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至少给自己一次自由梦想的机会!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我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来自阿根廷的马克思主义革命者,一间令人沮丧的伦敦公寓,一部带字幕的纪录片,以及一次个人的存在主义危机。我知道,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堆可燃物汇集到了一起,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这也是一段美好人生的开始。你体验过什么是存在主义危机吗?你正在做某件事情时,突然之间,一些奇怪的小事好像有了新的意义,你躺在沙发上,开始问自己究竟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你此刻消失,是否会有人真的关心这件事……当时我就是这样,斜躺在沙发上,周围散落着空啤酒罐,被压碎的薯片屑撒在沙发上,已经没电的手机被扔在某个角落,但就在那一瞬间,一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小东西好像有了新的意义,开始让我有了一些宏大的、从未有过的思考。
在那之前,我已经在自己的家族企业里待了五年,工作了无生趣,毫无意义。那个十一月的夜晚,我坐在电视机前,像个邪教徒般不停地给自己洗脑:“你的生活棒极了!你应该感到幸福,不是吗?你有房子,有份工作,赚的钱花不完,有关心你的父母兄弟……”但就在那一刻,这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了。这并不是我的生活,一切都不是我建立的,我从没有满怀激情地为自己创建真正的生活。我很孤单,是的,但并不是说没有朋友或爱人。坦白讲,我是为自己感到孤单。没错,听起来很可笑,但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就这样,在一个典型的大雾蒙蒙、了无生趣的伦敦夜晚,我开始问自己:“就算你从此消失,这个世界还是会一样,一切都会继续,你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对任何人的生命产生任何影响,不会有人怀念你,就连你自己都不会怀念自己。”为了把这些怪念头赶跑,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所有的导演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打动观众,在不辞劳苦地拍摄和剪辑时,他们都梦想自己的作品能改变某个人的一生:这次他们做到了!
我并不是知识分子。我不会说法语,不知道法语里面Sarte(让·保罗·萨特,1905~1980年,法国哲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存在主义大师。——译者注)该怎么发音,不懂任何关于“主义”的东西。在看到《摩托车日记》之前,我甚至以为切·格瓦拉只是一个站在驴子旁边喝廉价咖啡的快乐小青年。我很少掉眼泪!几乎从未被电影之类的东西打动,参加任何人的婚礼或生日派对都不会有任何感怀,就算是最高明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在我心中制造出一丝感伤。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人。不管这世界如何变化,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好极了!看我们的女王,她帽子边上的蕾丝花边绝对是一件艺术品!一切都那么无聊,无聊到我们甚至都忘了它有多无聊!
可是刚一眨眼,事情就变了!人生中的重大问题开始在脑海中浮现。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在两个小时里,我一直跟着切·格瓦拉(由加西亚·博纳尔扮演)在南美游荡,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直到加拉加斯,陪伴他的,只有他心爱的摩托车,还有最亲密的朋友格拉纳多(Granado)。这次旅程改变了切,进而改变了历史。当两个年轻人在拉丁美洲的群山万壑中盘旋游荡时,他们所看到的一切改变了他们对世界的理解,也改变了他们对自己的认识。切从此变了一个人!这个世界的贫穷、疲弱、善良和广阔点燃了他内心的火焰,也点燃了他内心那遥远的渴望和决心,让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体验更加宏大的生命旅程,而不是缠绵于那渺小无趣的过往和现在。
我从来都不是个革命分子。事实上,我可以说是一个绥靖主义(对侵略者姑息、退让,牺牲别国利益以求暂时的和平和苟安的妥协政策。——译者注)者——不过必须承认,我不太喜欢任何跟“主义”这两个字挂边的东西,但切还是深深击中了我。他的摩托之旅唤醒了我灵魂深处一直在沉睡的部分。我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有一种巨大的冲动,想要重新界定自己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就像这两个自由的年轻人一样,蜿蜒走进无数陌生人的内心深处。片尾字幕出现,影片结束了,我推开房门,兴奋地从楼梯跳着来到大街上,我能感觉到肾上腺中的激素汹涌而出。我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苏醒了,就在那一刻,伦敦大街上清新的空气将希望注进我的灵魂。我并没有什么宏大的社会理想,但我能清醒地感觉到,我的人生即将发生一场革命。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积累——我们享受拥有某种东西之后的满足感,渴望看到数字在不断增长。当我们沉湎于类似的感受时,内心深处的声音完全被抛之脑后。直到那一天,伦敦十一月的那个夜晚,我开始倾听。我很孤单。虽然我已经在自己的家族企业里干了五年,赚了不少钱,赢得了同行们的尊敬,也在一个不错的社区里买了一套不错的房子,但我发现我没有自己的摩托车,没有自己的格拉纳多,没有工具,也没有人能将我带进那个更宏大的世界——虽然在看到切·格瓦拉之前很久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些,但我以前从来没有勇气让自己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我跟这个世界并没有形成深层的联系,我的世界和我的心都太小了。那一刻,伦敦的街道虽然冰冷,但我每走一步,都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我开始构思一个计划:我想要去看看那个更加宏大的世界,跟它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宽广,找到我的格拉纳多,找到真正的我自己。
“你觉得,”父亲的眼神中流露出质疑,“你这计划行得通吗?”
“那要看您说的‘行得通,’是什么意思!”我回答道。
“你是在跟我打机锋(佛教禅宗用语,指有机警犀利,寄寓深刻的言语来表现自己的境界或考验对方。——译者注)吗?现在就开始打机锋了?你还没到西藏呢!”
我微笑不语,我想这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机锋。
父亲是一名实用主义者,这不是坏事。我们家往上数八辈都是实用主义者,无论你有什么计划,兄弟姐妹叔叔阿姨父亲母亲都会问你“这计划行得通吗?”
我在父亲的公司工作五年了,职业是经纪人。他对我很不错,给我一份工作,当然,对我要求也很严格。我每天要工作十六个小时,工作内容也很繁琐。虽然办公室里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但我还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不到自己……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我要离开两个星期,”我告诉父亲,“想跟你请个假!”
“好的。我接受。但我不能保证两个星期之后还给你留着这份工作。”
我再次微笑。
“没问题,我也不能保证我还会需要它。”
辞职两个星期后,我开始意识到,城市生活中积累下来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丟弃的。做加法容易,做减法难。日常生活中我们已经积累了太多东西,要简化自己的生活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同时也明白,要想在内心发起一场革命,我需要减掉很多东西。问题是,在当今这个社会,“减”是一种违反直觉的行为——我们不喜欢“变少”。要想做一些违反直觉的事,有时你需要变得果断一些,需要用一些奇怪甚至非理性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强迫自己走出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
在穿越大陆之前,在跟电视台签订合约之前,在开始探索新生活之前,我决定测验一下自己是否做好心理准备了。
为此我决定彻底剥离熟悉的环境,彻底远离那些令人窒息的商业会议和财务报表。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变得离群索居,强迫自己多跟人打交道,我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那些妨碍自己体验真正的人与人之间连接、妨碍自己真正地看清世界的东西。最终,我制定出了下面的计划。
国家。在英国做个普通的小人物就像在德克萨斯做个牛仔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事实上,如果想要脱离父亲那一代就传下来的命运,你需要跨越很多障碍。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岛国,前往一个可以重塑自己命运的地方——美国。
车子。长久以来,我一直生活在办公室和家之间,很少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所以我告诉自己,想要真的独自旅行,我就必须扔掉这个将自己与空气和外部世界隔开的金属壳子。
衣服。衣服会塑造人,同时也会让我们忘记自己。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自己,我决定只带一套简单的备用服装。
金钱。不带信用卡,不带现金。我让制片人每天早晨给我5美元,绝不会再多给一分,我也绝对不会存下一分钱。在整个旅途中,我要完全依靠别人善意的帮助。5美元根本不算什么,我几乎等于身无分文。
生计。没有手机。没有电子邮件。我只有一张嘴巴可以求助,一双腿可以带我逃离险境。没错,我身边还有一帮扛摄像机的,但我向上帝发誓,他们就像是白金汉宫门口那些雕塑般的卫兵,不会向我提供任何帮助——他们也不许这么做。当我需要一个屋檐来挡风遮雨,或者不得不在公园的长凳上打发一晚时,他们会睡在不远处的五星级酒店里;当我正打算用别人给的剩饭凑合一顿时,他们会在城里最棒的餐厅大饱口福。
我之所以带着他们,本意是记录自己的行程,但这一安排却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他们成了我的参照物,我时刻可以从他们的生活中看到以前那个放纵的自己。
我从骨子里感到一些重大事件即将发生,我希望能够抓住这一切,并把它们分享给这个世界——我知道自己会遇到很多不可思议的故事,我想把它们告诉每一个人。带着摄制组四处旅行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毁了一切,所以我决定让他们尽量远离我。本书中记录的绝大部分事情跟他们都没任何关系——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根本不在我身边!事实上,他们跟此刻正在阅读本书的读者们一样,只是我这段经历的旁观者。
没有车子,没有衣服,没有钱,没有电话,能维系我生活的只有一件东西:善意!我只有依靠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来喂养自己,给自己衣服,带自己旅行,关心自己。没有了生活必需品,我不得不去寻找朋友,成百上千个朋友!不仅如此,我还是在异国他乡,在美国这个让人感觉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国度!为了让自己的旅程更具象征意义,我选择在资本主义衰落的象征一一时代广场一一开始,到无数人前往去实现梦想的好莱坞结束。
或许你会觉得这是一次十分激进的试验,确实如此!但在我看来,要想解决内心的存在主义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一段激进的旅行。要想挣脱日复一日的单调和无聊,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次充满刺激的神奇之旅。
当你翻到最后一页时,你会发现我已经彻底脱离了之前的生活。我不仅横渡大西洋,还穿越了整个北美大陆,来到了阳光普照的加州;你会发现,我已经从一个躲在格子间里,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追求别人为我选定的生活的快乐小人物,变成了一个真正发现自己的人;你会看到我把自己的豪华汽车和精致的公文包,换成了一双步行鞋和一个双肩包;你还会看到,我彻底放下之前的自足生活,开始依靠陌生人的关照和施舍走完旅程。
在这段旅途中,我有时会跟一位陌生的女性共处一室,只因她怀疑FBI正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加工毒品,怀疑自己正被恐怖分子跟踪;有时我会遇到一个奇怪的家庭主妇,她让我住进家里,随口说一句“请随意!”把钥匙扔给我,然后扬长而去;有时我还会在一个布满血溃的旅馆房间里睡上一夜,甚至在沙漠里跟一个骨痩如柴的陌生人住在一个帐篷里;有时我会在伊利诺伊的郊区跟当地的黑帮一起唱R&B,甚至会跟伊战老兵一起穿越科罗拉多的群山。但更重要的是,你会发现我!
没错,在本书的结尾,你会发现真正的我!你会懂得我,正如我懂得这个世界!离开伦敦时,我对之前的生活模式充满疑惑;回到伦敦时,我内心充满与人连接的渴望。我渴望过上一种真正的生活,渴望打开心扉,用心去感受未来日子里的每一分惊喜和快乐!
这就是我的摩托车日记,我要穿越美国,我渴望能通过这段旅程触摸它的灵魂,找到真正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