中了…… J10RnejMnhfQD4/3YS/+3aHOYGbWBGXC/9hWfVUUXCGLSE3fTmHe51EmzTJOykB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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