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善人贩毒一案,在人赃并获之下,王森以为很快便可以销案,不料由于要犁庭扫穴,铲除余党及有关人等,居然拖延了两三个月才大功告成。
王森也一直在处理这件案子,这期间发生的命案,都由小虎子和胡平原解决,善后工作琐碎而又烦闷。
贾善人一家判罪之后,王森以为可以重过紧张刺激的侦缉岁月,果然他次日一回总局,林五岭便对他道:“队长,总局长吩咐,你一回来便去找他!”
王森精神一振,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大案子?”
林五岭笑道:“大概是吧,要不也该让你休息一两天!”
王森走了过去,丢下一句话:“俺却不想休息!”
他在周而勇办公室门上敲了几下,便听见周而勇叫他进去的声音。他推门进去,只见周而勇一个人坐在长桌之后面,王森便坐在他桌前。
周而勇递了一根香烟给王森,侧头问道:“小王,你知道今日俺找你有什么要事吗?”
王森替周而勇点上烟,也为自己点上,喷了一口烟,道:“局长,你说吧,俺已等得不耐烦了!”
周而勇笑道:“哦?你居然知道了?”
“俺怎会知道?”王森道,“上次是济宁有事,这次不会是济南吧?不,不,如果是济南,俺一定会听到风声,嗯,难道是青岛?”
周而勇大笑:“啊!你想到哪里去了!青岛是青岛,不过不是要你去查案!”
王森一愕:“不是去查案,莫非去抓人?”
周而勇好像有心逗他般:“青岛的风景如何?”
王森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好照实答道:“青岛的风景是出名的好,局长不会不知道吧!”
周而勇捺熄烟蒂,笑道:“你自己也认为青岛风景最好,那就好了!现在给你一个特殊的任务,你能猜得到吗?其实这个任务,你几年前就该得到的了!”
王森苦笑一声:“局长,俺想破头脑也想不出来,您快说吧!”
周而勇哈哈大笑:“什么案子都难不倒你,什么狡猾的狐狸也骗不到你,想不到俺一个小把戏,便难倒你了!”周而勇又接上一根烟,正色道,“贾善人的案子,你的表现,上面非常赞赏,所以次定放你三个月假,让你轻松一下!”
王森一怔,道:“局长,您知道俺的性格,放俺三个月假,岂不是等于要了俺的命?”
周而勇道:“小王,人总是人,不是机器,怎能够不休息。其实如果不是工作上不能缺少你,俺早就要放你的假了,而且三个月时间不够的话,你随时可以将假期延长至半年!”
王森几乎跳了起来:“半年?半年的时间足足有一百八十二天半,那是什么人的日子?”
周而勇笑道:“起初那一二个星期可能会不习惯,但过后便会习惯下来!”
王森道:“俺离开之后,侦缉大队的工作……”
“放心,还有其他人,还有我!”
王森又接上一根烟,沉吟问道:“局长,假如俺自己放弃假期呢?”
周而勇板着脸道:“我老实告诉你,这是命令!命令是来自上面!”
“俺就是有点不明白……”
“上面这样做有两个意思。第一,要培养小虎子接你的班;第二,假如小虎子可以胜任的话,上面准备提升你,大概是处长吧!职位比你如今这个大队长可高多了!”
“俺倒不在乎升不升,小虎子还嫩一点,只怕他未必……”
周而勇截口道:“你当年当大队长时,年纪比他现在还轻哩,我当年可没嫌你嫩!而且他真的不行,自然仍要由你把舵!当处长难道便会闲着你?”
王森没话可说,过了半晌才无可奈何地道:“那俺只能希望小虎子不行了!”
“你这是在闹情绪嘛!怎能这般自私?你总不能希望他一生一世都当你的副手吧?老胡年纪已不小,再过几年也得退休了,当然俺也不想浪费他这个人才,将来会请他当个顾问!”
王森自我解嘲地道:“上峰的决定是英明的,该培养更年轻的一代!”
“你也不老!”周而勇道,“连我也不认老呢!”一顿又问,“小王,你准备去哪里度假?真的要去青岛?”
王森耸耸肩膊:“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慢慢计划未迟!”
周而勇道:“如果烦闷的话,叫小红去陪你!”
小红是周而勇的大女儿。他夫妇两人都很希望将女儿许配与王森,王森从来不加反对,但也未有什么表示过,有时周而勇的夫人忍不住提醒他,王森便以事业无成就推搪之。当然周而勇夫妇碍于面子,也从无正面向王森提出婚事,只是暗示而已。但这件事已提了好几年,周小红仍然待字闺中。她对王森的一切,是一百个满意,就是有点恼他不解风情。
王森对周小红的人才也是没话可说的,不过他自己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对她没有那份热情,夜静人阑时他反而会想起李透?那是一只“毒蝎”!
周而勇见他沉吟不语,忍不住道:“小王,你年纪也已经不小啦,几时成家立室?”
王森倏地长身道:“局长,俺根本还未想到这件事,也许我会在退休之后才找个老伴!”说着转身开门出去。周而勇想叫他,但话至口边又忍住。
王森快步走出总局,连林五岭在背后叫他,他也没有反应。
王森独自一人到鲁园吃饭,还特地叫了一瓶酒。老实说,上峰这个决定,虽然是爱护他,但他却有不受重用的感觉,这种心情是从来未试过的。
三个月的时间不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打发。这几年他的收入不低,平时除了抽烟之外,连酒也很少喝,可有一笔储蓄,足可让他去游玩三个月。
饭饱酒足之后,王森点上一根烟,他想来想去,决定离开山东,最低限度可以撇掉周小红。近来,他很怕见到周而勇的夫人。
王森在街上闲荡了一阵,见天色已黑,生怕小虎子担忧,更怕他的心事被小虎子瞧出来,所以立即返回宿舍。
不料一到宿舍,却把他吓了一跳。原来不但小虎子在,连胡平原、林五岭、杨镇、黄成、朱国明都在,而且还有几位资深的侦缉大队队员。
王森一怔,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杨镇道:“队长,您要放假三个月至六个月,咱们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所以今晚咱们来饯行!”
“饯行?俺不来啦?还是你们不欢迎呢?”
胡平原道:“大伙儿一齐吃顿饭,高兴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局子里的人都知道啦?”
林五岭说道:“下午,局长对大家宣布的!”
“他这一招真绝!”
小虎子微微一怔,道:“队长,难道你不同意?其实由你当大队长到现在五年多,你从来未放过一次假!这许多人,数你最辛苦,反而咱们都放过假!”
朱国明道:“队长,这几年你太辛苦了,休息一下也好!所谓养精蓄锐嘛!”
黄成道:“假如周局长不放你的假,咱们也想替你做说客哩!”
王森见弟兄们对他热情如旧,心情开朗了许多,笑道:“俺正不知道如何打发漫长的岁月,你们替俺出点主意吧!”
胡平原道:“到酒家叫了菜再慢慢商量!”
吃晚饭的时候,七嘴八舌。有的说到北平好,有的说去天津,有的说最好去上海。
只有胡平原独排众议:“队长,您是福建人吧,现在该衣锦回乡!”
“可惜俺已没有亲人在福建!”
“也有堂兄弟吧?”
“这当然有,你的提议,俺会考虑!嗯,你们现在办的是什么案子?”
小虎子道:“今天绝对不谈公事!”
结果大家喝得醉醺醺才回去,尤其是王森,他已多年未曾醉过。
×××
假期的第一天十分难过,王森收拾了几件衣服,再到银行提了款,还未决定去哪里。
第二天假期,王森一直害怕周而勇会叫周小红来找自己,决定先到火车站,离开济南再行打算。他正想离开,忽然管房的老何过来,说道:“王队长,周局长来电话!”
王森心头忐忑,不知周而勇找自己何事,抓住话筒好一会儿才“喂”了一声。听筒飘来周而勇的话:“小王呀?决定了去哪里没有?”
王森问道:“局长,是不是有的新任务?”
“没有,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还没答复我!”
王森道:“俺准备去上海走走,因为俺以前在那里待过,还有些老朋友在上海,同时上海交通方便,万一有事情,赶回来也快!”
周而勇哈哈笑道:“这可巧啦,刚才上海方面来电话,代江苏有关方面向俺借人,俺不敢答应他,得先问问你!”
王森微微一怔:“江苏省向咱们借人干什么?”
“当然是查大案哩!”周而勇笑道,“俺估计你八成会答应,而且苏州就在上海附近,顺路嘛!”
“是什么案子?”
“详细情况,俺也不知道。你到苏州找苏局长,一切就清楚!”
王森苦笑一声:“局长,俺虽然害怕闲着没事干,但要远赴苏州,一来人生路不熟,二来万一失手,俺的面子不要紧,可还得连累你被人家笑,也让苏州人看不起山东人!”
周而勇笑道:“如果是没有困难的,人家会找上门来么?俺只想到你会替咱们争光而已!”
“上海没有人去支援么?还有南京的呢?”
“现在已经是腊月下旬啦,正是鼠辈横行之时,他们都抽不出人手来。至于人生路不熟,可不是问题,苏州局子里的人,自然会协助你!”
王森还是有点犹疑,周而勇用激将计:“怎么,你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会害怕一座苏州城?您如果不敢去,俺只好改叫胡平原去!”
王森只好答应:“俺去就是!”
周而勇忽然认真起来:“小王,有什么要准备的吗?嗯,你随便挑一个人跟你去吧!”
王森想了一下,道:“俺记得朱国明有位表姐,嫁到苏州,俺就要他!”
“行,我现在就通知他准备,你再跟他联系!”
王森问:“苏州那里有没有规定报到的日期?”
“大年夜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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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轰隆轰隆地在原野上奔驰,王森躺在卧铺上抽着闷烟,这个假期实在太特殊,恐怕很少人会像他这样,在假期中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办案,最重要的是这次他不是代表个人去的,而是代表山东有关方面而去的。成功固然好,但假如束手无策,就要给他的同僚蒙上不光彩,是故他压力极重,心中不由有点怨怪周而勇。
相反朱国明可就轻松了,他跟表姐已有六七年未曾见过面,这次可以公私两便,实是最妙不过的事。
火车停在徐州,王森与朱国明下车,随着人群到候车室,朱国明买了去上海的车票,问道:“队长,还有两个半钟头,火车才到站,咱们去哪里?”
“随便找一个地方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朱国明问道:“队长,您说俺带的礼物够不够?”
王森笑道:“你又不是要到她家去住,既然是礼物,就不会有够不够的问题!”王森转头见车站有座饭厅,便又道,“也好,替我捎一份,俺在里面等你!”
火车是由北平到上海的,卧铺早已卖光,两人挤在三等车厢里,车厢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还有孩子的哭声和刺鼻的尿味。
王森心头如铅块般沉重,朱国明却浑身不舒服,幸而不久旅客都已进入梦乡,才可以清静下来。这是直通快车二三一班次,大概行驶十个钟头,便到苏州。
火车终于到苏州,王森与朱国明走出车站。虽然苏州已是南国,但腊月廿六的清晨,依然十分寒冷。两人在车站外跳上三辆车,直赴苏州治安部门。
苏州虽是名城,但地方不大,较大的街道只有十多二十条。苏州警局就设在干将路,车子在附近停下,王森不想太早去打扰主人家,于是先到附近的一家糕团店吃早点。
苏州的糕点,全国著名,不过两人都非苏州人,胡乱叫了几种,但已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在店里消磨了一个钟头,王森叫朱国明在店里看着行李,自己到局子里找苏局长。
苏局长刚上班不久,见到王森,便问道:“王先生是来自山东省的?”
王森简略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苏局长喜道:“王队长,你来得正好!咱们久候了!”
王森连忙谦虚一番:“俺是被迫上阵的,只怕不但帮不了你们,反而还要连累您!”
“您说那里的话!上海方面极力推荐,一定错不了!”苏局长热情地拉着王森的手,道,“来,来,我替你介绍一下!”
他把王森拉到侦缉部门,向在那里工作的人介绍一番,最后指着一位年约三十的剪平头装汉子,道:“王队长这是咱们的熊队长!”
那中年汉伸手与王森一握:“熊长岛欢迎您来指导!”
“请多多指导,在下人生路不熟,就只怕反要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哪里!”熊长岛问道,“王队长,你没带行李来?”
“不,俺还有一个同伴,他在糕团店里,替俺看行李!”
苏局长道:“老熊,你快请他进来!啊,不,先帮他们到招待所安顿下来。我今天还要到市委开会,熊队长,王队长就先由你招呼。晚上我请吃饭,你们都去,在松鹤楼雅座!”
熊长岛道:“请队长跟咱来!”
苏局长又回头道:“老熊,王队长刚到,让他休息一下才工作,知道吗?”
“局长放心,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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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长岛十分热情替朱国明挽行李,步行到招待所。这所招待所是专门招待市委的贵宾的,苏局长安排他们住在这里,可见对他俩十分重视。
那是一间套间,睡房是两张单人床,除了一个卫生间之外,还有一座小厅。熊长岛道:“王队长,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开口!”
“谢谢你,咱们没有别的需要。”
“那么我带你们去苏州逛一下吧!”
朱国明道:“熊队长,你忙你的去吧,我有位表姐嫁到苏州已经六七年,咱们想去看看她!”
熊长岛道:“那我下午两点钟来找你们!”
王森一口答应,并送他出门,朱国明道:“咱们先洗个澡再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