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8 花鱼儿

整个怪屯,除了六零年父母饿死不能提以外,数李馍家日子最风光。四馍是大学教授,经常出国讲学;大馍是全县闻名的企业家,不断上报纸;二馍是县委招待所的大厨,天天给当官的做饭,有一年还跟国家总理握了手;三馍最不济,也是个村长。

这些,要说也非偶然。在历史上,李馍家族就是全村最不安分的。前面说过,李馍(这里说的李馍,是四个馍的总称,以上同)的爷爷当过白朗军,李馍的父亲当过土匪。这里再说说他们的姑奶,也是个很奇的人。

馍们的姑奶叫李华云。怪屯人爱用儿化音,都喊她华云儿;又因为她从小爱穿花衣裳,人们就把“华云儿”也改了,都喊她“花鱼儿”。

花鱼儿嫁在水北县城。丈夫开石印馆,不知印错了什么,被官府捉去杀了头。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自盖了三间房住下。她生得瘦小,皮儿白,方下颏,丹凤眼儿,说话声音沙沙的,带点儿男人的铜腔。待人和蔼亲切,慈祥温柔。丈夫死后,她一心事佛,在阁楼上专设经堂,每天作晚课,从9点念到凌晨1点,雷打不动,清灵灵的木鱼声传得全村都能听见。花鱼儿的另一个特点是脚小。据说她三岁就缠了脚,脚丫子跟调羹一样大。每天睡觉,裹脚布扯一大推,早上起床得半天缠,把两只脚缠成两个粽子。然后穿鞋。别人穿两只鞋,她穿六只,因为脚小,为了走路稳当,需要加大脚与地的接触面积,所以除了多缠裹脚外,又加了两层套鞋。她走路两只小脚一拧一拧的,身子就摆成了春风里的柳条。走一阵儿,就扶住墙,咻咻地喘,好像春风住了,只留下远去的柳哨。

怪屯东南20里有个村叫王营。王营有两个江洋大盗,一个叫王荣,一个叫谢五来。王荣大个子,镔铁脸,一脸骚疙瘩,却无胡须。谢五来五短身材,一脸络腮胡,胳膊腿儿壮实得能当顶梁柱使,踹一脚,就把人家的院墙踹到了。

王荣和谢五来飞檐走壁,来去无踪。新知府上任第一天,他们盗走了知府大印,第二天盗走了惊堂木,第三天盗走了红顶帽子,第四天就把新任知府吓死了。这只是传说,实际上1910年水北知府周丰年上任四天是病死的,与王荣和谢五来并无关系。但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都给吓住了,纷纷修寨墙,建炮楼,雇家丁怪屯西南十里有一个村子叫夏寨。1917年,已经是民国了。8月15那天,夏寨的夏廷碧从武汉回来,带了三辆马车。两辆坐的是保镖,中间一辆坐的是家眷,家眷屁股底下坐着两只樟木箱子。人们发现那箱子是四个人抬进屋的,特别沉,不像是衣物首饰。

当天夜里,王荣和谢五来就来了。他们把飞天猫甩上去,猫爪抓住了寨墙头。他们拽住长长的猫尾巴,爬上了寨墙。就在他们趴在墙上往寨里打探,准备往下坠时,看见寨墙外的谷子地里,一个黑影从谷子梢上飞过来,到了墙根儿,不知怎么一跃,就上了墙头,落在与他们不远的地方,也蹲下身往寨里探看。这是一位同行了,肯定也是冲着夏家那两箱银元来的。根据行规,他们用暗语打了声招呼。果然那人一听就凑过来了,是一个瘦瘦小小、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家伙。

三个人都心有灵犀,不用怎么商量,只是互相点一下头,就“嗖嗖”地下了寨墙,又“嗖嗖”的上了房子。夏家三进三的大宅院,一色青砖灰瓦。但内线把一切都探听明白了,所以他们就直接奔了钱库。趴房脊上往前看看,见钱库门口有两个家丁抱着枪在站着。他们退到房后坡,揭瓦,揭砖栈子,然后王荣掏出家伙将杉木椽子用尿浇湿,谢五来从背上取下锋利的手锯,“噌——”拉一下,“噌——”拉一下,拉得很有耐性,足有一个时辰,才把一节椽子拉掉。房子上就出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大窟窿,他们叫穴。

两个人就示意小个子往黑窟窿里下。小个子有点迟疑,按规矩,他们两个人是一伙的,由他们其中的一个下才公平。但他看看面前这两个大块头,他哪敢理论?就拉着飞天猫上的绳头,让他们给系下去了。

等了好一阵,绳子才上下耸了三下,是通知穴里面已经将货系好,可以往上起货了。

东西很沉。日他妈银元不沉啥沉?一箱子银元怕不有几万块?王荣和谢五来忍不住心里高兴,一高兴就不怕沉了。他们把一口樟木箱子拉了上来。他们又把箱子系到地上;系上院墙,系下院墙;系上寨墙,系下寨墙。日他妈做贼可真不容易呀!系到寨墙外面以后,他们就把绳子解了,两个人轮流扛在肩上往前跑。二百多斤重吧,两人累得吐血。可是不敢怠慢,让人发现追上来可不得了!

两个人一直跑了五六里地,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到箱子上,擦汗,喘气,叫唤。

上气不接下气地呻吟着,还忍不住“吞儿吞儿”笑。王荣说:“那位老兄,恐怕已经被抓住了。”

谢五来说:“说不了正吊在梁上挨打哩!”

“逼他供出同伙哩。”

“他想供也供不出来,他知道咱俩是谁呀?嘿嘿嘿——”

突然,屁股底下的箱子“嗵嗵”响起来。两人吓了一跳,一下子蹦起来。只听箱子里叫道:“哎呀!我睡着了。两位大哥,打开箱子让我伸伸腿。”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把箱子给打开了。

那小个子黑衣人从箱子里跳出来,埋怨道:“两位大哥太实在了!把我扛二里放下算了,一下扛五六里,不嫌累呀!”

谢五来说:“不累不累!老弟今儿个下穴起货功劳大,扛着你走是应该的。”

两人便不敢再小瞧这斯。本来打算把他那份私吞了的,反而被捉弄个苦。只好把银元倒出来,扒成三堆,一人一堆。可是那斯却掏出尺把长一条口袋,装满一口袋,剩下一大半却不要了。二人执意让他,他说:“不行不行,你看我浑身没四两力,多了拿不动。剩下的您俩分了吧。”

王荣和谢五来更敬重这个小个子黑衣人了。当下就拜了把子,王荣老大,谢五来老二,小个子老三,二人都问他喊小三儿。三人遂成莫逆之交。

第二天早晨怪屯便来了许多警察,挨家询问:家里几口人?昨天夜里都在干啥?出过门没有?花鱼儿的哥哥当过白朗,丈夫又是被杀头的,警察就特别注意她家。可是保长李凹斗却打保票说:“她家没事!孩子才几岁着哩;花鱼儿脚小,二里地都走不动;半夜出恭时我还听见她家木鱼响。”

这就把花鱼儿作案的可能性彻底排除了。

1927年10月,水北县城发生了一起著名的劫狱事件。白天刚抓到的两个要犯夜里被人救走了。而劫狱者被当场捉获。

作案人是三个:惯盗王荣、谢五来,还有二人的拜把兄弟小三儿。

那天夜里他们采取的仍然是“挖穴”的老办法,在后房坡挖窟窿。小三儿身轻如燕,自然还是他下穴。等把那两个要犯从穴里吊上来后,再把小三儿吊上来。可是穴口的椽子却“咔嚓”断了一根,小三儿没拉上来,王荣和谢五来却一起掉了下去。

谢五来说:“日他奶奶!一辈子都是赚,这次赔了,救俩赔仨。”

花鱼儿说:“不赔。那是两条龙,三条鱼换两条龙,这次赚的比哪次都多。”

在刑讯室里,剥了衣服挨皮鞭时,王荣和谢五来才大吃一惊:原来小三儿是个女人!只是乳房很小,圆鼓鼓的,一握而已;紫黑色的乳头却大,像两颗熟透的桑葚。谢五来被抽得满脸满头的血,望着小三儿“嘿嘿”笑起来,说:“三儿,你咋不早说?早说二哥就把你那俩桑葚儿吃了。你看现在多可惜!”

警察就又抽了他几鞭子,骂道:“吃枪子儿吧你!还想吃桑葚儿!”

王荣和谢五来恶名在外,很容易就弄明了身份。但小三儿却是个谜。问她哪里人,她闭口不答。逼问王荣和谢五来,谢五来问:“三儿,你让说不让?”小三儿瞪他一眼,使劲摇摇头。谢五来就说:“俺弟儿不让说。”

不说就打。打了一阵儿,又问:“你说不说?”

谢五来仍是那句话:“俺弟儿不让说。”

警察骂道:“你弟儿让你死,你就死吗?”

谢五来说“俺弟儿叫我死,我就死。”

警察说:“放你妈那屁!你弟儿不让你死,你也得死!”掏出枪,“邦”地一声就把谢五来打死了。

警察局的人问怪屯的保长李凹斗:“你们村有个叫小三儿的女人没有?”

李凹斗说没有。

又问:“那个白朗匪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答叫花鱼儿。

问,她昨夜在家没有?

李凹斗无容置疑地肯定说:“在!后半夜我出恭,还听见木鱼响,呱、呱、呱!像水鸡儿叫。”

两天以后,三个人的头都被割下来,挂在县城的城门楼上示众。李凹斗一看,吓得屙了一裤子稀屎:他认出其中的一个是花鱼儿。

李凹斗失急慌忙往家跑。怪屯距县城45里,紧赶慢赶,到家也打了黄昏。离村子半里远,他就听到花鱼儿家传来了木鱼声,呱、呱、呱,像水鸡儿——不,像鬼叫!人死了还敲木鱼呀?李凹斗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李凹斗硬着头皮来到了花鱼儿家,看见阁楼上花鱼儿的经堂门关着,屋里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他腿有点儿发软,不敢进,站着问鲁喜:“你妈呢?”鲁喜是花鱼儿的儿子,当时只有5岁。鲁喜回答说:“我妈在念经。”

李凹斗的腿就软的站不住了,想回头往家跑,竟不听使唤。他站着筛了一阵儿糠,心里想,难道真个有鬼?这怎么可能呢?就是真的有鬼,我与花鱼儿也无冤无仇,并几次为她遮掩,她也不会害我。这时,他反而颤颤惊惊地想看看花鱼儿变成鬼是个什么样子。他竟硬着头皮向阁楼上爬去。

趴在门缝上,李凹斗看见,经堂里垂着黄绫子帐幔,帐幔里坐着塌蒙着眼不忍看世界的观世音菩萨、地藏菩萨、大势至菩萨。一对龙凤烛,三柱迦南香。没有敲木鱼念经的人,只有一只鸡站在莲台上啄食,啄得敲木鱼的警山玉杵翘起,落下,翘起,落下——

李凹斗一屁股墩在地上。

原来花鱼儿家有一个极贵重的古物——明代铜漏。这是古人计时用的装置,驱动计时的不是法条,而是水。让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击在一个杠杆上;杠杆的另一头连着一个刻盘,只要控制水滴的匀速滴落,时间就基本准确的给记录下来了。只是花鱼儿家的这只铜漏现在不是用来计时,而是用来敲木鱼。花鱼儿把它改造了,落下来的水滴击动杠杆,杠杆一动,就有一粒高粱米滚出来。高粱米掉在一只小勺里,小勺的另一头就是敲木鱼的锤子。她养了一只鸡,白天饿着,晚上抱出来让它叨铜漏里掉出来的高粱米。它一叨,木锤就翘起来了,落下时,就“呱”地一声敲响了木鱼。

李凹斗看得目瞪口呆。他又问鲁喜,你这娃子,骗舅哇?你妈到底上哪儿去啦?

鲁喜说,我妈说她到普救寺放生去了。

“这香火是你点的吗?”

鲁喜说,我妈走时交待别让菩萨断了香火,别让鸡子晚上饿着。

原来花鱼儿也是个大盗!她藏在木鱼声里,昼伏夜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偷了多少人家,劫了多少商客!怪道她家仅二亩薄地,日子却滋滋润润,花衣裳一天一套。

更奇的还在后头。1950年剿匪反霸,北山一股顽匪让解放军一个排全军覆没。后来把这帮家伙抓住了,一百多人。其中就有鲁喜。鲁喜被押回怪屯,开会公审,准备枪毙。正要绑缚刑场,农会主席娄庆却像个小脚女人一样,脚后跟一拧一拧的,跑到台上,抱住鲁喜大哭,一面哭一面说:“儿啊!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妈就你这一个儿啊!你不能死啊!”

土改工作队的领导大喝道:“娄庆!你成何体统!”

娄庆乜斜了媚眼道:“我不是娄庆!”

“那你是谁?”

“我是花鱼儿!”

村上的人看看娄庆的举手投足,确实是花鱼儿的做派;听听娄庆说话的腔口,也确实是花鱼儿的声音。人们都知道,这是鬼附身了,是花鱼儿的鬼魂附到娄庆身上了,无不浑身起鸡皮疙瘩。

工作队的人拿根绳子要绑娄庆,说:“娄庆!你清醒一下,不要胡闹!”

娄庆的身手竟显出不可思议的敏捷,一蹦一蹦的,躲开几个人的撕扯,把绳子也夺过来,扔到了台下。他哭叫着:“你们不能杀我的孩子!他是烈士后代,我是为救工委赵书记才死的呀!”

人们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娄庆又说:“我有证据呀!不信你们到我家里去搜,在经堂的后房沿处,从东往西数,第七根椽子的竹筒里,有我的证件。”

工作队的人就去搜。花鱼儿家的房子是竹竿椽子。他们找到了第七根椽子,用铁丝弯个勾往里投,真个勾出来一张桑皮纸。但房子漏,被雨水浸泡几十年了,桑皮纸上什么也看不清。

娄庆看把证据找出来了,就呼呼地睡去。他睡了两天,睡醒后,对前面的事一无所知。

那张纸并不能证明什么,鲁喜还是被枪毙了。

娄庆也因为那次鬼附身的事被怀疑立场有问题,农会主席也被撤了;他只当了不到四个月主席,所以以后的娄庆身上看不到一点儿村干部的影子。

1987年11月,水北党史研究有了重大发现:党史办在邻省的档案馆里,找到了三份水北县早期党史资料,其中一份竟是一张党员登记表,上面写着:

申请人姓名:李华云。

曾用名:花鱼儿、小三儿。

籍贯:水北县安铺镇第三甲拐屯村。

入党时间:民国十六年(1927)六月二十一日。

党内职务:中国共产党水北工作整理委员会敌工部长。

——

花鱼儿——李华云,1997年7月1日,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她是大革命时期,水北县唯一一位革命烈士。 37HI65GraZFJgj4UNl98J58V5NBTtQ3/cvnRGcFNvymNY3lhF7m/Hb9h/q1g/rhr



9 桃木窍气儿

水北人把神秘奇巧的东西叫做“窍气儿”。比如说古墓里的暗道机关,水北人就不说是暗道机关,而说是“窍气儿”。桃木窍气儿,就是用桃木做的一个很神秘的东西。

上篇写到的花鱼儿,死了之后,李凹斗害怕说他隐藏不报,甚至怀疑他同谋掩护,就撂下保长不干了,逃到了湖北谷城。他曾经跟着父亲学过几天相面术,从此就以此为生,在谷城混得颇有名气,被呼为李神仙。解放后被当作反动会道门会首,判刑12年。

这里不说李凹斗,而说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桃木窍气儿。

李凹斗的父亲叫李长占。民国22年的水北县志上,记他是光绪18年6月24日生,“聋哑闷呆,17岁时遭雷击,死半日,苏醒后耳聪舌利,知阴阳,判人生死。”

县志记得简洁,且惯用春秋笔法。实际上,李长占聋哑是真,但并不闷呆,却极其聪明灵通;遭雷击后,恢复了语言功能也是真,但并不是即刻就通了阴阳,能判人生死。而是多年后才摆起了卦摊儿,给人相面占卜、摸骨测字。由于在他身上发生过雷击复语的奇事,人们就把他后来的卦术也与雷击联系起来,传得神乎其神,真真假假,莫衷一是。

说是宣统登基那一年(1909)春天,小雨,李长占把卦摊儿移到城隍庙的九龙壁下,这里可以稍微避一下雨。这时有个身背褡裢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李长占望了人家一眼,叫道:“可惜!可惜!”那人就停了脚步,说:“什么可惜?”

“你可惜。”

“我怎么可惜?”

李长占说:“先生一表人才,可是印堂发暗,身后有一团阴气相随,囱门翕合,是魂魄欲逃之状。先生命在今日酉时,寿数仅余二个时辰,岂不可惜!”

那人笑了一笑,说:“先生是不是雨天生意清淡,今天中午还没挣来饭资?我给你两串铜圆,求你别吓我了吧!”

李长占拿起卦摊上的一个黑漆盒子摇了摇,里边发出晃啷晃啷的响声,说:“今天下雨,生意确实清淡了些。不过,中午的饭钱我还是有的。多谢先生美意,钱我可是不敢收的。虽说你今天一头毛驴卖了三十二串,在花欣茶楼麻将桌上又赢了一十八串,发了笔外财,今儿特别慷慨,但那也是心血之物,千万别闹意气抛洒了。你离家38里,赶快走吧,还能赶上与家人见上一面。再耽搁,不仅见不到家人,倒在路上怕是褡裢里这50串铜元也让人给抢了。”

那人倒头便拜:“哎呀活神仙!活神仙!求活神仙救我!”

李长占说:“我哪是活神仙!我是混口饭吃的叫花子。快走吧,我救不了你。”

那人磕头如捣蒜,长跪不起。

这时有两个穿旗袍的女子在李长占的卦摊前蹲了下来。李长占就作揖说:“哎呀!我的生意来了,先生行行好,先生行行好!”

那人只好起身走了,眼泪都出来了,好不悲伤。

此人姓丁,叫丁向原,水北城南36里丁湾人,40亩地一犋牛,家境小康。他背着褡裢凄凄惶惶地往家赶。半路有一条小溪,也就四五尺宽。他大步一迈就过去了。刚过去,却听见身后一个娇莺般的声音叫道:“大哥大哥你别走!行行好帮俺过去。”

丁向原回头,见河对岸嫩葱样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这五尺宽的小河沟,男人纵身一跃就过去了,可是对于弱不禁风的小脚女人却无异于天堑。丁向原向河边退回一步,说:“我怎样帮你?”女人就秋波一横,道:“大哥抱我过去吧。”丁向原就听出了暧昧的意思。他不敢望那女子,只把头低了,望着河沟里清凌凌的流水。一溪春水虽好,岂奈鱼儿无心。丁向原说:“我趴到河沟上,姑娘踩着我的脊背过去吧。”他就趴下去,把身子担到河沿上,挺得直直的,硬硬的,稳稳的。那女子就踩着他的脊梁过了河。金莲三寸,踩在身上蛮疼呢!

丁向原紧赶慢赶到了家,果然已近酉时。他说了原委,一家人抱头痛哭。然后他就挺在床上等死。可是他等了一夜,却安然无恙。这才知道是被那算卦的给无端戏弄了。忍不住大怒。天明后又背上褡裢,到城里去,褡裢里装的不是铜元,而是妻子捶布用的棒槌。他准备砸了那家伙的卦摊,然后再让他肩膀上的葫芦瓢开出几朵花来。

丁向原在县城城隍庙的九龙壁下,找到了李长占。李长占看见丁向原大惊,忽闪站起来,一向灵牙利口的铁嘴儿,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丁向原冷笑道:“神仙好眼力,还认得我?你看我是人还是鬼?”

李长占说:“你要是鬼我倒不怕了!我吃惊的是你怎么没死?”

丁向原说:“阎王爷跟我说了,说你别慌死着哩,去把城隍庙那个算卦的打死了你再死。所以我今儿就——”说着就往外掏他的棒槌。

李长占说:“先生别急,我知道你褡裢里装了一根榆木棒槌。你先站端正了,让我看看——”

丁向原心里就又嘀咕,他妈的,他怎么知道我布袋里装了一根棒槌?而且还知道是榆木的?不仅就有点发怯。

李长占盯着丁向原望了几眼,突然说:“哦哟哟哟哟!先生,恭喜你了!你昨天搭肉桥一孔,度菩萨一尊,玉皇大帝亲颁诏令,增你阳寿二十年。恭喜恭喜恭喜!”李长占一躬到地。

丁向原把一腔怒火也就化成了十腔兴奋。增寿二十年!万两黄金也买不来呀!

从此,他就与李长占成了至交朋友,而且对李长占崇拜得五体投地,到处宣扬李长占是半仙之体,并称呼李长占为“神仙哥”。

一日,李长占到城南丁向原家做客,夜里抵足而眠。神仙哥轻易不来,丁向原要好好招待招待。鸡子刚叫,他就穿衣起床,要去赶集割肉。由于怕惊动神仙哥,他摸黑穿衣,不敢点灯。两个人都是蓝布长衫,个头也差不多,所以,他就误把李长占的长衫穿走了。

这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丁向原走到半路,想蹲下吸袋烟,歇歇腿。突然有个声音叫道:“快点走,还有二近半肉!快点走,还有二近半肉!”声音很小,但异常清晰。丁向原扭头向四周看看,毛毛月照着,虽然四野冥蒙,但十步以内的事物还是看得清的。并无人踪。是谁在叫呢?他仔细地听,突然发现是在他的怀里。他伸手到怀里摸了摸,就发现长衫里襟的左胸处缝有一只口袋,口袋里装了一个东西。他掏出东西一看,是个四指高的桃木人儿。

原来声音是桃木人儿发出的。

这桃木人儿,就是“窍气儿”。丁向原知道自己把衣服穿错了,身上这幅蓝衫是神仙哥的衣服。

丁向原仔细看那桃木人儿。其实刻得非常粗糙,人不人猴不猴的,肚子不合比例的大,眼睛鼓着,嘴巴却瘪着,像是小儿捏的泥偶而已。

但这毫无奇特之处的桃木人儿,竟会发出声音来!丁向原翻来覆去的看,有点难以置信。可分明是它在叫啊:快点走,还有二近半肉,快点走,还有二近半肉!丁向原不由心生敬畏。他将桃木人装进口袋,就急急地赶路了。

到街上后,早集一共五个肉架子,可是四个都是空的。最后一个架子上虽然挂着一刀肋条,但屠户正在收摊,说家里刚捎信来客了,回家自己吃的。丁向原好说呆说,那屠户才说,好吧,给你,我们回去吃猪下水吧。就取下来称。

丁向原又一次目瞪口呆:那肋条不多不少二斤半!

丁向原回到家时,已是炊烟四起。先把肉送到灶屋,然后就赶快去卧室换衣服。进门先向神仙哥道歉,说哎呀神仙哥!真对不起,黑灯瞎火的,我穿错衣裳了。

李长占说:“这一错不打紧,你把我的窍气儿识破了。路上你发现什么了吗?”

丁向原一面脱衣一面说:“别的也没发现什么,就听见怀里这个桃木人儿喊:快点儿走,还有二近半肉,快点儿走,还有二斤半肉!”

李长占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丁向原说不知道。

李长占说,那就是我的窍气儿。

丁向原问,话是那桃木人儿说的吗?

李长占说不是,是桃木人儿肚里的妖精。

丁向原就瞪圆了惊恐的眼睛:“妖精?”

李长占说:“是啊。我那桃木人儿肚里,装了十万妖精。你看它的肚子给撑的,连眼珠子都快憋出来了。”

丁向原就慌忙把脱下的蓝衫扔了。原来他今天早上是陪着一大群妖精进城的呀!

李长占把丁向原扔下的衣服穿上,把桃木人儿掏出来看了看,又装入口袋,一边扣扣子一边又说道:“你平常总说我是神仙。其实我跟你一样是个凡人哪,兄弟。那我为什么能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呢?我就全指望我这窍气儿啊,指望这桃木人儿肚里的十万妖精啊!我需要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把窍气儿肚里的妖精放出来,他们眨眼之间就把我想知道的事情打探个一清二楚,报告给我。比如老弟你吧,我不仅知道你生辰八字,家住哪里,兜里装了几个钱儿,就连——”李长占凑到丁向原耳边小声说:“就连弟妹右乳下面有一颗金钱痣我都知道。你说有没有?”

丁向原臊得满脸通红,心里是一发的服了。但他仍有不解之处,问道:“神仙哥,妖精怎么会钻到桃木人儿肚里去呢?”

李长占已穿戴好了,拿过床头的一根烟枪,挑了一个烟泡,吸几口说:“老弟,你我是生死之交。这事,我亲爹亲儿也不说。你今儿既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就一总给你说了吧。妖精虽妖,但拿法也简单,就是熬窍气儿。怎么个熬法儿呐?深夜子时,在野外无人处,用石灰划一个碾盘大的圆圈。圆圈中间挖一口地灶,支一口铜锅,锅里炖一只夜猫(猫头鹰)。炖时不放五味,不盖锅盖,烧柴一定要烧黄楝木。从子时,一直炖到卯时(早5点)。第二天夜里接着炖,一直炖七七四十九夜。世界上什么肉最香?夜猫子肉最香啊!四十九夜炖下来,方圆五百里内的各类妖精,都闻到了,都跑来要吃夜猫子肉。可是它们进不了石灰圈,只能呆在石灰圈外流涎水呀。到了第四十九天夜里卯时,就把石灰圈抹去一个小缺口,拿出刻好的桃木人儿,把桃木人儿的屁眼儿对着那个缺口。圈外积聚的十万妖精一看石灰圈的门打开了,就蜂拥而入。可是它们都钻进了桃木人儿的屁眼儿里,越钻越多,眼看着桃木人儿的肚子就鼓起来了。等到你听见桃木人儿哽儿——的一声打个饱嗝时,你赶紧用一疙瘩黄蜡把桃木人儿的屁眼儿封住。于是,这五百里内的十万妖精便都被你收到窍气儿里了,就都成了你手下的兵了,你就想咋调遣就咋调遣吧——”

丁向原听得头皮子发炸。他问道:“这么说,算卦、相面的,都有窍气儿了?”

李长占道:“不,这要看道行,有窍气儿的万不挑一。所以算卦的大部分都不准啊。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窍气儿怎么熬;极个别知道的,也不敢熬。熬窍气儿看似简单,实际极其不易。它有四忌:忌人,忌狗,忌说话,忌放屁。熬这七七四十九天,不能让人碰见,不能让狗闻见,不能说话,不能放屁。犯一个忌便前功尽弃了。也有一着不慎,自己误出圈外,被馋红眼的妖精吃了的。所以,有桃木窍气儿的人,除我外,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老弟,关于我有窍气儿的事,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不能给别人讲啊!讲出去对我有生命之忧。”

丁向原点头道:“那是那是!神仙哥放心,我保证谁也不说!”

丁向原并没有信守诺言,三个月后,他就向人说了。

“民国二年五月初八,白朗陷水北城。毅军第四混成旅夺城失利,损兵两千余。”(民国二十二年水北县志)

第四混成旅的旅长姓周,是丁向原的舅家表哥,保定军校毕业,是个又谨慎又迷信的家伙。他奉袁世凯之命,从开封急赴水北,但却围而不攻。他说的也有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摸清城中敌人兵力、部署、武器、工事情况再说。他一连派了四个侦查小组入城侦查。但他的部队都是豫东或安徽兵,一进去就暴露了。所以四个小组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不是让白朗军砍了头,就是活埋了。周旅长便知道城中防护严密,军力强大,心里虽然焦急,但却愈加不敢轻举妄动。后来他就想找当地人进去侦查。这就找着了他的表弟丁向原。

丁向原听了周旅长的意图立马就想到了李长占。他说:“表哥,你咋不早说唻?早说就不致伤了那么多弟兄。不就是想知道点儿白朗军的情况吗?好办的很!不用冒着生死进城。我有一个朋友,他啥都知道。”

周旅长问:“他是个白朗吗?”

丁向原说:“不是,是个算卦的。”

周旅长又问:“他在城里住?”

丁向原说:“不在,他在家拉痢疾,半月了,我正要去看他呢。”

周旅长就无了兴趣,说:“那他除了知道白朗军人人长个鼻子以外,还会知道什么呢?”

丁向原说:“表哥有所不知。我这位神仙朋友虽不是神仙,可是神通却比神仙还大哩!他手下有十万妖精,想知道什么,把妖精派出去,一时三刻,就把你腿哈拉里有几根毛都数出来了!”

周旅长说:“他手里是不是有窍气儿?”

原来表哥也知道窍气儿!丁向原遇到了知己一般兴奋,说:“是是是!他有个窍气儿!是个桃木人儿,四指高,十万妖精都在里边装着,你说奇不奇!表哥也知道?”

周旅长说:“我听人说过世上有这个东西,神的很,可是没见过。那就烦你把他请来吧。”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

“不,现在就起身,连夜给我请来!”

李长占来到城南司令部,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周旅长看他并无甚奇相,柿黄脸,鲶鱼胡子,长衫,戴顶道士帽子。但他既然能使动窍气儿,就说明道行不低,不敢小看和慢待。

“久仰神术,幸得一见!朱副官!”

朱副官应声而出,端一盘子崭新的袁大头,放在李长占面前。

“不成敬意,请先生笑纳。”周旅长说。

李长占谦让道:“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贫道——”

周旅长道:“先生不用客气。后面用先生处多着呢,还望先生莫嫌禄薄。”

李长占学着曲子戏上诸葛亮的道白说:“谢将军知遇之恩!有用贫道处,贫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敢当,不敢当,鄙人军阶仅为校级,不敢妄称将军。听说先生妙算如神。眼下大战在即,鄙人想问前程,不知先生愿泄天机否?”

李长占捻了两下胡子,道:“请问将军大名。”

周旅长道:“鄙人名字颇俗,生于安徽,取名周皖生。”

李长占哈哈笑了,说:“此战胜负,尽在先生大名中矣!”

“怎讲?”

“你看,你贵姓周,周里有吉不是?皖者,不是白完吗?白朗这下完了。生者,升也;白朗一完,你功莫大焉,官阶还不升吗?上校一升就是将军,所以我呼你将军并不为错。”

周旅长听此奉承,不觉陶然,连说借先生吉言、借先生吉言!“再问先生,城中白朗匪兵力及其部署情况如何?望明示一二。”

李长占在左胸处拍了三掌,然后微眯了眼睛,左手的拇指掐着无名指,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来,说道:“城中白朗,共有八百四十七名。其中伤员一百二十三名,马夫十八名,伙夫十九名,家眷六十一名——”

“说说武器情况。”

“捷克轻机枪十二挺;马克辛重机枪原来共六挺,在禹州时遗失两挺,炸毁两挺,现仅余二挺,其中一挺不跳弹即卡壳,现正在加紧修理。手雷一千三百九十七枚,机枪子弹八千三百九十一发,步枪子弹两万零五发,信号弹——”

“说说工事情况。”

“东门和南门各有一个碉堡,兵力两个排;北门和西门各有两个碉堡,兵力两个连;重机枪一挺布置在北门,一挺布置在西门;每个十字街口两个暗堡,一个环形工事——”

周旅长便松了一口气。原来估计城中至少有三千白朗匪,现在只有八百余人,而且还有一百多是伤员、六十多是家眷。他一旅人是5000,也就是说,兵力对比是7比1,绝对优势。从武器上说,白朗军占禹州时,共有6挺重机枪,现在却剩了两挺,其中一挺还有故障;轻机枪24挺,现在却只剩了12挺——乌合之众,强弩之末,还怕他个甚呢?拿下水北城,消灭白朗军,已是不在话下的事。原来听人说过窍气儿神奇的很,果真如此!兵力精确到人,子弹精确到发,就是真的派一连侦察兵进去,这样的情报也是搞不到的呀!要是自己手里有一个窍气儿,今后还不天天打胜仗?天天升官?而且还能把侦察连给省了——

“先生真是活神仙啊,料事毫末不爽。”周旅长感激地说。

李长占拈拈鲶鱼胡子说:“哪里哪里,胡诌一气,仅供参酌。”

周旅长向李长占的左胸处瞥了一眼,说:“听说先生身上有窍气儿?”

李长占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他剜了丁向原一眼,“那东西非一般道行之人所能驾驭。十万妖精啊,有道行者,驱之如羔羊,无道行者,如以身投猛虎。贫道向无修炼,何来如此神物?”

周旅长知道有窍气儿的人,都是很忌讳外人知道的。他笑了笑,说:“依我看,先生之道行已够高了。我欲留先生在军中,以诸葛事之,如何?”

李长占受宠若惊,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水北卧龙,拿着架子说:“将军不弃,愿效犬马。”

“只是,先生得了却我平生一件心事。”周旅长用恳求的目光望着李长占。

“什么事?请将军尽讲。”

“我想见识一下先生的窍气儿。”

李长占知道底子已经让丁向原给泄了,无从再遮掩推辞,只好将右手从衣襟里伸进去,一直伸到左胸处,将那个桃木人儿掏了出来。

周旅长接过桃木人儿,怀着虔敬的心情,左看右看,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最后他指着桃木人儿屁股底下的一片黄蜡说:“这儿怎么啦?是窍气儿拉的屎吗?”

李长占说:“这不是窍气儿拉的屎,是蜡封。将军知道一个词,叫窍门儿。这就是窍门儿——窍气儿之门。实际上就是窍气儿的屁眼儿而已。”

周旅长一笑,哦,长见识了,原来窍门儿一词的来历是这样的呀!

这样,周旅长对李长占有窍气儿一事就证实了,因此,对李长占所讲的城中白朗的军情,也就愈加深信不疑。当夜凌晨五点,即突然向水北城发起猛攻。

部队很轻易的就攻进了城,似乎印证了李长占对白朗军情的描述。但攻入城后却情况大变。全城几乎所有的房子上都趴着敌人,从枪声的密集程度来判断,绝不会只有800人,而至少在4000人以上,也就是说,城中兵力与自己兵力相当。马克辛机枪满城咕咕地叫,不是6挺,更不是李长占说的两挺,而是有10挺之多。轻机枪的子弹可街筒子乱飞,也决不是李长占说的只有12支,而是足有30支。手雷像下冰雹一样从房顶上往下撂,也不是李长占说的全城只有1397枚——眼看着战士成片成片的往下倒,周旅长急令撤兵。可是城门口呈v字型6个暗堡,吐出的火舌将退路封死了——他们本来是围城的,现在却被城围了。等天明冲出重围时,5000人的队伍,仅收拢不到两千。

周旅长狼狈的逃回指挥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李长占开了一枪。李长占打了个磕栽,但扶着墙站住了,拿着桃木人儿说:“将军,这不怨我,是谁把我窍气儿的窍门儿打开了,十万妖精都跑光了。你——你看——”

周旅长看看李长占手里的桃木人儿,果真屁眼儿上的蜡封让人给戳了个针眼儿大的小孔。

周旅长朝李长占拿桃木人儿的手踢了一脚,桃木窍气儿“唔儿——”一声就不见了。然后,就朝李长占的顶门盖上补了一枪。

民国22年水北县志《灵异》条,对李长占之事记述甚祥,最后结语是:“周皖生笃信鬼神,乃至妖术误军,遭此惨败,千秋遗笑。后世治军者,可不鉴乎?”把落笔放在了对周旅长的批判上。1987年水北县志《军事》条中,也简述了李长占之事,但说李长占是白朗农民起义军打入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所传神异之事,皆为骗敌取胜,“充分显示了这位农民起义军战士超人的智慧和胆略,最后英勇牺牲。”把落笔放在了对农民起义军的歌颂上。

而126岁的李二槐(见《树怪人妖》)说,李长占不可能是白朗。李长占只比他大四岁,活着时两人比较要好。但他神神叨叨,村上其他人都不大理他。大馍的爷爷骂李长占不务正业,李长占就向官府告发大馍的爷爷是白朗,大馍的爷爷就被官府抓去杀了头。“他要是白朗,怎么会告另一个白朗呢?”李二槐说。问对李长占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怎么看,李二槐摇头说:“外村的人都信,俺怪屯的人不信。”问为什么,老头笑笑说:“画匠不给神磕头,知道它是哪沟的泥。”

历史的真相难以追逐,我们倒不如玩味其灵异,解个小闷儿,享受个乐子。

附记

笔者祖父,名殷书照,粗通文墨,博闻强记,在世时曾给笔者讲过许多故事。其中讲到一个测字先生,临死时交给儿子一个小木匣,嘱其一代一代往下传,不许打开,啥时遇到生死关头,方可作为重礼献出。儿孙遵嘱,代代相传,世世平安。直到第八世玄孙时,因口角杀人,被问成死罪。其父忽记起先辈遗嘱,即携匣赴县,击鼓喊冤。县令升堂传入,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刁民!你儿子行凶杀人,铁证如山,冤从何来!”老头呈匣,言:“冤在其中,请老爷明察!”县太爷欠身接匣。就在这时,忽听“喀嚓!”一声,大堂二檩断为两节,擦着县令脊背咂到他的官椅上。县太爷吓得软瘫在地,被衙役搀入后衙。

他想起了那个木匣,以为是重金或宝贝,即打开验看。不想竟是一纸书柬,上写:“我救你二檩落下大难不死,你救我八世玄孙后继有人。”县太爷这才知道,该死囚的太爷爷是二百年前的一个拆字先生,第二天即将其当堂开释。

此故事不知是否出自典籍,拟或是术士们自吹自擂、口口相传的广告。让笔者牢记不忘的,是它的智慧,和带有灵异质素的艺术感染力。 37HI65GraZFJgj4UNl98J58V5NBTtQ3/cvnRGcFNvymNY3lhF7m/Hb9h/q1g/rhr



登录后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登录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