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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返回局子里,只有一个人在当值,那是老油条周古董!周古董并不古董,古董两字虽是绰号,但那只是标志他是全局入行最早的,事实上他只是“油”而已,一切都显得无所谓。

小陶进去,周古董便笑道:“小陶,俺见你满面风流汗,一定是从丹凤小姐那里来的!”

“呸,什么汗?这种天气还会出汗!”小陶瞪了他一眼。“有没有事?”

“那死囚在里面锁着,小刘已回家睡觉了!”

小刘便是跟小陶到上海押犯人的同僚,小陶道:“俺进去看看!”他走到里面羁留处,只见铁栅里躺着一个满面胡须的猛汉,听见脚步声,睁一睁眼,看了小陶一眼又闭上。

小陶双手抓住铁栅用力地摇动了几下,见铁枝十分结实,而且门上又用两个大铜锁锁住,便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

一坐下来,丹凤的倩影便浮上脑海。

小陶把背靠在椅背上,想起心事。

小陶以前在理发店当学徒,刚满了师不久,他师父便因拒贼而被杀死,小陶一怒之下,抛下剃刀改行当差。不知不觉已干了六年。这六年来,他出生入死,几番受伤,但也让他立了几次功,积功升为小组长。

济南城侦缉队长是局长马南的堂弟马北,副队长老凌做满今年便要退休,小陶被提升副队长的机会极大,难道奋斗了六年打下来的基础,为了一个女人便要白白放弃?虽然小陶深深爱着丹凤,但一想到这里,他便犹疑不决起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岂可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事业和理想,可是千金易求,知己难得,更何况是红颜知己!

小陶心头一躁,一拳击在桌上,“砰”的一声,把外面的周古董吓了一跳。“小陶,你发什么脾气,出来聊聊吧!”

小陶想了一下,终于走了出去,周古董笑嘻嘻地问道:“刚才是跟老相好吵了嘴?”

小陶坐在他对面,抛了一根三个五香烟给周古董,自己也吸了一根,再摸出洋火把烟点着,他呼地把烟喷到周古董的面上。

“他妈的,女人真烦人!”

周古董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倒教俺猜着了!快说来听听,让俺做做你的顾问吧!”

“小凤要俺改行,否则不嫁给我!”

周古董睁大了眼睛,用诧异的语气道:“你向她求婚?”

“嗯,她说干这个赚不到钱,不能养家!”

“笑话!俺连组长也混不到,不是还养了两个孩子?”周古董一拍胸膛,道:“依俺估计,你的经济能力,最少可以比俺多养一个!”

“咳,这叫俺怎样跟她解释?”

“解释?”周古董哈哈笑了起来,“小陶,不是俺说你,要是我呀——”

“你会怎样?”

“俺根本不会向她提亲!”周古董也用力喷了一口烟,道:“逢场作兴还不错,真要来那个呀?哎——”

小陶紧张地问:“怎样?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为了医她爹的病才卖……”

“可不就得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好人家的女儿!”

小陶又瞪了他一眼,目光已有怒意。“你怎会知道?她真的是好人,起码她……她对我是真心的!”

“好好,这只是俺的看法,你别放在心上!”周古董一见他语气不善,立即改口。“如果她真的对你好,你对她也有信心,就娶她吧!”

“我对她当然有信心,她对我也是真心的!”

“可是你这小组长有钱吗?赚到的薪饷够她花用吗?”周古董也不客气了,“你别这么死心眼,告诉你,开始的时候,心里会难受,日子难过,但熬过它三头两月的,就没什么了!”

“你说的是什么?”

“俺好心劝你——死了这条心!”

小陶呸了一声。“这种女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哦!如果她真的这样好,为啥又会嫌你穷?”

小陶面色一变,登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她说得也对……生活是残酷的,身边没几个钱防身,实在……她是吃得苦的,不过现在过惯了舒适的生活,要她真吃苦,一时间自然没法习惯……”

周古董把烟捺熄,道:“那俺也赞成你改行!”

小陶目光一亮,忙问:“你说改哪一行?”

周古董道:“她要你改哪一行,你就干哪一行,问俺干啥!”

小陶这才听出他是在揶揄自己,便装作听不出来,耸耸肩头返回自己的座位。

坐了一阵,天便开始亮了,上早班的人都纷纷来了,小陶也振作精神开始工作,他很想抽空去看一下丹凤,或者跟她商量一下,希望她能体谅自己的理想,将就一下。可是他写好递上去的报告,却让局长马南退回来,左上角还多了一行字:请写详细一些。小陶没办法只得重新再写。

× × ×

秦黄金这名实在没叫错,家里的黄金着实不少,这年头卖米的,有谁不发财的?何况秦黄金还兼做批发,米、小麦、面粉都卖!

秦黄金年轻的时候,只顾赚钱,到发了大财才学人风流起来,但那时候已经是夕阳无限好了!不过反正有钱,他也还偶尔会到舞厅歌场钻钻,但他的两个儿子就不大一样了!

秦黄金自己斗大的字才认得一担,因此极希望儿子能替他争口气,虽说现在已没有考状元这码事,但多念几年书,别人总也知道他秦家有两个读书人,所以他给他的儿子起了两个极好的名字:彦文和彦章,两个名字还是他花了一千大洋,请城内的梁举人起的!

秦彦文和秦彦章却没法与其父相比——名副其实,书读得不好,人又顽劣,那些老师都因他父亲的有钱有势,不敢严于督促,但后来秦黄金还是知道的,便把教席辞退,索性叫他俩经商!

秦彦文兄弟仗着父亲的势力,开了的店子也都能赚钱,在不用太过仰仗父亲的情况,便不时出入舞榭歌台,花街柳巷,尽管俩兄弟都已有了家小,但每天仍非深夜不回家。

一堂春在济南是头一间洋式舞厅,这两兄弟自然不会放过,三头两天都往里面钻,所以跟厅里的货腰都混得烂熟,他俩兄弟看得上的舞小姐,都已弄上了手,唯独一个丹凤不答应!

丹凤回答他兄弟的话是:“我丹凤只卖笑不卖身,两位公子的好意只能来生才报答了!”

丹凤虽然不是一堂春的头牌,也不是最漂亮的,但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越是难上手的,越令男人心痒难搔,所以秦彦文和秦彦章都在暗中打她的主意!

秦彦文又出到一夜荐枕费一百个大洋,丹凤还不许,不由使他生气了,因为那时候,一石米才几个大洋而已,一百个大洋实是个不小的数目!

当然秦彦文若要用强,十个丹凤也没法抵挡,不过秦氏兄弟自忖风流,却不肯做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事。

丹凤也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去货腰,她给小陶时也不是处子,之后也偷偷“卖”过几次,不过这几年来她发觉自己真的爱上了小陶,所以便有心为他“守”身,二来她也知道先吊吊他俩的胃口,才能卖个好价钱!

丹凤怎会看上小陶,起初小陶是到她唱歌的地方听歌,这样便互相见过几次面,有一次丹凤回家时,碰到两个外地来的劫匪截住黄包车打劫,刚好被小陶撞上,便把劫匪打退,护送丹凤回家,这样便开始了交往,只来往了几次,丹凤便怀着报恩的心情,自动献身,不料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小陶那粗壮结实的身子,到底不是那些大肚皮的大汉能够比拟的,丹凤在那一次之后才发觉做女人的滋味,因此便让小陶做了她的入幕之宾!

有人说女人属阴,性情专一,又说日久生情,这些都也许有点道理,丹凤最初只是为了满足欲念,后来则渐渐爱上他,终于几至不可一日无此君,最可惜的小陶是个穷光疍!

话要说回头来,假如小陶是个富家子弟,他会跟一个贷腰的女人来真的?

要人就没钱,要钱就没人,鱼与熊掌只能择其一,不过丹凤却想两全其美,她打算借个机会跟秦氏兄弟商量一下,希望能得到一笔钱,给小陶做生意。

秦黄金的六十寿筵,便是个好机会,所以她一早便雇车直赴秦府!

× × ×

秦家就在城中,好大的一座庄院,门外事水马龙,自里面不时传来喧天的礼乐声。

丹凤的车子一到,石阶上便走下秦家的管事小白。小白伸手搀扶丹凤下车,还掏钱打发了车夫,牵她上石阶。“凤小姐,老爷跟少爷早在大厅里候驾啦!”

丹凤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乱嚼舌根,这时候还早,他们才想不到我会这么早到呢。”

小白忙陪笑道:“您给我家老爷的面子,所以才来早,真是难得呀!”

丹凤笑笑。“说真的,有谁到了?”

小白知道她指的是跟她一般身份的女人,便回答道:“您凤小姐正是头一个!”说着已走进院落,他大声叫道。“凤小姐到!”

丹凤见院落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转头望过来,饶得她是出来抛头露面的,脸上也禁不住飞上两朵红云,她白了小白一眼,嗔道:“你轻声一点不行?”

只见秦彦章从厅里走了下来,向小白打了一两眼色,小白便会意出去,秦彦章堆下笑容:“凤小姐真信人也!小生感激不尽。”

“谁跟你掉书包,秦老爷呢?”

“爹正在书房!”

丹凤拿出一个礼盒来,道:“小小礼物,不成敬礼,请代我交给秦老爷!”

“你客什么气,偏要破费。”

“今天是老爷的六十大寿,能空手来吗?”

秦彦章掀开盒盖一看,却是一对打造得十分精致的黄金寿桃,价钱不菲,秦彦章心头一动,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忖测她为何会花这么多钱。

院落的一端搭了一个戏台,台下放着好几行板凳,看来是准备唱歌演戏的,这时候才下午三时多,客人还不多,板凳上坐着的人稀稀落落,都闲着无聊嗑瓜子。

秦彦章本想叫丹凤上台先唱几首,把气氛先弄起来。但念着她那份厚礼,忍着不让她唱头一个,免得她认为不体面,所以带她穿过大厅内进。

厅上坐着秦家的亲戚,见秦家二少爷带着这么一个妖娆的女子进来,知道不是什么好货式,便交头接耳起来。丹凤只当没看见,还不时向他们微笑。

厅后有道暗廊,暗廊两旁有厢房,不知作什么的,出去又是一道回廊,曲曲折折,通向后面的另一栋屋子,回廊外栽了不少花树,还置了假山,看得丹凤眼光发亮,半晌才问道:“二少爷,您要带我到哪儿去!”

秦彦章道:“带你到内厅歇歇,先吃点点心。”

“唷,何必客气,吃了东西,等下还能唱吗?”

“谁要你立即唱?你吃了之后,等歇足歇够才去唱,让那些不知高低的丫头们看看,也叫她们知道唱歌是哈玩意儿。”

丹凤又唷了一声,一反常态地向他抛了一个媚眼,说道:“谁是不知高低的丫头?”

“就是玫瑰呀,双喜她们!”

玫瑰和双喜都是一堂春的姑娘,丹凤悄悄擂了秦彦章一下。

“二少爷就会笑人,人家是红牌,俺这个不红不黑的,怎能跟人家比?”

“你想红那还不容易?”秦彦章瞥了她一眼,眼光不怀好意,“只要你……”

“只要我怎样?”丹凤瞪着一对大眼睛,假装不懂。

秦彦章笑嘻嘻地道:“等下告诉你!”说着已来到内厅,“你想吃些什么?来碗花生汤好不好?”

“随便!”

秦彦章交代了下人,道:“你坐一坐,我把你的寿礼拿给爹看看!回头再来陪你!”

“二少爷,您去忙您的吧,不要管我了!”

秦彦章去了一会,下人便送上一碗花生汤来,内厅还有两个女人,看样子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也在吃花生汤,丹凤用银匙舀了一下,喝了一口,那汤做得又香又甜,她本不想吃,这时却老实不客气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分一羹给俺吃好不好?”

丹凤一抬头,却见是秦彦文,连忙把汤搁在几上,盈盈地站了起来,左手提起掖在襟上的丝巾,在樱桃小口上印了一印。“原来是大少爷!”

“没吓着你吧?”秦彦文看了那两个女人一下,见她们都低着头,便拉着丹凤的手,向旁走去,道:“凤小姐,你上次不是说要向我借书吗?呶,俺这就带你到我的书房看看,只要你做个记号,就叫人送去!”

丹凤心想,“见你的大头鬼,老娘几时要向你借书?”可是她见人多,知道秦彦文如此说必有原因,何况她自己心中也有一个算盘哩,是以便悄悄跟着他。

秦彦文推开一扇房门,道:“凤小姐,请!”

丹凤见房里放着几具书柜,柜里果然放着不少书,看来果真是书房,便走了进去,秦彦文立即把门关上。

“大少爷干什么这般神秘兮兮的?”

秦彦文笑嘻嘻地问:“刚才俺见老二跟你说得投机,你俩到底说些什么?”

丹凤心头一动,小嘴一撇。“这种事怎能告诉你,说了二少爷要怪我的。”

“嘿,你也不说,我不说,他怎会知道!”

“但良心过不去!”

秦彦文一顿足,半晌眼珠子一转,道:“俺知道你们说些什么了,必是你答应了他的要求!”

“是的,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啊,大少爷你怎地这般聪明,一猜便猜着了?”

秦彦文又跺了一下脚,懊丧地道:“想不到让这小子捷足先登了!快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条件?”

丹凤闪着一对大眼睛,道:“大少爷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凤小姐,你何必装糊涂?”

“我装什么糊涂?二少爷一定要我吃一碗花生汤,我就吃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丹凤说完格格地笑了起来。

秦彦文一怔,随即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他没说其他的?”

“那自然有的,但不知大少爷想听些什么?”

秦彦文又跺了一下脚,道:“凤小姐你好可恶,你明知道的!嗯,你没答应跟他相好吧?”

丹凤沉吟了一下,道:“他好像有这个意思,不过我没意思!”

秦彦文忙再问:“假如俺向你提出要求呢?你肯不肯?”

丹凤暗中使劲,把粉脸涨红,娇滴滴地道:“大少爷,您这是为难我!”

“凤小姐,俺会过的女人也不少啦,咳咳,偏就败在你手中,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只要我办得到的,我一定要得到你!”

丹凤心中暗暗欢喜,嘴上却道:“这叫我怎样说呢……”

“俺只是求一夜而已,二百个大洋怎样?”

丹凤心头怦怦乱跳,但脸上仍不动声色地道:“大少爷你知道我是不卖的!”

“他妈的!”秦彦文轻骂了一声,道:“三百个怎样?你卖了一次之后,找个人家嫁了,也够你吃上好几年!”

丹凤心中已一百个肯了,但顾着面子,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不,你一定要在今日答复我!三百个大洋可不少,你可要想想,玫瑰才卖六十个大洋哩!你比她值钱多啦!”

“这不是钱的问题……请你给我两天时间考虑……我本是不卖的,不过大少爷这般痴心,真令人感动,你后天来一堂春吧,我给你一个答复!”

“希望是个好答复!”秦彦文倏地捉住丹凤的小手,正想把她拥入怀抱,想一亲香泽,忽然房门被敲响,丹凤连忙乘机闪开! l3IG2yRWOdLc4ylsrFqnS70sLYjKZBA24ZnoOOoH40XHKjMSkRWnnLqWHZsKr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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