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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对面很平静

每个葬礼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人类平等的字样。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世人都愿意谈生,而畏于说死。死亡,无论对于任何生灵来说,都不啻为最恐怖、最无情的惩罚,因为死神的降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即将化为梦幻泡影,你生前的一切表演,都成了现在人们眼中的闹剧,惹得人家大笑,或者心烦,或者唾骂。就像楚王死后还被伍子胥拉出来鞭尸,张居正去世后被小人诬告有一本了不得的棋谱而被开棺搜寻等等。呜呼哀哉,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死,千方百计求得长生,保全今世的幸福为妙。

虽说平常死亡对我们而言,像梦一般遥远,我们总想:我们还正在大好年华,怎么会呢?但事实上那是每个人终有一天都会面对的现实,即使最爱的人也要被迫分离,被迫抛弃已有的财产、地位,终究得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浑然不觉的我们总是生气蓬勃地度过或哭或笑的一生。

我们或者认为死亡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或者认为是马上要面临的事,因这两种想法不同,生活态度亦随之差距甚大。

倘若我们认为死亡是很久以后的事,则不会慌慌张张地急着要把活着时该做的事做完。但如果死亡迫在眼前,则必会将所剩短暂的时日区分清楚,好好地把握。

日本的上智大学精神科教授小术贞孝曾走访全日本的监狱,他获得一个惊人的结果,那就是死刑犯和无期徒刑犯之间,想法与态度有很大的差别。

死刑犯中有人一晚可作出20句甚至30句的俳句,或者读完一本深奥难懂的书,或者给同一位女性写了300封之多的信,等等,每人都显出自己性格最旺盛的一面。

相反的,无期徒刑囚犯则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简直毫无气力、毫无感觉。如果我们也是这么无生气、无感觉的,大概是因为不认为死亡就在眼前的缘故吧!

仔细想想看,我们每夜不都在死亡的状态中吗?睡眠是一种假死状态,只不过确知第二天早晨会醒过来,方能安心入睡罢了。谁都无法保证明天一定还会活着,所以不妨将今天视为生命的最后一天,努力地去把它过到最好,岂不善莫大焉?林语堂在1974年还写下了《八十自叙》这部书,这是他为自己的写作生涯,为人生划上的圆满句号。要知道,此时的林语堂经过丧女之痛的打击后早已心身俱疲,76岁之后便时有大吐血等恶性症状发生。当1974年谢冰莹与蝉贞一起去看林语堂时,发现这次与上次见面没过多久,而林语堂的变化竟如此之大:手脚都不利落,拿杯子的手在轻颤。当林语堂问她们二人是否去过韩国时,谢冰莹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一年她是与林语堂同去韩国的呀,连这件事他也忘了?林语堂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她甚至感到,林语堂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不知下次来能否再见到他。

然而当时78岁的林语堂却对自己的变化没有多少恐惧感。他分明悟到了不起波澜的大海所蕴含的广大、深厚和力量,它远远胜过波涛汹涌、激情奔腾的时候。如他所说:“我觉得自己很‘福气’,能活到这一把岁数。和我同一代的许多杰出人物都已作古。无论一般人的说法如何,能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胡适、梅贻琦、丘吉尔和戴高乐亦然。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能尽量保养,让自己至少再活十年。生命,这个宝贵的生命太美了,我们恨不得长生不老。但理智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就像风中的残烛。寿命使大家平等如一——贫富贵贱都没有差别。生死成为平等。”

列子说:古时候,人们对待死亡,仁者,叫做安息;不仁者,是倒伏。死,是人得到最后的归宿,所以古人叫死去的人为归人,而活着的人叫行人。

列子又说:鬼者,归也。

活着的我们总归要死去,仁者和不仁魂灵的终结是一致的。灵魂安宁或者倒伏,活着的人不会知道,但活着的人心中都明白它具有分量。

所以,看待死亡,也是我们看待生命的态度。

我们都是现实主义者,或者说,我们生存的环境培养了我们的现实精神,以决然现实的目光来审视死亡是我们的习惯。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构成了桎梏我们精神的枷锁。

失去了超然,也就失去了生命与无限的世界和谐相关的联系,失去我们对于死亡仅存的诗意和幻觉,苍白地伫立于人世。

庄子认为,我们的心灵应该实际上也能够超越于生命之外,因为,我们与自然是息息相关的。

《庄子•至乐》说到这样一件事: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朋友惠施去吊丧。

庄子两脚张开坐着,拿着一个瓦盆,一边敲打一边唱歌。

惠施责备他说:“和妻子住在一起,她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身死,不哭也罢了,还要敲着盆子唱歌,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庄子却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她刚死时,我怎么能不悲伤呢!可是,想想她起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如此,开始她也没有形体,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现在又变而为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就同春夏秋冬四季的循环一样。人家现在静静地安寝在天地之间,舒适而自在,而我在旁边号啕大哭,我以为这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所以才不哭。”

庄子的旷达在这寓言里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庄子告诉我们:拘泥于生,是未通达生命的道理。我们来自于自然,而后回归于自然。懂得这一点,才明白死的道理,也才能通晓生的意义。然后发现,死亡竟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林语堂直接继承了中国道家的思想,他肯定死亡的绝对性,并认为死亡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生死就如昼夜的交替或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换。他反对人可以不死的妄想和类似的各个胡说,也否定肉体复活、灵魂转世、精灵变鬼的幻想,否定天堂和地狱,主张对于个体而言死亡就是彻底的灭绝,包括灵魂和肉体的灭绝。

人无法逃避死亡,只能在精神上超越它,获得精神上的永生。所以林语堂就面对着一个难题。他既要承认生命的短暂性和一次性,并据此确立起现实原则和享乐原则,又要不使自己的理论染上悲观色彩和颓废色彩。这时,他就只能依赖人的较高的涵养修为了。须将达观的死亡观念提升为某种稳定心态,并融入主体的整体精神结构。从而战胜了精神死亡,获得了永生的人格。

其实,当人们认识了死亡的自然本质,又有了较透彻的人生观时,就会将死亡当作稀松平常的事情,像吃饭睡觉一样,看轻它甚至忘却它。于是悲哀和恐惧消失了,在消极情绪支配下的纵欲堕落不见了,享受和快乐,追求幸福被视为人生的终极目的,但它自然、合理、健康,是幸福的享受和快乐。林语堂认为死亡及其带来的终极虚无可以使人更加重视生命,坚定主意、抓住现实去过一种真正的、理想的生活,使人产生傲骨和自由意志,又催生诗歌和哲学。这就是死亡的意义。死亡还有别的意义——林语堂看出,死亡使人类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梦想:“每个葬礼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人类平等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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