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福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兴匆匆的走进“女香斋”。
“女香斋”是一爿专卖针线绢花胭脂的小店,专赚娘儿们的钱。这时候已过晚饭时间,一般小铺小店都已关上门板,只有“女香斋”比别人迟关一个钟头,为的是想多赚一点。
岑小福进店时,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老板秀子一个人在拨着算盘算账。
秀子人如其名,长得清清秀秀,年纪不大不小,没人知道她确实的年纪,不过人人均知道她还是云英未嫁。
秀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十分能干,不时有些熟主顾自告奋勇要替她做个媒。按说,以她的条件,要找个有钱的婆家,实在没有困难,偏生这样的一个水仙花似的人儿,却会看上有点呆气的穷小子岑小福。
背地里有人说她傻,却有人赞她有志气,品格高尚,不贪富贵,城内的很多青年对她更加倾心,而对岑小福更是又羡又妒。
岑小福很老实,又读过几年私塾,颇有点读书人的气质,看来十分斯文,只是早几年父母重病,拖了好长的时间,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他在城内最大的古玩店做个卖货的伙计,年底时也帮忙记记账,记的是货物出入账,只因他记得仔细,办事又小心,所以甚得老板的信任,薪水在店内除了掌柜的之外,就只有两个年老的伙计比他高。
换作别人,像他这样,也算不错的了,只是他把赚来的钱都花在还债上面,经常一文不名,为了能早日解决债项,他把老屋卖掉,索性搬到店内住,老板万山平白多一个人看店,自然大表欢迎。
本来岑小福因债务缠身,也没想到成家立室的事,可是自从邂逅秀子后,他便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何况秀子对他也有意,正是郎情妾意,双方感情发展极快。
岑小福将纸包放在柜上,轻笑问道:“秀子,你猜我今日买什么东西来?”
秀子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又是酱牛肉吧?”
“你不是说我,老是买酱牛肉吗?”
“你说吧,我不猜呢!”秀子低下头打着算盘。
“是半只炸鸡!秀子,今日生意好不好?”
“蝇头小利,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斩断‘穷根’!”
岑小福觉得她今日的神态有异寻常,便关心地问道:“秀子,你身子不适?”
秀子收起账簿,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不言语。岑小福见她一双秀眉深锁,五内都似乎被揪紧了,他着急地道:“秀子,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说呀!”
秀子道:“我明早要回乡下……嗯,你替我上好门板吧!”
岑小福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先透露一点呀。”
“我娘病了,爹叫我背钱回去给娘医病。”
岑小福稍为放心,用安慰的口吻道:“你这般孝心,伯母一定能早占勿药。”他说罢便去上门板,秀子到外面煮饭。
店子虽小,但幸而后进楼高,有个小阁子,秀子晚上便睡在上面,下面则是灶房。
岑小福生怕别人间言闲语,故意留着一块门板不上,走到后面道:“秀子,我替你煮吧,你上去收拾一下。”
秀子点点头,揩干净双手便爬上木梯。岑小福抬头问道:“你准备去多久?”
“难说……那得看娘的病有多大的起色。”
“不如我请假陪你回去吧!”
秀子道:“别傻,你要还债,怎能这样。”
“那笔债还长得很哩,也不在乎那几天。”
秀子的脸庞探出楼板,望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当然无所谓,但女人的青春短暂!”说着她一张俊脸已染红了,飞快地缩了进去。
岑小福一呆,秀子的话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秀子的表情是很好的提示。他揣摩了一下,登时心花怒放了,秀子的话,不是表示她不能再等吗?如果她不是以心相许,又怎会说这种话。
岑小福心头怦怦乱跳,他忽然有点口吃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可惜我,我无用……要是我有钱,你便……”
秀子再度探头出来:“你说什么,你认为我是贪慕虚荣的人吗?”
岑小福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有时觉得配不起你……”他急得一张脸都涨红了。
秀子幽幽地道:“我回乡之后,你会不会忘记我?”
她从未这般大胆地向他透露过心事,使得岑小福忘记了答话。
“你一定会忘记我……算啦,咱们做个朋友也不错!”
“不,不,我不要你做我的朋友。”
秀子瞪着一对妙目,道:“难道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岑小福更似患了口吃病般:“不是、不是,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我的妻子……只是我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不过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都忘不了你……”
秀子放心地嘘了一口气,道:“这件事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地商量一下吧……”
岑小福心头狂喜,可是一想到自己连债也未还清,登时如遭冷水淋头。他呆呆地煮着饭,不久饭便熟了,他叫秀子下来吃饭。
秀子道:“你也吃一点吧。”
“不,我已吃饱了。”
秀子低着头,轻轻地在扒着饭,好像羞人答答,岑小福在灯下看她,更觉其美,他忍不住赞道:“秀子,你、你真漂亮……”
秀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想不到你现在也学人油腔滑嘴!”
“不,我是真心的。”
“好啦,你回去吧,免得松伯伯等你回去。”
“你、你明天回乡,我、我迟一点才回去吧……相信松伯伯不会骂我。”
秀子忽然取出一包钱来,道:“小福哥,我怕月底赶不回来,假如我赶不及来,你替我交租,还有,希望你有空走来替我看一看。”她又把钥匙交给他。
“我一定会来……嗯……不如我晚上替你开一会店吧!”
秀子摇摇头,道:“不,我不想你让人说闲话!回去吧,我又不是不回来!”
岑小福颇觉依依不舍,又坐了一阵才告辞:“我明日一早来送你去车站。”
秀子考虑了一阵,终于点点头。
自从秀子回乡之后,岑小福每天晚上都到女香斋走一趟,他每天都在盼望秀子早日回来,又担心她路上的安全和她母亲的病情。
他盼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二十五日之后的晚上,当他到女香斋时,只见大门敞开着,店里还有几位顾客,她惊喜地走进店中,见秀子正在做生意。
近月不见,秀子双颊明显地凹了下去,神情也甚为忧郁,不用说也知道她母亲的病尚未痊愈。
一个来买绢花的女人见到岑小福便取笑道:“秀子,你可知道,这傻小子天天都来这里找你,喂,你今日终于盼到了吧,嗯,咱们也不蘑菇了,让你说些知心话儿吧!”她拉着另一个女人出店去了。
岑小福一边向她们鞠躬,一边准备上门板,秀子道:“别上门板,多做一会生意吧!”
“是,是。”岑小福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秀子,你娘身子好了吧?”
“多谢关心,好一点了!”
“是什么病?”
“痨症……”
岑小福脸色大变,他恐自己听错,再问一次:“是痨症?”
秀子默然点头,小福再问:“大夫怎样说?”
“尽人事……”
岑小福不知怎样安慰她,幸好又有顾客上门,秀子忙着做生意,和顾客唠聊!
那顾客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秀子抬头道:“岑先生,你先回去吧,改天有空再跟你聊!”
岑小福微微一怔,秀子从来不叫他岑先生的,他今日只跟她相处短短的一段时间,却已觉得她的态度大异从前,心中暗自忖思:“莫非她家人反对她跟我……”
想到这里,他几欲断肠,忙道:“我等你……”
“我今晚无空,坐了一天的车,也很疲劳,请你尊重我!”秀子态度十分坚决,岑小福不敢执拗,只好告辞。
回到店里,他忍不住跟家眷在外地、也在店里住宿的张松谈起这件事来。张松微笑道:“小岑,老汉今年已快六十岁了,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依我看你跟她的事九成要吹了!”
岑小福大声地道:“不会的,秀子不是那种人,大概……大概是因为她母亲的病,所以才影响她的心情。”
张松一边卷着烟,一边道:“你既然对她这般信任,那还问我作甚!”
岑小福吃他一顿抢白,无话可答,良久才忍不住问道:“松伯,刚才你为什么那样说?”
“傻子,秀子上面还有父母,她就算对你有意,但人家父母的意思你知道吗?我问你,她家境好不好?”
“不好,她开店的钱是向她堂叔借的,还要算利息!”
“她有没有兄弟?”
“她父母只生她一个。”
“这就是了,她若嫁给你,人家父母拿什么养老,何况她母亲还在病中。”张松喷了一口烟,道,“依老汉看,她这次回乡,她父母一定是迫她出嫁,对方是个有钱人,所以她对你的态度才会突然间转变。”
岑小福急问:“那我该怎办?请您教教我。”
张松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什么办法,你首先查清楚,看问题是出在哪里,假如是在她父母那里,那么就有点棘手了。不过你要随时作失败的准备,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也,傻小子!睡吧!”
岑小福躺在席上,冰凉的地板,令人暑气全消,不一会儿,张松已传来轻微的鼻鼾声,但岑小福却睡不着,他只觉得一颗心乱糟糟的,又酥又急,十分难受,他决定尽早找个机会跟秀子说清楚。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幸好做他们这一行的,生意比较清淡,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他连饭也不吃便去女香斋找秀子。
也许因为熟客们都知道秀子回来了吧,去到的时候,正有几个顾客在挑选脂粉女红。
秀子好像没看到他,一直没跟他打招呼,但岑小福却知道她是发觉自己的,为什么她不跟自己打招呼,这情况教岑小福好不心痛。
顾客一个个去了,秀子这才抬起头来,道:“岑先生,你要买什么东西?请你随便挑选。”
岑小福苦着脸道:“秀子,这是为什么?”
“我说错什么吗?岑先生不是来买东西的?”
岑小福道:“秀子,请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
秀子道:“我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还说没有,以前你不是对我这般冷淡的,”岑小福用央求的口吻道,“秀子,你知道我,我昨天晚上,一夜没合上眼,今日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这可不好,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可赔不起,我也成了罪人。”
岑小福道:“你跟我说清楚吧,是不是因为我没去探你?”
“我怎敢这样想?”秀子双眼直瞪着他,“你真要我说?”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只怕我说了之后,你今日晚上更加睡不着觉!”
“就算十天不睡觉,我也要听!”岑小福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秀子,自从你回乡之后,我才知道我今生今世,实在不能失去你……”
秀子有点感动,幽幽地道:“小福哥,我知道你待我好,不过希望你尽早将我忘掉,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她话未说毕,岑小福已叫了起来:“为什么?你快说!”
两颗晶莹的泪珠自秀子眼眶中滴了出来:“我、我这是为你的好!”
岑小福好像胸膛挨上了一刀,忽然粗暴地握住秀子的双臂:“我要知道这到底是为啥!是不是另有心上人?还是你父母要迫你嫁给别人?”
“都、都不是……”秀子泪珠越来越多,由腮边滴在柜台上。
岑小福略为松了一口气,道:“那请你告诉我吧……对不起,我……”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连忙松开双手。
秀子双眼瞪着墙角,岑小福催她:“秀子,你说呀!”
“我情绪很乱,而且还有一件事没决定,你让我再考虑几天好吗?”
“几天?”岑小福几乎哭了出来,“只怕我已没命了……”
秀子拭去泪痕,轻声道:“男子汉怎能够这样?遇事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别的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该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好吧,那你明天再来!”
岑小福知道她外柔内刚,她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便没精打彩地道:“好吧,我明天晚上再来,我替你上门板!”
临别时,秀子低着头说道:“小福哥,你今晚一定要早点睡,要不,我心中难安!”
岑小福默默地走了,他知道他今晚准又得失眠,只盼望明天晚上早点到来。
第二天,岑小福到女香斋时,店门已关起一半,他闪身进去,秀子正在算账。他忐忑不安地走上前,问道:“你吃饭了吗?”
“正在煮。”
“我替你煮。”
“你先把门板上好!”
岑小福微微一怔,因为她一向避嫌,不肯把门全关上的,这也证明她有重要的事跟自己商量。秀子忽然又道:“小福,你今晚上晚一点回去行吗?”
“多晚?”
“说不定会在三更半夜!”
“没问题,我先回去跟松伯伯说一声。”岑小福飞快地跑回店子,当他再到女香斋时,秀子已在灶房煮菜。
“我来帮你。”
“不用,你把桌子开了吧,我煮了你的饭!”
一会,饭菜已搬上桌,岑小福七手八脚地白忙着,搬椅盛饭,没敢空了一丝时间。
“吃吧!”秀子拿起饭碗对他说,桌上放着三碟小菜,对他跟她来说,这一顿实在太丰盛了。
岑小福默默地扒着饭,几番要开口,都有所顾忌,这顿饭终于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岑小福道:“我替你洗碗!”
“不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情况吗?我就告诉你,不过我说了之后,你听了不要难过!”
岑小福喉头上下一阵耸动,道:“我、我希望能够顺利解决,只要不是你讨厌我!”
“我怎会讨厌你?”
岑小福吸了一口气:“那请你说!”
“我娘的病,你是知道的,那种病不好医,家里又欠了人家一笔钱,我在这里把赚到的钱寄回去,都不够买药吃……”
岑小福心头一沉,隐隐觉得不妙,他紧张地瞪着她。
秀子吸了口气续道:“村里的老大都说只能用‘冲喜’的办法解救,所以……”
“冲喜?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我嫁了……起初爹也不大赞成,后来也觉得这是个办法,而且还可以收回一笔聘金来还债!”
岑小福声音发颤:“你答应了?”
“我有什么办法?”秀子用幽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我说这店子要卖,得过一段日子,最后跟他们妥协,缓期一个半月。爹说假如我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他又能付八十个大洋的,就不管我,任我选择!”
岑小福吃了一惊:“八十个大洋?”
“是的,连其他的,我看马马虎虎地得有一百五十块大洋才够!”
岑小福像泄气的皮球般,瘫倒在椅上,良久才喃喃地道:“冲喜这回事,虚无飘渺,连你也相信?”
秀子不悦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到底是爹娘生的,上下又没兄弟,你叫我怎办?要我做个不孝的女儿?我怕伤你的自尊心,不想告诉你,你迫我说,我只好告诉你!”
岑小福哭着脸道:“你心意如何?”
“我、我当然想跟你长相厮守,但……你瞧着办吧,反正还有一个半月。不过一个月之后,我就得把店子卖掉回家乡去了……”
“如果我们能结婚呢?”
“嫁鸡随鸡,我当然留下来,这店子也可以照常开下去!”秀子用满怀希望的目光望着他,“小福哥,你能筹到这笔钱吗?”
岑小福道:“我旧债未还,去哪里再借?何况一百五十块大洋,这可不是小数目!”
“你考虑一下吧,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岑小福像行尸走肉般,捧起残羹剩饭到后进,秀子则捧出绢布,用小剪刀剪起一瓣瓣的花瓣。女香斋店内所卖的绢花,都是她亲自做的。
岑小福一边洗碗,一边想着这件事,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有点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所谓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小丈夫不能一日无钱。但旧债未清,哪有钱成亲?他觉得自己与秀子的距离,突然拉远了,中间好像隔着一重山。
“你考虑一下吧,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秀子的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暗自忖思:“看来我真要令她失望了,不如早点告诉她,免得使她难过!”
虽然他下定了决定,但当他坐在秀子的面前,话又说不出口了。
“小福哥,你有没有办法?”还是秀子打破了缄默。
岑小福垂头丧气地道:“秀子,只怕我要令你失望了……唉,也是我岑小福没这个福气!”
“你真的已想过了,没一点办法?”
岑小福头也不敢抬,喃喃地道:“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问题是……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岑小福几乎要对天咒誓:“秀子,我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你看,只要今生能娶到你,无论吃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吗?”
“只要做得到,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计!”
秀子身子一软,忽然斜靠在他肩膀上,岑小福有点受宠若惊,他是个正人君子,坐得笔直,双手扣在一起,不敢做出非份的动作。
秀子喃喃地道:“那天我听见爹的决定后,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岑小福急道:“你千万不能死!”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我也想不如将身子给你吧,但又怕人家知道后,要讨回聘金聘礼……”
岑小福心头鹿撞,他这时又觉得,自己的心与秀子的心,几乎贴在一起了。鼻端嗅到她身上那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几乎不能自禁。
屋子内死一般寂寞,但岑小福却极其享受,但只望能永远与心上人依在一起。
忽然秀子又幽幽地一叹:“小福哥,你是位君子,也是个傻子……”
“我……我哪处傻?”
“我虽然不能将身子交给你,但你就不能亲亲我吗?难道你从来没想过?”
“不是没有,是、是不敢……”
“真是个傻子……”
岑小福的心热了,身子也抖了,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用发颤的双手,握着秀子的双肩,将她的身转了过来,灯光下,只见她双颊泛着桃红花,长长的睫毛覆在眼肚上,说不出的美丽,就像下凡的仙子一般。
他看了一阵才蜻蜓点水的在她左颊上亲了一下,好像一只吃惊的小兔,秀子红唇动了一下,仍闭着双眼,似乎还在期待,岑小福喉头耸动一下,飞快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红唇上。
当四片红唇接在一起后,四条胳臂也互相交缠,缠得紧紧的。这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岑小福也顾不得了。
良久,秀子才轻轻推开他,嗔道:“你这个人真是……贪得无厌的,人家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岑小福傻乎乎地笑了,说道:“我好像做了神仙……其实……神仙也没我这般快活……”
秀子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轻骂道:“油嘴!”
“是真的!”
“可惜……”秀子忽然长长地一叹,岑小福自然知道她这一叹的含意,心登时冷了,“以前我听爹说金钱怎样好,我都不相信,以为一个人只要肯吃苦,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现在……”
岑小福也深有体会地道:“是的,以前私塾里的那个老夫子,整天说什么金钱是万恶的,呸!没钱哪来的饭,哪来的药,哪来的衣服!”
秀子道:“你回去吧,你记住对我做过的承诺!还有,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松伯伯!”
岑小福有点奇怪:“为啥?松伯很关心我。”
“假如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就别说什么赴汤蹈火的了!记着,你要想尽一切方法,我终会是你的人!”
岑小福的心又热了,道:“秀子,让我再亲一下……”
秀子温顺地投入他的怀中……
自从岑小福跟秀子亲热过后,他每天都想着这件事,也的确绞尽脑汁,盘算着结婚的事。可惜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到谁肯再借大笔的钱给他。
这样过了几天,岑小福每晚都去女香斋,跟秀子亲热一番,越是如此,就越觉得不能失去她。
这天晚上他店子关了门之后,他又去找秀子了。秀子今晚的心情跟以往有点分别,嘟着嘴不开腔。他为了改善气氛,便无事找事来说:“秀子,我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咱们店里来了一位顾客,我无意中发现他腰里插着一柄枪!嘿,我在万山古物店做了好几年,都未遇过这种情况!”
他以为秀子一定不会理他,不料秀子竟然十分紧张,忙不迭问道:“那是个什么人?怎会带枪去买古玩?”
“他没有买,只是进来看看而已。”
“只是看看?”
岑小福抓抓头皮,道:“他还问价钱,而且问的都是高价的货物!”他见秀子在沉思,忙又问道,“那人可能是吃公饭的!”
“吃公饭的人,哪里有钱买古玩?”
岑小福抓抓头皮,道:“是的,那就奇怪了!”
“店内还有谁知道?”岑小福摇摇头,秀子立即道,“小福哥,快将门关上!”
岑小福二话不说,便上好门板:“秀子,到底是什么事儿这般紧张?”
“那人九成是贼!”
“那我明天可得告诉老板!”
“傻蛋!难道你不想娶我吗?”
“这件事跟咱们成亲有什么关系?”
“听着,我再问你一次,为了娶我,你是不是肯做任何事?”
“当然!你不是要我监守自盗吧?”
“若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那个贼一定会去你们店子里抢劫!届时你将几件值钱的东西放进自己的衣袋里,当作是被他抢去的,咱们的困难不是解决了吗?”
“这个怎成?”
秀才哼了一声:“你要做君子,那我只好嫁给别人了!”
岑小福嗫嚅地道:“咱们每天出入,老板或掌柜都要检查的,骗不了他俩!”
“笨蛋!”秀子食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就不会用脑,想想办法嘛!”
“秀子,我承认笨,你说吧,只要不会让人发现……为了咱们的幸福,我就答应你吧……”
秀子堆下笑容,道:“当然不会让人发现,要不我岂不是嫁给一个犯人吗?我也不想你出事,咱们过了一段日子,就离开济南,就算有人事后怀疑,要查也查不着!”
岑小福有点动心,问道:“你有什么妙计可以瞒过睽睽之目?”
秀子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是惯匪吗?可以立即想到,你到底答应否?”
岑小福咬一咬牙,道:“好吧,我一切听你的,只要能够娶你为妻,什么道德,什么君子,我都可以抛弃!”
秀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的主动,岑小福立即将她抱住,痴缠了一阵,秀子将他推开,道:“你先回去吧,大家一齐想想办法!”
第二天早上秀子却去万山古玩店找岑小福,不但岑小福大感意外,连店内的伙计也十分惊奇。
秀子红着脸道:“我是到后面街买几块碎绢布,准备回去做花,所以顺便来看看!”
老板万山笑眯眯地道:“秀子姑娘,我久闻你的大名,今日才有机会见到你,果然名不虚传,是一位大美人,请随便参观!”
秀子双颊如染红霞,忙道:“老板您取笑啦……”她扭头走到岑小福面前,拿出一块青布来,道,“小福哥,这块布你喜欢不?”
岑小福惊奇地问:“这是……咳咳,不错!”他目光一及,同事们对他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使他有点飘飘然,觉得是种莫大的光荣。
秀子轻声道:“你身上这套衣裳已破了,我想替你做一套新的!”
一个小伙计在附近听见,立即道:“小福,你真有福气啊!要是有大姑娘肯替我做衣裳,我宁愿短十年命!”
掌柜笑道:“小猢狲,你跟小岑怎能比?人家什么都强过你!我看咱们认识的人,也只有小岑子配得上秀子姑娘!”他对岑小福印象极佳,所以便暗中替他说好话!
秀子满面通红,嗔道:“尤掌柜,你再取笑我,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万山笑道:“千万别怕他,你大驾光临,小店是蓬荜生辉,生色不少!”
秀子娇羞地道:“小福,你今晚来找我,我替你量一量尺寸……”说着她便匆匆忙忙地出店去了。
她走了之后,万山古玩店里的伙计便滚腾起来。羡慕的有之,妒忌的也有之,七舌八嘴的,把岑小福闹得不知所措!
万山笑道:“小岑,你几时成亲,可别忘记请咱们吃一顿!”
岑小福心头一沉,道:“老板,您也知道我的情况……”
“我看秀子也不会嫌你穷,所谓好花堪折直须折,可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去!”万山倒是十分热情,“你好好的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明年成亲吧!”
这是一个暗示!年底他那份奖金不少,明年也会加薪,岑小福自然听得懂,连忙多谢一番。
说也奇怪,自从那次之后,秀子一连去了几次万山古玩店,都是借做衣裳为名,又改又试的,岑小福有点奇怪,却估计与她的计划有关系。果然这天晚上他一进店,秀子便叫他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