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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虞世南

虞世南(公元558年—638年),字伯施,终年八十一岁,越州余姚(今浙江)人。他在陈、隋二代都做过官,入唐时已上年纪,唐太宗让他当了“参军”。贞观七年封为永兴县子,又一年进封为县公,故后人也称虞永兴。虞世南幼年学书于王羲之七世孙,著名书法家僧智永,受其亲传,妙得“二王”及智永笔法。虞世南为人沉静寡欲,志性刚烈,议论正直,深得唐太宗器重。他的书法,笔势圆融遒劲,外柔而内刚。论者以为如裙带飘扬,而束身矩步,有不可犯之色。他的书法,得到智永的传授,继承了二王的传统,收到很好的效果,称得起接魏晋之绪,启盛唐之作,与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号称初唐四大书法家。他的楷书笔圆体方,外柔内刚,无雕饰气。

虞世南作书不择纸笔,却很注意坐立姿势和运腕方法。他认为,只要姿势正确,手腕轻虚,即使是粗纸,秃笔,信手拈来也能挥洒自如,别出新意。

他的传世书迹刻石楷书有《孔子庙堂碑》;行书有《汝南公主墓志铭》可与《兰亭序》媲美。

垂①饮清露②,流响③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④秋风。

[注释]

①(rui):帽子上的缨子,此处以比蝉的吸喙。

②饮清露:古人认为蝉以露水为食。

③流响:清脆的鸣声。

④藉(jie):凭借,依靠。

[赏析]

蝉的形状和习性,在中华民族审美意识中很早就被积淀入“清高”的特质。这首诗咏蝉,借物象特征寓托并颂扬清高自立、不假攀援的人格美。即物即人,自然贴切。清代沈德潜称它:“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兼其品格。”

上官仪

上官仪(公元608—664年),字游韶,陕州陕县(今河南陕县)人,父弘为隋江都官监,遂移家扬州。贞观初进士,授弘文馆直学士。高宗时官至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曾参与撰写《晋书》。永徽间(公元650—655年),见恶于武则天。麟德元年(公元664年),被告与废太子忠通谋,下狱死,籍没其家。仪擅长五言诗,多应制、奉和之作,绮错婉媚,人多效之,称为“上官体”。又归纳六朝以来诗歌中之对仗,提出“六对”“八对”之说,对律诗的形成颇有影响。原有集,已佚。《全唐诗》中收仪诗一卷,共二十首;《全唐文》收仪文二卷,共二十篇。

入朝洛堤步月

脉脉①广川②流,驱马历长洲③。鹊飞山月曙④,蝉噪野风秋。

[注释]

①脉脉:水流连贯的样子。

②广川:宽阔的河道。

③洲:水中陆地。④曙:天刚亮。

[赏析]

这首诗作于龙朔元年(公元661年)秋,时唐高宗居洛阳。诗写凌晨早朝,驱马沿洛水堤踏月徐行时所见景象,写景如画,选词凝练,琢语细巧。

骆宾王

骆宾王(约公元640—684年),婺州义乌(今浙江省义乌市)人。唐高宗时供职道王府。历任武功、长安两县主簿,后升任特御史。因上书议论朝政,触怒武后,贬谪为临海丞。郁郁不得志,弃官而去。李敬业起兵扬州,反对武则天,骆宾王参与其谋,替他掌管文书,写了著名的《讨武兆檄》。敬业兵败,不知所终,有《骆临海集》传世。初唐著名诗人,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在四杰中他的诗作最多。他七岁能赋诗,善属文。传有咏鹅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尤擅七言歌行,名作《帝京篇》为初唐罕有的长篇,当时以为绝唱。骆还曾久戍边城,写有不少边塞诗“晚凤迷朔气,新瓜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豪情壮志,见闻亲切。唐中宗复位后,诏求骆文,得数百篇。后人收集之骆宾王诗文集颇多,以清陈熙晋之《骆临海集笔注》最为完备。

在狱咏蝉

西陆①蝉声唱,南冠②客思侵。那堪玄鬓③影,来对白头④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注释]

①西陆:指秋天。《隋书·天文志中》:“日循黄道东行,一日一夜行一度……行西陆谓之秋。”

②南冠:《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系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杜预注:“南冠,楚冠。”后因以南冠作囚楚的代称。

③玄鬓:蝉为黑头,故称。

④白头:作者自谓。又古乐府《楚调》曲名也有《白头吟》,哀婉凄楚。

[赏析]

这是一首咏物诗,虽然序中言明有寄托,但这种寄托必须借物来表现,方为咏物佳构。咏物而不囿于物,抒情而不离开物,正是本篇之精妙处。开头用对起法,而且对得工稳。首句写蝉,次句写己,与序言相应,述说情感产生之由来。颔联隔句相承,是诗词中常见之笔法。三句承首句写蝉吟,四句承次句写己悲。而且前两句重在听觉形象,由蝉及人,听“蝉声”而起客思。三、四句重在视觉形象,由人及蝉,见到蝉的“玄鬓”而感伤自己的“白头”。抒情回环往复,笔法细腻精微。

后半首纯用比喻体,合写双方,句句在写蝉,也句句在写己。“露重”、“风多”比喻政治环境的险恶。“飞难进”比喻仕途上的不得志,“响易沉”比喻言论上的不自由、受压抑。物亦是我,情借物现,物我融合为一。“谁为表予心”的予字很妙,既可理解为代言体的蝉,又可理解为诗人自谓。而理解为诗人直接出面抒情的“我”更好。这样,读来更感到真实亲切,仿佛诗人在与蝉谈吐心曲,交流感情,增强了抒情的力度。全诗章法谨严,抒情深婉,比喻妥贴,语多双关。实为咏物妙什。

杜审言

杜审言(公元648?—708年),字必简,祖籍襄州襄阳,迁居河南巩县(今河南巩义),晋征南将军预远裔。杜甫的祖父。高宗咸亨元年(公元670年)进士,京洛平阳丞,坐事贬吉州司户参军。武后时,授著作郎。因与武后奉臣张易之有交往,中宗神龙时,流放峰州。不久,复起为国子监主簿,修文馆直学士。卒年六十余。初唐的一位重要诗人,他的诗以浑厚见长,精于律诗,尤工五律,与同时的沈(佺)期、宋之问齐名。他当时与李峤、崔融、苏味道共称“文奉四友”。他对律诗的定型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由此也奠定了他在诗歌发展史中的地位。杜甫有云:“吾祖诗冠古。”史称杜审言有文集十卷,大多散佚不闻。现存最早的《杜审言集》是宋刻一卷本,收诗四十三首。《全唐诗》所收亦此数,并按体裁编次,计有五言古体二,五律二十八,七律三,五言排律七,七绝三。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①人,偏惊物候新②。云霞出海曙③,梅柳渡江春④。淑气⑤催黄鸟⑥,晴光转⑦绿蘋⑧。忽闻歌古调⑨,归思⑩欲沾巾。

[注释]

①宦游:在外做官。

②新:发生变化。

③曙:初日的光芒。

④渡江春:春由江南到江北。

⑤淑气:春天和暖的气候。

⑥黄鸟:黄鹂。

⑦转:晃动。

⑧蘋:一种水草。

⑨古调:指陆丞的诗,言其风格典雅。

⑩归思:思归之情。

[赏析]

晋陵就是今天江苏的常州市,陆丞是指晋陵县丞(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陆某(名不详)。这首诗和同郡僚友陆丞的《早春游望》。诗人观察细,体会深,以“偏惊物候新”领起全篇,用“出”、“渡”、“催”、“转”等富于动态的词,刻画早春物候的情态,把早春游望中感受到的景物风光,有选择地加以再现。对现实深入细致的描绘和其特有的格律声色之美,使这首诗在初唐文坛上放射出特别的光彩。

苏味道

苏味道(公元648—705年),赵州栾城人。初唐政治家、文学家。九岁能诗文,少与李峤以文辞齐名,号“苏李”。乾封中进士,苏味道死后葬今栾城苏邱村。其一子留四川眉山,宋代“三苏”为其后。弱冠擢进士第,累转咸阳尉。裴行俭引管书记,延载中,历凤阁舍人、检校侍郎。证圣元年,出为集州刺史,俄召拜天官侍郎。圣历初,迁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前后居相位数载,多识台阁故事。神龙时,坐张易之党贬眉州刺史,还为益州长史卒。诗风清正挺秀,绮而不艳。多咏物诗。代表作为《正月十五夜》、《咏虹》、《和武三思于天中寺寻复礼上人之作》等,其中《正月十五夜》写元宵夜景,火树银花加之秾李游伎,更有明月行歌,令人不禁悠然神往,不愧佳作。另外《咏虹》诗对虹的描写刻画亦颇值得称道。有集十五卷,今编诗一卷(全唐诗上卷第六十五)。

正月十五日夜

火树①银花②合,星桥③铁锁开。暗尘④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⑤皆秾⑥李,行歌尽落梅⑦。金吾⑧不禁夜⑨,玉漏⑩莫相催。

[注释]

①火树:唐人树形灯架,点燃后状如火树。

②银花:指灯如明艳的花朵。

③星桥:鹊桥,此处借指京师之桥。

④暗尘:马驰过扬起的灰尘。

⑤游伎:出行的歌女。

⑥秾:花木繁盛。

⑦落梅:《梅花落》的曲子。

⑧金吾:本指仪仗棒,此处指掌管京师治安的长官。

⑨不禁夜:解除宵禁。

⑩漏:古代以漏壶滴水计时的装置。

[赏析]

这首诗当作于延载元年(公元694年)苏味道在京任中书侍郎时。诗写上元夜京城灯会的繁盛景象。写灯景,取象鲜明,特征突出;写游人,视角新巧,用笔蕴藉;写观灯心态,以简御繁,余音不绝。全诗色彩浓丽,视点多变而音韵流畅。

王勃

王勃(约公元649—675年),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唐代诗人。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以诗文齐名,并称“王杨卢骆”,亦称“初唐四杰”。王勃的祖父王通是隋末著名学者,号文中子。父亲王福峙历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等职。王勃才华早露,未成年即被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赞为神童,向朝廷表荐,对策高第,授朝散郎。乾封初(公元666年)为沛王李贤征为王府侍读,两年后因戏为《檄英王鸡》文,被高宗怒逐出府。随即出游巴蜀。咸亨三年(公元672年)补虢州参军,因擅杀官奴当诛,遇赦除名。其父亦受累贬为交趾令。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或三年(公元676年),王勃南下探亲,渡海溺水,惊悸而死。

王勃的诗今存八十多首,多为五言律诗和绝句。著有《王子安集》其中写离别怀乡之作较为著名。《杜少府之任蜀川》写离别之情,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相慰勉,意境开阔,一扫惜别伤离的低沉气息,为唐人送别诗之名作。《别薛华》、《重别薛华》等五律都以感情真挚动人。《山中》、《羁春》、《春游》、《临江二首》等五言绝句,则通过写景抒发深沉的怀乡之情。明代胡应麟认为王勃的五律“兴象婉然,气骨苍然,实首启盛(唐)、中(唐)妙境。五言绝亦舒写悲凉,洗削流调。究其才力,自是唐人开山祖”(《诗薮·内编》卷四)。

王勃的赋和序、表、碑、颂等文,今存九十多篇,多为骈体,其中亦不乏佳作。《滕王阁序》在唐代已脍炙人口,被认为“当垂不朽”的“天才”之作(《唐摭言》)。名句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为历来论者所激赏。《旧唐书·文苑传》引崔融语云:“王勃文章宏逸,固非常流所及。”《四库全书总目》亦谓“勃文为四杰之冠”。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①辅三秦②,风烟望五津③。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④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⑤,儿女共沾巾。

[注释]

①城阙:指长安的城郭宫阙。

②三秦:承汉初旧称。项羽曾分秦地为雍、塞、翟三国,称为三秦。此泛指长安附近的关中之地。

③五津:岷江从四川灌县以下到犍为的一段,当时有五个渡口,名为白华津、万里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此处是泛指蜀地,不必拘泥。

④宦游:离乡而到外地任职或谋职。

⑤歧路:岔道口,此指分手之处。

[赏析]

这是王勃青年时期所作的一首送别诗。因其中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句一反常人感伤凄楚的情调,表现出一种乐观旷达的胸怀,而使本诗成为高标千古的名篇。

首联以对起,属“工对”中的“地名对”,极壮阔。出句写长安城阙,点明送别之地。对句想象途中之景象,点明友人将去之所。上句为实,下句为虚,用“风烟”、“望”二词把相隔千里的秦、蜀两地联系起来,开阔了诗的境界。次联句式变缓,表达惜别之意。三联奇峰突起,语意转折,格调高昂而且入情入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很少有人能终生永在一起。离别为人们难以避免之事,所以正确地认识和理解这种现实并乐观地对待它,就显得格外重要。如果心心相印,志同道合,分别又有何妨?如果貌合神离,道异志乖,朝夕厮守又有何益?所以这两句诗充满辩证法,道出了人世间朋友之义的最本质最深刻的思想内涵。它不仅适合于朋友之间,而且适合于其他各种社会关系之间,具有更普遍的社会意义。因此,这联诗为历代的人们所激赏,成为万世不朽的名言警句。

宋之问

宋之问(约公元650至656—712至713年间),一名少连,字延清。汾州(今山西汾阳)人,一说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唐代诗人。上元二年(公元675年)进士及第。历洛州参军、尚方监丞、左奉宸内供奉。因谄事张易之兄弟,曾贬泷州参军。召为鸿胪主簿,再转考功员外郎,又谄事太平公主。以知贡举时贪贿,贬越州长史。睿宗即位,流钦州,赐死。宋之问与沈佺期齐名,时称“沈宋”,为近体律诗定型的代表诗人。长得身材高昂,仪表堂堂的宋之问进士及第,以才名召分直内文学馆,后授洛州参军。武后称帝,他从九品殿中内教跻身五品学士。后转任尚书监丞,迁司礼主簿考功员外郎、修文馆学士等。宋之问“尤善五言诗,其时无能出其右者”。宋之问为文赋诗,讲究比兴,属对精密,点划入微,对诗的声律化有重大贡献,他明确划开了古体诗和近体诗的界限,与沈佺期齐名,时号“沈、宋”,写出了《江亭晚望》、《晚泊湘江》、《题大庾岭北驿》、《度大庾岭》等优秀作品。明张燮辑有《宋学士》九卷。

题大庾岭北驿

阳月①南飞雁,传闻至此回②。我行殊③未已④,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⑤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⑥。

[注释]

①阳月:夏历十月。

②至此回:传说大雁南飞至大庾岭止宿,等第二年春天始北还。

③殊:实在。

④已:结束。

⑤瘴:南方湿热的空气。

⑥陇头梅:大庾岭上梅树很多,又称“梅岭”。因它地处亚热带,十月梅花已开。陇,此指高地。

[赏析]

大庾岭在江西、广东交界处,古人视为南北分界,唐时为内地通粤要道,诗人因遭贬赴泷州(今广东罗定)而过此地。他于同期写的《度大庾岭》诗云:“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怨长沙。”是这首诗的姊妹篇。这首诗以雁、梅体现地域特征,传闻雁至此北回,反衬人不能北回的悲伤,揣想回望见梅,反照江静林昏凄景下的悲凉。全诗凄婉悲凉,曲尽其乡国之思、迁谪之怨。

渡汉江

岭外①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②,不敢问来人③。

[注释]

①岭外:指五岭以南地区。

②怯:害怕。

③来人:指遇到的当地人。

[赏析]

这首诗作于神龙二年(公元706年)初春。诗人因谄附张易之,在神龙元年(公元705年)被贬为泷州(今广东罗定)参军,此时由贬所逃归,途经襄阳而作此诗。汉江,此指襄阳附近的一段汉水,距洛阳已不太远。诗写私自逃归将近洛阳时,思乡、盼乡、近乡而心怯的多种复杂与矛盾的心理,展示了对先前经历的痛苦回忆和对未来命运吉凶难卜的忧虑,真切生动,富于情致。

新年作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①。老至②居人下,③春归在客④先。岭猿同旦暮⑤,江柳共风烟⑥。已似长沙傅⑦,从今又几年?

[注释]

①潸(shan)然:流泪的样子。

②老至:指年老而居下位。

③春归:春天过去。④客:指自己。

⑤同旦暮:朝夕共处。

⑥共风烟:共同承受风露云烟。

⑦长沙傅:指汉代的贾谊,他曾被贬为长沙王太傅。

[赏析]

这首诗作于景云二年(公元711年)春,此时诗人被流放在钦州(今广西钦州市北)。诗写晚年流放、凄处蛮荒、天畔思乡、盼归无望的痛苦心态,抒情真切,曲中有达。

陈子昂

陈子昂(约公元659—700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唐代文学家。因曾任右拾遗,后世称为陈拾遗。

生平陈子昂青少年时家庭较富裕,轻财好施,慷慨任侠。成年后始发愤攻读,博览群书,擅长写作。同时关心国事,要求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二十四岁时举进士,官麟台正字,后升右拾遗,直言敢谏。时武则天当政,信用酷吏,滥杀无辜。他不畏迫害,屡次上书谏诤。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他的言论切直,常不被采纳,并一度因“逆党”反对武则天的株连而下狱。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曾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又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使他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获得较为深刻的认识。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因父老解官回乡,不久父死。居丧期间,权臣武三思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加以迫害。冤死狱中(沈亚之《上九江郑使君书》)。有《陈子昂集》,诗文合编,共十卷。

文学创作唐代初期诗歌,沿袭六朝余习,风格绮靡纤弱,陈子昂挺身而出,力图扭转这种倾向。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一文中,他慨叹“汉魏风骨,晋宋莫传”;批评“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他称美东方虬的《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这些言论,表明他要求诗歌继承《诗经》“风、雅”的优良传统,有比兴寄托,有政治社会内容;同时要恢复建安、黄初时期的风骨,即思想感情表现明朗,语言顿挫有力,形成一种爽朗刚健的风格,一扫六朝以来的绮靡诗风。他的诗歌创作,即是这种进步主张的具体实践。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①,独怆然②而涕③下。

[注释]

①悠悠:遥远,无穷无尽。

②怆然:悲伤的样子。

③涕:眼泪。

[赏析]

古幽州台在今北京市北。幽州台即蓟北楼,为燕国所在地,燕昭王曾在此筑黄金台以招揽贤士。这首诗是陈子昂以右拾遗参谋军事,多次献计不被主帅采纳,登幽州台而想到一代明主燕昭王,吊古伤今而作。诗人站在台上,眼观茫茫天地,俯思古今,不禁悲伤流泪。天地、古人、来者衬托出人生的短暂和诗人的孤独无依、生不逢时。无限的言外之意,让读者静静地去品味、去感受。

贺知章

贺知章(公元659—744年),字季真,一字维摩,自号四明狂客。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西)人。又说系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唐代诗人、书法家。《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共十九首。

贺知章年少时就以文辞闻名乡里,武后证圣元年,公元695年中了进士。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升为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贺知章性情豪放,喜欢饮酒,善于言谈,当时的社会贤达都仰慕他。陆象先说,一日不见贺知章,就觉得胸怀浅俗了。贺知章晚年更加放纵,不约束自己,自号“四明狂客”,为“吴中四士”之一,官至太子宾客,秘书监。又称“秘书外监”,终日遨游里巷。

贺知章经常在喝醉酒后写诗,他还善于书法,尤其擅长草书隶书,诗兴大发时,立即挥笔书写,字迹潇洒。他爱才若渴,热情提携诗坛后辈。当他身居太子宾客时,李白还是一个平民,诗才也只初露头角。贺知章读了李白写的《蜀道难》后,赞叹不已,称李白是“谪仙”。两人年龄相差四十多岁,但一见如故,对饮畅叙,结为忘年知己。那天,贺知章身上没钱买酒,竟毫不犹豫地解下佩在身上的显示官品级别的金龟,换取酒菜,这就是著名的“金龟换酒”典故的由来。后来,贺知章在皇帝面前推荐了李白,皇帝把李白召进宫中,任为供奉翰林。从此,李白的声名鹊起。

唐玄宗天宝初年,奸相李林甫把持朝政,政治黑暗。贺知章不愿与奸臣共事,就借病请求告老还乡,出家做了道士。回乡后,不久卒。

回乡偶书①

少小离家老大回②,乡音无改③鬓毛④衰⑤。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注释]

①回乡偶书:原作有二首,这是第一首。

②少小离家老大回:贺知章三十七岁时中进士,在此之前已离开故乡,后一直在外为官,至八十六岁才返回故乡。离家,一作“离乡”。

③无改:一作“难改”。

④鬓毛:面颊两边的头发。

⑤衰(cui):稀疏的样子。

[赏析]

本诗是作者年老返乡时的感叹之作。由于诗人是长久客居在外,故可以感叹的内容是很多的。能否正确地把握他所要倾诉的感情,便是能否正确理解本诗的关键所在。有人说此诗抒发了诗人“久而愈深、老而弥笃的乡土之情”,也有人说此诗写出诗人“久客他乡之感”,还有人认为是“抒写了岁月流逝、人世沧桑的深沉感情”。

全诗抒情重心在第二句“鬓毛衰”三字。首句只是提供了全诗情感抒发的典型环境,二句以“乡音无改”反衬“鬓毛衰”,是说虽然乡音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但人之衰老却是不可避免的,同时也呼应了首句的“老大”两字。有的评析文章在“乡音”二字上大做文章,其实无此必要。后两句则是从侧面写起,说家中后辈孩童不识得这位外来老叟,竟将他当成了远方来访的客人,还笑吟吟地向他问长问短。这对诗人来说,一方面感到这群后辈既天真活泼,又幼稚可爱,同时另一方面也感到自己十分可悲,若不是自己衰老之极,若不是自己久居在外,恐怕他们一个个争着叫自己“爷爷”或“祖爷爷”呢,所以这后两句依然是为二句中的“鬓毛衰”作延伸性的注释用的。更多的评析文章大谈这两句中儿童的天性可爱,却没有指出其作用,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但是把贺知章的另一首《回乡偶书》列出,读者便能对本诗的主题确为“久客伤老”深信不疑了。其诗曰:“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此诗抒情重心也在二句,“半消磨”三字是也。何为“半消磨”,即往事俱去,人亦老矣。这就是诗人《回乡偶书》两首之其二的主旨。一般说来,一首组诗的主题应该是前后一致的,如杜甫的《秋兴》、《羌村三首》等均是,所以若以《回乡偶书》其二证之于其一,更可知其一的主旨亦应为久客伤老。

张九龄

张九龄(公元678—740年),一名博物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武后神功元年(公元697年)进士,官秘书省校书郎。唐代诗人。先天元年(公元713年)应“道侔伊吕科”举,得高第,授左拾遗。累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迁中书令。后受李林甫排挤,罢政事,贬为荆州长史。张九龄卒年,新旧《唐书》皆同。惟享年六十八岁之说,据徐浩碑铭载应为六十三岁。张九龄是盛唐前期重要诗人。尤其是他的五言古诗,在唐诗发展中有很高的地位和巨大的影响。著有《张曲江集》二十卷。《全唐诗》编存其诗为三卷,所收较集本为多,但所增者是否张九龄之作,甚可疑。如《答陆澧》五绝一首,即为朱放所作。见何格恩著《张九龄年谱补正》及《曲江年谱拾遗》(《岭南学报》第四卷第一、二期),另外《张曲江诗文事迹编年考》(《广东文物》),可资参考。

望月怀远

海上生①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②怨遥夜③,竟夕④起相思。灭烛怜⑤光满,披衣觉露滋⑥。不堪⑦盈手⑧赠,还寝梦佳期⑨。

[注释]

①生:出现、升起的意思。

②情人:有情的人。

③遥夜:长夜。

④竟夕:整夜。

⑤怜:爱。

⑥滋:生。

⑦不堪:不能。

⑧盈手:双手满捧。盈,满。

⑨佳期:指相会之期。

[赏析]

此诗起首两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发调高唱,意境雄浑远大,已成思亲怀人的千古名句。写月者前有谢庄《月赋》中“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语,后有苏轼《水调歌头》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其旨意三者大抵相同。一为赋,一为词,张为诗,相许裁衣,各臻其妙。其实从张九龄作此诗之境遇看,此诗不是一般的情诗,而是别有兴寄的政治抒情诗。月华风露,灭烛披衣,我们仿佛看见诗人彷徨的身影。这首诗将无限相思之情托之一轮皓月,以具体鲜明的艺术形象委婉道出,所以十分动人。诗中抒发了作者政治上的强烈渴望与追求,所以前人曾称此诗为“五律中《离骚》”。

王翰

王翰(约公元687—735年),字子羽,晋阳(今山西太原)人。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进士。任过仙州别驾,后贬道州司马。任侠使酒,恃才不羁。诗多古体,苍凉奔放。唐代诗人,“边塞派”的先驱。王翰少时就聪颖过人,才智超群,举止豪放,不拘礼节。张嘉贞任并州刺史时,十分赞赏王翰的才能,常以很好的礼遇相待,王翰则自做歌并于之舞,神气轩昂,气度不凡。王翰性格豪爽,无拘无束,常与文人志士结交,杜甫诗中以“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之句赞叹王翰。他的诗多豪放壮丽之句,可惜很多已散失,传世之作中最负盛名的是他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流露出作者厌战的情绪,也表现了一种豪纵的意兴。王翰原有诗集十卷,大都失传。《全唐诗》录其诗一卷,共十四首。

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①,欲饮琵琶马上催②。醉卧沙场③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注释]

①夜光杯:相传周穆王时西胡所献,由白玉精制而成,光可照夜。

②催:奏乐助兴劝酒。

③沙场:战场。

[赏析]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表现将士的一腔豪情。面对葡萄美酒、白玉杯,听着琵琶的催饮声狂饮,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尚且不惧,还怕什么醉卧沙场!全诗气势昂扬,雄壮豪放,词采绚丽,音调高亢,顿挫中展现强劲,艺术特色十分鲜明。

王湾

王湾,生卒年、字号均不详。洛阳(今属河南)人。唐代诗人。玄宗先天年间(公元712—713年)进士及第,授荥阳县主簿。开元五年(公元717年)唐朝政府编次官府所藏图书,九年书成,共二百卷,名为《群书四部录》。王湾由荥阳主簿受荐编书,参与集部的编撰辑集工作,书成之后,因功授任洛阳尉。约在开元十七年,他曾作诗赠当时宰相萧嵩和裴光庭,其后行迹不详。湾“词翰早著”。现存诗十首。其中最出名的是《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河岳英灵集》题作《江南意》,字句颇有不同。这首诗是王湾在先天年间或开元初年游历江南时所作,格调壮美,意境开阔,预示了盛唐诗歌健康发展的前景。据说开元中,宰相张说曾亲自将这首诗题写于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明代胡应麟认为诗中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二句,是区别盛唐与初唐、中唐诗界限的标志(《诗薮》)。可见这首诗在当时及后世受到普遍重视。

次北固山下

客路①青山②下,行舟绿水③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④生残夜,江春⑤入旧年。乡书⑥何处达,归雁⑦洛阳边。

[注释]

①客路:指旅途。

②青山:指北固山,在今江苏镇江市北。

③绿水:指北固山下的长江。

④“海日”句:指江面太阳升起得早。

⑤“江春”:指腊月立春,旧年未尽而春已到。

⑥乡书:家书。

⑦归雁:春天北归的雁群。

[赏析]

北固山为长江上重要风景点,又是古时交通的要站。这首诗写在北固山泊舟的所见所感,由冬末春初之景而触发了思乡之情。细心慧眼,道人所不能道。当时的宰相兼诗人张说曾将这首诗写于政事堂,作为教人作诗的楷式。这首诗气象高华,境界壮阔,脍炙人口,尤其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一联写得明快雄丽,给人一种“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迈感。

王之涣

王之涣(公元688—742年),字季凌,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人,后迁居绛郡(今山本省新绛县)盛唐诗人。以门子调补冀州衡水主簿。因被人诬谤,乃拂衣去官,归乡十五年。后补文安郡文安县尉。在职以清白称,天宝元年卒于官。为人慷慨倜傥,才锐能诗。常击剑悲歌,且与王昌龄、高适交往颇深。

其诗以描写西北风光的最有特色,故“传乎乐章,布在人口”,名动当世。今存诗仅六首,其中三首为送别或宴词,但他却因有《登鹳雀楼》、《凉州词》这两首代表盛诗风的传世名作而成为著名的盛唐边塞诗人。其中《凉州词》共二首,“黄河远上白云间”这一首,近人岑仲勉认为它与高适《塞上听吹笛》(一作《和王七听玉门关吹笛》)是互相唱和之作,唐薛用弱《集异记》记载有与此诗有关的旗亭听歌画壁的故事,可见此诗之负盛名,由来已久。

登鹳①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②千里目③,更上一层楼。

[注释]

①鹳(guan)雀楼:一作“鹳鹊楼”,故址位于今山西省永济县西南。楼有三层,前瞻中条山,下瞰黄河,为登临胜地。因楼上时有鹳雀栖息而得名。

②穷:极尽。

③千里目:远眺的目力。

[赏析]

王之涣在《登鹳雀楼》中以如椽的大笔勾描了黄河和中条山的苍茫雄浑气势,表现出他那蓬勃向上的胸襟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从中也透露了盛唐社会的万千气象,是一首充满着时代气息的优秀作品。

诗的前两句先写登楼所见:白日渐渐与远山相衔,黄河浩浩荡荡向东边大海流去,这是一幅视野开阔、风光迷人的画面。由于有了“山”和“海”的映衬,使得诗人原本的描摹对象“日”和“河”有了更加辽远雄奇的背景,越发使人感到景观的气势磅礴。而且,“依山尽”是实写,“入海流”是虚写,虚实结合,也增加了诗句的时空跨度,自然也就增大了诗作的容量,给读者造成含蕴不尽的感觉。

诗的后两句再写登临所感:眼前的景致已是如此不凡,但诗人并不满足,他还希望能进一步骋目远眺,眼底收进更广范围内的雄奇阔大的景观。所以他要“更上一层楼”,去览尽天下至壮至美之景。实际上,这两句已不仅单纯写出诗人对壮美景色的追求,而应当说已包含着诗人对人生道路和政治理想的探索精神的内容了。

本诗融写景、抒情和哲理三者为一体。前两句写景,后两句抒情,两者互为依存,且意境逐步深化。同时后两句又暗含哲理,使景情的描写又得以升华到理性的高度。而且哲理的阐述又紧密结合着景情描写,使人不感到生涩枯燥,在获取理性教谕的同时又尽情得到形象上的美感享受。所以,本诗的景情理三者是高度统一、密不可分的。

出塞①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②孤城③万仞④山。羌笛⑤何须怨杨柳⑥,春风不度⑦玉门⑧关。

[注释]

①出塞:诗题名一作《凉州词》,一作《凉州歌》。首句一作“黄沙直上白云间”,末句一作“春光不度玉门关”。

②一片:一座。

③孤城:指凉州附近的某个城堡。

④仞(ren):古时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⑤羌笛:我国古代西方羌族人所吹的笛子。

⑥杨柳:指羌笛吹奏的《折杨柳》曲。北朝乐府《鼓角横吹曲·折杨柳枝》:“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后人诗中常将折柳,吹笛和离别相联系。

⑦度:过。

⑧玉门关:在今甘肃省敦煌县西,唐时为凉州西境。

[赏析]

这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生动描绘出旷远荒凉的塞外风光,尽情倾诉了戍边将士的疾苦,同时又委婉批评了朝廷对边关人员不体恤、不关怀的错误做法。

首句“黄河远上白云间”,写得气势宏大,不同凡响。所谓“远上”是说作者的视线由眼前的滔滔黄河水向上游,上溯而渐远渐至天边,只见河身越来越窄,浊浪越来越低,目力所见的黄河从汹涌澎湃竟然化为一线一脉,似从天际白云间隙中垂挂而下。以如此笔力写黄河,真可谓有神力相助,后来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可以说是逆其意而用之,同臻艺术高峰。

二句“一片孤城万仞山”在写法上明显突出了对比,即以城堡之“孤”同群山之高且广形成强烈比照。“万仞”不仅写山之高,而且也暗示山之连绵不绝,所占地域极广。这是因为山峰越高,山体面积也就越大,所以说它是从“横”的方面绘景。

后两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特色是抒情特别委婉。这是因为羌笛本来正吹奏着的是《折杨柳》曲,而此曲倾诉的是离别之情。诗人本应以同情的口吻对将士们说,羌笛应该尽情地吹奏《折杨柳》曲,从而可将你们的离乡思亲之愁得以尽情地排遣。可现在诗人却着“何须”二字,即谓何必吹奏那哀愁悲怨的《折杨柳》曲子呢?你们不是盼望着排遣离情吗?告诉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因为连那一年一度的春风都过不了玉门关,也就更到不了这荒凉僻远的边关了。因此,这里没有一丝春的气息,又哪来的杨柳,又哪里去折柳以赠亲人呢?

最后要说明的是,本诗中的“春风”有含蓄之意。明人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说:“此诗言恩泽不及于边塞,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所以“春风”即为“君恩”的代名词,此论是有一定之理的。但也有论者认为诗人因在三句中用“何须”二字,因此诗人便无怨情可言,而更主要的是抒发了戍边将士抗敌报国之精神。这种观点显然是不懂本诗的情感倾向,尤其不懂“何须”两字作为反语的效用。

孟浩然

孟浩然(公元689—740年),本名浩,字浩然,湖北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年四十,游长安,应进士不第。张九龄镇荆州时,为荆州从事,是唐代一位不甘隐沦却以隐沦终老的诗人。

开元二十八年诗人王昌龄游襄阳,孟浩然背上生了毒疮,和他相聚甚欢。据说是因为“食鲜疾动”,终于故乡南园,年五十二岁。有《孟浩然集》。

孟浩然的诗已摆脱了初唐应制咏物的狭隘境界,更多地抒发了个人怀抱,给开元诗坛带来了新鲜气息,并博得时人的倾慕。李白用礼赞的口吻称他“高山安可仰,彼此揖清芬”王维曾把他的像绘制在郢州刺史亭内,后称之为“孟亭”,无论在生前死后,孟浩然都享有盛名的。

孟浩然的好诗不仅数量不多,而且篇幅也多半很简短,他所擅长的诗体,主要是五古和五律。但是,从艺术的完整、精美来说,他却完全可以和王维并驾齐驱,各标风韵。杜甫说他:“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完全合乎事实。他在盛唐诗人中,年辈较高,比李白、王维大十二岁。他诗集里,还残留着从初唐到盛唐过渡的痕迹。如《美人分香》、《同张明府碧溪赠答》等诗,还有宫体影响。他的某些诗句,也有化用鲍照、谢挑、阴铿、薛道衡的地方,但是,他化用前人诗句,往往能青出于蓝,不着痕迹。在创造盛唐诗歌浑融完整的共同风格上,他是有不小贡献的。因此,李白、杜甫、王维等盛唐诗人对他都深怀敬意,并给他的诗以相当高的评价。

宿建德江①

移舟泊烟渚②,日暮客愁新③。野旷④天低树⑤,江清月近⑥人。

[注释]

①建德江:指新安江流经浙江衢县至建德县的一段。

②烟渚:水汽笼罩的小洲。烟,指水汽。

③客愁新:羁旅之情突发而生。

④旷:远。

⑤天低树:开阔的天宇似乎使孤树为之而矮小。低,使……低矮,用作使动。

⑥近:接近。

[赏析]

此诗是表达诗人的乡思之愁,全诗抒情重心在二句的“客愁新”三字。由于天近黄昏,此时最易惹动游子的思乡情绪,故诗人以一个“新”字写愁绪之陡生。“新”字在诗中可解为“新生出”、“突然生出”。并不是诗人原本无愁可言,只是由于外界环境的变化,即“泊烟渚”之后,才使诗人体悟到在这里栖息住下,该是多么孤独凄清,这哪能像居住在亲人身边那样充满温暖呀,因此这早就压抑在心头的愁绪就爆发出来了。后两句写景均是由“客愁新”三字生发出来,均为涂抹上诗人主观感情色彩的景物描写,这一点却为许多注家、评家所忽视。如诗人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九谓:“下半写景而客愁自见”,虽明言景中有情,但又缺乏具体分析。现代的注本有的说:“无际的原野,一眼望去,天与地接,地与树平,故曰‘天低树’”。有的说:“山野空旷,云天似乎比树还低”,“举目远望,无限空阔,天空低垂,气氛孤寂”。为什么会有这种天使树低的感觉,就在于“野旷”。大家都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在窄狭的为高耸之楼群所包围的小院落中,不太高大的树木,会显得相当雄伟峻拔,这是因为上下天地过于逼仄的原因。同样的理由,由于天地开阔,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旷野中,纵使是长得异常高大的树木,由于它的背景是如此宽广无垠,因而往往被反衬得特别矮小,好似被天地压扁了似的,这就是“天低树”三字的意境。而前面几种对“天低树”的解析,只把“低”说成“低于”,从中很难体味出有什么感情寄托。至于末句,那是很容易说清楚的。“江清月近人”是谓由于江水净洁,故水中的月亮倒影便显得又大又圆,人在船上看它,只觉得它似乎离人尤近。诗人在此句中同样也赋予深厚的情感,即以月之近人写它的灵性。它似乎很懂得诗人的乡愁不可释,乡思不可绝,故欲近前来为之劝慰,为之解脱,这便是“月近人”三字的意蕴。如此说来,本诗后两句并非纯为写景,而是渗透着诗人强烈感情色彩的景语,为景中含情的名句。

春晓

春眠不觉晓①,处处闻啼鸟②。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③

[注释]

①不觉晓:不知天明。

②啼鸟:意谓天已晴明。上官仪《奉和初春诗》:“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

③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作“欲知昨夜风,花落无多少。”夜来,夜里。来,语助词,无意义。

[赏析]

诗人在此诗中表达了他对春之将逝的惋惜和留恋,虽有惜春之情但无伤春之意,显示了作者在对待时光流转问题上的坦然超脱情怀。

诗作的首句先说诗人春晨时依然深睡不醒,其原因除了大家通常所说的“春困秋乏”这条自然因素在起作用外,恐怕另有缘由。因为按照诗意看,三句有“夜来风雨声”,诗人对昨夜的一场风雨是知晓的。他在当时就明白,这场雨一定会打落许多春花。但他为什么于次日凌晨似无任何牵挂似地一直浓睡不起呢?只能如此解释才能讲通,即他对春花遭风雨陨落一事,虽觉殊为可惜,但也感到须顺其自然,用不着过于悲伤。

次句“处处闻啼鸟”为写诗人的欣喜心情。昨夜的风雨无疑是作者心头上的一团阴影,但早上却被啼鸟催醒,看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所以诗人的心情遂转为轻松。

后两句是诗人的惜春心情的流露。尽管诗人认为春天的脚步来时该来走时该走,但毕竟多少还有点留恋之意,所以他便要发问:昨夜的风雨催落了多少春花呢?“知多少”三字,既可理解为“是不是落得太多了”,也可理解为“大概落得还不太多吧”。

本诗在风格上的主要特点是清新明朗,恬淡娴雅。读来犹如品尝一樽上等美酒,有余味不尽之感,所以深得历来诗评家的赞赏。

临洞庭上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①。气蒸云梦②泽,波撼岳阳城③。欲济无舟楫,端居④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⑤情。

[注释]

①太清:指天空。《文选》左思《吴都赋》刘渊林注:“太清,谓天也。”本句中的“虚”也指天空。

②云梦:古时云、梦为两泽,在湖北省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后世大部分淤成陆地,合称云梦泽。

③波撼岳阳城: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孟浩然洞庭诗有‘波撼岳阳城’,盖城据湖东北,湖面百里,常多西南风,夏秋水涨,涛声喧如万鼓,昼夜不息。”

④端居:闲居,隐居。

⑤羡鱼:《淮南子·说林训》:“临河而羡鱼,不若归家织网。”

[赏析]

这是一首充满比兴意味的诗。作者写此诗呈给当时的张丞相,想求得他的赏识和提拔。为了保留身份,故借景言情,尽量抹去干谒的痕迹。

前四句极力渲染洞庭湖的浩瀚气势,夸饰水面的宽阔,境界恢宏,气象万千,体现了生机勃勃的盛唐气象,并为后半首求仕无门的比喻作好形象上的铺垫。

后四句委婉地向张丞相倾诉衷肠。情由景生,故显得自然而不生涩。面对汪洋无边的湖水,自己“欲济无舟楫”。想到自己的在野之身,自己的处境也是如此。想要入仕,必须有人引荐。布衣与朝官隔着一条如同湖水般的鸿沟,必须解决渡水工具即船的问题方可逾越。而自己正苦于没有这样的舟楫。急于求人引荐的语意甚明而又没有直说,这便是含蓄委婉处。“圣明”一词虽是颂扬皇帝,但也包含着对丞相的赞美之意。汲汲求仕之心也自在其中。尾联翻用典故进一步抒发自己因无官位而不得施展才能的淡淡幽怨,再表急于求仕之心。

全诗气象恢宏,比兴巧妙。虽有干谒之意,但写得得体,措辞不卑不亢,没有丝毫寒乞相,情格并高。

过①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②,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③,青山郭外斜。开轩④面场圃⑤,把酒话桑麻⑥。待到重阳日⑦,还来就菊花。

[注释]

①过:拜访,走访。这里是应邀为客的意思。

②鸡黍:这里泛指精美的饭菜。黍,黄米。

③合:树木稠密,连成一片,环绕村庄。

④轩:一作“筵”。轩,窗户。

⑤:场圃:打谷的地方叫场,俗称场院,种菜的地方叫圃。

⑥桑麻:桑以养蚕,麻以织布,此泛指农事。陶渊明《归园田居》:“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⑦重阳日: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古人在这一天有登高饮酒赏菊的习俗。

[赏析]

此诗描写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田庄,一次普通的农家宴请。但阅后却仿佛是一曲风光旖旎,清幽淡雅的田园交响曲,令人向往,令人陶醉,令人回味不已。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仿佛叙述家常。朋友有“邀”我就“至”,毫无渲染,简单而随便。“鸡黍”二字显出农家的淳朴和热情,不讲虚礼和排场,这才显出主客之间的真情。

“绿树”两句写“故人庄”自然环境的优美。一近一远,把小村青山远映,绿树环绕的景象表现得生动逼真,传达出诗人愉快的心情。正是在这样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宾主的心情才都很畅快。他们在开筵时打开窗户,面对宽敞平坦的场院和菜地谈起农事来。这联诗不仅能使我们领略到浓烈的农村风味,而且可以想象到主客谈话时的欢声笑语。最后一联写走时尚有不舍之意,余兴未尽,而要在明年的重阳节再来饮酒做客。主客间的欢洽和谐之情不言自现,而且也暗示出此次邀饮的时日。

留别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①去,惜与故人②违。当路③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注释]

①芳草:本义为香草,古诗中常比喻为美好的品德。此处指美好的处所,暗喻隐逸生活。

②故人:老朋友,指王维。

③当路:身居要职的掌权者。《孟子·公孙丑上》:“夫人当路于齐。”朱熹注:“当路,居要地也。”

[赏析]

此诗首联写落第后的景象和心情。在封建社会,科举是读书人步入官场的主要通道。考中者扬眉吐气,落榜者心灰意冷。孟浩然考前非常自信,希望值太高,所以失败对他的打击也就更大。人们的冷落使他难堪,心灵上的空虚更难以忍受。他似乎作过谋职的努力,但结果令他完全失望了,所以他决心返乡。“竟何待”三字中含有怨怼之情,但更多的是辛酸。第二联扣题,写惜别之情。语浅意浓,表现出他与王维友情的深厚。第三联说明归隐的原因,语气沉痛,令人酸鼻。通过落第的打击和滞留京师间生活经历的磨炼,他切身体会到世态的炎凉。并没有人真正赏识人才,光凭才识和德行要进入仕途几乎是不可能的,为此他心灰意冷。在以钱财和权势编织成的无形的关系网统治整个社会的封建时代,这种情况是普遍存在的,故本诗具有典型意义。

尾联表明归隐的决心。“只应”二字,颇有深味。诗人内心很苦,他甚至觉得不该来应考,这是人生道路上的误会,于是他要“还掩故园扉”,决心隐居了。事实也是如此,此后孟浩然再也未踏进科举考场半步。

本诗语淡味浓,如话家常,毫无斧凿痕迹,却把落第后的凄苦、辛酸、失望、怨怼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颇为感人。

早寒有怀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①曲,遥隔楚云②端。乡泪客中尽,归帆天际看。迷津③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注释]

①襄水:汉水流经襄阳地界的一段称襄水。《清一统志·襄阳府》:“汉水……自府城西北三十里白家湾抵城北,稍东而左,会唐、白诸河之水,亦名襄水。”

②楚云:襄阳古属楚国,故云。

③迷津:迷失渡口。用孔子使子路问津之典。《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赏析]

若要深刻理解本诗的意蕴,关键在于了解作者当时的处境和尾联用典的深意。孟浩然40岁进京,应举落第。回乡后心情抑郁,次年便漫游吴越以抒忧愤。欲官不能,欲隐不甘,在人生歧路上徘徊,这便是作者当时的心境。

“迷津”之间活用孔子使子路问津的典故。从长沮、桀溺所谈的大道理来看,这两个人确是隐士。孔子则是积极想要从政的人,在人生道路上恰是两种对立的类型。子路所问本是现实生活中的渡口,而长沮、桀溺并未从正面回答,却嘲讽孔子到处周游,凄凄惶惶以求仕进的行为。显然,回答问题的角度已经变了,“渡口”的意义已经虚化,他们所说的乃是人生道路的迷失。孔子完全心领神会,所以发了一番慨叹。孟浩然也正处在归隐与求仕的矛盾中,徘徊彷徨于歧路,内心十分迷惘苦闷。他尚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末联仿佛在自问自答,最后还是没有明确的答案。“平海夕漫漫”的景色烘托出作者的迷惘茫然的心绪。

秋登兰山①寄张五②

北山③白云里,隐者④自怡悦。相望⑤试登高,心随雁飞灭⑥。愁因薄暮⑦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天边树若荠⑧,江畔洲如月。何当⑨载酒来,共醉重阳节⑩。

[注释]

①兰山:一作万山,又作岘山。

②张五:即张子容,行八。“五”应为“八”之误。举进士及第前曾与孟浩然同隐居襄阳。

③北山:即兰山,孟浩然居所。

④隐者:指作者自己。

⑤相望:即望你。

⑥灭:谓看不见。

⑦薄暮:日将落时。

⑧荠(ji):一种野菜。

⑨何当:何时。

⑩重阳节:阴历九月九日。

[赏析]

这是一首登高咏怀诗,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的一片深情。

全诗发端即缘物起兴,用萦绕山峦的悠悠白云衬托隐者(诗人自己)超然物外、怡然自得的情怀。接着笔锋一转,由相望引出登高,又由心逐飞雁引出绵绵情思,表达诗人“怡悦”之中犹有淡愁——对友人热切的盼望和不尽的思念,而且一颗驿动的心也早已追随飞雁到了友人的身边。然而无论诗人如何驰目远望都无法看到友人的身影,就连那鸿雁亦消失得无影无踪。诗人方欲收敛情思,夕阳已经沉沉坠去,不禁顿时生发出一种孤独无慰的愁绪。好在时值清秋,天高气爽,忧愁未泯,兴致又生。放眼远眺,只见天边树木,矮小如荠;下临江畔,又见精巧的小岛,宛如一轮弯月。还有那归村的人们,缓缓走过沙滩,歇息于码头上。这是一幅多么淡雅、悠闲、和谐的残阳夕照图呀。但在闲适之中,是否还隐含着诗人一种无以言表的淡淡忧愁呢?最后,诗人由衷期盼“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又有如淙淙流淌的泉水,突然卷起一阵浪花,给那和缓的旋律增加了不尽的韵味。

这首诗最大的风格特点就是清淡。无论是飘浮的朵朵白云,还是怡悦的隐居生活;抑或是渡头村民、天边树木、如月江洲,都不用浓重的笔墨渲染,倒好像是一幅完全用白描手法勾勒出来的以山头伫望为中心、蓝天飞雁和远树江洲为背景的登高暮望图。令人读后,如品清茗,淡香满口,回味无穷。

夏日南亭怀辛大

山光①忽西落,池月②渐东上。散发③乘夕凉,开轩④卧闲敞⑤。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⑥赏。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

[注释]

①山光:落山的日光。

②池月:池边月色。

③散发:打开头发。古代男子平日束发于顶,上面加冠。去冠散发是一种不拘礼仪的行为,只有在家里才可以如此。

④开轩:开窗。

⑤闲敞:闲静敞亮。

⑥知音:通晓音律。

[赏析]

这首诗在夏日纳凉的描绘中,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的深沉思念。

前两句“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即景入诗,点明时间:夏日的傍晚,夕阳沉去,晚霞尽失;皓月东升,辉映池塘。山林中的景色,朦胧而恬淡,凉爽而清幽,静谧而安宁。诗人以“忽”写日落,用“渐”表月升,下语极有分寸,不仅在一快一慢的叙述中准确描述出诗人兴趣的浓厚与感受的细腻,而且巧妙烘托出所居环境的优美。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则用行动描写揭示诗人的悠闲与自得。“散发”表明盛夏季节,诗人因天气炎热尽开亭窗,散发而卧,任晚风吹拂,明月朗照。就在作者心清气爽之时,“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清风徐来,荷动香飘,馨气萦室;竹叶青青,露珠晶莹,滴入池中,叮叮作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是由景入情之语。在清风拂面、芳香扑鼻、滴露悦耳的清幽环境里,诗人的心情也在恬淡平和之中萌发出操琴弹奏的兴致。然而琴尚未取,怅意已生,因为此时此地知音实在难觅。结尾两句:“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是点睛之笔。不难想见,诗人是多么渴望友人来到身边,携手促膝,纵情畅谈呀!然而,他越是怀念故人,越是梦绕魂牵,愁意越是难以排遣。这就把他对友人的一片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这首诗,引景入诗,寄情于景,把对友人的真挚思念寄寓在日落月升、池映亭台、风送荷香、竹露滴响的优美环境之中。诗人让一片深情自然生发,渐入佳境,从而把他对友人的一番厚意表达得十分浓重而深远,令人钦服。

李颀

李颀(公元690年—757年?),唐代诗人。祖籍赵郡(今河北赵县),长期居住颍阳(今河南登封西)。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登进士第。一度任新乡县尉,不久去官。后长期隐居嵩山、少室山一带的“东川别业”,有时来往于洛阳、长安之间。他的交游很广泛,与盛唐时一些著名诗人王维、高适、王昌龄、綦毋潜等,都有诗什往还。他还喜欢炼丹修道,王维有诗相赠说:“闻君饵丹砂,甚有好颜色”(《赠李颀》),约在天宝末去世。《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李颀诗集一卷。今存《李颀集》有《唐人小集》本一卷;《唐诗二十六家》本三卷。《全唐诗》编为三卷,但仍有遗漏。如宋代洪迈《容斋随笔》卷四“李颀诗”条提到并加以称许的“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四句,就不见于《全唐诗》。

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①,黄昏饮②马傍③交河④。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⑤哀鸣夜夜飞,胡儿⑥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⑦犹被遮⑧,应将性命逐轻车⑨。年年战骨⑩埋荒外,空见蒲萄入汉家。

[注释]

①烽火:边塞用来报警的烟火。

②饮(yin)马:给马喝水。

③傍:靠着。

④交河:故城在今新疆吐鲁番市西、公主琵琶:铜质锅,白天用来煮饭,晚上敲击以报更;公主琵琶:汉武帝与乌孙王和亲,以江都王刘建女嫁乌孙王,沿途使人在马上弹奏琵琶,以慰抚其思念家乡的愁情。

⑤胡雁:北方的大雁。

⑥胡儿:泛指西域各族的青年。

⑦玉门:即下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市西北。

⑧遮:阻绝。汉武帝不准李广胜利班师回朝,派人挡住玉门关,下令说:“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⑨轻车:原指汉武帝时的轻车将军李蔡,这里泛指将军。

⑩战骨:战士的尸骨。

空见:只见。

蒲萄入汉家:蒲萄,即葡萄。汉武帝时从西域引进葡萄种,遍植于行宫四周。

[赏析]

这首诗写边塞而思绪比较复杂。诗的前半极力描写战争的苦况,不仅写了唐朝将士远离家乡奔走沙漠的辛劳,而且从“胡雁哀鸣”和“胡儿眼泪”的描写中,指出了战争也给塞外少数民族带来了灾难。诗的后半借历史事实以托讽,有力地鞭挞、否定了李唐王朝对外轻易用兵的政策和所谓的“战绩”。“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萄入汉家”,寓沉痛于讽刺之中。

王昌龄

王昌龄(约公元698—756年),字少伯,京兆万年(今属西安市)人,一作太原(今山西太原)人,盛唐著名诗人。他家境比较贫寒,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后改授汜水尉,再迁为江宁丞。一生曾两次被谪蛮荒之地:一次约在开元二十五年秋,他获罪被谪岭南;一次约在天宝六载秋,以所谓“不护细行”被贬为龙标尉,后弃官隐江夏。安史之乱爆发后,他避乱至江淮一带,被濠州刺史闾丘晓杀害,后世称为王江宁或王龙标。原有集,后散佚,明人辑有《王昌龄集》。

王昌龄是盛唐时享有盛誉的一位诗人。殷璠《河岳英灵集》把他举为体现“风骨”的代表,誉其诗为“中兴高作”,选入的数量也为全集之冠。这些都可见他在诗坛上的地位。

《全唐诗》对昌龄诗的评价是“绪密而思清”,他的七绝尤为出色,甚至可与李白媲美,故被冠之以“七绝圣手”的名号有“诗家天子王江宁”之称。尤其是他的边塞诗,流畅高昂,深受后人推崇。

芙蓉楼①送辛渐②

寒雨连江夜入吴③,平明④送客楚山孤。洛阳⑤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注释]

①芙蓉楼:本诗共二首,这是第一首。芙蓉楼故址在今江苏省镇江市。

②辛渐:王昌龄友人,具体情况不详。

③吴:同下句的“楚”互文,泛指江南镇江一带。

④平明:黎明。

⑤洛阳:诗人是京兆长安(陕西西安)人,此以洛阳代指长安。唐时长安为西都,洛阳为东都,故可替代使用。

[赏析]

要理解本诗的内容,主要关键须掌握本诗的写作背景。王昌龄此诗的写作是在江宁丞任内,时间在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后。在此以前,王昌龄曾于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从汜水尉任上被贬到岭南。后又贬到江宁为县丞。至天宝七年(公元748年)又被贬到荒远的龙标(今湖南黔阳)一带,可谓屡遭贬谪,仕途乖蹇。与王昌龄同时代的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说:“昌龄为人,仁有余也。奈何晚节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再历遐荒,使知音者叹惜”,其意为王昌龄晚年不注重小节,故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并两次被贬到荒僻之地。而实际上并非是王昌龄的过错,这只要从王的“犹畏谗口疾”(《为张债赠阎使臣》)、“世情多是非”(《送东林廉上人归庐山》)诗句中便可知晓,实在是他的傲岸性格不合世俗的缘故。李白在听到王昌龄远贬龙标时有著名诗作《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对王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也可知王昌龄是受冤屈的。因此王昌龄这位“孤洁恬澹,与物无伤”(《唐诗纪事》引殷璠语)的正直诗人之遭到毁谤,责任全不在己,自然他要借机会申诉一番了,所以他便借送别友人的机会,请他捎信给自己的故交:务必请大家相信,我王昌龄是清清白白的,千万不要轻信社会上的流言飞语。

其次,本诗前两句中凄风苦雨式的景色描写,可谓诗人险恶处境的形象化表现,这一点恰为古今诗评家所疏忽。他们或者只是着眼于“夜入吴”的主体究竟指何人的讨论,是作者,还是辛渐,或是指寒雨?或者只是对“吴”、“楚”的互文手法感兴趣,有的甚至认为前两句“展现了一种极其高远壮阔的境界”。面对包含着丰富内涵的寒雨孤山的描写,只能说他们抓住的是非主体部分或者说理解有误,而实际上只有将寒雨孤山看作险恶处境的艺术化体现:寒雨即社会上的流言飞语,孤山即自己的势单力薄,才能同下文联系得更为紧密,才能更好表现此刻诗人要求他人理解的心态。

闺怨

闺①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②上翠楼③。忽见陌头④杨柳色,悔教⑤夫婿⑥觅封侯⑦。

[注释]

①闺:闺房,女子居室。

②凝妆:盛妆。

③翠楼:装饰华贵的楼宇。

④陌头:街边。

⑤教:让,使。

⑥夫婿:古代妇女称丈夫也可称为婿。

⑦觅封侯:唐代已无封侯,此指求取功名。

[赏析]

这是《王昌龄集》中最为著名的闺怨诗,本诗有以下特色。

首先是本诗构思奇特。细读全诗,原本只需“闺中少妇悔教夫婿觅封侯”数字便能将全部内容包括于中,但诗人却故意兜了一个偌大的圈子。为说少妇之愁却先让她不愁,故引出下句之“凝妆”、“上翠楼”,还见“杨柳色”,未了才显主旨,如此真可谓曲之又曲。这种奇特的构思使本诗具有特别委婉蕴藉的特色。诗评家黄生曰:“感时恨别诗人之作多矣,此却以‘不知愁’三字翻出。后二句语境一新,情思婉折。闺情之作此为第一”,周埏也说本诗“情致缠绵,语一句一折,波澜横生”,他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次是本诗以极为精炼的笔墨塑造了一位以“情”胜“理”的女子形象,使人读后久久不忘。从末句的“悔教”两字可知这少妇对丈夫“觅封侯”即追逐功名的行为原本是支持的,即她原本也是站在丈夫立场上的,这便是“理”的一面。然而,在那春日陌头杨柳色的感召下,她却幡然悔悟了。因为这春日的美景唤醒了少妇内心深处对青春年华的珍惜以及对夫妇比翼相处的渴望之情,这便是“情”的一面。经过比较,她感到宁可不要丈夫的“封侯”也要获得自己的青春幸福,这便是这位少妇的觉醒。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说,这位女子是在封建制度下敢于为自己的人生幸福而否定封建科举制度的巾帼第一人。在“情”和“理”的斗争中她终于以“情”战胜了“理”,成为中国古代妇女中难得的思想解放论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崔莺莺、杜丽娘等都是本诗中这位少妇的后继人。

再次,本诗中的“杨柳色”是少妇思想转变的关键之物,从中足见春色感人之深。从情景的关系上说,这是运用了情随景生的手法。“杨柳色”的含意具有多重性,少妇见之,即可联想到这是春天之色,亦即人的青春年华的象征。树犹有此青春,而我却因夫婿不在而青春虚度,如此岂不枉过一生?此其一。少妇见之,亦可联想到当初送别夫婿时,各执一段柳枝,含意为欲留(柳)而不舍分手。今日再次见柳,当初离情宛然若现,岂不令人生出无穷遐想?此其二。总之,这杨柳色的作用非同小可,所以黄牧邮曰:“少妇心情,无端感触,景物撩人,描绘毕现,此天然笔墨”(《唐诗笺注》卷八),俞樾也说:“王昌龄‘闺中少妇不知愁’云云,以见春色之感人者深也。……盖欲言其感人之深,但言如何相感,则虽深乃浅矣。以无情言情则情深,从无意写意则意真,知此者可以言诗乎”。黄、俞二说均赞扬了“杨柳色”在诗中的运用,并都承认了此为情随景生的笔法,此等情感才为真情、深情。

塞上曲①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②道。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③草。从来幽并④客⑤,皆共尘沙老。莫学游侠儿⑥,矜⑦夸紫骝⑧好。

[注释]

①塞上曲:一作《塞下曲》,乐府旧题,属横吹曲,多写边塞征战之苦。

②萧关:古关塞名,位于今宁夏固原县东南。

③芦:芦苇。

④幽并:幽州和并州。今属河北、山西等地。

⑤客:指勇武之士。

⑥游侠儿:指仗勇武、逞意气、重信义、轻生死的人。

⑦矜(jin):夸耀。

⑧紫骝:骏马名。

[赏析]

在盛唐边塞诗中,王昌龄的诗作堪称一绝,颇为人们称道。这首诗就很有特色。诗人先以“蝉鸣空桑林”强烈渲染悲凉之氛围,写得有声、有境、有情。尤其是著一“空”字,就给人造成一种萧瑟之感,面对叶尽林空,耳听寒蝉悲鸣,行人又将何以堪?“八月萧关道”之句虽未明写征人,但在这八月即寒的偏僻荒凉的萧关古道中谁能不产生一种难以自已的深情呢?眼前是一“出”一“入”的行军匆匆的战士,遍地是芦黄草衰的荒凉景色,这是何等鲜明的对照!“从来幽并客”是由写景转入议论的过渡语。在浓墨铺写边关古道的艰苦行军之后,诗人用“从来”二字把为国捐躯的英雄侠客推向历史的纵深处,表达了诗人对幽并二州勇武之士的热情盛赞。著一“老”字,将蕴含着多么深厚阔大的内容啊。他们为了保家卫国,把尚武任侠的英雄气概付于驱敌御侮、驰骋沙场、老死军伍中。语言虽然悲凉,但仍不失其豪壮。最后两句为全诗的画龙点睛之笔。按理说,尚武而守信,重义而轻生的“游侠儿”,在社会黑暗的时代非但不应批评,反应给予肯定。但在边关有难、国运有危之时,这些侠客们却仍然乘坐紫骝四处周游,就明显于国无益了。因而较之那驰骋沙场的幽并客来,不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吗?全诗至此,在一正一反的对比衬托中,充分体现了整首诗歌的主要意蕴——杀敌报国,建功边防。

这首诗,先置边塞战争于凄凉惨淡的广阔背景之上,构成一幅色调灰暗的边关征战图。继而又笔锋一转,有如烘云托月般地表达诗人对“皆共沙场老”的“幽并客”的由衷赞美。笔者认为,如果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形容此诗的表达技巧,当不为过。

塞下曲

饮马度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①日未没,黯黯②见临洮③。昔日长城战④,咸言意气⑤高。黄尘⑥足⑦今古,白骨乱蓬蒿。

[注释]

①平沙:一望无际的沙漠。

②黯黯(an):昏暗不清的样子。

③临洮(tao):今甘肃岷县,为古长城西边的起点。

④长城战:开元三年(714)吐蕃侵扰临洮,唐玄宗令陇右防御使薛讷、副使郭知运、大仆少卿王睃等出击敌人,杀敌万余人,同时唐军伤亡也十分惨重。

⑤意气:意志气概。

⑥黄尘:黄沙。

⑦足:充塞。

⑧蓬蒿:此泛指战地的野草。

[赏析]

这首诗生动描绘了唐代西北边境的残酷征战,委婉地谴责了统治者穷兵黩武的罪恶行径。

前两句运用顶针手法,造成一种风寒水冷、水冷风寒的回环往复效果,为战士们催马远征描绘出十分艰苦的自然环境。三四句的意境十分雄浑阔大,既写出沙漠的茫茫无边,又点出西照的夕阳和远望时的昏暗不清,进一步造成行军紧迫、前景黯淡的凄凉氛围。随之笔锋一转,陡写昔日将士的高昂意气,实则巧借洮水之战的双方惨重伤亡,把批判的锋芒延伸到历史的纵深。因而“咸言意气高”之语,看似礼赞昔日征战的胜利,实则饱含诗人深沉的历史反思。尤其最后的“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两句,用满目荒凉凄惨的古今战场,表达对连年征战的厌弃和对弃尸沙场者的深刻同情,意蕴十分深刻。

春宫怨

昨夜风开①露井②桃,未央③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④,帘外春寒赐锦袍。

[注释]

①开:使……盛开。

②露井:露天之井。《古乐府》:“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

③未央:汉宫殿名,此处借指唐之宫殿。

④平阳歌舞新承宠:《汉书·外戚传》:“孝武卫皇后字子夫,为平阳主讴者。武帝过平阳,既饮,讴者进,帝独悦子夫,得幸。赐平阳主金千斤。”这里是借卫子夫喻新得宠的宫人。

[赏析]

《春宫怨》诗题一作《春宫曲》。王昌龄的《春宫怨》是他的宫怨诗中的名作。诗中借汉武帝宠爱歌女卫子夫并最终立她为卫皇后,又废弃陈皇后之事,暴露了封建宫廷中帝王喜新厌旧的丑恶行径。

诗中沿用以汉刺唐的笔法。字面上说汉,骨子里讽唐,是对唐朝宫廷中的女子色衰爱弛并终遭遗弃的可悲命运深表同情之作。这是阅读本诗首先要注意的地方。

诗人还注意运用比兴手法。首句“昨夜风开露井桃”句即是。在此句中诗人用桃树承东风而大绽其花为兴,喻作卫子夫的骤然得宠。“昨夜”两字暗说得宠之快捷,不过就在数日之间,因歌舞场上的出色表演、更衣室中的姿色相近,故讨得武帝一片欢心,并从此步步高升,终于被册封为皇后。这就写出了宫人得宠的偶然性。封建帝王由于喜怒无常,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又爱上那个,诗人在首句中隐含了对帝王荒淫生活的讽意。 Heck8DDOvxWJ2Fx9nMSbwDZssBKvi76nwlcAxEq/Kmp6NAYiHZKSjr4/FM5aixZ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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