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手下有两员得力干将,一位是江忠源,另一位就是被人称为湘军儒将、悍将的罗泽南。
初办团练的曾国藩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他所恃者无非就是二品侍郎的空衔,以及当年在京城里开创出来的海内人望。但论实力,曾国藩几乎是一张白纸。
曾国藩到长沙的第一步,就是把他的老乡罗泽南拉了过来。对于这个罗泽南,任何谈论曾国藩的人都不可回避地要谈及他。曾国藩为什么会看中罗泽南?根本原因就在于此时的罗泽南,手里有一支千余人的武装。在老家时,曾国藩曾与他交谈过,善于识人的曾国藩之所以应允墨绖(dié)出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有了罗泽南。
罗泽南比曾国藩还要大三四岁。他字仲岳,号梅泉。现今湖南双峰县石牛乡人。因其家住在罗山山麓,故又称之为罗罗山。
和当时许多其他湖南士人不一样的地方,罗泽南的家境可能是最差的了。一些史志上都记载,罗泽南的家境情况是“家酷贫”,“大父拱诗屡典衣市米,节缩于家,专饷于塾”。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到了要靠典当家里的衣服来买米的地步,节衣缩食,为的是什么?是供罗泽南读书。
罗泽南读书用两个字概括就是“苦读”。夜里没有煤油灯,他就把书拿到月光底下去读,累了就地露宿。十九岁那年,母亲去世,再过一年,祖父、兄嫂相继死去;二十九岁时,长子、次子、三子先后死去。他屡遭丧亲的打击,十年间死了十一个亲人。道光十五年,大旱,罗泽南考试回来,到家已是半夜,正要敲门,听到妻子在放声大哭,一问方知三个儿子都饿死了。这样的情景只有诗圣杜甫有过类似的经历,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命苦的士子了,但越是受到打击,罗泽南的心更坚、志更大。“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忧无术以资生,而忧无术以济天下。”这正是孔子圣人所说的“忧道不忧贫”的典型了。直到三十三岁才得以“补县学生”。
从十九岁起,罗泽南开始自己谋生,在县内各地开馆讲学。他所讲的内容和方法都不同于一般的塾师,他除了教人识字开蒙,应试科举之外,还教人静心养性,练习跳高和拳棒。上午讲学,下午操练。这种方法竟然招来了不少学生,如后来在湘军中冲锋陷阵的李续宾、李续宜、王錱等湘军名将,都是罗泽南的弟子。道光二十四年前后,曾国藩的两个弟弟曾国华和曾国荃兄弟一面在城南书院读书,一面附课于罗泽南处。咸丰元年,得以举孝廉方正。可见,饱学之士也不一定科举顺利。此时的曾国藩已是朝廷二品大员。然而,相形之下,罗泽南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穷年汲汲,究心洛闽之学,“宗周敦颐而著《太极衍义》”“宗张载而著《西铭讲义》”。周敦颐是湖南学界祖辈,理学开山;张载是湖湘学派先师。故泽南成为湖南士人的典型,同时也是极具湖湘性格的士人。
咸丰二年,太平军从广西窜入湖南。罗泽南以一介书生在乡操办团练,带领自己的弟子一班人组织起一千多人的队伍。正如他所说:“余以一介书生,倡提义旅,驱驰于吴、楚之间,而其一时之同事者,及门之士居多。共患难,履险蹈危,绝无顾惜,抑何不以厉害动其心耶?当天下无事之秋,士人率以文辞相尚,有言及身心性命之学者,人或以为迂。一旦有变,昔之所谓迂者,欲奋起而匡之救之,是殆所谓愚不可及者欤!亦由其义理之说,素明于中故。”他拉起这支队伍,是要把自己平生所学化为匡救时难的经世之功。也正是这支队伍,给曾国藩增添了建功立业的信心,而曾国藩的赏识和提携,也为泽南提供了一个把自己平生所学发扬光大的平台。所以在后来的征战中,罗泽南成为曾国藩最坚定的助手和沙场先锋。
三国里面的关羽,作战之余爱读《春秋》。泽南颇有此儒将风范。在湘军中除曾国藩之外,罗泽南也是一个将读书之风带到军营里的将领。白天鏖战疆场,夜晚则在营帐读四书。前后身经大小二百余战,常以坚忍而胜。时人问及他制胜之道,他回答说:“无他,熟读《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数语,尽之矣。《左氏》‘再衰三竭’之言,其注脚也。”
向来只闻读兵法可以打仗,从来不闻读《大学》也能打仗的。可见罗泽南读书颇有一套心得,而不是读死书。他的弟子李续宾,自负臂力,精于骑射,能征善战,而甘心在一个穷教书匠手下“折节受学”,若不是罗泽南有非凡的人格魅力,何以驾驭得这样一个悍将?后来,曾国藩对李续宾有过评价,其中之一便是一个“静”字。可见,李续宾深得罗泽南之学,不愧为罗泽南高足。
正因为这样,曾国藩出山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罗泽南。后江忠源在南昌被太平军围困,致书曾国藩求救,曾命罗泽南率二千人前往,因立功官升同知。后又在衡阳协助曾国藩改组湘军。此后一直跟在曾国藩身边,和塔齐布一起,成为曾国藩的左右臂膀,最亲信的一支。后来,两人还结成儿女亲家,可见其关系非同一般。
咸丰五年,罗泽南随曾国藩出师江西,久攻九江不下。曾国藩爱将塔齐布因此呕血而死。而太平军又在猛攻武昌。此时罗泽南向曾国藩建议不如暂时放弃九江、湖口,要打破当前僵局,变被动为主动,不如回军上游,占据武昌,打通江西与湖北之间的通道。
事实证明了罗泽南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但曾国藩爱才心切,生怕罗泽南有什么闪失,便不让罗泽南远走,考虑再三,才派他率军回援武昌,还把自己的好友刘蓉派去做他的助手。这时湖北巡抚正是胡林翼,罗泽南和他一起合力作战,进攻武昌,取得大破太平军的胜利。眼看武昌不日即可攻下,罗心里惦记江西战事和困在江西的曾国藩,加紧了攻城的步伐,企图一举成功,然后挥师回援江西。咸丰六年三月,在一次攻城之战中额上中弹,仍然坚持作战。五天后伤势加剧,不治而亡。临终之前,命人取纸墨,写下:“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写罢,握住胡林翼之手,说:“死何足惜,恨贼未平。愿以兵属迪庵(迪庵是李续宾的字)。”说罢撒手而逝,年仅五十岁。
得到罗泽南的死讯,曾国藩如五雷轰顶。是时3月,劲草已肥,春华未发。“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他在家书中说:“吾邑伟人,吾店首功,何堪闻此”。清廷追封他为骑都尉,谥“忠节”。
从胡林翼的两副挽联中可以看出,罗泽南的死对湘军的损失是巨大的,影响也很深远。
其一是:
上马杀贼,下马著书,仗大力撑持,真秀才,真将军,真理学;
前表出师,后表誓志,痛忠魂酸楚,有寡妇,有孤儿,有哀亲。
其二是:
公来使我生,公去使我骇,公逝使我悲,七尺躯系天下安危,存宜尸祝,殁宜尸祝;
贼至还他战,贼退还他守,贼炽还他死,一腔血酬半生知己,成亦英雄,败亦英雄。
左宗棠的挽联则云:
率生徒数十人转战而来,持三尺剑,著等身书,亦名将,亦纯儒,独有千秋,罗山不死;
报国家二百年养士之德,复州六城,杀亿万贼,是忠臣,是良友,又溺一个,湘水无情。
两年前,曾国藩的爱将江忠源死节于战场;两年后,他的另一位爱将罗泽南又战死沙场。从某种意义上说,曾国藩两位爱将的折损,无异于折断了他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