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龙场后,王阳明自认为对于一切荣辱得失都能够超脱了,只有生死一念还不能从心中彻底清除出去。
当人们传言刘瑾对他不满,仍有害他之意时,王阳明干脆在居住的“阳明小洞天”内,叫人打凿了一个石椁,发誓说:“现在我只在这里等死而已,其他的还考虑什么?!”
平常没什么事,就日夜端坐在石椁中,修心养性,澄心静虑,在非常专注、清静的境界中寻找生命、人生的真谛。
久而久之,他的心境渐如明镜止水,心胸也随之扩大,慢慢进入潇潇洒洒、无拘无束的状态。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四野俱寂,王阳明静坐完毕,踱到岩洞外。
是时,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下来,偶尔的一声鸟鸣兽嚎,更衬托出天地间的幽静。古人有诗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对此境描写得的确入神。
极目四望,山野上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氤氲,圣洁而神秘,似乎将有异常之事发生。
子时已过,王阳明回屋歇息。
他侧卧于床,微闭双目,眼观鼻,鼻问心,调息微微,心定神宁,这是他从九华山道长那里学来的睡功心法。《象辞》曰“君子以向晦入宴息”,也正是此意。
正当宴息睡功做到妙处,心头一片清明之际,王阳明忽觉恍恍惚惚,只见自己身卧山林之中,一阵狂风过处,一只斑斓猛虎从树林背后纵身跃出,向他扑来。
王阳明已将生死看得极淡,依然守定心头,不为所动,猛虎咆哮一会儿,倏然消失,宛如风一般来去无踪。
时空转换,又过了一会儿,又见一大群人吹吹打打,抬着一乘八抬大轿来请,说是恭喜王大人入阁主政。王阳明想:富贵于我如浮云,名利地位毫无可恋之处。也不去睬他。
恍惚之际,有一个美艳女子过来,自言倾慕王大人才华已久,愿意一辈子侍奉王大人。王阳明更是心静如水,不理不会。
转眼之间,又出现许多书生,簇拥他来到一高台之下,对他说:“此乃圣人论道之处,恭请圣人登台讲学。”
王阳明素来热衷于聚众讲学,心中一动,正待登台开讲,这时他蓦想起《易经》中的一句话:“河图形圆,阴阳合一,无为自然之道。”
在杳冥之中,又似乎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这是《金刚经》上的一句偈语。
既然如此,圣人又有何相可着?
念及此处,王阳明守定心性,远观其物,物无其物;外观其身,身无其身;内观其心,心无其心。
慢慢地,世间的一切事物从他脑海中消失了,他忘了自己为何人,在何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万念俱灭,唯有一灵独存。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至此境界,天命是什么?这个须臾不可离的“道”又在哪里?
禅宗有云:
悬崖撒手,自肯承当。
百尺杆头,更进一步。
这个时候,王阳明提起精神,将整个身心透入进去,“呼”地一声,那独存的一灵也不存在了,身心虚明透彻,与无始无终、无增无减、不生不灭的天地宇宙本性打成一片,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只觉天地万物莫不是由自我本性流出。
原来道不远人,人自远道。
道就是天命,就是天理,就是良知。
道就在眼前,就在万物之中,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鱼跃鸢飞,无处不是化境。水流花开,随时都见天机。”
他心中一阵狂喜,难以抑制,一声长啸从丹田激荡而出,声震长空,群山回应,百兽皆惊。
“有人问我修行事,月在天边水在瓶。”
王阳明终于在不着一物的心境中,大彻大悟,明白了古人所说的“格物致知”是怎么一回事,领会了圣人之道,不禁欢呼雀跃,状如疯癫。
从此,世上的名利是非、荣辱得失,甚至生死问题也不能束缚他了,他成了一个心灵自由的人。
通过龙场悟道,王阳明领悟到了一种独特的境界,他在磨炼中,“我”与万物融为一体,心胸洒落如光风霁月,获得了能够“参赞化育”的大智慧。
简而言之,王阳明终于认识了真正的“自我”,心灵得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的智慧和能力被最大限度地开发出来了。
直到此时,他的内心才真正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敢于承担世上的一切事情。
在平常的时候,我们的心灵沉溺于各种声、色、名、利的诱惑之中,杂念纷纭,往往是心里想做一件事而不能去做,反而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这就是所谓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内心没有一种定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当我们不断逃避自己的责任,无法面对问题时,身心就在经历着一个自我挣扎的反应。如果我们没有能力摆脱外物的束缚,这种自我冲突将会愈来愈烈,不断撕裂身心,使能量白白地损耗。
唯有不断地调整意识,使其进入一个宁静、虚无,最终不着一物的境界中,洞察力提升了,对世间的事物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认识,才能在“无为”中灵活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心灵的强大不在于征服外界的什么事物,而是看它能不能认识那个真正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