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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变徵之音

说实在的,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害病,人人都说他有福,他自己也蠢蠢然自以为果然有福,我就硬是看不出他有啥福,真正有福的人应该是那些不愁吃不愁穿,不愁钱不愁死,而经常害点小病的家伙。该项小病正是那懒媳妇所盼的,只不过头稍微痛一点,体温稍微高一点。如果不害则已,要害就勇猛地害起来砍杀尔,便全局皆非矣。害了小病之后,可以义正词严地啥地方都不去,高卧隆中。

——柏杨《四大类》

人一旦到了大学毕业(或者还等不到)的年龄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想象中那样没有考试的烦恼而轻松快活,反而突然天旋地转地忙碌起来。找工作,上班,交际,结婚,对双方父母尽孝道,生儿养女。这些事情将好好的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人牢牢地圈在套子里,挣不破更挣不脱,只好年复一年地像陀螺般不停地打转儿,最后累得倒地不起。

柏杨先生说,与其健康地每日苦作,倒不如时不时地给自个儿添点小病菌,小毛病虚弱一回,以作为绷得太紧的心弦的缓冲。如果不懂得紧张得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及时地松懈一下子,得病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平常日子,堂堂大丈夫,在娇妻面前,都保持英雄本色。我有一位好朋友,有一天太太在厨房里发出银幕上电影明星看见僵尸时那种尖叫,原来一个手掌大的蜘蛛在地上乱爬。这种蜘蛛在台湾司空见惯,做丈夫的威风凛凛,上去就一脚,虽然也出了一身冷汗,但固是大丈夫嘴脸也。呜呼,这一类的表演,名目繁多,小焉者踩个蜘蛛,大焉者更不用说啦,张口就大训其话,提笔就叫人大无畏,著书立说就教人杀身报国,俨然人物。如果一直这样充壳子充到底,自没话可说,但如果一旦来一个贱恙染身,架子可以稍事休息,趣味似乎更加无穷。

“越是威风凛凛的朋友,小病时越是娇不可言,平时做丈夫的是妻子发嗲的对象,如今则轮到向妻子发嗲矣。夫妻间越恩爱,他越娇越嗲,别看他年已半百,胡子如草,一旦卧病,娇嗲交加,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本来只一分头痛,硬形容成十分,然后努力呻吟,把妻子大人呻吟得花容失色,一面想‘老家伙死啦怎么办乎?’一面以手猛揉其头,口中还念念温柔之词。就是前边说的那位踩死蜘蛛的朋友,有一次病了三天,太太就为他洗了三次脚,他阁下只不过小小感冒,却一口咬定他父亲是得脑膜炎而翘了辫子的,太太天旋地转,饭都喂到他尊口里,他就毫不客气地每次都吃上四大碗。有的时候看太太服务稍懈,就痛加斥责,而且翻起老账,如哪件事她对不起他,又哪件事她太使他寒心,如今大去在即,死不瞑目,把太太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发誓等他病好后,一定重新做人,像服侍情夫一样好好服侍他。后来他告诉柏杨先生曰:‘我每年都要害这么一场小病,以温旧情,而励来兹,好日子虽只几天工夫,其受用却是非常之无穷也。’”

读完这段话发现柏杨先生的妙笔果然可以生花,写尽了世间真情实趣。不过笑过后品咂滋味,你会觉得其实快乐大可不必如此折腾别人,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来享受轻闲之乐,岂不更美?要知道“清闲”之福可是来之不易啊!

信浮沉,无管束,钓回乘月归湾曲。酒盈樽,云满屋,不见人间荣辱。

悠闲是一种自得其乐的生活方式,享受天伦之乐并不在乎是不是在桃源仙洞,是鸡犬相闻、民风教化亦或是独来独往,老死不相往来。“闲”是宋代陆游在《东西家》中所说的:“东家云出岫,西家笼半山。西家泉落涧,东家鸣佩环。相对篱数掩,各有茅三间。芹羹与麦饭,日不废往还。儿女若一家,鸡犬意自闲。我亦思人邻,余地君勿悭。”

翻开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文人墨客对于悠闲的生活有着太多的赞美和讴歌,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哲人正是在悠闲的生活之中孕育了深刻的智慧。而今天的进步和劳碌却只能挖掘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常听人说忙啊忙啊的。但你去劝告他们别忙吧,他们却还要忙得个不亦乐乎。为什么?当然不只是为那身上衣裳口中食,还要为名为利,为出人头地,为说出去有个响当当的名声,为封子荫子,为步入高档的阶层生活,怎么能停得下来!可见,这忙竟然还是个好事情,否则大家又何必那样热衷呢!不忙碌就会懒惰,就会一事无成。你在这里劝人停下脚步,岂不是挡人财路,真是有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心许多路诸侯又义正词严地来讨伐吧。可是有矛必有盾,忙中的人又常说,何时能够清闲啊,或者要忙里偷闲,叫做:

云淡风轻近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

程老夫子是因为心里真正快乐悠闲,所以才寄情自然。但在那些时髦的人们看来,这个老夫子也要忙里偷个闲来学学少年人了!忙中的人体会不到闲时的滋味,所以常见那些习惯了忙的人,一旦退休下来,便不知所措了。

那些忙碌的人都有个说法:你不看这世界上只有富贵的人,但是却没有清闲的人吗?原因就是老天不禁止人们获得富贵,但却禁止人们获得清闲。其实,这也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老天的本身就没有什么忙与闲的分别,只是我们自己心里闲不下来就是了。整日里忙碌不停的人们,从未发现仅仅离他们几步之遥,就有着一个崭新的全然不同的世界。无论是在繁华街道的一隅,还是在窄小胡同延伸的终点,或是在茂密树林虚掩着的林间小道的拐角处,总会有一两处悠闲的所在,它们静静地在那里等候,黄昏时以一两盏闪烁的灯光在呼唤着人们前去小憩疗伤。当你在茶馆的角落中呼吸着那飘有龙井清香的空气时,当你在小桥流水旁的小亭上点燃一支香烟,一天的疲惫和满腹的烦闷即将随风飘去时,你的心中仿佛响起了一首牧歌,此时清闲的心情又回到了你的心灵深处。

清闲因为它不只是时间的因素,往往指某种特别的心境。我们所说的空闲时间,实际上是指我们感到闲适的时候。什么是闲适?感受它远比说明它更难。这与无所事事或游手闲逛无关,尽管我们明白,它的确牵涉到自由支配时间的概念。等候在律师的客厅里可谓空闲的时刻,却无闲适之感;同样,我们在火车站换车,即使等上两三小时,也享受不了那份清福。这两种情形,我们都不会感到安宁自在——在这种场合能安心读报、学习或回味往日在海外的游历,那是十分难得的。

正是因为我们自己心中有事,所以才不得清闲,即使在睡梦中也是一样。睡觉本身是要休息身心的,但却因为我们贪婪着许多的事物,放心不下,所以要形诸梦寐。等到醒来的时候,还是要驱赶着这一具身体,去做那无穷无尽的追求。我们的身心俱得不到安宁和清闲,就因为还牵挂着很多,就因为大家都不满意当前的环境。要改变环境,就要忙碌。不忙就得不到名利,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这就是忙人的逻辑。 uKScv2qoECdqOaXH3krNKXibcQTwwZmutqvhdzMyBq8lZ0JueHTeC7PU73Cc10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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