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课堂上,一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语文教师在讲课,由于经验不足,她的语速有些缓慢,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最令人尴尬的是她说完前半句话,后半句被一个词卡住了,像是一条小河中间突然横了一块大石头,硬生生地截断了水流。台下众多学生当中,有一个学生正在认真听课,在老师的思维被那个不知名的词卡住时,他却喃喃地念出了老师无法说出来的后半句话,一字都不差。
这是心理学家以听课老师的身份潜入学校的课堂中发现的现象。你可能也有类似的经历,两个不同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关注着相同的内容,他们的思想可能是相同的。
其实,正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思想。“每一个心灵都守着它自己的思想。心灵之间没有给予或交换。思想甚至不能进入并非他自己的、而是另外一个人意识中的思想的直接视域。”詹姆斯如是定义思想趋向于个人的形式。并且,看起来,“同时性,空间上的接近,性质和内容的相似性,都不能将思想融合在一起,思想由不同的个人心灵这道屏障给分离了开来。这些思想之间的裂缝是自然中最绝对的裂缝。”
那么为什么不同的人能够说出一模一样的语言呢?我们先来看两个例子。
假如,我们突然被问到一个我们认得但此刻却忘了怎么书写的字,我们完全不记得这个字的偏旁部首,甚至不肯定第一笔到底应该怎么写。但在我们奇特的意识里,我们对这个字却有着一种几乎是执拗的印象,使得我们不经思考便断然否定这个字的结构既不是上下结构,也不是左右结构,只有半包围的结构,才是它的框架模子。我们在头脑中搜索着,但并非漫无目的地搜索。实际上,我们会有意识地搜索与那个字相类似的字形。尽管此刻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字到底怎么写,但在冥冥中,似乎有一条路引领着我们越来越靠近真实的答案,直到我们头脑中出现与这个字相类似的结构,或是更加接近的字形,我们愈加兴奋的神经几乎要跳起来提醒我们答案即将揭晓。
假设你突然记起无意中听过的一支曲子中的某一句,当然,只是十分模糊的记忆,你甚至无法哼出这支曲子的任何一个音符。因为太渴望回想起这支动人的曲子,你便努力在头脑中搜索,尝试着哼唱出来。但当曲子从你口中哼出来时,几乎不用思考,你便可判断我们刚刚哼出的曲子与头脑中想要搜寻的曲子是不同的。也许是曲风的差别,也许是声调的高低,也许是节奏的快慢。你无法肯定,但无论如何,你就是能够果断分辨出它们之间不是等同的。于是你会继续回想,继续哼唱,哪怕最终想不起自己要回忆的内容,也绝对不会将一支错误的曲子当成正确答案。
以上两种状况出现的原因,其实并不难解释。詹姆斯认为,我们的神经在第一次感受某种事物的时候,就会留下一种经验,也可以说是留在我们神经上的细微的痕迹。比如,一个曲调、一点气味、一种味道、一个字的笔顺等等,会将一种未经表达的熟悉的感觉植入我们的意识中。在以后的生活中,当同一种事物再出现时,我们的意识便能辨认出熟悉的感觉,知道那是同一个经验。这是一种趋向感受。
詹姆斯认为,趋向不仅仅是来自外部的描述,还是思想的对象。我们的思想从内部感觉和认知到它们。思想对于到达感觉的终点的预示,来源于某些神经束或者过程的渐渐增强的兴奋,这些神经束或者过程,在片刻之后就将是某种稍后就会生动呈现给思想的事物的大脑相关物。这便是趋向感受的来源。
我们所有的思想,其实都是有一定的方向的。即使是那些突发的、随意的、不带明确目的性的思想,也都必然有一个主题。哪怕这个主题还未被我们用明确的语言和思维定义下来,但它一定存在着,以使得我们的思想能够围绕着它旋转。之后,与我们的主题相关的思维碎片,会被吸引过来,被我们感受到,被我们接受。而那些与主题无关的碎片,会自动受到排斥,被归类为“异类”。
欧洲最伟大的古典主义音乐作曲家莫扎特曾经形象地描述过他的作曲方法。在他的脑子里,最初只是些零星的碎片冒出来,但这些碎片似乎天生有着某种关联,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并知道它们都是好东西。它们虽然只是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知道它们是他伟大作品的组成部分。几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动它们在他心中运动,随着神经束的传达,渐渐地连接在一起,就像自动列队的士兵。然后,他的灵魂感受到那种队列,开始兴奋地工作,他脑子里的队伍越排越像样。于是,他像个检阅士兵的长官一样,清晰地在他头脑中看到这个作品的全部,就像观看一幅美丽的绘画,或是欣赏一个相貌英俊的人。当作品终于完成时,他满意地发现,它与他脑子里最初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
对于伟大的艺术家是如此,对于普通人,这种感受的趋向性是否同样存在呢?
人们曾对幼龄儿童做过观察。他们发现,幼龄儿童在倾听大人朗读故事的时候,即使他们有一半的词语根本不知道其意义,却仍然能够全神贯注地倾听,并且不会每隔一会儿就发问来打断朗读者。难道这些幼龄儿童的思维都不正常吗?通过测试,人们发现,他们的思维是完全正常的。他们与我们一样,偏向于关注语句各处的实质性的起点、转折点和结论,其余部分则被当成了无关紧要的过渡材料,几乎没有被感受到。
詹姆斯认为,“人的思想似乎是在处理独立于它自己的对象。也就是说,它是认知的,或者具有认识的功能。”并且,“在思想时,它总是对其对象的一个部分比对另一个部分更感兴趣,并且始终在迎接和排斥,或者说选择。”
让我们回到“表现”原理上来。以上所述的所有思想、感受,在最初的阶段,是如何被我们发现的呢?其实,还是通过身体和运动。我们的器官似乎天生就带有选择的功能,在所有无限混乱的运动中,我们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挑选某种速度范围之内的运动,对它们作出反应,自动而完全地忽略其他的运动。更形象地说,就好比天生一对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在遇到彼此之前,并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但一旦他们相遇了,他们便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最爱,除了对方,他们不能再爱其他人。
那么,我们的身体和运动是不是可以被自己控制呢?我们内在的自我,是一成不变还是可变的呢?这个问题,我们将在后面作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